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渐接近，彭勃站直了，丢掉了手里的烟蒂。
“妈呀，吓我这一跳。”施沐晨先发现了他。
“跳一个我瞧瞧。”彭勃尽量笑，“你丫手机没拿。”
“咳。”施沐晨接了过去。
“礼物，自己拿着。”
“咋的？送客？”
“你回来么？”
秦浪一直没说话，也没去看彭勃，只是站在施沐晨身后，低着头，双手插口袋。
施沐晨回头看了看秦浪，“不了，他不舒服，一早飞回来的，犯困。”
“那你废什么话啊。”
施沐晨开锁，接过了彭勃递过来的盒子。秦浪开了车门，坐到了驾驶席上。
“你别往心里去，他跟我较劲呢。小孩儿，使性子。”
“这话说的。”
“跟熊鑫说声对不起，你帮我转达，改天我再请你们吃饭。”
“送雨衣么？”
“你心眼儿能宽点儿么？”
“他困你别让他开车了，不行我俩这就撤，你们回去坐会儿，你醒醒酒你开。”
不料，这时秦浪插话进来，“我不困，我也没不舒服。”
一时间施沐晨和彭勃都有点儿尴尬。
“那你们……撤吧。”彭勃摸了摸鼻子。
“你别跟他制气。”施沐晨拍了拍彭勃的肩，“一会儿我收拾他。”
“你就假吧。路上慢点儿。”
目送两人开车出去，彭勃去了自己车那儿。开锁，后备箱里果然有熊的衣服。上次熊拿夏天的替换衣物来，没拿完，一直扔他车里呢。
回来，熊坐那儿摆弄手机，彭勃把衣服放在了他腿上。
“都快干了……就跟你说别拿嘛。”
“干什么啊，还潮着呢。换吧。”
“哦……”
熊拎着衣服去了角落，背过身麻利地换了衣服。湿衣服彭勃拿过来扔在一旁的椅子上，点了一支烟。
“那咱们……也走？”熊鑫试探着问。
“让你饿着肚子走？”
“我吃饱啦……”
“一直就看你张罗，没看你动筷子。”
“那也吃了……”
“塞牙缝也不够啊，我又不是不知道您的胃像个无底洞。”
“你太欠了。”熊鑫拍他。
“我让他们再炒几个菜。你喜欢吃哪个？”
“别麻烦了，一桌饭都没怎么吃，我现在吃好吧？”
“那热热。”
“不用……”
“服务员。”彭勃不理熊，“服务员？”
服务小姐快步赶了过来。
“帮我们热热呗。然后看师傅要是方便，再加俩菜。拣最好吃的弄。”
“行。”
“方便的话……加东坡肉吧，做得好好吃。”熊吐了吐舌头。肚子确实咕咕叫呢……
小姐忙活起来，熊给自己倒了一杯桃汁，也给纹身男倒了一杯，“喝点饮料喽，我看你一直喝酒。”
“你说你多可人疼啊。”彭勃笑。
“秦浪他……”熊鑫抬头看向彭勃，“还特别生气呢吧？”
“哪儿啊，没有。好好儿的，跟施沐晨走了。他也不是跟你生气，跟施沐晨打架了，看你这么好欺负，拿你撒法子。”
“行啦，你说着不觉得蹩脚呀？”熊摸过了自己的烟盒，“他讨厌我，我知道。”
“他干嘛讨厌你啊。瞎多心。”
“我……不管怎么说，我把你们搅黄了。而且那时候还在跟施沐晨交往。”
“你别这么说。”
“事实就是这样嘛。他讨厌我是应该的。我刚刚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很过分。刻意的讨好他，显得挺伪善的不说，还瞎道歉，弄得像是装出被欺负的样子，故意给他难堪似的。”
“你不是啊！”
“他不知道我不是呀，他又怎么会知道。总之是我欠妥了。”
“你别委屈着自己。”彭勃揽过了熊鑫单薄的肩膀。
“没啦。”
“没什么啊。我还不知道你。这会儿不仅因为秦浪的事儿难过，八成想起来那时候死活不待见施沐晨还跟他凑合，又忏悔呢。”
“去去去。”熊瞪纹身男。
“都过去了。过去就完了。来来，聊点儿别的。”
