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别瞎担心。”他脸色有些苍白,勉强笑道,“你看蜜丹意都好好的。我总不会、总不会比一个小孩子还不如吧?”
“不一样的。蜜丹意从小在深山莽林长大,体质强健。”苏微皱眉,忧心忡忡,“而你不久前刚中了蛇毒,大病了一场。如今脱险未久,身体肯定比她还要虚弱——接下来三天你得好好卧床休息了,不要再雕刻了。”
“好吧。”他乖乖地答应,“可婚礼的事……”
“我来安排就是。”她道,“你不用操心。”
“哪有新娘子抛头露面操办婚事的。”原重楼摇着头,叹了口气,坚持着道,“说不定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还是我来办吧!”
“不行!”苏微眼里有了怒意,一把按住他,“给我老老实实养病!”
她只是微微一用力,他就动弹不得,只能叹了口气:“好吧……我一个月前还订了瑞福天宝阁的喜服。”他却还是不放心,唠唠叨叨地叮嘱,“这些天吃得多,可能有长胖,怕喜宴上穿着太紧绷了,你最好帮我去再……”
话刚说到一半,忽地听到旁边一声响,树林里忽然有鸟类簌簌飞起,似是有什么经过。苏微眼神一变,立刻站了起来,长剑无声跃入手中。在一旁玩耍的蜜丹意往后退了一步,失声喊:“玛!那儿有人!”
“待着别动!”苏微同时也听到了树林里簌簌的声音,厉声低喝,用快得看不清楚的动作掠出,直向草木摇动的地方。
密林里果然有一行黑衣人,足有七八个人。
“又是你们?”苏微认出了带头的正是宋川,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看来是上次没教训够,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对了——昨晚你们是不是也来过我家?”
“是。”宋川居然一口承认了,只道,“昨晚我们的人试图去夜访苏姑娘,却不料到现在还没回来,所以特此来问个清楚——苏姑娘的身手自然是天下无双,但也不必对楼里的人下这般毒手吧?”
苏微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沉默。
果然,昨晚出现的是听雪楼的人?可是,为什么那些人却有去无回?正在恍惚,耳边却听得宋川又道:“何况,属下奉了命,无论如何都要带苏姑娘回去。”
听到这种语气,苏微冷笑了一声,只觉有一股怒意直冲上来:“我说过了,让你们滚回洛阳去别来打扰我们!难道听不懂人话吗?非要我用剑来让你们听懂,是不是?”
她言语里已动杀气,宋川却并无恐惧,躬身道:“赵总管说了,如果不带回苏姑娘,我们回楼里也是死路一条。何况血薇乃当世名器,不可无主……”
“闭嘴!留在这里死缠滥打,你们也是死路一条!你以为我真不会杀你?”苏微眼眸里有杀意掠过,冷笑,“赵总管赵总管……到了如今,那个女人还想管到我头上?做梦!”
虽然已经离开洛阳,虽然已经对那个人释怀,但每每听人提到这个女子的名字,她心里还是残留着太多的不悦——这种女人之间的敌意,细密深刻,如同透入骨髓,天涯海角永不相忘。
然而宋川却还在不住地提起那个名字:“赵总管说了,要是这一次请姑娘不动,她就派人来请第二次、第三次……哪怕上百次。”
宋川语气恭谦,态度却隐隐带着挑衅,道:“苏姑娘何必如此执着呢?就算留在滇南,也未必能过上安生日子,只白白地连累了身边的人——那位原大师和小姑娘,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吧?”
苏微一惊,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却看到另外有一行黑衣人从地面上悄然前行,趁着他们对话之际穿过茶园靠近了亭子,朝着原重楼和蜜丹意扑了过去!
