「林景禹……」
虽然没了眼镜,又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却凭轮廓立刻认出了这人。
三个月不见,林景禹似乎强壮了一些,气势也更强,隐隐的还散发出一些从前没有的野兽般的危险气场……他离开日本、离开自己、离开束缚,回到这片他可以自己作主的土地,果然活得更加滋润了!
加贺用袖子擦了擦脸,撑着地勉强站起来,虽然已经狼狈至此,却也不想在林景禹面前失了身分,正要开口,却见林景禹身后有人挥着铁铲砸了下来。
「喂,小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在伤害到达之前,加贺原衫做出了一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事情。
他居然用自己的身体,撞开了袭击林景禹的人,并挡在了他背后,尖锐的疼痛落在了肩膀上,通过神经中枢传达到脑子里,让加贺原衫一阵晕眩。
眼前人影晃动,却什么也看不清,耳边纷乱混杂,却什么也听不清,摇晃了几下,最终倒在了那个他曾经想方设法要杀死的男人怀里。
然而,久违的怀抱却没有接纳的意思,这个身躯瞬间僵硬了起来,有力的手臂扶住他的肩膀,却是微微的将他推开。
加贺原衫抬起头,嘲弄的笑了起来。林景禹啊林景禹……结束了蛰伏的岁月、拥有了遨游的资本后,你那虚假的温柔,果然不愿再装下去了!
也好,我为你挡去这一击,就当是还你当初在汽车爆炸时救我的情,我从你手里夺走的东西,也被你夺了回去,接下来便是纯粹的利益之争,胜者为王,谁也不亏欠谁,谁也不会为谁牵肠挂肚辗转难眠,谁也不会……后悔!
虽然咬紧牙关想自己站着,不要再依靠这个褪去伪装、冷淡疏离的敌人,却难敌生理上的疼痛和疲惫,撑不了几秒,还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收购的事情已经步入正轨,但是为了能挤出一个假期,加贺原衫还是没日没夜的忙碌了一个月才将工作安排妥当,来到中国后,一到酒店放了行李就赶到工地,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休息了。
于是,这一次的受伤,让他身体的自我修复功能全面启动,狠狠的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
意识回笼之后,虽觉得浑身上下都疼,但脑子格外清醒。
身下躺着的床铺又软又有弹性,盖着的被子又轻又厚,空气里有淡淡的熏香味道,这肯定不是医院,难道是……林景禹的家?心底揣测着,却不敢睁眼,只因为身边坐着个人,能清楚的听到那人粗重的呼吸声。
察觉了加贺原衫的小动作,旁边的人立刻凑了过来。似乎靠得过于亲近了,炙热的体温烤得加贺脸颊泛红,急忙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
睁开眼,盯着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反射出模模糊糊的影子,心头辗转着各种念头,却挑不出一句开场白。
他怎么会去帮林景禹挡下那一击呢?!
什么当作偿还人情,互不亏欠,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加贺原衫是什么人?极端的功利主义和利己主义,「只许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这一理念的坚决拥护者,怎么可能会因为林景禹救过他就想着报恩?
当时是被鬼附身了吗?还是疲劳过度导致磁场紊乱?对了,一定是受了那混乱场面的影响。那个猴子一样的负责人一直拼命的保护林景禹,无形中给了自己一种暗示,就像是看英雄电影时,会有想成为牺牲自我拯救地球的超人的冲动一样,才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了这么不合常理的举动!
想出了自我安慰的借口,加贺原衫刚松了一口气,一只手臂就伸了过来,直朝着他的脸,惊得加贺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身体弹跳起来,有些忙乱的辩解:「你别误会了,我没有后悔,我不是来看你的、我只是担心自己的产业,我——」
「哇——放开我的手!」
「林皓?!」
触电似的松开手,床头的人立刻跳开,一脸踩了狗屎的表情,骂道:「哇靠,变态小日本鬼子占老子便宜!」
加贺原衫坐在床上,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凤眼薄唇、分明是精明的五官却一脸白痴相的家伙,默默从床头的纸巾盒里抽出湿巾,细细的擦拭自己的每一根手指,然后嫌弃的将湿巾丢到一边。
林皓见状,立刻炸了毛:「我靠、小日本我还没嫌弃你呢你擦什么擦?!」
「谁知道『白痴』这种病毒会不会透过皮肤接触传染。」
「传染也是你先抓我的,变态!」
「我还以为是哪来的蚊子嗡嗡嗡嗡的叫个不停,所以伸手拍一下,谁知道就抓到你这么个臭虫!」
「你的表情可不像是在打蚊子,看我的眼神简直是色欲熏心,恶心死人了!我警告你,别打我主意,我可是有家室的人!」林皓说着,还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表情分外认真。
一年多没见,这家伙还是自恋的让人反胃,加贺原衫打量着他越发圆润的肚子,啐道:「林大少爷,您多虑了,就算是吃肉,我也只吃里肌,不吃猪五花!」