纹身男拉着熊闲扯起来，时不时逗他开心，讲笑话啊，说糗事啊，玩小游戏也要故意输给他，当然，可能本来也赢不过。不知不觉中，窗外下起了雨，雨丝细密，无声地滋养大地。
饭菜隔了会儿才热好，端上来服务员又重新整理了桌面，换了餐具。熊拿起筷子，彭勃已经夹了东坡肉到他嘴边。嗷呜一口咬住，又糯又香。做得实在太好吃了！彭勃看着熊笑，熊也美滋滋地笑。
“张嘴，吃一口香喷喷的白饭。”
勺子又送到了嘴边。
“喂，你当我幼稚园小朋友呀。”
“我当你大宝贝儿。张嘴。多吃点儿，吃开心了心情好。”
“你要把我喂成胖子么？”熊眨眼。
“你能么？”
“那可说不好。”
“那赶紧吧，省的夜夜硌我。”
“你……”
“乖。鱼肚，最好吃了。清蒸的，闻闻，多香。”
“我都没嫌你总要压死我呢，沉死了。”
“是你太羸弱。”
“分明是你睡相差，总爱乱动。胳膊砸下来都死沉。”
“吃都堵不上你嘴。”
“要虾球~”
“呦，不知道热过之后还能好吃么。”
“试试看喽。”
“小吃货。”
“别惹我，小心连你一起搓了。”
【第三十八章】
“潲雨还挺厉害。”施沐晨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吐出一口烟，感慨道。
“谁也没逼着你开窗。”秦浪说着，摁按钮合上了车窗。
“我这不是怕烟味儿熏着你么。”
秦浪这下侧过了脸：“找后账是吧？”
“嘿，你看你，这哪儿焊哪儿啊。”
“你就装吧。我就是讨厌他对着我吐烟，不行？是说他就那么尊贵我就这么低贱吗？”
“越扯越邪乎了啊，高贵低贱都上了，你是要搞阶级矛盾啊你？”施沐晨笑。
“少跟我嬉皮笑脸。”
“再凶点儿，我可享受了。”
“你变态啊你！我怎么早没发现你有受虐倾向。”
“我喜欢看你吃味啊，你越吃味越说明你爱我爱得要死要活。”
“还要死要活，你TVB连续剧看多了吧？”
“我也不想啊。”施沐晨故意拿腔拿调。
秦浪没绷住，乐出了声。本来气鼓鼓的，结果……着实说不上来，那一个拥抱，那一句“一个男人一辈子总会深陷情网一回”。秦浪都有点儿怀疑他跟施沐晨到底哪个连续剧看多了。你瞎感动什么啊。他说你就信啦？
“说正经的，咱往哪家店奔啊？”施沐晨看着窗外的雨景问。在雨水的洗刷下，这座城市总会格外艳丽。秦浪开车，他反正不知道目的地。
“我也没主意，往工体那边开呢。你呢？想去哪儿？”
“无所谓，跟你一起，哪儿都是天堂。”
“你没完啦！”
“这不是变着方儿逗你开心么。”
“用不着，过去了。”
“那下回见面你还阴阳怪气么？”
“下回？”秦浪不觉皱眉。
“怎么着？老死不相往来了？我倒是没意见，我巴不得你瞧不见彭勃内心平静如水呢。”
“滚。”
红灯骤然亮起，秦浪停车，看着上下滑动的雨刷器，看着横穿的车辆快速掠过，稍有些恍惚。下回？以后？是啊，不可避免的吧，毕竟施沐晨和彭勃的关系在那里摆着。可秦浪说什么也不想再见熊鑫。其实他对他的第一印象还行，挺沉静的一个男孩。就算那天他走的有些不悦，秦浪也没怪他，反而怪自己和施沐晨太“亲近”。到今天再想，什么呀，纯属是装呢。你不爽地走了，还不知道你去了哪儿见了谁呢。越想秦浪越憋闷。卷发、挽起衣袖裤管的睡衣、与彭勃的争执，还有之后那逃兵一般的分手，以及，说着冷酷话语的彭勃。秦浪现在真想知道，倘若当初自己应允了彭勃的婚姻自由，那你熊鑫究竟又想怎么登场？他就是跟他卯上了。这甚至已经跟彭勃和施沐晨无关。熊鑫那副不食人间烟火、仙子临世的姿态，让他痛恨极了。凭什么啊？凭什么他注定高贵而自己注定……
看不见的污点，折磨起人来威力丝毫不减。
“诶，这边儿新开了一家？”
又开了一段路，施沐晨瞧见一家陌生的俱乐部，指给秦浪看。名字挺有趣，翻译过来不就是“陆地上的孤岛”吗？
