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克翔刚走进浴室,就听见门外吹风机的嗡嗡声。
莫名一股失落感传来,就像原本属於他的自豪工作被转移政权,他差点冲出去抢下吹风机替余子谦吹头发,手却在碰上门把时停住。
也是,人怎麽可能过了那麽久还完全没变呢。
展克翔暗暗感叹,冲完澡开门时,余子谦已经穿好衣物。
「要走了?」这麽快?展克翔有点惊讶。天还没亮呢。
「一洗完澡就睡不著了。先掰。」
余子谦笑著道别,不过那抹笑容看起来有点累。
这样的不约而同见面的默契能维持多久?若再多来个几次,只怕迟早要失约的人,都会产生不必要的罪恶感。也许是该结束了。
冷水澡不只令人睡意全消,连带也冷醒了短暂的旧梦。
仍旧是醉生梦死的日子,不问明天、不问结局,这和他意兴阑珊地与那位刚结婚的某人交往时的态度有什麽差别?不在乎、不执著,这种玩法的下场他清楚得很,况且对象是喜欢过的人,只怕还多赔掉一段初恋的回忆,何必。
余子谦离开宾馆,随意躺上公园的长椅,看著城市里没什麽星星的夜空,点了支菸。
※
城市的夜晚其实不算安静。
路边不时有呼啸驶去的车辆,街灯、闪烁艳丽的霓虹把整个视野妆点得比白昼还耀眼,夜空却因为过强的城市光害而显得荒凉一片。
余子谦仰望著天际,在一片空茫的夜色中,只觉一阵寂寥。
身为一个边打工边等兵单的应届毕业生,居然为了那不确定的每周一炮,返乡计划一延再延,漫无目的地停留在这个并不眷恋的城市,是想留住点什麽?
咬著菸,烟丝在眼前往天上飘去,融入灰黑的背景;他想起高一的某个夜晚,球场上点点星光和展克翔雪亮的眼睛。
那天,他们第一次拥有彼此的身体。虽然两个人都动作生涩,结合时别说是快感,只怕事後回想起来只有痛到无法言喻的记忆,但比起後来愈发熟练的动作甚至最近频繁的发情,似乎,当时的感觉更多了些什麽。好比说,欲望之外的满足感、归属感,以及纯真但赤裸的诚意。
吐出一片白雾,余子谦举起菸头,看著手上的烟丝继续融入天际、继续回想,想到出神处,只觉得眼前又是那晚满天的星点,和展克翔黑得发亮、俯视著自己的双眼,他闭目轻轻回味。
长长一截菸灰禁不住地心引力,掉在胸口。薄衬衫的布料被烧出一个小洞,余子谦的胸口一阵灼烫,他反射性地弹起,丢了菸蒂、拍下身上的菸灰,看著橘红的火光滚进草丛里。
想想也是,若不见好就收,难道还要等著被烫伤吗?
莫让这情份愈烧愈短,他已经过了轻狂潇洒的年纪,也早就放弃寻找想要的东西。
☆、情人结 07
当展克翔吻他时,余子谦愣了一下。
调情时不是没有浅啄、轻啃或舔舐过,不过嘴对著嘴、舌头被卷入对方的口腔、舌根激烈地翻搅甚至吸吮到发出水声,现在这个,真的是吻了没错吧?
