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一直觉得他外婆是一个伟大的人，伟大的女人，伟大的母亲，伟大的外婆。他觉得伟大这个字不能概括他的外婆，他的外婆比伟大更伟大。沈妈妈在沈书小时候总把沈书丢在他外婆那儿，因为他爸他妈太忙，生意上的事总是忙不完的。外婆家离沈书学校特别近，一放学他总能在学校门口看见外婆的身影，外婆走过来牵住他的手说道：“过马路时要牵好外婆的手。”多少年了，外婆头发越来越白了，身子越来越佝偻，沈书每次和外婆过马路时总要去牵住外婆，说道：“换外婆牵住小书的手了。”或许说到这儿，你们不会觉得沈书外婆有什么伟大的，也只是一个特别疼爱外孙的老太婆罢了。可是沈书心里他外婆是顶天立地的，外公在沈妈妈五岁时就死了，死因很荒唐：酗酒过度。外婆生了四个孩子，沈书的大舅、二舅、沈妈妈、小舅。外公死的时候大舅十岁、二舅八岁、小舅一岁，外公弃了这些年幼的孩子就这么去了，可外婆还在，外婆说到往事时就会说：“你外公没心没肺地死了，可是我不能也没心没肺，我拼死拼活也要带大这几个孩子……我有时候也怨你外公，你妈妈和你小舅都记不得他的样子。”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吗？“寡妇门前是非多。”外婆说：“那时候找到一个给工地上的人煮饭的活，那个老板看我年轻带着几个孩子就以为我好欺负，有天对我动手动脚嘴里还不干不净，我总得教训他啊！我当时拿着菜刀就朝他晃了晃趁他愣神的时候又用力踢了他的命根子……哎呀，我不能给你个小孩说这些！不然你以后不学好怎么办？说到不学好啊，你二舅以前才是不学好，每天和一群社会上的败类们搅合，学也不好好上，我就想啊想想出个法子，我每天起早贪黑出去捡垃圾，我知道他一直在后面偷偷跟着我看着我，我就故意去招惹睡在垃圾堆里的流浪汉，那个流浪汉眼看就要打我了你二舅跑了出来把那个无辜的流浪汉打了一顿！真是对不住那个人啊，我觉得真是愧疚，第二天悄悄出去买了些药买了些好饭好菜给了那个流浪汉……不过这一招倒是管了用，你二舅从此就收敛了。可是他还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在厂子里做活了，哪还需要捡垃圾维持生计呢。”外婆不是什么知识分子，可是她很喜欢读书，沈书也是顶喜欢给外婆读书念报的，有时候外婆听到生气处就会说：“人怎么能这样呢？”沈书安慰着她：“外婆你又不是没见过混蛋的人。”外婆拉过他的手说道：“可不能这么说，人总是好的。你看外婆以前经历了多少事儿啊，外婆都没说过谁谁谁混蛋，就拿那个老板说吧，当初他也是看我带着孩子可怜才给了我做饭的活儿……”沈书听着外婆的话笑着，他不想说什么反驳外婆的话，人性总是有弱点的，他不能老看弱点，也要像外婆一样看看人性敞亮的地方。
沈书现在就在外婆家。大半夜的，他敲响了外婆家的家门，表弟王皓然跑出来给他开了院门问道：“这大半夜哥你怎么来了？”他摇摇头表示不想说，他和王皓然穿过院子进了家门，他换鞋子时朝王皓然问道：“外婆睡了吗？”王皓然看了他一眼说道：“本来睡了，你这样敲门的法子肯定是要吵醒她老人家的。”沈书拍了拍自己的头笑道：“真是怨我。”外婆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轻轻地走着像是怕惊醒这黑夜的沉寂一样，沈书大步走过去扶住她说道：“把你吵醒了？”外婆拉着他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沈书摇摇头，扶着外婆坐到了沙发上，王皓然走过来对沈书说道：“哥我去睡了啊！明天我还上课呢。”沈书点点头说道：“你去吧，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多睡会儿。”王皓然摆摆手答了声“好”就上楼睡觉去了。