“好像是吧，以前没见过。”
“那就摸摸去？”
“都行。”秦浪向外侧并线。
“瞧着还可以，咱也做回探路先人。”
“阿波罗登月你怎么没跟着去啊。”
施沐晨斜眼看秦浪。
车停稳，秦浪刚要下车，人被施沐晨扯到了怀里。吻印在唇上，他轻柔地回吻。
“你还没祝我生日快乐呢。眼看一会儿就十二点了，你可就没机会了。”
“我从来都是行动重于言语。你感受到了没？没感受到干脆找个庙悟一悟。”
“你就不怕我一下儿参悟深了，不回头了，一猛子削发为僧？”
“你最多也就是走火入魔。”
“嘿！”秦浪下了车，施沐晨笑着推开车门也下来了，“过来。”他将他拉到了身旁，臂膀遮住了他的头顶，“别走太快，越快越淋雨。”
是家品味不错的俱乐部，装饰装潢都很有感觉，音乐的品味也无从挑剔。秦浪这时候说有点儿饿，施沐晨说该啊，吃饭时候斗气儿，你就应该吃饱喝足再发威。秦浪蹬了施沐晨一脚。
要了间包房，大概是新店子所以上座率不高吧。说是包房，全透明的玻璃结构可将外面看得一清二楚。但从外面，却是看不见里面的。秦浪说这个感觉挺奇怪，施沐晨说反过来才奇怪你承认么？秦浪说那是动物园。施沐晨笑着搂过了他：人的视线，是煞。
点了几样甜品，侍应生已经把酒送来，秦浪看着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外界的声音也一并被玻璃屏障隔离开来。他端起酒杯，站在玻璃幕墙后，看着下面的舞池。透过悦动的人群，最先映入眼帘的DJ台下，是闪闪发光的车轮。细一看，原来DJ台就架在一辆老爷车上。舞池很大，相当奢侈的大，以紫色为主题，搭配璀璨的钻石装饰，很有一番情调。远处还有开放式的露台，和自己这边一样，颇有些隔岸观火闹中取静的意味，当然，这样的雨天那里空无一人。
“不去跳舞？不是还报了个舞蹈班么，展示一下成果嘛。”
施沐晨从身后环住他的时候，侍应生已经离开了。秦浪回过头，“看来你很不服。”
“走，别光说不练。”
两人下到舞池，气氛已然很High，虽然人不算多，但大家都很尽兴的状态。秦浪翩然起舞，施沐晨更多是在注视他，跳得不怎么上心。秦浪环住他的脖颈，挑衅地看他，他就笑着搂过他的腰。
跳了会儿秦浪拉施沐晨出来了，问他是累了吗？他说我饿了。回到包房甜品已经摆上了桌面。秦浪吃了几口，甜食令他更加饥肠辘辘。施沐晨说干脆找地儿带你吃饭去吧，秦浪吞了一勺薰衣草奶油布丁说：你先尝尝这个，特别好吃。舀了一勺送到施沐晨嘴边，秦浪自然地笑着。施沐晨现在比较欣慰的正是这个——秦浪跟他在一起，越来越多的时间里脸上透露着幸福的笑容。他是不是还喜欢着彭勃他不得而知，但他至少确定了一点秦浪对他的心意。就算仍旧是若即若离，可态度上确实有了变化。谈恋爱当真是一件打击自信心的事儿。
“好吃吧？”
施沐晨点点头。
“啊~我喂你~”秦浪又笑着舀了一勺布丁。
“你用嘴喂我更好。”
“你这人怎么老是这么不正经！”秦浪又把勺子伸了伸。
施沐晨吞下布丁调笑着说：“太正经了你不觉得枯燥啊？”
“你是太不正经了。”秦浪又舀了一勺递过来。
“咱俩到底谁饿啊？”
“你不是也挺喜欢吃嘛。”
“那我可以再要一份。”
“别了，甜的越吃越让人饿，我们吃完就去打食吧。”
“你想吃什么？”
“咸口的什么都行。”
喊了侍应生埋单，秦浪又去对付布朗尼，吃的嘴边挂着巧克力，施沐晨揽过他，舔了舔他的嘴角，秦浪的脸登时涨得通红。
“怕啥啊，外面瞧不见。”
“可我能看见外面，实在太……”
“那我要是跟这儿脱你裤子，你得多兴奋啊？”
秦浪给了施沐晨一下，“这家店实在有点变态。”
