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清笑道:“还说你不八卦?”
周霖不再争辩,敛容道:“你这口味越来越怪了……怎么一个武替也能让你注意到?”
纪云清沉默一会,把和李玦的渊源简略倒了出来。他和周霖很少有秘密,只是以前觉得希望渺茫,从没和他提过这个人,如今是真的苦恼。
不想,周霖听完后却笑他:“吓我一跳,你这么纯情。”
纪云清也让他都笑了,“纯情?”
周霖道:“哪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每过一天,就和昨天不一样,现在的我们和从前的我们,也已经是两个人。”
纪云清道:“你这是诡辩论。”
周霖笑起来:“没错,诡辩论。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谁还会停在十六七岁时候,单看你,对他而言,你纪云清又是不是原来的你?”
纪云清笑了笑:“这对他根本不重要。”
周霖道:“他变得再刻薄也好,你就问问自己,你是喜欢原来的那个人,还是接受现在的这个?现在你就纯情得要命,还妄想继续那段没开始过的初恋,十二年了,你演电影呢?”
纪云清哑然。
周霖道:“干脆点,如果非过去那个不可了,就早断早好,你们不可能。”
喝了酒,纪云清叫了司机来接。周霖说明天要和纪榕一起去看纪雯,给纪雯买了礼物,问他要不要一起。纪云清想起明天下午还要和纪樊一起出席一场饭局,便拒绝了。
“雯雯又要闹脾气。”周霖笑道。
纪云清道:“让她闹,晚点我过去哄。”
周霖大笑,最后又说了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话:“真把她当女儿了。”
把周霖送回家,车才往他的住处驶。让司机放慢车速,他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手机里有下午时候助理陆璐发来的信息,和之前看到的差别不大,没多少新东西。李玦父母是在他十七岁那年离异的,纪云清刚好离开一年。家里似乎有过一段时间的武力暴力,但时间也不长,他跟了母亲,父亲把原先的铺面转让,去了别的城市。他母亲已经退休在家,老人性格孤僻,搬过两次家,和邻里关系也不太好,很难再查出点别的来。
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部分别的信息。李玦这些年跑过不少地方,有时候大过年也在外地,没什么固定的朋友,多次和剧组人员、演员发生冲突,动过手,赔过钱。这样一个男人,当然也不会有女人愿意跟着,感情史倒是让纪云清满意。
快到家时候收到李玦的短信,说明天要去试镜,今天不过来了。
差点就忘了,明天他要去试镜。其实他已经打通关系,这个角色早就内定了,明天的表现都不重要。忽然就想起李玦那句话:“怕丢了你的面子。”
他总是有办法捅他一刀,再满目温柔地给他上药。
6
月底正式开机,先在附近小城镇,乡村取景,跑得不算远。纪云清打去电话多是问他睡了几个小时,吃饭没有,很少提及拍摄情况,在他看来,李玦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拼,现在的他输得起,什么都可以慢慢学,有大把的机会,他都能给他争取过来。
拍摄半个多月,剧组转移到省外山区拍摄。本来头几天没李玦的戏,纪云清想让他搬过来住几天,毕竟半个月来都是聚少离多的。结果李玦想跟着剧组一道过去,饰演主角的丁慕凡是个知名的老实力派,旁观拍戏也是个学习机会。贺明也是这个意思,难得没让李玦以纪云清为中心行事。考虑了两天,纪云清点头放人。临走前也没来见李玦一面,更没让他过去,贺明接李玦去机场时候,看着车上后排就李玦一人孤零零坐着,笑道:“纪总是生闷气了。”
李玦正在看窗外,闻言无声笑了笑。
贺明又道:“一会登机前打个电话,哄一哄。”
好一会,李玦才将视线收回来,从后视镜瞟了司机一眼,合眼养神。
接到李玦电话时候,纪云清正在陪纪雯看动画片。
从李玦提出要求到今天登机,差不多三天,并不长,没有主动联络过对方,对方竟然也就不联络他。恰逢礼拜六,一个人待着心情烦闷,就把纪雯接过来了。他这硬件设施也齐全,专有一个盒子是用来放国内外各类动画片的,纪雯很乐意来。茶几上是吃剩的半盒布丁,小姑娘脱了鞋坐在纪云清腿上看《冰河世纪》,咯咯笑个不停,纪云清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头靠在沙发背上昏昏欲睡。
铃声响起来,眯着眼睛让纪雯把茶几上的手机给他捞过来,小侄女够着身子拿了,递给他时候还不忘一板一眼道:“迟早要懒死的!”
