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重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便将话题转到了一月后的喜宴上,提醒我最近几天要好好学习学习九重天上的规矩。
总得来说,就是希望我不要丢了他的脸面。
我自从上了六重天,便鲜少出过晚安阁的门,一听说我即将上九重天,参加一场或许几千年都难得一见的盛典,我的心情瞬间就难以言喻起来,期待中夹着惶恐,惶恐中又夹杂着不安。
就在这样的情绪里,我想都没想就朝快要走出晚安阁的墨重的背影吼道“可我不是女的!”墨重满脸疑惑的回过身,我不紧不慢的补充道:“我是雌的。”
我看见墨重的脸僵了僵,却在转过身的那一刻肩膀抖了抖。
这之后的十几天,我便天天往夜沉宫跑,由墨重亲自看着学习规矩。
那些规矩我学起来毫不费力,而每当我学会一样,墨重都会微笑着朝我点点头,而那段时间,他的微笑也确实成了我最大的动力与努力的源泉。我一直在想,细辛,你一定要努力,学的更快一点,更好一点,这样你就可以看见墨重的笑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把墨重哪怕最浅淡的笑也看的如此重要,但这就像是与生俱来的魔力与诱惑,我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忽略自己的心声。
三
白寅天帝的迎亲盛宴在一月后如期举行。
九重天上彩灯绵延,象征吉祥的七彩凤凰围着昭阳大殿盘旋不止,仙乐飘飘随风传遍整个九重宫阙。
我穿着墨重亲自挑选的粉色罗裙紧紧跟在墨重的身后,我看着陌生的九重天,觉得十分新奇兴奋,但墨重却始终皱着眉头,不发一言的看着我。
白寅天帝的天妃是东海水华君的幺女,名唤繁芜,生的极美,就是比起九重天上的天女来也是毫不逊色。
我和墨重一同坐在白寅天帝的下位,距离不过一尺,我隐隐听见繁芜天妃同天帝说了些什么,接着就有仙娥传唤我到天妃住处去。
我起身的时候,墨重却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低下头,对上他欲言又止的双眸,以为他有话要嘱咐我,便凑到了他的耳边,这是我第一次离他这样近,我的呼吸突然间就乱了,心跳声震耳欲聋。
墨重沉吟了很久才道“万事小心,莫丢了我夜沉宫的脸面。”
我愣了愣,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然后跟着仙娥去了天妃休息的月云殿。
但我不知道的是,我这一去,于墨重而言,却是一次灾难,于我自己,则是一场万劫不复的劫数。
繁芜天妃失踪了,而当时在月云殿里的只有我。
天帝震怒,我不由分说便被关进了九重天的天牢。天牢很脏,也很臭,而最让我难以忍受的,则是那些同样被关进天牢的犯神。
他们天天嘶吼着,辱骂天帝,辱骂墨重,字眼肮脏不堪。但幸运的是,与我同狱的男子从始至终都很安静,至少从我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墨重来看我是意料之外的事。他的到来,引起了天牢里所有犯神的辱骂。那些原本目若死水的犯神神情激愤,声音几乎将玄铁打造的天牢嚷破。
但在我眼里,世界却无比安静,静的只剩下墨重一个人的声音。
墨重看着我,墨色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心疼,他问我“天妃失踪的事跟你有关吗?”我摇头,墨重便点头,他不在说话,只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转身要走。
我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以为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突然,墨重转过身,又重新站到了我的面前,递给我一枚堇色玉佩,是一朵花的形状。他轻轻的道“我会想办法救你。”说完,便不在停留的走了。
我站在原地,不知不觉就哭了出来。
自我上这九重宫阙开始,便没有同墨重多说过几句话,而这,则是那些为数不多的简短冷漠的话语里最让我感动与安心的了,哪怕这句话里并没有参杂多少的温情脉脉。
四
在天牢里的日子,因为盟钦的存在,而少了几分乏味,盟钦就是那个寡言的少年。
他同我说了许多我不知道的奇闻异事和九重宫阙上的桃花秘闻,我觉的十分有趣新鲜。
他问我,我是从哪来的,叫什么名字。
我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我是时雾森林的一粒草籽,因为机缘,上了六重天,得了人形仙身。我的名字是墨重亲自为我取的,叫细辛。
盟钦见我一直攥着那枚玉佩,小心翼翼,视若珍宝。便笑着问我“你莫不是倾心墨重天君?”我没有否认,只是敛下眉眼,静静的看着手心里堇色的玉佩,仿佛那上面映着墨重微笑时弯弯的眉眼。
盟钦看我的神色,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了我一些关于墨重的事。
传说,墨重是已逝的晋渊天帝的私生子,与现在的白寅天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年,晋渊天帝与魔族一战,仙身受损,在仙逝前是准备将帝位传给墨重的,只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承位的成了白寅。
但盟钦也说,这只是他还在魔族做魔君时听底下小妖说的,是真是假并不可知。更何况,现在白寅天帝与墨重相处融洽。但有一样是真实有过的,那就是在墨重千百年的岁月里,曾喜欢过一个女仙,名叫雪歌,墨重十分喜爱。
但后来雪歌突然暴毙,墨重为此消沉了五百多年,有人说,雪歌是因为误食了苍澜山的千机草而亡,而墨重差点将苍澜山荡平。
我听见这些话,只是将头埋的更深,我知道我只是时雾森林一颗小小的草籽,若是遇不上墨重,就是千年万年,也不一定会修得人身,我配不上墨重,但我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盟钦见我不说话,也停了口,默默的看了我许久,然后靠在天牢阴冷的玄铁墙上闭着眼假寐。
我其实该谢谢他的,我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但他却愿意去考虑我的心情,比起在我面前永远只是冷漠的墨重,实在是好上太多了。
但我就是喜欢墨重,入骨的喜欢。
五
我再次见到墨重,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临走前,我问盟钦,他堂堂魔君,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一个毫无地位的小仙如此友善照顾?
