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几分钟,邢海换好裤子走了出来。
邢海说:“对不起,我有的时候一紧张就会小便失禁。”
“是我说得太过了。”
“不,你说的都没错。”邢海说:“由于身体的原因,我有的时候性格也会有些暴躁,还有平时吃的药也有副作用,我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伤害别人。而且正如你所见的,我会失禁。我走路需要别人牵着,很多日常行为都要由人手把手帮忙。就算这样,你也愿意帮我吗?”
“我愿意。”余东生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
“谢谢你。”邢海说。
余东生牵起邢海的手,说:“回去吧,别让你父母担心。”
第二章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班导师去帮他们联系寝室。上次手术的时候邢海父母硬是要送余东生个笔记本电脑他没要,这回他们又执意要送他,余东生怕他们心里不安便没有拒绝,连带还有许多其他小东西。
等他们俩搬到新宿舍去,余东生抱着一堆邢海父母送的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安置。
邢海从里边挑出来一件东西,笑着说:“嗬,我爹连这个都给你了。”
余东生一看,是块小小的玉石,就问:“什么啊?”
“我妈怀我的时候我爹去寻的,赶明儿等我结婚给我媳妇儿的。”
余东生赶紧说:“那你还是拿走吧!”
“得了吧。”邢海一伸手把玉石套在余东生脖子上,“我都这样了还娶什么媳妇儿啊,给你你就戴着,养身体保平安。”
他们商量了一个月的试用期。
第一天余东生发现照顾邢海比他想象的要容易的多。他日常行为都能自理,只有去上课的路上,余东生走在他的左边,右手牵着他的左手。
他们回头率很高,还常有人指指点点或者在远处笑。余东生完全不在乎这些。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邢海状态特别不好,几次筷子都捅到了别的地方,沾了一脸的菜汤。余东生拿过他的筷子,夹了菜喂他。
邢海连忙张嘴吃了一口,然后说:“别这样。”
食堂人很多,余东生知道他们吸引了很多视线。他说:“就当我们在谈恋爱吧。”
邢海苦笑了一下,说:“谈恋爱这样大张旗鼓地秀恩爱,影响就更不好了。”
下午只有第一节有课,上完课两人就去了图书馆。
邢海的补考安排在下个月,余东生帮他挑了相关的参考书。
两人就这样坐在图书馆静静地看了一下午的书。
到了吃饭的时间,余东生犹豫再三,还是说:“你先去吃,然后给我带一份到宿舍好不好?从食堂回宿舍路过图书馆,我在图书馆等你。”
余东生说:“没事,我们一起买了回宿舍吃吧。”
这时候还没下课,食堂人并不太多。余东生去买了两人份的饭,拉起邢海的手往宿舍走。
回到宿舍之后邢海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在还不太适应,我会尽量克服,过几天再试着到食堂吃饭。”
余东生说:“没关系,你不必勉强自己。在宿舍吃也很好,安静没人打搅。”
在宿舍两人吃邢海手抖得就没那么厉害了,他用勺子吃,大部分饭菜都能顺利送到自己嘴里。
吃完饭余东生帮邢海插好电脑,跟他一起做邢海要补的上学期的课的期末论文。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邢海就叫余东生去做自己的事。
余东生回到自己的书桌,打开台灯,一边看书一边挑一些建筑临摹一下钢笔画。
画得累了,余东生停下来揉了揉眼睛,发现邢海在他身后看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邢海说:“看来我要抓紧练习左手写字画画了。”
余东生说:“不着急,一样一样来。”
邢海回到自己的座位,吃了一些药,摸着墙走到卫生间洗漱。
余东生什么都不做,听着卫生间里的动静,猜测邢海在做什么,用不用他帮忙。
过了一会儿邢海出来,对他说:“我先睡了。”
余东生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研究生宿舍不熄灯,不过他也累了,就去刷牙洗脸,也躺到了床上。
关灯之后余东生能听到邢海的呼吸声,感觉很安心。
邢海说:“今天辛苦你了。”
“我什么都没做啊。”余东生在黑暗中笑着说:“以后还要一起生活三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第二天早上余东生被尿憋醒,一看手机才五点多一点。他下了床之摸去了厕所,结果打开门立刻惊醒了。
邢海下‘身全‘裸着,上身只穿了一个小背心,也向上拉扯到了胸前。他坐在洗澡用的椅子上,双腿打开,有些艰难地抬起着屁股。一根细管通入到肛‘门肿,他用健全的左手握着一个灌肠器,正在推动着向里面注射灌肠液。
发现余东生进来,邢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余东生被他的所作所为,和他接近全‘裸的身体所震撼。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右小臂断肢处的伤口,还有浑身上下许多狰狞的疤痕。
他们以前一起去澡堂洗过澡,余东生见过那时他的身体,线条流畅,身材健美,高大完美让人羡慕。相比以前,现在的他真的已经破碎不堪了。
邢海浑身僵住不动,喉头不停地滚动。良久,才挤几个字来:“对不起……再给我半个小时。”
余东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忙摇头,说:“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了,”邢海低垂着眼睛说:“我会收拾干净的……对不起。”
“是我要说对不起。”余东生说:“我去水房小便。”
他小便回来又躺回到自己的床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怪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撞上了这么尴尬的一幕。他想到邢母的确和他说过,邢海由于脊柱受伤,做了几次手术却没有根治,得了脊髓栓系综合征一类的病,又再次进行手术情况才没有恶化。他泌尿系统和肠道系统都有问题,如果需要灌肠,说明他便秘?是昨天他买的饭不对吗?他好像没问过饮食方面要注意什么。
余东生决定好好查查相关资料。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好好了解,就贸然说能照顾他。余东生感到愧疚。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邢海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看样子是洗过澡了,右手的假肢已经装好,穿了长袖的外衣盖住。
余东生觉得他有必要说点什么,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好像不太合适。
他冥思苦想,终于说:“下回不用起这么早,要是早上八点的课,你七点起来弄这些就行了。”
穿上衣服的邢海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那种紧张和尴尬感,语气平淡地说:“不是每天都要做,我来学校之前就有几天便秘。大部分时间只要不吃的太油腻,我不会碰到这种问题。”
余东生说:“十点才有课,再躺下睡会儿吧?”