他愣住的时间短得不到一秒,随及投入地回应了下去。
反正结束是迟早的,那之前他不介意多点温存。
扰人的手机铃声响起,在难分难舍的当口。
两人死死纠缠了半天才终於分开,余子谦喘了口气,伸手摸上搁在床头的手机,展克翔无所谓地继续解著他的扣子。
「喂?」按下接听键,余子谦任身上游走的双手爱抚自己,他閒著的另只手也摸上展克翔的背,来回骚弄。
「小余啊,你睡了吗?不好意思我知道时间有点晚,但这事挺赶的……」耳边手机传出男声,一字不露地听进正啃著余子谦肩膀的展克翔耳中。
「嗯?不会,我还没睡,你说。」
「就是我刚才到家,发现你的……」
展某人动作不安份导致余子谦无法专心听,他只得先暂停通话。
「喂、抱歉,你等我一下……」
坐起身制止身上展克翔的动作,「等等啦。」
展克翔眼露不满,故意继续要拉下余子谦的长裤。
「啊……我说了先别玩……」
余子谦索性拨开展克翔,翻下床走进浴室,轻轻将门靠上。
「齐哥,刚刚不好意思,有什麽事吗?」
「嗯……好……是啊……」隔著一扇门,展克翔只隐约听见模糊的语助词。
「OK,我明天马上回去。掰。」余子谦边走出浴室挂上电话,便见床上的人正盯著自己,一脸哀怨,看起来居然有点可爱。
余子谦心一软,露出抱歉的笑容。「好啦,咱们继续吧。」他坐上展克翔的大腿,伸出舌舔他脸颊。
「谁打来的,面子这麽大?」
「呃……就不相干的人啊,说了谁你也不认识吧?」余子谦被问得莫名其妙,敢情我们的交友圈还有重叠?
其实也只是随口问问,不过到这回答却令展克翔微微起了莫名的怒意。
骗鬼,不相干的人你还特地躲到浴室讲电话,还答应马上回去?是在说我没资格问吗?
怒意转为欲火,展克翔反被动为主动,直接扯掉余子谦下半身的衣物,拉下自己的拉鍊,直接挺进。
「痛……等一下、喂喂喂,姓展的……」
还没准备好的身体被强行侵入,余子谦吃痛抗议,展克翔听者有意,只觉更为火大。
由”宝贝”又降级到”姓展的”了吗?
不顾余子谦的抗拒和自己同样被夹得发痛的性器,他硬著头皮动得更加用力。
「干、会痛……妈的你发什麽神经啊--」
清晨,余子谦以临终老人的姿态颠颠巍巍地走进浴室。
他完全不明白展克翔吃错了什麽药,不但全无准备就硬上,还不戴套搞了好几次,偏偏他老人家几年没运动了,完全没有对抗的力气……
「唔……」温水滑过的地方一阵刺痛,八成受了伤。
「啊……SHIT!」在看到血迹时,余子谦终於骂了出口。他是不介意偶尔玩点刺激的,不过昨晚展克翔突如其来的强硬未免也太反常了。有没有这麽巧,他才正盘算著要拆夥,就被以这种方式让他忘不了?
※
台南,余子谦站在老家门前,摸出许久没用的钥匙,用有点陌生的动作开了门,走进客厅。
说是老家,其实这间房子并不如称呼上听起来亲切。
这间原本登记属於母亲的小公寓,已经在余子谦成年时正式转移到他名下。也许亲情上的给予稍嫌少了些,物质上,离婚多年的父母已尽量做到不亏待儿子。
数年来始终只住著余子谦一人的”家”,在他考上大学搬离的那天,正式成为空屋。
「啊,小余?你回来啦?这是昨天电话里说的东西……是你的兵单对吧?」一名男子闻声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手里拿著一个纸袋。
齐哥原是中部人,到台南的研究所进修,经由余子谦高中学长的介绍,暂时租用余子谦老家作为进修期间的住处。
「谢了齐哥,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地打电话来……」余子谦接下纸袋,客气地道了谢。
「靠,跟我还客气什麽,我都没谢你让我用几乎白住的价格在这赖了三年了……」齐哥豪爽地笑著,顺手开了冷气。
「我们好像超久没联络,我都不知道你毕业了,这个月几乎都待在研究室和同学家赶资料,好久没回这过夜,更别说去看信箱……还好昨天半夜有回来才看到这东西。好像已经寄来几天了,怕耽误你办手续,所以才大半夜打电话过去。吵到你就抱歉啦~」
「哈哈,没差,我刚好也还没睡。本来就打算毕业直接閒混到入伍,所以我现在还是在台北继续打工,现在单子都来了,我也该准备辞职罗。」