盟钦想了很久,只是习惯性的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他说,大概是因为我很像她。
盟钦嘴里的那个她,就是他喜欢的女子,为了她,盟钦向九重天的白寅天帝发难。
我突然有些舍不得盟钦了,但我不可能永远呆在天牢,因为……我还有想见的人。
墨重带着我从天牢出来,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繁芜天妃找到了吗?他是怎么救出我的?白寅天帝有没有为难他?……
但墨重的脸色很难看,我不敢说话,只是沉默着跟着他回到了六重天,回到了我的晚安阁。
但这之后,墨重就不见了,师兄告诉我,繁芜天妃的命盘突然停止了,天帝判了我承受三十九道雷霆之刑,那样严酷的刑罚,我连一道都熬不过。
是墨重替我受了刑,又为了给东海的水华君一个交代,自请下凡历劫。
我躲在晚安阁哭了很久,师兄为了安慰我,便告诉我,景华池的司镜天君,掌管人间所有人的命格,我或许可以去求求他,看看那一世墨重的命格。
我的心像是于苍茫雪原中看见了唯一的灯火,突然间有了微弱的希望与依靠。
我去了景华池,司镜天君是个一本正经的老头,听了我的要求,二话没说就拿起他手腕粗细的桐木拐杖把我轰了出来。
于是我就直接坐在了他门前的青石台阶上,这一坐就是十几天,他想赶我走,于是就哼哼唧唧的骂我,但我就是铁了心不走,任他说什么也不为所动。
他到底还是让步了,就在我饿的头昏眼花的时候,一位小童把我迎进了景华池。
我吃饱喝足之后就看到司镜天君拿着一本小册子和一面镜子走了过来,小册子上写着墨重在凡间的命格。
他这一世是个秀才,一生参加了三十六次科举,也经历了三十六次落榜的失意,他的亲人早逝,喜爱之人嫁为他人妇,无儿无女,穷困潦倒,后跳水自杀而亡,是个极苦的命格。
司镜天君用那面铜镜化出墨重的样子时,正是墨重心爱的女子出嫁之时,我看见墨重站在街口,望着花轿离开,泪湿了眼眶。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冷漠的墨重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我的心揪在了一起,疼的厉害。
我恳求司镜天君替墨重改个命格,至少不要让他在孤独中死去。司镜却说,这是白寅天帝亲自为墨重写的命格,目的也是为了让墨重尝尝人世的大悲大苦,所以无法更改。
我哭了出来,哭的昏天黑地。司镜天君吓了一大跳,安慰我道,命格再悲再苦,也只是一时,命格走到尽头,墨重自会重回六重天。
我问司镜天君,回来后,墨重会忘记在凡世的种种吗?司镜天君摇了摇头,这是天帝亲自写的命格,除非死,不然永远都不会忘记。
临走前,司镜天君告诉我,墨重的命盘里还有一劫,若是不能安然度过,便会短命早逝,让我注意些。我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十分慌张。
我谢过司镜天君后,又回到了六重天,但不同的是,我已经不在想哭了。
我想,墨重既然为我承受了责罚,我就理当也为他做些什么,报恩也好,为了我自己的私情也好。
六
墨重不在的日子里,我强迫自己去看那些以前觉得无聊的仙术手集,强迫自己去练功,去读书,去做一切枯燥的事。因为我知道,墨重值得更好的人,所以我努力的想让自己去变的更好,我希望自己配得上他。
我已经想好了,等墨重回来我就告诉他,我欢喜他,我渴望可以与他执手并肩,在这六重天上做一对神仙眷侣。
墨重应该是有些喜欢我的吧,不然他为何要为我承受那样严酷的刑罚,为我去人间忍受磨难。
但就算墨重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喜欢他就够了。就算他嘲笑我妄想,不自量力也没有关系。
二个月后,墨重确实回来了,我装扮一新出去迎他。六重天的云端,墨重一袭白衣,依稀还是以前的模样,只是眼角平添了许多的疲惫。
但唯一不一样的是,他身后多了个女子,一脸惊恐的打量着夜沉宫前的所有人,手指紧紧攥着墨重的衣袖,墨重偏头对着她说了些什么,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怜惜。
我要说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出口,我只是愣愣的站在夜沉宫门前,任由师兄扯着我进了殿。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只回荡着司镜天君的话,我不知道,这个女子是不是就是墨重的劫数,但我知道,她是我的劫数。
因为整个六重天都传扬着那名女子的身份,她叫焕颜,是雪歌的转世。
