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喜婆连忙出来打圆场,将孩子驱赶到一边,拉着两人来到了大堂侧面的小房间,“来,先下去休息一下,等这边准备好了,马上就要拜天地喝交杯酒了!”
她被盖头遮着眼睛,原重楼便牵了她的手走。然而,苏微却在他的耳边低声道:“重楼,蜜丹意不见了!你有看到她吗?”
原重楼一惊,在孩子里四处看了一圈,果然没看到那个孩子,也不由得焦急起来:“怎么回事?跑哪儿去了?我去找找看!”
“哎,哎!你们想干吗?”他站起来,正准备推门出去,喜婆正好进来,连忙阻止,“快出去,马上就要拜堂了!”
外面锣鼓喧天,宾客们都簇拥在大堂里,等着看新娘子和新郎官。苏微蒙着头,被喜婆牵着,亦步亦趋地来到了大堂,和原重楼在花烛前双双站在了一起。
有人唱礼:“一拜天地!”
她躬身拜了下去。然而刚弯腰,忽地觉得头顶一痛,耳边听得原重楼也“啊”了一声,显然是两个人凑得过近,以至于一弯腰便撞到了头。
周围发出了轰然的大笑,她不由得脸上一热,僵在了那里。
“哎呀,你们站那么近干吗!”喜婆连忙拉开了她。
苏微浑浑噩噩地被拉着往外走了一步,耳边又听到了第二声“二拜高堂”,喜婆便拉着她转身——她和原重楼都没有父母双亲,所以堂上坐着的只有当地的一些长者,权充高堂。
苏微眼睛看不见,耳边听到的都是沸腾的锣鼓,宾客的恭喜喝彩,心里却是一时欢喜、一时又很乱。那一刻,她想起了埋在风陵渡黄土之下的姑姑,如果她现在在这里,那就好了……
可下一刻,她又想起了自己对姑姑发下的誓言,心里不由得微微一痛。是的,今日的她,终究是背弃了当年的誓言,姑姑若九泉之下有知,会原谅自己吗?
第二拜刚拜完,外面的喜乐也吹完了一首,暂时停了一下,准备切换到下一首——就在那个一掠而过的间隙里,寂静之中,她忽地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如同风吹过耳边。
“夫妻对拜!”唱礼的声音洪亮,周围人一片喝彩。
然而,她却全身微微发冷,站在了当场——是的,那声音极其微弱,被淹没在了喧闹的人声里,几乎没有人可以听得见。
——那是利刃割破空气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苏微……苏微!”
好像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遥远而急切。
有一种力量在她的内心涌动,催促着她。这种感觉,令她瞬间回到了十年前——每当生死对决前夜,她握着血薇睡去,那把剑就会在她怀里微微跳跃,如同饮血的渴望。
在那一刻,她忽然间绷直了身体。
“怎么啦?”喜婆拉着她的袖子,着急地催促,“快拜啊!”
她心中天人交战,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身体,想要把仪式行完。
然而,耳边那个声音却还在不断传来,越来越清晰。就在完成最后一拜的那一刻,她模糊地听到了一声濒死时发出的惨叫——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令她心里一跳,毛骨悚然!
“墨大夫!”那个瞬间,她脱口而出。
——是的,那是墨大夫的声音!
满堂的宾客正在围观礼成,鼓掌喝彩,闹着要看新人喝交杯酒,却被新娘骤然间发出的惊呼吓了一跳,齐齐愕然——在短暂的寂静的刹那,她侧耳竭力聆听,想要分辨来处,可那个声音却居然骤然消失了。
再也没有丝毫的呻吟,如此的安静。
——而这样的安静,往往只预示着一件事:死亡。
“墨大夫!”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把盖头一掀,冲到了门外——门外熙熙攘攘,足足有一百桌的客人。此刻大部分都云集在了大堂外观礼,只有少数还留在座位上。上千人济济一堂,一眼扫过去,什么都看不出来。
“新娘子,你怎么了?”喜婆吓了一跳,想上去拉她回来却又不敢,只能看着一边的原重楼,“新郎官,你快去劝劝呀!”