“住手!”苏微怒极,转身掠回。
然而身形刚一动,宋川却拦住了她的去路,双手一翻,一对清光闪烁的长短剑已经握在手里,口中轻声笑道:“苏姑娘不必着急,我们只是想请这两位和你一起去一趟洛阳而已——只要苏姑娘配合,在下绝对会待他们如贵宾。”
“闭嘴!”她的眼眸已经透出冷光,手一抬,剑光如匹练掠过。
那一剑是如此地凌厉,剑未至,锋芒已侵入骨髓。
宋川身经百战,本能地知道这一剑的厉害,身形也是快如闪电,在间不容发之际折腰往后仰去,手中双剑一弧一直,分别从左右迎接这一剑。只听唰的一声响,剑气凛然,割面而过,他虽然堪堪避开,束发玉冠猛然断裂,一头黑发竟被齐齐割断!
这是骖龙四式!几乎存在于传说中的血薇剑谱!
他大骇,直起身,只觉耳边一阵剧痛,一道鲜血直落下来。只是一眨眼,他的右耳已经被削去了半边。宋川摸了摸脸颊,脸色白了一下——作为吹花小筑的骨干,他自诩身手在江湖上罕有敌手,然而此刻,他竟然连面前的人是如何出剑的都看不清楚!
苏微只是一剑便逼退了他,纵身扑入了亭子。那一刻,一个黑衣人已经抱起了尖叫的蜜丹意,另外几个也已经抓住了原重楼的手臂。
然而,只是一瞬,那些人都觉得怀里抓住的人忽然没了。
“啊!”蜜丹意跌落在地上,一身是血,骤然发出了尖叫——和小女孩一起跌落的,还有那一双死死抓着她的手臂。原重楼也重新跌回了原地,四只抓着他的手还留在他身上,每一只都是齐腕而断,鲜血淋漓浇了他半身。
只是一剑,便断了五个人的手。
然而听雪楼出来的人个个骁勇,为完成使命可以不顾生死,就算瞬间断了一只手却是不肯后退,反而厉喝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朝着近在咫尺的原重楼和蜜丹意冲了过去。
“苏姑娘!”宋川看到眼前这一幕,失声惊呼,“住手!”
然而,已经晚了——在那些孤注一掷的人触碰到原重楼和蜜丹意前的一瞬,苏微的剑横切而出,如同雪亮的闪电划过,切断一个个人的咽喉。她已经有多日不曾开杀戒,然而这种杀人的本能却一直停留在骨髓里,此刻一出手,便再也无法控制。
“啊啊啊!”蜜丹意捂着耳朵尖叫,声音凄厉。
当宋川冲到亭子里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处——横七竖八的尸体覆盖了地面,每一个都是被一剑断喉,刹那送命。
“苏姑娘,你……”宋川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你竟然真的对楼里的人下这样的毒手?”
“看到了吗?谁敢再碰他们一下?”苏微横剑而立,眼眸凶狠至极,如同一匹浴血而出的孤狼,冷笑,“再敢动一下重楼和蜜丹意的念头,下次断的就是你的脖子!”
滴着血的剑尖斜斜指向了他——宋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是的,片刻之前,他心里还有着几分自信,以为自己可以对抗血薇的主人。可短兵相接之后高下立判,此刻面对着骖龙四式,他心里竟然空空荡荡。
就算没有血薇,这个女人一动手,自己又能接住几招?
高手过招,心中一怯,胜负顿时立判。
“放心,我不杀你。”然而,苏微却开了口,语气森冷入骨,“我要你替我带个口信回洛阳,所以才留着你一只耳朵——给我听好了!
“从今日起,我苏微,和听雪楼恩断义绝!
“从今以后,再有听雪楼的人踏入腾冲,再敢在我面前出现,再敢打扰我们的生活,不管是谁,杀无赦!就算是萧停云赵冰洁他们亲自来,也一样!
“我苏微,言出必行,违者必杀!”