外婆摸了摸沈书的脸，说道：“你怎么又瘦了？”沈书把头靠在外婆肩上说道：“估计是好久没吃到外婆做的菜了。”“外婆老啰，做的菜怕是不合你们年轻人的胃口。”外婆歪了歪身子，拉住沈书的手说道：“你这孩子，和高翔又怎么了？”沈书坐了起来叫道：“外婆！”外婆笑道：“别以为我老了就糊涂了，你这样子一看就是和高翔吵架了。”“外婆！”外婆拽了拽他，说道：“还不能说了？真是嫌外婆老啰。”沈书作出生气的样子，说道：“外婆就知道笑话我。”“笑话你？”外婆说道：“咱们家哪个不怕你？你看王皓然那小子估摸之前在书房里玩电脑呢，一见你来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跑回房了！还有你二妹呀都怕你怕出毛病了。”“外婆，我和高翔早就分手了。”沈书起身倒了杯水说道。外婆吃了一惊问道：“你舍得？”沈书不说话，外婆又接着说道：“分了好分了好！你还能去找个姑娘给我生个曾孙子抱抱！”沈书又叫了一声：“外婆！”外婆乐了，说：“我这把老骨头大半夜的还要看你在我这儿折腾，老太婆我替你保守秘密都守累了，你还不给我个曾孙子抱，指不定哪天外婆就死了！”沈书连忙啐了一口说道：“大半夜的什么死不死，外婆你长命百岁！”“能和自己爱的人相守长命不长命的不重要。”沈书闻言蹲在外婆跟前问外婆：“外婆你这么多年都不想再找个人一起过吗？你看啊，外公走的时候你还那么年轻……”外婆摆了摆她的手说道：“这辈子我就有过你们外公一个男人，也就只能有他。”所以说外婆是个伟大的人呢，无论外公有多坏她爱他就爱了，即使他死了她还是爱他。这点沈书觉得自己做不到，他爱了高翔可是他会因为高翔的不要命高翔的劣根性而害怕，他拿出教训高翔的胆子又要被高翔的嗜血性给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他想，或许他说的愿意和高翔死在一起，是指那种温情的死法。
那场马路上的争吵最后还是以沈书的失败告终，他上了车送高翔回了家，两人一路无语，到了高翔家高翔一下车沈书就逃也似的跑了。他本来想回家可是想到回家要面对黄杨宁他心中又是一阵烦闷，于是他想到了外婆。这个唯一知道他和高翔关系的，他最伟大，最亲爱的人。和高翔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去外婆家，外婆说他：“你看你都多大了！女朋友都不交吗？”沈书笑着说道：“我哪有空啊！我每天忙着呢。”外婆拍着他的背作势要赶他：“那你别动不动往老太婆我这儿跑了，抓紧时间去给我找个孙媳妇回来。”沈书躲着外婆的手说道：“就我这样的谁要啊！”外婆坐回沙发上骂道：“你什么样了？长得标标致致的，家庭背景也好，又有自己的店，这年头去哪儿找你这么好的对象？”沈书笑了起来，说道：“外婆你也好意思说家庭背景好这句话！”外婆挺直了脊背说道：“怎么不好意思说了？出去说你是我老王家的孙子谁不得朝你比大拇指。”沈书被外婆逗得怪乐的，他眨眨眼对外婆说道：“我怕我找的孙媳妇外婆你不喜欢。”“你找到了？外婆怎么会不喜欢？”外婆叫道。沈书不回外婆话，兀自笑着。外婆探过头问道：“姑娘长得不好看？”沈书想了想说道：“长得挺好看的。”“那是家境不好？”“家境挺好。”“那是没工作？”“有工作吧……”沈书想了想，高翔没提过工作的事儿。外婆纳闷了问道：“那是哪里不好？”沈书也一脸纳闷地说道：“是啊，到底哪里不好？”外婆伸手拍着沈书的背骂道：“你这孩子！”沈书又开始躲外婆的手，他问道：“外婆，明天我把我对象带给你看看好不好？”外婆笑了起来，说道：“好啊好啊，要不要叫你舅舅们回来，大家把把关？”沈书摇头说道：“就给你一个看。”外婆点点头说道：“好好好。”沈书知道外婆肯定能接受高翔，她肯定不是那种古板封建的老家伙，她是一个那么伟大的人，怎么能不接受高翔呢？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他迫不及待想让外婆看看，可是碍于这个人的性别他不得不将这个具体存在的人在别人面前否定成一个还在寻找的人，他想要外婆肯定他的感情，祝福他的感情，因为他是如此爱她，他想要自己最爱的两个人见一面。