她妈妈常用来教训她的话,结果落到她小叔叔头上了。
纪云清笑着在她头上揉了一把,低头看来电显示,呼吸一滞。
“在忙吗?”带笑的声音。
纪云清回了声“没”,把手放到纪雯裙子的双层花边上,随手研磨。
纪雯回头道:“女孩子的裙子不能撩!”
纪云清手上动作一停。
手机里顿时传来一阵笑声,“纪总撩谁裙子呢?对儿童也有兴趣?”
纪云清把手抽回来,笑道:“带侄女。到机场了?”
李玦道:“嗯。”停顿良久,“就告诉你一声。”
纪云清闷笑,想也知道是贺明的主意。
“注意休息,那地方这时候气候变化挺大,山里条件不好,别生病了。”
李玦笑道:“纪总去过?”
纪云清道:“旅游去的,也是这个季节,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去看日出,烧得昏天黑地。”
李玦道:“这个季节去看日出不是作的吗?”
纪云清笑道:“不就是作的吗?所以注意保暖,别像我那么作。”
这么一说,气氛逐渐缓和了。又聊了一会,李玦那边准备登机,两人才掐断电话。纪云清瞌睡也没了,陪纪雯看完动画片又带她出门去吃日料,中途又收到李玦发来到达目的地的信息,心里彻底放晴,索性又带着纪雯去看了场电影,忙活下来,把纪雯送回家再回到自己住处,已经十一点多钟。手机里没有新短信。泡完热水澡躺进被窝里,盯着床柜上的青蛙闹钟看了很久,和那双圆鼓鼓的眼睛大眼瞪小眼,最后无声一笑,捻灭台灯入睡。
李玦走了没几天,十二月就来了。算起来在一起已经两个月,要说变化,纪云清还是能感觉到的,无论真情还是假意,李玦对他似乎不像最初那么带着敌意了,他也已经适应李玦说话的腔调,算是各退一步,相处起来惬意许多。进入十二月中旬,气温降得厉害,纪云清却是每天眉开眼笑的,下了班总会去纪樊那里一趟,给纪雯带些好吃的,在纪雯的洋娃娃堆里和李玦说电话——半个月没见到人,想得厉害,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累,什么时候空闲,也不敢太频繁打过去,李玦却知道主动给他来电话了,虽然明白其中必定有贺明的功劳,还是告诉自己知足者常乐。
某天刚从会议室出来,陆璐说接到唐西那部剧剧组的杀青宴邀请函,纪樊要去中部城市一家子公司参加品牌形象导入会议,邀请函自然就落到他这里。纪云清也才想起这戏差不多也拍完了——投了钱的,也是为了唐西,这几个月不上心,也不怎么理这片子的进度。
晚上一到纪樊家,就被叫住问了这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唐西也去。”他笑道。
纪樊放下手里的杂志,道:“公私分明,方含是个人才,互相留足面子以后才好办事。”
这部剧的导演,纪樊对这人印象似乎不错。
纪云清一手放在西裤包里,就这么站在楼梯口看着他。
纪樊又道:“场合特殊,小艺人也不会那么草包。”
结果证明纪樊对唐西的了解远远不够,这人还真是个草包。
纪云清从卫生间隔间出来,正低头洗手,一阵酒气涌过来,被人从背后抱住了腰,还来不及做反应,背后那人便用脸摩挲他的后颈,“我是真想你……”
带了鼻音,纪云清还是听出了,唐西的声音。
鼻腔里的热气喷洒在皮肤上,纪云清立即将那双手从腰上掰开,往旁边退了两步。唐西一张脸红得像刚从蒸拿房里出来,纪云清盯着他的眼睛,尝试辨认真假成分。唐西被掰开的手在半空悬片刻,垂落回身子两侧,稍微耷拉下脑袋。
“你都不看我一眼……从头到尾。”
纪云清掏出手机,给周宗煦拨了电话,对方接得也快,刚听到一声“喂”,纪云清便开门见山道:“来西边的卫生间把人领走。”
那边大约安静了五到十秒,应了一声,还没下文,纪云清便把通话掐断了。
唐西目视他完成一系列动作,苦笑道:“那个武替很听话么?”