我头一次看见墨重如此重视一个女子,焕颜吃不惯六重天的吃食,墨重便日日亲自下厨;焕颜不喜欢六重天上自己的房间,墨重便照着她的要求,一样一样用仙术变幻;他与焕颜说话,永远是用带着笑的温柔语调,眸子里是无尽的宠溺与爱意……
我和墨重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一百年前我刚上九重宫阙时的样子。
而大多时间,我都是安安静静的呆在我的晚安阁,我以为我不去看,不去听,就可以不在去理会墨重与焕颜之间的一切,就可以让自己的心不在那么痛。
直到焕颜病倒的消息传来。
天医说,焕颜本就是凡人,身体与仙人不同,更何况她的的症状十分古怪,他竟看不出是什么原因。
墨重皱着眉头听天医说完,看着病榻上焕颜苍白的脸,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我在殿中站了半天,墨重也没有发现我,包括天医脸上的欲言又止,他的眼里只有焕颜一个人,根本就容不下其他人了。
我在夜沉宫外拦住了天医,我问他有没有办法救焕颜。天医看了我半晌,然后点了点头,他给了我一个要以皇族神祗的心头血为药引的方子。
整个九重宫阙,只有两个皇族神祗,白寅天帝与墨重,我拿着那张方子,手微微颤抖。
我是绝不会让墨重取血的,于是我思索着该怎么从白寅天帝身上拿到心头血,但手中一空,墨重不知何时过来了,而他的手里正捏着那张方子。
我心里蓦地一惊,慌忙劈手去抢。墨重躲过我的动作,抬头淡淡扫了我一眼,而那个眼神却让我本就慌张的心愈加慌张。
果然,就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墨重已经一匕首扎进了自己的心窝,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了夜沉宫前的白玉地砖。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心竟是如此的相似,我可以为了墨重毁了自己,而墨重也同样可以为了焕颜不惜性命。
焕颜确实是墨重的劫数。
第24章:无法无天()
初春天气果真是反复无常,原本还晴着的天气突然就暗了下来,几朵乌云随随便便散在天空上,却是快要下雨的样子。
尹初妆坐在曲栏上,看着庭下开到荼靡的花树,却是微微叹了口气。不经意间在这里就已经过了十几天,早在被绑到翻云寨的第三天,她就已经寄了书信回尹府,想来哥哥也不会太担心。
可不知道为何,在这儿待的越久,她就越喜欢这儿。虽说聂钰总是想着法的捉弄她,但因为有景灼寒的维护,她的日子倒也没有太难过。在翻云寨,除了景灼寒,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儿身,大家都把她当成兄弟一样看待,她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兄弟一家,不分你我的地方。
一想到再过不久就要离开了,她倒是有些舍不得了。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都留在这个虽萧条凋落却也人情简单的地方,再也不回北陵去了。
往往越是繁华的地方,就越是复杂阴暗,令人作呕。而她最讨厌便是无休无止的算计和冷漠的人心。比起北陵,她更喜欢这里多些。
“想什么呢?”
尹初妆回过神来,抬头看去,景灼寒不知何时过来了,正站在她身边,随着她的目光一同看着庭下的春光。
“你喜欢这花儿?”
尹初妆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为什么不喜欢?”
景灼寒笑着在她身前坐下,一双修长如玉的手里抓着把黑骨扇,一下一下慢悠悠的敲着木制的曲栏杆,“这花名叫六瓣紫,早春开花,能绚烂一整个春天,是曾经寨主夫人最喜欢的花。寨主为了夫人开心,便在这儿种满了六瓣紫。”
尹初妆点了点头,忽然明白了什么,讶然道,“这儿……是曾经寨主夫人的房间?”
“嗯。”景灼寒点了点头,“你是翻云寨的客人,又是……当然住这儿了,要不然裴醒又该喊着你去与他们挤通铺了。也就这儿,旁人不会随便进出,会省了很多麻烦。”
尹初妆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她这算不算是鸠占鹊巢?
正在尴尬时分,景灼寒突然伸手探向尹初妆的脑袋,尹初妆下意识向后躲去,“你……”
景灼寒弯了弯唇,笑道,“你头上有个东西。”
“啊?”尹初妆愣了愣,“噢!”尹初妆点了点头,没敢再有动作。景灼寒的手拨了拨她鬓边的头发,便拿出一瓣六瓣紫的花瓣来。
想是刚才她看花看的太入迷,竟不知何时被微风沾了花瓣在头上。
尹初妆笑着摸了摸鬓角,脸颊微红,低声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