唰的一声,剑光划过地面,将脚下坚硬的石板一切为二!深深的裂痕,将听雪楼的来使和她自己割裂了开来。
剑光冰冷彻骨,这些话语也冰冷彻骨。
……
那些人离开后,苏微俯下身去,将那些还死死抓在原重楼身上的断手一个个扯了下来,扔到地上。每扯下一个,原重楼的身体就战栗一下。
“怎么,吓到了吗?”苏微轻声问。
原重楼勉强笑了一笑,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对不起。在蜜丹意面前杀人,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做。只有这次下了辣手,才能不再被那些人打扰——”苏微叹息,抬起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发现孩子在微微战栗,柔声,“乖,没事的。”
蜜丹意微微转过了头,避开了她的手,一声不吭。
“我先处理下这里的尸体,免得惊动路过的人。”苏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拖到了路旁的水沟里。原重楼看到她一个人忙碌,便站起来帮忙,然而刚一靠近就被血腥味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好了,你就在一边替我望风吧。”苏微哂笑。
他有些尴尬,脸色发白地笑了笑,便站到了一边,看着苏微将那些尸体重重叠叠堆在一起,从怀里拿出一瓶东西,凑近去,在伤口上撒了一点粉末。
他还没问这是什么,却听苏微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原重楼的神经已经绷紧了,连忙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苏微直起了腰,微微蹙眉,“这几个人的脸似乎有些陌生。我以前在听雪楼的吹花小筑里似乎并没见过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招进来的?”
原重楼愕然:“听雪楼?吹花小筑?好风雅的名字,是诗社?”
苏微语塞,只能低头看着那些尸体在化骨水的作用下迅速腐蚀,扭曲着融化,最后变成了一摊黏腻的汁液,渗入了路边的沟渠。
——那一瞬间,她心里也有微微的寒冷。
自从出道江湖以来,纵横十年,未获一败。她曾经杀过无数人,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杀到听雪楼自己人的头上!这些曾经和自己有着同样信念、并肩战斗的人,转瞬就这样化成了沟渠里肮脏的水,默默消失在这天地间。
——就像当初,她以为自己随时会在滇南孤独地悄然死去一样。
江湖人,江湖死。路边白骨,青草离离,犹是梦里人。
“迦陵频伽,你怎么了?”耳边传来了原重楼的惊讶低语,她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眼里居然有泪盈眶,长滑过脸颊。
原重楼在一旁看着她,不知为何,眼里满是隐忧。
“没事。”她连忙擦干了泪水,道,“只是一时感怀罢了。”
“感怀你的过去吗?”他轻声叹息,“那些人为什么非要你回去,你又为什么这么对他们……我虽然不清楚,但……总是希望和你过上安定的好日子罢了。”
“嗯。”苏微收起了心绪,垂首低声。
然而说话之间,树丛里居然有簌簌的声音,脚步迅捷,似是有好几人结队而来——苏微一惊,足尖一点飞身掠过,不等来人靠近便是霍然扬手,长剑出鞘,心中杀气涌动:怎么了?今天竟然会接二连三地有人来犯?
然而出乎意料的,对方居然没有动手的意图,只是往后急退。
“苏姑娘!”来人低呼,“是我们!”
剑锋停在了对方的咽喉上。苏微微微蹙眉,看着对方——那个人穿着一袭白袍,衣角绣着一弯金色的新月,竟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轻霄。
“又是你?”她冷冷的,“我倒是正要找你们,居然就送上门了。”
“正是在下。”轻霄态度很是恭敬,“让苏姑娘受惊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昨夜的一幕瞬间浮上心头,她的语气里便带了一丝杀意,“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难道也是灵均的命令?”
“苏姑娘误会了。”轻霄也没有动气,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道路,语气平静,“这里前方不远处便是驿道,是从大理通来腾冲的必经之路,我们受大人之命,守着这条要道。”
“哦。”苏微语气却莫测,“这是为了防谁呢?”
轻霄脸上笑容微敛,似乎在斟酌着用词,片刻后才道:“不瞒苏姑娘,最近腾冲府并不太平……”
“我知道。”苏微语气忽转肃杀,“我刚去过那个池塘,见过听雪楼的人。”
轻霄一震,露出意外的表情,道:“原来苏姑娘已经知道了?唉……是在下做事不周到。本来灵均大人嘱咐过,最好不要惊动你们。”
果然是他们做的?苏微心里一动,手指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剑,眼神严厉起来:“那么说来,这几天在我居所杀人毁尸的,就是你们了?”