原重楼脸色有些苍白,往前走了一步:“迦陵频伽,怎么了?”
“我听到了……听到了一个声音!”她喃喃地道,每一句都艰难无比,不知如何表达,“我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原重楼看着她,眼神担忧:“迦陵频伽,现在是我们婚礼的时候,先回去吧。”他低声道,似是恳求,“不要分心,好吗?就算有什么事情,也等礼成后再说。”
她迟疑了片刻,侧耳细听,然而那个声音却怎么也听不到了。
“好。”她终于点了点头,向他妥协。回头看到所有宾客惊讶的表情和重楼发白的脸色,不由得带着深深的歉意,低声:“对不起。”
“没事。”他低声回答,走上来,用红布重新盖住了她的头,牵了她的手往回走。宾客们回过神来,重新鼓掌喝彩,而锣鼓唢呐也同时响了起来。那种喜气洋洋又热闹万分的乐曲,几乎将人的耳朵都震聋了。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跨过门槛、重新回到礼堂的瞬间,一道风声呼啸而过,闪电的光芒从天而降,正正击落在喜堂之前!周围的人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一刻,苏微霍然回过头来,一把扯下了盖头。
那是一把剑,从天而降!
日光直射在凛冽的利刃上,折射出万千霞光,笼罩住了所有在场的人。万人仰望之中,那一把剑从天外飞来,直插在堂前写着“佳偶天成”的匾额之上,穿透了牌匾,迎风微微摇曳,化作清光万千。
如同盛放在荒野里的蔷薇。
“血薇!”那一刻,她脱口而出,惊喜万分。
是的,那是血薇……是属于她的、宿命般的魔剑!
半年多之前,她离开了这把剑,便以为是离开了昔年的生活,从此脱胎换骨——可它,却居然飞越了千山万水,在此时、此地,回到了她的面前!
血薇在风里微微摇曳,在身体里的血瞬间如沸。那种声音呼唤着她。苏微再也忍不住,一把甩开了原重楼的手,一跃而起,凌空招了招手——
那一瞬间,那把剑反跳而出,跃入了她的掌心!
新娘子持剑凌空,宛如天外飞仙,一瞬间让所有人都呆了。
“血薇……”她落地,凝望着剑,喃喃自语,如同拥抱着久别重逢的恋人。下一刻,她便听到了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苏姑娘!”
这一次,却是清晰的。
人群发出了一声惊呼,忽然散开。远远地,她看到了坝子外面的树丛里,挣扎着走出了一个人——那是个紫衣女子,全身都是血,不知道是经历了多少生死搏杀才来到了这里。
“紫……紫陌护法?”她失声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那是本应该在洛阳北邙山隐居的紫陌!却居然出现在了这里!紫陌扶着黄泉踉跄走出,两人均受了极重的伤。而在他们的身后,还躺着一个同样满身是血的老者。那是她熟悉的墨大夫……这个在听雪楼里朝夕相见的老人,一次次照顾着她的伤病。
可如今,这个老人却已经再也没有了呼吸。
他被人割断了咽喉。
那一瞬间,她握着血薇剑,全身微微发抖。
“刚才,是你们……在喊我吗?”她开口问,声音也在发抖。
“是。”紫陌已经接近虚脱,只能点点头,低声道,“有人……在追杀我们。我们突破重围,一路到了这里……没想到……喜宴里也还有他们的人……”
苏微心里猛然一沉:“什么?有拜月教的人?在哪里?”
紫陌摇了摇头,虚弱地喃喃:“刚才退去了……就在你出来的刹那。”
她穿着吉服,回顾着坝子上热闹的婚宴——这上千人熙熙攘攘,均是她所不熟悉的陌生人,谁又看得出其中隐藏着多少各怀用心的虎狼?