事后外婆常常拍着沈书的背骂道：“你个坏小子！知道那天我打开门看见一个大小伙子和你一起站在门外是什么心情吗？”沈书哈哈笑着说道：“我看见了外婆你的表情。”外婆脸红了红说道：“早知道我当时就该关门让你滚。”沈书头靠上外婆的肩膀说道：“我知道外婆你不会，不然我也不会带他来见你了。”外婆的手放在她的膝盖上，她捏了捏自己的裤子说道：“其实我也想不通，当时我也很想把你赶出去，可是我看见你说‘外婆，这是我的爱人’的那种表情，眼睛都笑没了啊。我看着那个小伙子朝我弯腰叫我外婆，你拽着他的手朝我笑朝我眨眼，我就觉得无所谓了，你多高兴啊，你多少年没这么笑过这么高兴过了。你呀，从小就争强好胜，长大了更是变本加厉，回你自己家以后连笑都笑得少了，说起来你爸妈真是……”沈书笑笑打断了外婆的话：“我就知道外婆最疼我。”外婆拉过沈书的手扭头看着电视说道：“我见过的事多了，你喜欢谁自己高兴就好，那小伙子看起来人挺不错的。”沈书靠着外婆的肩膀，听着外婆的话一味地笑着。
无论“伟大”的释义是什么，在沈书眼里“伟大”就是外婆。她就像沈书生活里的一道光，她不停地温暖着他，让他在她身边就觉得格外的心安。他和外婆在客厅里坐了很久，他让外婆去睡，外婆说：“人老了，睡不着了。”他知道外婆只是想陪陪他，怕安静揪得他心疼，外婆只是想坐在他身后告诉他：“别怕，外婆在。”沈书看着泛着白的天，听见身后外婆轻轻地呼吸，那呼吸也像是怕惊了什么一样，轻轻地，他坐在地上把头靠在了外婆的膝盖上。外婆睁开眼睛低着头看他，然后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天亮了？”沈书点点头，随即把脸埋进了外婆的膝盖间，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外婆拍着他的背，看着天空破晓，她轻轻地擦了一下眼角。
第11章 天又亮了
第十一章
天已经亮了。
外婆睡在沙发上，沈书拿了条被子给她盖上，然后蹲在沙发前看着她。他替外婆理了理头发想着过几天带着外婆去把头发染黑吧，总是要精神些的。他拿出手机打算看看时间，摁了几下发现没反应，才反应过来是没电了。他把手机放到茶几上，走到玄关那儿抬头看了一下钟，六点三十七。他走进厨房开始做早餐，让王皓然睡到七点再叫他吧，七点半再送他去学校，那万恶的早读课不上又能怎么样？沈书边卷起袖子边想道。读书的时候沈书就是个迟到大王，班主任来查早读课的时候谁都到了独独沈书没到，每天都要苦口婆心教训沈书好久，第二天沈书依旧该不到还是不到。班主任生气了，打了个电话给沈妈妈，还没说到正题，沈妈妈就说：“我家小书您多费点心，我这儿有点急事不能和您谈了。”随即挂了电话，把沈书的班主任气得够呛。后来沈书的班主任索性也不管沈书了，你父母都不管你我管你干嘛？于是沈书总是在第一节课上课铃敲响的时候提着早餐一摇一摇慢吞吞地走进教室。连他自己都是这样，迟到这事儿也就被他看得不重要了。他慢吞吞地做好了早餐，上楼叫醒了王皓然。王皓然哼唧着不肯起，沈书笑道：“那要不今天不去了？”王皓然睁开眼看了沈书一眼，随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叫道：“要去要去，哥，我马上起来！”沈书揉揉他的头说道：“不急，洗完下来吃早餐。”王皓然点点头，目送沈书出了房门，别过头一看钟上的时间就大叫起来：“死定了死定了！”他急匆匆地穿上衣服，跑进卫生间洗漱。王皓然用了五分钟就把自己打理好了，他赶忙跑下楼，刚刚拐进饭厅就被沈书狠狠踢了一脚：“不知道轻点吗？你奶奶睡着觉呢！”