閒聊一阵,齐哥忽然想起一件事:「啊,你不回来我都忘了说……」
「嗯?」
「那个,我论文赶完,研究所那边也差不多搞定了,感谢你三年来的收留,我要回台中啦!」
经齐哥一说,余子谦才发现房里处处是打包好的纸箱行李。「是喔,你要搬回去啦?什麽时候?」
「整理得都差不多了,我大概这几天会把东西寄回去,之後去朋友那和他挤一挤,後天钥匙就可以先还你了。」
「喔,你不必那麽赶没关系,反正这房子也是空著……」
「没啦,我想说你要是入伍了也不好联络,乾脆趁最近閒著先搬一搬罗。」
「这样啊,我还要先回台北去公司辞个职,不然你搬走後直接把钥匙藏老地方吧,我下次回来再收。」
「好啊,你要走了?」
「嗯,台北还有事要处理,你慢慢收,掰。」
「唉呀,你在忙的话讲一声我就帮你把东西寄上去嘛,何必特地回来一趟?」
「没关系啦,我也快搬回来了啊,想说顺便看看家里的空间够不够放我在台北积了四年的杂物,哈哈。」拿了兵单、离开老家,余子谦搭车前往客运站准备北上。
入伍……吗?兵单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彷佛暗示他正是离开台北的契机。
姓展的,这段时间,够我忘记你了吧?
距离下一班车还要十五分钟,余子谦习惯性地又点起菸,开始望著兵单发呆。
一根、两根……当他的手不知第几次摸向菸盒时,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东西了。本想去附近的超商买一包,但想想再没多久车子就要到站,车上反正不能抽菸,索性作罢。
不必拿菸的手閒了下来,人也不觉无聊起来,脑子里又浮上往事。
余子谦菸不离身的日子起於父母离婚後。青春期的小孩总是比较容易自暴自弃,於是他在开始独居後,不小心染上菸瘾。
其实他不是没有戒过菸。正确说来,他确实戒过一阵子。
那是在某次和展克翔接吻时发生的事。
刚贴合的唇舌正要开始一翻缠斗,展克翔却忽然推开他。
「靠,你嘴里有菸味!死小孩学人家抽什麽菸啊?你成年了吗?」
「喂喂喂,再怎麽说也论不到你骂我死小孩吧?」他抗议。
「死小孩就是死小孩--你才大我两个月,人还比我矮,少摆出一副大人的架子……给我戒掉,听见没?我最讨厌和有菸味的嘴接吻、还有二手菸!你要残害别人我管不著,但也稍微顾一下自己的肺吧?要得了癌症怎麽办?」
一连串不留情的训话让余子谦无奈地笑了笑。到底是谁在摆大人的架子?不过骂归骂,名为关怀的暖意悄悄流入胸口,他於是乖乖戒了菸。至少,在和展克翔交往的期间再没碰过半口。
余子谦的清新无菸、健康生涯过没有太久。和展克翔分手後,失恋的打击使他故态复萌,而且抽得更凶。
第二任情人看到他抽菸时倒是惊讶多於不满。
那是他们初次上床时,高潮结束後一阵虚软。余子谦忽然有点迷惘,分不出寂寞与欲望究竟谁淹没了谁。从外套口袋里拿出菸盒,深吸了几口,男人只是兴味地笑笑:「我还以为你是乖乖牌,这拿菸的动作也太熟练了吧?」
余子谦仰躺在床上,询问似地挑起一眉。「你讨厌?」
「不,我喜欢。你抽菸的样子看起来很性感……让人很想再来一次……」这是第二任情人的回答。
和展克翔相反,意料之外的答案让余子谦轻皱了下眉头。这人毕竟不是展克翔,今後大概也不会再有人疼他的疼、伤他的伤。於是他兴致全消,直接翻身下了床。
客运驶进站边,余子谦起身准备上车。
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北上了吧。
作家的话:
没意外的话,照理说是日更,估计25章以内结束,HE。
☆、情人结 08
周末,深夜的同志酒吧里气氛热到最高点,人声喧闹、肉欲横流。
展克翔在门口故做潇洒地站著,修长宽阔的身材和端正阳光的五官引来不少观注,初入同志圈时,他还不大适应这种赤裸裸看菜的视线,日子一久倒也习惯了。虽未显出不自在的样子,只是那不时看表的动作显示出,这位仁兄等人等得有些心烦。
……余子谦今天没来吗?