正说着，侍应生进来了，秦浪慌忙住嘴，不曾想侍应生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很入时的打扮，又不给人轻浮的感觉，衣着得体，气质迷人，只是看清那张脸，秦浪下意识就哆嗦了一下。男人走近，秦浪不自然地向后退了退，沙发靠背直抵着他。
“欢迎两位的光临，我们刚刚开业，还请以后也多多捧场。”男人说着，双手奉上一张VIP卡。
施沐晨自然地接过来，走过场似的美言了几句。秦浪相信他已经拿过太多的VIP卡，完全不在意的感觉。装作在打量外面，秦浪努力地看着欢腾的人群。感受到男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的心实则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还好，男人的目光并没有多做停留，秦浪以眼角余光瞟着正在和施沐晨攀谈的他，他好像并没有认出他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秦浪想，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也许他已经忘了他。可仅仅是那一霎的目光，不知怎么地秦浪从中读出了他辨认出他的意味。是神经过敏吗？还是说……对呀，自己不想被认出来，也许他也不想被自己认出来呢。毕竟大家都已经有了不同的社会地位。你看他嘛，刚刚还有介绍说自己是这间俱乐部的经理。对嘛，肯定是。他是没认出他也好，认出了不想被指认身份也好，完全是跟自己不谋而合的。
他还像以前那般健谈，那般会拿捏男人，施沐晨笑着和他说话，点了烟，显然在这支烟抽完之前，他都不会跟他走出房间。
秦浪没有办法，只得逼着自己装出事不关己的姿态，看看这儿，瞧瞧那儿，时不时感受到男人扫过来的视线，权当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时而落在他的脸上，时而落在他的身上，有时扫过他的颈项，有时扫过他的手腕。秦浪在这若有若无的目光下越来越紧张。
“你倒是跟人说说话啊。”秦浪料不到施沐晨忽然看向他，抛出这样一句，后半句更是带着火药味：“人家一直看你呢。”
该死。秦浪在多年之后，又一次感觉到自己掉进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啊，对不起。”男人赶忙道歉，“实在是太不礼貌了，他长得……有些像我一个朋友，所以我忍不住就在打量。”
“是么？”
施沐晨吐出了一口烟。他显然没被他迷住，倒是明显被他冒犯到了，因为……他盯着自己看。
“我们认识吗？”秦浪极度厌恶自己的态度，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听来格外的刺耳。
男人像是被他震慑住，垂下了眼眸，“只是很像而已。”
“我真快饿死了，我们走吗？”秦浪很不客气地起了身。
施沐晨稍稍有些讶异，他所认识的秦浪，鲜少对人流露出明显的不悦。这让他不免起疑：“你朋友叫什么啊？”这里头能有什么事儿吗？
“肯定是认错人了。我挺久没见过他了。”
“说说嘛。”施沐晨不饶人。
“阿良……”
“哦。”
秦浪快被自己搞吐了，他实在不愿相信骨子里的自己是这样的卑劣，“那肯定是认错了。敝姓秦，秦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