“嗯。”邢海摸着床躺了下来。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但是余东生知道邢海没有睡着。他说:“怪我没提前问清楚,早知道昨天不去三食堂吃饭,那儿的菜都太腻。”
邢海还是想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样的东西。”
“咳,这没什么。”余东生说:“我妈是护士,我小时候常跟她到班儿上,早就什么都见过了。你要是不方便完全可以找我帮忙,我一点都不在意。”
“谢谢你,不过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完这话,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余东生突然感觉到很累。邢海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脾气暴躁,反而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和以前的他截然不同。余东生宁愿他把各种感情都宣泄出来,也好过这样在他面前字字都要斟酌。
这样的话,他完全无法判断自己对他情绪上的照顾是对是错。一天不磕了绊了就算照顾好了他的身体,可他完全无法从感情上得到邢海的反馈。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焦虑,干脆起了床。
这个时候他看到邢海已经睡着了,也许是累了。
五点多偷偷地起来做这种事情,就是怕他撞上。余东生想,邢海可能很在乎他在他眼中的形象。
可他现在都这样了,他们俩现在应该是最亲密无间的人。他何苦将自己不光彩的事情都向他隐瞒,直接和他说清楚不就好了吗?今天早上这件事,要是邢海提前对他说他今早要灌肠,余东生会注意回避,也就不会出现这么尴尬的一幕了。
余东生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
他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你丢了的东西我都会给你找回来,我会帮你变回以前那般恣意的你。”
上午去上课,教学楼有些远,余东生牵着邢海的手走,邢海又走不快,一路上自然有不少人看热闹。可他没想到他们会直接被人拦下来。
学校里住着不少退休的老职工,一个大爷见了他们直接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厉声说:“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廉耻心都没有,就算你们不要脸,也要顾及旁人的感受啊。简直有伤风化!”
余东生感觉到邢海的左手有些抖,他不想拿他的残疾来说事儿换取别人的同情,于是不想和他纠缠,只沉声说:“我们要去上课,请您让开。”
“那也请你们放开手。”
余东生对他说:“我不会放开手。您管得太宽泛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路过的人停下来围观。
倒是邢海先放开余东生的手,向老人走了一步,低声说:“我出过车祸,大脑受伤,没法正常行动。我在他的帮助下才能继续念书,我们没有不正当的关系。”
大爷脸色变了好几个过儿,又上下打量了邢海,见了他脸上的疤痕,思量他也许真的不是说谎,于是决定什么都不说,转身走了。
邢海又转过身来,把手伸给余东生。
余东生握住他的手。
“以后遇到这种事,直接说实情就好了。”邢海边走边说。
余东生笑了,说:“我就是不服气。就算咱俩真的关系不正当,我在路上拉着你的手,又关别人什么事儿。凭什么男的女的就能拉着手,男的和男的就不行了。他们大庭广众之下亲热才有伤风化。”
邢海说:“放心吧,遇到大庭广众之下亲热的小青年,那个大爷也是要上去管一管的。我这样是找不着对象了,你这么好,可别让我阻碍了你的姻缘啊,大学期间不谈个恋爱多可惜。”
他们这堂课是大课,余东生带邢海坐在了教室的后边。邢海说:“你不是有点近视吗,往前坐坐吧。”
余东生又带着他坐到了教室中前部,问:“你怎么知道我近视?”