“快,进来!”苏微来不及多想,上去扶住了紫陌,看了一眼地上的墨大夫,只觉得心里一痛——是的,如果在她第一次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出去寻找,墨大夫一定还不会丧生!
而她,竟任凭这个老人在咫尺之遥死去!
“不……你、你别管我们了。”紫陌身上带着重伤,气息也已经很微弱,却挣扎着撑起身体,指了指西北方,“楼主、楼主他们……都在那边!他们……中了伏击。让我拿着血薇来找你……快去……快去救……”
一语未毕,一口血从她的嘴里涌出,强弩之末的人终于倒下。
苏微一震,心里只觉得天人交战,乱到了极点——什么?停云……停云他们,竟然都已经到了这里?而且,他们此刻身陷险境?
那么,此刻的她,又该怎么办?
周围的宾客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看着这一幕个个惊骇不已,议论纷纷。参加喜宴的多半是腾冲本地人和外地的玉商,不知道新婚大喜之日,飞剑天来,血溅华堂,这到底是闹的哪一出,一边议论,一边回头看着新郎官的脸色。
原重楼站在贴着大红喜字的门口,望着外面的这一幕,脸色苍白,全身微微发抖,眼里的神色剧烈地变幻,一直凝望着苏微,却没有上前打扰。
终于,苏微握着剑,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迦陵频伽。”他开口,低低叫了新娘一声,“我们的婚礼……还没完呢。”
她看到他的眼神,心里也是一震,走过去,拿起了一边桌子上放着的合卺之酒,不由分说地拉过原重楼,手臂从他的肘弯处穿过,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好了,现在合卺酒也喝了,婚礼算是结束了。”她匆匆行完了最后的礼,心里着急,便顾不得多说,“对不起,重楼,此刻我的朋友有难,来向我求助,我不能弃之不顾,必须先要去一趟。”
原重楼眼神复杂,低声问:“是洛阳的那个人吗?”
“是。”苏微沉默了一下。
——在这个微妙的时候提及洛阳和那个人,并不是个好事情。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坦然承认。
他不由得咬了咬牙,恨恨:“我就知道那家伙不会让我们这样顺顺利利成亲的!他……他还真的跑来了?他是想把你抢回去吗?做梦!”
“不是这么回事!”苏微心急如焚,来不及和他辩解,“我去去就回。”
原重楼却拦住了她,看着她:“你……能不能不去?”
他眼神里有着深切的期盼和担忧,令她心里一软,回过了头,柔声:“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别乱猜。”
“别去。”他却死死拉住了她,几乎是接近于哀求,“不要扔下我。”
他的语气和眼神令人刺心,苏微叹了口气,顾不得众目睽睽,走近他,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柔声道:“别担心……我只是去一下而已,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你不会回来了。”他却一把抱住了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仿佛生怕她瞬间消失,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恐惧,“洛阳……洛阳的那个人来了!他来找你了!……迦陵频伽,你这一走,我们这辈子就再也没法在一起了!”
“怎么会?别乱猜了,我去去就回。”她心下有无穷的歉意,却又担心那边等不及,只能狠下心来推开了他的手,“我得走了……等着我!”
周围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新娘拔出了剑,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地离开,心里一边惊呼着“这是仙女吧”,一边回过头看着新郎官的脸色——新婚当天,新娘居然为了别的男人扔下了新郎远走高飞,这简直是旷古未有的奇闻,不知道新郎怎么受得了。
九曲凝碧灯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原重楼站在空荡荡的华堂上,穿着大红吉服,脸色却苍白如死。他凝望着她最后消失的方向。
许久,他终于抬起手,将手里的合卺之酒一饮而尽。
“好了,大家都继续喝酒吧!”原重楼举起了空杯子,若无其事地对着上千人大喊,“来,每个人都必须来敬我一杯!喝一杯,我送一块玉,人人有份!”