纪云清道:“你应该懂点规矩。”
唐西道:“我没有图你别的东西,我想要的只是纪云清,你要我怎么懂规矩……”
纪云清抬腕看了看时间,走到洗手台前,挤了洗手液把手冲洗干净,动作缓慢细致,像在完成一道工艺品。没多久周宗煦便急匆匆进来了,边向纪云清道歉边伸手去扶唐西。后者却像脚上生了钉子似的,就那么钉在原地,任周宗煦怎么拉都不动。纪云清转身要走,忽然又被人从背后缠住,唐西整个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没了骨头似的,任纪云清怎么甩都无动于衷。
正在想明明刚才周宗煦都推不动的人,忽然成了这个样子有多前后矛盾,这人便听出了他的心思似的,用一滩呕吐物证明了他的醉酒实情。
纪云清一身黑西装背后全染上黏糊糊的东西,臭味熏上来,连带他差点跟着吐。周宗煦也被吓到了,这回加了力气,使劲浑身解数把唐西从纪云清身上扯开,边道:“纪总您等等,我去找干净的衣服来。”
纪云清没说话,脱下西装甩到地上,重新将手冲洗干净,掉头就往门外走。
已经到了门外,忽然听见唐西扯着嗓子道:“连感情真假都分辨不清,纪云清,你真够可怜的!”
亏得这厕所附近有道侧门,不用经过大厅,纪云清裤子上还有呕吐物,给陆璐打电话让送干净的衣裤过来。进入车库,钻进车便褪了裤子,所幸车里还有陪纪雯买玩具时候留下的塑料袋。把退下来的裤子塞进袋子,打了个死结,扔到后座。
陆璐的办事效率素来有保障,十多分钟后便拎着袋子赶到车库,说是和酒店经理要的全新制服。这姑娘心理素质也好,老板光着大腿摇下车窗接东西,她边状若不经地别开头,再等纪云清把车窗摇上去,才转身回酒店大楼。有陆璐善后,纪云清也不用再现身,无非就是临时有事之类的理由,事后再客套两句就好。
直接开车回家,已经十点多钟,拿了浴袍便直奔浴室。
在花洒下冲了十多分钟,又去浴缸里泡着养神。
没心思给李玦打电话,从浴室出来便躺上床像休息了,结果睡前一看手机,有两通未接来电,第一通在半个钟头前,第二通就在五分钟前。盯着显示的名字,纪云清嘴角翘起来,熄灭台灯,再回拨过去。
“拍完了?”刚接通他就带着笑意道。
对面很安静,和他的猜想差距应该不大。
李玦道:“洗完澡在床上躺着。”
纪云清道:“那边这几天降温厉害,没你的戏就回住处休息,别跟着跑。”
大约早就习惯纪云清比他还了解他所在地的具体温度,李玦只笑了两声,道:“别忘了我干什么出身的,这种气候下水里泡着都没事,铁打的身体,哪那么怕冻。”停顿片刻,“倒是你,矜贵着呢,别感冒。”
哪怕是这样的语气,纪云清还是像给灌了蜜一样,闷声不吭地笑。
李玦又道:“今天怎么没听到小侄女的声音,纪总不带孩子了?”