“我以前看你看黑板时常眯着眼。”
开始上课之后邢海用左手一刻不停地记笔记。余东生见他的字仍旧歪歪扭扭的,最主要的是大小不一,位置涣散,有的时候一个字有九个字那么大,有的时候还两个字互相叠着,他却浑然不觉。余东生不禁开始揣测,邢海现在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周二下午和周三没课,邢海回家住,余东生给他送上出租车,还联系了邢母在家门口接他。
等邢海走了,余东生查了许多资料,还打电话给他妈问了专业人士的看法。
周四早上余东生把人接到身边,觉得自己心里底气足了不少。
之后的两天都相安无事,只不过邢海晚上洗澡,余东生听到里边咣当的响声又按耐不住地冲了进去。
邢海摔倒在地,浴室地面太滑,他自己站不起来,正向外爬,打算扶着洗手池站起来。
余东生见此情形连忙上前关了喷洒,蹲下‘身去搂着他的上身给他扶了起来。
邢海有些脸红,说:“把你衣服弄湿了。”
余东生直接脱了上衣扔到洗衣机里说:“没事,反正该洗了。”
邢海说:“你不会打算留在这里监督我吧?”
余东生一笑,退了出去。
下回邢海回到宿舍,见浴室地面上铺了两张防滑垫,他洗澡用的椅子也换成了看起来很稳实的塑料座椅,淋雨周围的墙上包括坐便器旁边还安上了扶手。
邢海心中感动,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和余东生说:“以后谁嫁给你谁享福。”
余东生也是心情大好,说:“谁知道呢,也许我有家暴倾向。”
“你不会一直忍着想揍我吧?”
“你又不是家属。”
“那你怎么知道你有家暴倾向啊?”
“我就是打个比方,”余东生说:“也没准儿我不专一呢,也没准我会始乱终弃。”
“我说余东生……”
“啊?”
“你不会从来都没谈过恋爱吧?”
余东生神情微窘,说:“没谈过,不行啊!有过不少机会,但以前我太迟钝,就错过了。”
“这可不对,”邢海摇摇头说:“该谈了啊,看你这个样子,难免以后被女人吃得死死的。都快二十的人了,总该开窍儿了吧?”
“我早开窍了!”
“那苞总没开过吧?”
“说得好像你开过似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
“谁啊?你那个小女朋友,高中同学那个?”
邢海这才突然想起来,说:“自从我出了车祸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结果他们才聊完这事儿没多久,余东生的桃花运马上就来了。
第三章
有一天他们在图书馆看书,一个女生走到他们面前,对余东生小声说:“方便吗,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那个女生个子不矮,白皮肤,长得端正漂亮。上身穿着鹅黄色的小衬衫,下边穿着大花的长裙,十分惹眼。
邢海向余东生挤眉弄眼,弄得他反倒紧张起来。
他跟着女生来到图书馆的阳台,邢海一边看书一边偷偷地看向他们。
那个女生言行举止都很开朗,倒显得余东生十分窘迫。她还拉了他的手。
过一会儿女生走了,余东生恍恍惚惚地回到邢海身边,“走,吃饭去吧。”
他们买了菜回到宿舍吃,余东生开始拷问:“怎么样?”
“那个女生说……想要和我交往。”
“她怎么说的?”
“她说,看到我照顾你,就觉得我这人特别好,挺感动的。可是我完全不认识她啊,今天是第一次见她,你说就这样贸然交往了会有好结果吗?其实我一直想找个相互了解的人。你觉得呢?”
“什么叫我觉得,又不是我搞对象。那我问你啊,你觉得那女的漂亮吗?”
“漂亮。”
“性格好吗?”
“挺开朗的。”
“你喜欢吗?”
“还行吧……”
“那不得了,先试试呗!而且她不是看上你的长相家世什么的,她说因为你人好不是么,这样的女孩多难得。”
“那我要是个丑八怪,又穷酸,她还能看上我么?”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邢海吃完了饭,去饮水机打水喝。结果距离有偏差,水没灌到茶杯里,反倒浇到邢海手上。他被烫得扔了杯子。余东生赶忙上前,带他到卫生间冲凉水。余东生见他食指和虎口上起了水泡,就跑了出去,说:“我买点药,你别瞎动啊!”
余东生很快买药回来,给他手上擦了酒精。他拿打火机烤了针,半跪在他面前,托着他的手,说:“可能有点儿疼啊,你可别动。”
邢海说:“这点儿疼算什么。”
于是余东生就拿针依次挑破了他手上的三个水泡,拿纱布吸了脓水,又给他上了药。
余东生站起身来,拍拍手说:“好啦!”
邢海说:“又麻烦你了。”
“多大点儿事儿!”余东生把东西收拾起来,意识到他有必要建一个医药箱放在宿舍了。他就去洗了一个装画具的箱子,把买来的药和纱布都装进去。
邢海趁他忙活,把吃完的饭菜收拾了一下,正准备扔到垃圾桶里,突然想到不对,弯下腰去摸了摸,真的摸到垃圾桶的边缘,他才把垃圾放了进去。
余东生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的书桌上凉着。
周四回了学校,邢海在宿舍打水,发现饮水机的热水出口上接了一根软管。
余东生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说:“这个管子比你杯口稍微矮一些,你打水的时候把杯子放在饮水机上,把软管扶到杯口里就行了,不怕洒出来。你看水面到达软管的位置就可以关水了。”
邢海说:“你想得可真周到。”
“哎,就是早没想到。”
过了几天,余东生检查邢海的手,见他留疤了,有些愤愤地说:“怎么回事儿,我处理得挺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