她语气平静,却森然透出杀气,只要对方一个回答不对便要出手。
然而轻霄却露出惭愧之色,拱手道:“抱歉。腾冲是我教所辖地区,灵均大人吩咐要保证苏姑娘一行的安全,可这数月之间不断有人暗中窥探,乃至试图行凶——在下率人暗中竭力阻挡,却不料还是力不能逮,惊动了姑娘。”
他说得轻松,苏微听在耳中却觉得惊心动魄。
是的,这几个月里她过得平静,以为自己到了世外桃源,却不料背后已经有这么多腥风血雨无声掠过!原来,听雪楼一直不曾放过她。
她咬了咬牙,问:“你们昨晚把听雪楼的人怎么样了?”
“这……”轻霄停了片刻,面露为难之色,忽地低声道:“关于此事,苏姑娘可否不要禀告灵均大人?若灵均大人知道在下透露了教中讯息……”
苏微皱眉:“只当这些是我自己发现的,不会牵扯你。”
“那就好。苏姑娘是个守信的人。”轻霄松了口气,道,“这些日子来,据在下暗中观察,来腾冲的一共有两路人马,其中一路是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应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而另外一路……则是来自听雪楼。”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她有些不耐烦,“他们一共来了几次?”
“一共……大概有十几次吧。其中有三次,在下没能全数挡住,惊动了姑娘。”轻霄回答道,措辞小心翼翼,“灵均大人吩咐过,听雪楼和我教是友非敌,若是苏姑娘愿意回楼里去,绝不阻拦,但若苏姑娘不愿回去,对方还要在我们地界内纠缠不休的话,在下可以自行解决。”
听到这样的说辞,苏微倒有些意外。
轻霄的说法,于情于理并无任何不妥。可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白袍祭司弟子和自己不过是数面之缘,却在雾露河上救了自己的性命,临别更以稀世之宝相赠,等她到了腾冲后,居然还这般照拂周全?
一念及此,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奇特的不舒服。
苏微压抑了一下心中的不愉快,语气有些僵硬地道:“多谢好意。我的确是不愿回中原去的——但听雪楼的人若是来了,我自己自然会打发他们走,你们何必越俎代庖?”
“是,是。姑娘的心情在下完全能理解。”轻霄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道,“但在下也是奉命行事——灵均大人说了,两教之间的盟约,必须得到足够的尊重。”
盟约?苏微忽地一愣,想起了三十年前听雪楼主和拜月教订立的盟约,顿时无言以对。是的,昔年,听雪楼主萧忆情和拜月教迦若大祭司曾经缔结过“勒马澜沧”的誓约,约定两派从此以澜沧为界,井水不犯河水。
若有逾越,自然可杀无赦。
她心里的那股怒气顿时馁了大半:是的,灵均自然有充足理由对不告而入的人采取任何手段,而轻霄此刻的态度,也已然算是客气。
苏微过了许久才冷笑了一声:“听起来倒是一片好意,但你们的人昨夜为何要胁持蜜丹意?区区一个孩子,哪里惹到你们了?”
“什么?”轻霄一愣,看了一眼旁边的孩子,脸色不自觉地一变,脱口而出,“不可能!我们怎么可能伤了……伤了这个孩子?”
“那么,那个持刀胁持蜜丹意的黑衣人又是谁?又是谁设了结界,暗中计算于我?”她皱起了眉头,语气渐渐严厉,“就凭你的本事,只怕还做不到!”
“这……”轻霄飞快地看了蜜丹意一眼,似有不解。小女孩脸色严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眼中似乎藏着一把刀。他只觉得心里一冷,连忙道:“在下指天发誓,昨晚绝对没有对姑娘和这个孩子下手!我们是负责来保护苏姑娘的,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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