纪云清道:“有个应酬,直接回家了,一直在洗澡,所以没听到来电。”
那边便调侃起来:“我这两通电话差不多隔了二十多分钟,纪总洗花瓣浴?”
纪云清也一下笑出声来,思索片刻,便把晚上的事告诉他了。说得简洁,唐西那些肉麻的语句自行掠过,李玦听完,笑得发颤,纪云清都能听到抽气声。
“所以纪总光着腿在车里发了十多分钟的呆,然后穿上一身酒店服务生制服回来了?”
“其实也挺帅的。”纪云清道。
李玦又笑:“可不是么?纪总往哪放不是人中凤凰?”
纪云清笑意淡下来些,“进度怎么样,什么时候换地方?”
李玦道:“再三天,然后就到真正的山沟里,我的阵亡戏也来了。”
重头戏。
纪云清不懂行,只是问些擦边问题,顾及对方也累了,便互道晚安挂了电话。
和唐西的在卫生间的一慕很快就上了娱乐新闻,惊讶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太过意外。那种场合本来就不安全,卫生间隔间里藏个人太容易,也许就是凑巧,恰好让人撞上,白捡的消息。纪小公子的花边新闻素来不少,这种消息本来已经没有吸引力,但这次的亮点在给人吐得狼狈离场,照片光线很暗,只有纪云清一身白衬衣脏西裤愤然离开的背影。
纪云清懒于理会,只有纪樊觉得影响实在不好,把消息镇压下来,传了那么一两天,风声便小了。但圈内人是没法全数瞒住的,纪云清出席各种场合也没少挨异样眼光,在公子哥们的聚会上,口无遮拦的人更是拿这事开起玩笑,纪云清也不在意——谁都知道他的性子,玩笑也就开得大胆。
唐西那边情况肯定也不好,但对他而言,形势已经不算坏——都说纪小公子脾气好,到这个份上也没封杀任性胡闹的小情人,穿个小鞋的报复都没有,也是令人钦佩的气量。
李玦反应不大,纪云清不知道高兴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点。
平安夜当天买了机票,直飞拍摄地,没事先通知李玦,明知道对方也不会惊喜,还是自欺欺人一下,就当演场戏安慰自己。
7
虽然有沥青路,但弯道比较多,有两段护栏是断开的,都还没修补好。路段不熟,又险,纪云清没找了熟手老司机才进的山。到场时候把剧组人员吓了一跳,这里不少人都是认识他的,短暂的愣神后,反应最快的的一位后勤率先小跑过来,一通夸张的寒暄,还没说完就让纪云清打断:“还剩多少场?”
李玦说过,顺利的话,这两天的戏在傍晚之前都能拍完。
后勤回答还有两场,一边引导纪云清往前走,这时候正在拍李玦的戏,搭戏的是一线女星徐双蓝,很惊艳的女人,不过饰演角色是一位女共产党员,算是女一号,当下一身破军衣黏着血,脸上也是脏兮兮的血污,正和李玦饰演的左派官员发生争执。李玦同样一身血污狼狈不堪,左手还缠着绷带,皮肤被化妆师涂得黑黢黢的,眼白显得尤其抢眼。纪云清停下来,站在导演旁边的位置,冲要带他进帐篷的后勤摆了摆手,便专注于场上的对戏去了。
这段剧情他还有印象,之前也是细看过剧本的,敌军攻势浩荡,八路军损失惨重,徐双蓝饰演的女党员与李玦饰演的官员在战略上产生分歧。天很冷,虽说他们穿的也是棉衣,但这块山洼正处风口,感觉场上几个演员肢体都有些僵硬了,每说一句话口中就直冒白气。纪云清无心观察对白和肢体、神态表现如何,频频抬腕看时间,等这段戏结束,他便第一时间从贺明手里夺了羽绒服,给退场而来的李玦披上。
大概他站的位置比较靠后,李玦也演得投入,这会见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眉眼一弯,冲他露出个笑来。
“这寒冬腊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