林皓正要回嘴,房门被推开了,一个清瘦的男人推着另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走了进来。
林皓见了那人,立刻猛虎扑食一样的冲了过去,将清瘦的男人完全揉进怀里,头搭在人家单薄的肩膀上,委屈的磨蹭:「亲爱的,小日本欺负我,说我很肥!」
清瘦男人摸了摸林皓的小肚子,调笑道:「哪有,你这是属于孕期正常发胖。」
林皓凤眼一瞪,嗔道:「祁子嘉,在外人面前,你得捧着我!」
「那也要我捧得起来才行啊!」男人说着,作势抱了抱林皓,虽然在互相取笑,但亲昵的语气让房间都升温了好几度。
而加贺原衫自打那两人进屋,身体就立刻紧绷起来。虽然看不清,听声音他也知道这个清瘦男人是他唯一的朋友祁子嘉,而那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老板,你醒了。」林景禹摇着轮椅滑到床边,将一副眼镜递到加贺原衫面前,轻声道:「新配的,你戴戴看适合不适合。」
加贺原衫接过眼镜戴上,眼前顿时清晰明亮起来。
林景禹为他配的眼镜,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这家伙连他情妇的生理期都知道,他的瞳距和近视度数当然了若指掌。
「你……」加贺原衫细细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眉毛皱了起来。
之前在工地还站得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坐了轮椅?还是说那时是为了震慑场面强撑着?的确,在工地时他虽然没看清,但也能感受到从林景禹身上散发出来的野兽般危险的气场,而这会儿,这气息又没了,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还是往日那个笑容内敛、沉稳有风度的翩翩君子。
看他的眼神,也不见一点偏激的情绪,还是那么直白清明,似乎三个月前他开枪射伤他、逼他跳海这些想置他于死地的作为,都没发生过一般。
恍惚间,加贺原衫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和林景禹见面的时候。
那时林景禹还是个学生,背着双肩包,钻进他的车子里,一本正经的和他谈判。初见他便看出,这小子不是池中物,稚嫩的笑容背后隐藏着苍鹰的翅膀,可是如今……
加贺原衫的目光落到林景禹腿上。
那两枪,至少第一枪正中他的大腿,虽然是夜晚看不清,但是空气中那股血腥味他现在还记得,难道说……他废了他?!
「你的腿……」
「没什么,一点小伤,为了多休息才坐轮椅的,你别担心!」
「怎么没事?!腿都被子弹打穿了还说没事?!」
林皓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一把将林景禹的轮椅拽到一边,指着加贺原衫,咬牙切齿道:「小日本你还好意思问?还不是拜你所赐?!我大侄子活蹦乱跳的去了日本,回来就断了腿,这笔帐我一定会跟你清算的!」
说着,拳头就握紧,可是不知为什么又极力忍耐着没挥出来。
加贺原衫看着他将林景禹护在身后,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架式,刚刚因为林景禹腿伤而产生的复杂情感瞬间被怒气取代。这家人,总是无时无刻在他面前上演兄友弟恭、叔侄情深的戏码,也一遍又一遍提醒着他,为了家族利益,林景禹可以牺牲掉任何人!
加贺嘴唇微微发抖,扭头对环着手臂站在门边的祁子嘉道:「子嘉,你该带他去打疫苗了!」
林皓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口气,回嘴道:「是啊,被你这个贱人摸了当然要打疫苗!」
「你——」
祁子嘉终于看不下去自己的情人和朋友像小猫小狗一样互相叫嚣,叹了口气走过来,抱住林皓的肩膀,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林皓,你饿了吧?我做饭给你吃!」
「我想吃红烧肉——」林皓的口水流到一半,又「吸溜」一下咽了回去,还是挡在林景禹面前不肯走:「啊,不对,我要保护我侄子——」
林景禹也很配合的露出弱势群体的表情,扯了扯林皓的袖子,乖乖的说:「小叔,我没事,让我和他谈谈,好吗?」
「你和他有什么好谈的?!」林皓扬手拍了林景禹的头一下。虽然「护侄心切」,却也不是不通人情,更何况还有他家亲爱的拿手红烧肉等着品尝,于是林皓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在门口还不忘叮嘱:「离那个小日本远点,小心别被他咬了!」
林景禹回头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没关系,我已经有抗体了。」
那闪着光的小虎牙立刻刺痛了林皓脆弱的小心肝,想当年他也是有颗无比可爱无比野性的虎牙的,而今却再也享受不到接吻时,被祁子嘉反复舔弄虎牙的乐趣了,羡慕嫉妒之下,林皓扯着祁子嘉掩面摔门,泪奔而去。
虽然林皓的脑回路一向异于常人,但这么一会儿喜一会儿悲的表情还是弄得林景禹一头雾水,轻叹一声转回头,却对上加贺原衫无比难看的脸色。
「老板,你……怎么了?」
「呵呵……」加贺冷笑几声,别过脸,心底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林景禹在他面前总是一本正经,表面恭顺,其实阳奉阴违到极点,而在林皓面前却乖巧无比,眼睛里的疼爱和宠溺绝对不是作假的。凭什么……林皓那个白痴,可以夺走他最好的朋友,而他认为的够格的敌人,也对他言听计从?!