瞬间,全场轰动。无数人涌过来,开始围着新郎疯狂地敬酒。而原本已经戒酒的原重楼竟然来者不拒,转瞬已经喝了几十杯,整个人开始摇摇晃晃。
他不停地喝,不停地喝,似乎以为溺毙在酒中便能解脱。
紫陌扶着黄泉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简单包扎好了彼此的伤口,运气疗伤,一个时辰后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场子里的情景,眼神复杂。她想起了走时萧停云的密令,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场多么美好的婚礼,却最终以这样的情形收场。
婚礼上的苏微是那样的美丽欢悦,完全不同于昔日在洛阳之时。想必,现在的一切才是她背弃所有、离开江湖的原因吧?
可是那一片江湖是如此的大,无边无际,一旦踏入,又怎么能说退出就退出呢?
苏微扔下了新郎,握剑跃上了枝头,朝着西北方向疾奔。风呼啸过耳际,隐约夹杂着一些刀兵之声,她听风定位,疾奔而去,越来越近。
然而,一路奔来,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既看不见一个人,也看不见打斗的痕迹。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声音,却已经在耳畔。当她奔出五六里地的时候,那些激烈的兵刃交错声已经分外地清晰,显示着战场已经近在咫尺,可偏偏四顾荒野里却空无一人——苏微心里焦急,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细聆听。
兵刃声里,夹杂着的,还有一声短促的笛声。
那一刻,她明白了一切,瞬间停了下来,将一口气提到了胸口檀中穴。当笛声第二次响起的时候,她一声清叱,血薇如同闪电般从手里绽放!
休养多日,她早已恢复到了最佳状态。这一剑她用足了十成十的真力,将骖龙四式发挥到了巅峰——绯红色的光芒一闪即收,如同雷霆般直击向三丈开外的一棵凤凰树。
轰然一声巨响,虚空里,骤然似乎有什么破裂了。
剑光所指之处原本是枝叶的空隙,黑沉沉的空无一物。然而一剑之后,有一个声音短促地痛呼了一声,有什么从树上掉落,笛声瞬间中断。
然而同一个瞬间,她也被一股极其强烈的力量反弹回来,整个人向后断线风筝般地急退,踉跄着落回了远处的地面。
那一刻,似乎有一阵风从不知名的空洞里吹出,方圆一里内的树木簌簌摇动。
一切在刹那间改变。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被瞬间突破了,或者是一层膜从眼前被撕开,周围的一草一木陡然发生了奇特的改变,抬头看去,新的一幕浮凸在了原本的视线里——空荡荡的旷野忽然变了个模样,出现了无数游荡着的僵尸,草间穿梭着密密麻麻的毒虫,令人毛骨悚然——这一切,似乎原本被封印在另一个肉眼不可见的空间里,随着她刚才那一剑而破除。
在密集的毒虫僵尸群里,背靠背站着三个人。
他们并肩联手,对抗着四面涌上来的无穷无尽的攻击,每个人身上都已经鲜血斑斑,显然已经在这里支撑了很久,即将力竭。
“大……大护法?”苏微一眼认出了是谁,失声惊呼,“停云!”
三个人闻声抬头,看到了远处的她。
“阿微!”萧停云脱口而出,喜动颜色,“你终于来了!”
刚一说话,胸臆之间流转的一口气不纯,手下一慢,一只僵尸的手便穿透了他们联手组成的防线,哧的一声在他肩膀上抓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停云!”苏微失声喊道,一点足,挟着血薇如同一道电光掠下!
她落入了战团中心,一剑便斩下了那个僵尸的头颅,一脚踢在它的胸口,喀吧一声踢得僵尸胸骨下陷,往后直飞出去,砸倒了一片。
刚才中断的笛声一直没有再响起,似乎主人已经悄然退开。然而,那些僵尸没有接到新的命令,便一直保持着攻击的状态,奋不顾身,一波一波地袭击。那些东西的数量实在太多,苏微虽然竭尽全力,再加上他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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