眼珠转了转,展克翔在思索著上周见面时,对方可有透露下次不约的讯息,立刻发现脑里能搜出的画面似乎都不太妙。
余子谦皱著眉著脸挣扎的样子、一些没听清楚的脏话,激情後的沉默,隔天醒来时,凌乱床单上的血迹。那晚他并没有喝酒,他知道自己没醉,那些失控的举动完全源自一股莫名的妒火,为了一通电话和一句”姓展的”丧失理智。
发泄完後脑子虽然冷静了点,但对身旁那个已不再熟悉的人,不知该怎麽道歉,他更怕的是,一开口便要解释自己的反常,而那个原因他委实说不出口。展克翔心神不宁地入睡(也真亏他睡得著),醒来时,中午的阳光照得另一半空床隔外刺眼,他有点失落,却又为了不必再面对的歉意隐隐松了口气。
愧疚的懊悔交织复杂的期待。今晚,余子谦还会出现吗?
「老兄,你在这杵很久了耶,怎麽不进去?」
问话的男人一身花俏行头、甩著裤鍊,好奇地看著展克翔。没事干嘛站在GAY吧门口发呆?不会是想把妹跑错地方了吧?
「呃,没关系,我在等人。」
对方怀疑地又看了一眼。「你……知道这是什麽地方吗?」
「废话,谁不知道这是什麽地方……你刚来台北喔?」没好气地白了来人一眼,展克翔才想到,毕竟自己不算纯同性恋,外表打扮也没什麽GAY样,对方可能误会他跑错店了,又解释道:「呃,我没要进去,只是和人约在这。」
「厚,早说嘛!害我还在想,要怎麽讲才不会吓到误入歧途的死异男……」大笑著抱怨了几句,男人自我介绍:「我是小凯。怎麽称呼啊?来都来了,喝点酒跳个舞也好嘛?叫你朋友等等进去找你啊!」
小凯的眼角颇有媚态,打招呼的右手有意无意地搭上展克翔的肩。
「叫我JK就好。但我今天有伴了,你慢慢玩,呵。」微笑著挽拒。跳舞随时都行,但余子谦只有今天才有机率出没。何况小凯也未必真是纯想一起跳舞,一夜情他不排斥,只是他自认和余子谦已心照不宣地约好了,就没必要临时搭上别人。
「你真的在等人?」小凯很讶异。他还以为是在”等人搭讪”咧!半夜都快过了,对方哪个大牌啊,这时间还不出现?只怕这阳光小潮男要被放鸟了。他同情地叹了口气。欸,对了,之前他搭讪过的另个对象似乎也爱在门口等人……
「喂,你等的不会是小余吧?那个小白脸老菸枪?」其实他对那家伙也挺感兴趣的,在门口遇见过几次,总是号称在等人。虽然每次邀约都交涉失败,但閒聊几句倒也会答答腔,几经攀谈後得知对方叫小余。
「你们认识?」小白脸老菸枪又叫小余,不是余子谦还会有谁。展克翔瞬间感到草木皆兵,好像谁扯到余子谦都会令他腹里产生酸味。
「也不算认识吧。都是我在找他讲话而已,就在他等你的时候罗……呃,他等的是你……吗?」
「……是啊。」嘴上不服输,但其实展克翔回得没什麽把握。说不定余子谦并不是在等自己,搞不好余子谦的真实身份是周末夜杀手,也许只要有人邀了,他就会答应。
「果然--」小凯白眼一翻。
「我说你们啊,只玩一夜情就算了,都固定了还来招蜂引蝶干嘛?不想鸟别人可以别约在这吧!呿、还说不是伴咧……明明对其他人理都不理……浪费别人宝贵的周末时光很好玩吗?」
「什麽不是伴?」
「小余说你们不是伴啊。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