加贺原衫强撑着坐了一阵子,可是不一会儿就被汗水打湿了脊背,无力的靠到床头。
林景禹摇着轮椅靠近,安抚道:「老板,你肩膀一定很疼吧?不过别太担心,没有伤到骨头,倒是你的腹腔受到挤压,有瘀血,需要好好调养。」
加贺原衫的脸顿时红了。
现在他身上穿着高档的真丝睡衣,既然换了衣服,兜里那块石头一定被发现了,一想到林景禹知道自己腹腔的伤是怎么来的,就不由得窘迫起来。
抓紧被单的手被林景禹的手掌覆盖住,轮椅上的男人仰着头,直视加贺原衫,满眼的真诚:「不论如何,昨天在工地的事情,谢谢你!虽然我真的很意外,你居然会救——」
「你别自作多情!」加贺原衫抽回手,慌乱的解释:「我没有救你的意思,只是起身的时候一阵头晕,阴差阳错下不小心撞上那个人罢了!」
「啊?」
「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认为我是会舍命救你的人吗?太可笑了,你被他敲死与我何干?!」
「……噗!」林景禹愣愣的看着加贺,几秒后扶额闷笑起来:「原来……原来如此……哈哈……哈哈……」
莫名其妙的笑让加贺原衫的脸色更黑,有一种自己被嘲弄了的感觉,声音紧绷起来:「你笑什么?」
林景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揉着眼角,边笑边说:「你似乎总是认错人,是有眼盲症吗?」
「你在嘀咕什么?!」
因为实在是笑得太夸张,声音断断续续,加贺没有听清,但林景禹取笑的态度已经分明了,于是彻底被激怒,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可是小腹内一阵疼痛,又软绵绵的瘫倒在床上。
「老板,你真是太可爱了!」
林景禹终于止住了笑,扶住加贺原衫,却还是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脸颊。
这亲昵的动作让加贺恍惚了一下,他和林景禹关系最融洽的时候,除了在床上发泄欲望之外,亲昵度也不过如此。而在林景禹的阴谋诡计和他无情的回击全部真相大白的今天,他们还有何亲密的立场可言?
拨开林景禹的手,加贺沉默了几秒钟,再转过头来,态度已经变得平淡生硬:「好,你就当我救了你,而你现在,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仔细一想,他干嘛要否认自己救了林景禹,虽然这小子不是什么「点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但「施恩不望报」也不是他加贺原衫的人生信条。
林景禹果然正色起来:「是,那么,老板有什么吩咐?」
「我哪敢吩咐你,林董事长!」
林景禹眼帘微微垂下,没有正面回应加贺原衫的挖苦,摇着轮椅向后退去。
「老板,你先休息几天,工作上的事情,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一会儿会有人把晚餐送上来,有什么要求吩咐他就行,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明天再来看你。」
这间卧室的房门是向里开,坐着轮椅要开门出去就有点不方便,看着林景禹吃力的动作,加贺原衫突兀的开口问:「你……恨我吗?」
轮椅停在门口,林景禹扭过头,直视加贺原衫的双眼问:「老板,你后悔了吗?」
「当然没有!」
「不恨,只是……有点失望!」说完,林景禹轻轻带上了门,毂辘压在地板上,发出吱吱远去的响声。
加贺原衫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因为之前动作过大而拉扯到的腹部疼痛减轻后,就起身下床,从窗口向外看了看。这应该是一幢别墅的二楼,从庭院看面积不小,只是很久没人打理。
这时送晚餐的「佣人」来了,是个年纪不小的男人,身上没有一点下人的恭顺,反倒是一身的痞气,放下托盘的动作很粗鲁,汤都溅了出来。
不过他看加贺原衫的表情很诚恳,没有任何不耐烦或者勉强。
加贺拦住了放下东西就要出去的男人:「你等下。」
「加贺先生,你还有啥想要的吗?」男人一开口,加贺便听出他就是昨天在工地拿着大声公上蹿下跳的那个负责人。
「没什么……请问这房子的主人是林景禹吗?」
「这不是侄少爷的地方,这是我们大哥的房子!」
「你们大哥是……」
「加贺先生,你不认得我了?」男人凑近,指着自己的鼻子,夸张的大叫:「我是季小武啊!」
「原来是你……」加贺原衫终于想了起来,这人是祁子嘉的跟班司机,祁子嘉对他很信任,后来林家和祁家倒了,祁子嘉还妥善安排了他。过了这么多年,这小子居然还甘愿做一无所有的祁子嘉的跟班,一口一个「大哥」,尊敬得很。
这么说来,这里是祁家的旧宅。加贺原衫来过一次,不过只到客厅就被林皓指着鼻子骂「狐狸精」给赶了出去。
一晃眼,都过了那么多年了……
加贺原衫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以前他一直觉得三十岁是而立之年,不管是事业还是生活,都应该步上一个新的阶段,因此为了实现目标,不管怎样辛苦也从没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可是这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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