王皓然心里憋屈，要不是你大半夜把奶奶吵醒，奶奶这会儿早起床了。但是他只敢心里憋屈着，他对沈书说道：“哥，我要迟到了！不吃早餐了。”沈书探头看了看睡在客厅的外婆，闻言拍了拍王皓然的背说道：“迟到怕什么？吃了我送你去学校。”王皓然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挺好，随即坐上了椅子，看着面前的早餐问沈书：“哥，你做的？”客厅里传来一阵声响，沈书没搭理王皓然他匆忙朝客厅走去，就见外婆已经掀了被子，坐了起来。他走过去扶起外婆说道：“怎么就醒了？”外婆笑道：“人老了，睡不了多久。”沈书也笑起来说：“那就不睡了，去吃点东西吧。”外婆点点头说道：“有你在啊，就是好。要不然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了。”沈书歪着头想了想答道：“好啊，今天我就搬过来。”外婆撇开沈书的手说道：“老婆子我去厕所你也要跟着？别到时候觉得和我住一块儿没意思就行了。”沈书拐进饭厅就看见王皓然吃得不亦乐乎，他看见沈书进来就问道：“哥，你要搬回来？”沈书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问道：“怎么？不乐意？”王皓然嘴上说着：“哪能啊！”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沈书其实也没懂这些弟弟妹妹为什么这么怕他。就好像他长了一副穷凶恶极的脸一样，他自认他对他们是很好的，王皓然小的时候他还顶喜欢他，老是带着他买好吃的好玩的。后来他搬回了自己家，一星期大概只来外婆这儿一两次，回回王皓然他们这群小的见了他都唯唯诺诺的。他有次问外婆：“你老人家是不是在王皓然那群小孩面前说我坏话了？”外婆打他说道：“你还怪上我了！”沈书纳闷道：“那为什么他们这么怕我？”外婆也低头想了想随即说道：“估计是你不常见他们的缘故吧。”至今，为什么王皓然他们这么怕沈书，都是一个未解之谜。
外婆也开始享用早餐了，她细细嚼着食物，吞咽完后对沈书说道：“你搬回来可要让我天天吃你做的饭。”沈书喝着粥说道：“外婆你还压榨上我了！”外婆摇摇头说道：“这就当你交我房租了，哪能算是压榨？”王皓然听了话也觉得沈书搬回来也挺好的，偶尔可以蹭蹭车坐，还可以吃好吃的，沈书还会给他零花钱，实在是不错。沈书看了王皓然一眼问道：“要不今天别上课了？给我搬东西去。”外婆伸手给了沈书一筷子骂道：“不教点好的！赶紧把他送学校去！”沈书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对王皓然说：“吃饱了吗？走吧！”王皓然匆匆把碗里最后一个煎蛋塞进了自己嘴里，对沈书点了点头。沈书拿了钥匙手机又对外婆摆摆手说道：“我们走啰。”外婆点点头继续吃着东西。
话说被沈书扔在他家的黄杨宁和李薄还窝在沈书家的沙发上沉沉睡着。昨天夜里警察来了，带走了两个小偷，一见小偷的模样警察乐了问道：“这是你们两个打的？”李薄听了这话忙忙摆手答道：“哪能啊，这家人打的。”警察问道：“你们不是这家的人？”李薄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我们是他的朋友，他这会儿去医院了……”他想着打人是犯法的吧，正当防卫不犯法吧，于是他补上了一句：“这两家伙还持刀伤人，把我朋友手上割了好大一个口子，可吓人了！”警察拽了拽那两个小偷说道：“哟呵，够胆儿啊！”又对李薄说道：“我们要做做笔录，这主人家没在可不行。”李薄忙掏出手机对警察说道：“我给他打电话。”他找出沈书手机号拨了出去，听着传来的机械的女声对警察说道：“他关机了。”警察问道：“那他要多久回来？”李薄说：“我也不知道啊，要不然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