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回老家过年之前已经准备好了饭食，只需要简单加工一下就可以。席间气氛比预想的要好得多，母亲很健谈，彭勃也很健谈，没人说煞风景的话，熊鑫没吃得倒胃口，但始终心被揪在某处。
九点不到半彭勃告辞离开，熊鑫送他下楼，一直到地下车库。
“上来抽颗烟呗。”彭勃上车，推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熊鑫坐上去，就着彭勃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有点儿被惊着了。”彭勃笑，“实在是没想到你母亲……我本来以为……”佟锦菡可是了不起的一位商界精英，这一点几乎尽人皆知。就连施沐晨的老狐狸爹地也要谦让几分。
“我不愿意跟他们扯上关系。”熊鑫吐出一口烟淡淡地说，“我就是我，既不是他们的附属品，也不是他们的扯线木偶。”
“我懂。”彭勃点上烟说，“我也从来不是。”
“但你知道挺多时候真挺无奈的，爸妈就是爸妈。你当然会关心他们，会想要被疼爱，仅仅是情感上的。可事与愿违，大多数时候，总是物质在堆砌。”
“我倒是觉得，你妈是从心里疼你。”
“只有这种她不忙的时候喽，这时候她就又是我小时候那个妈妈了，会给我挂衣服，会帮我擦头发，会想着给我买一套内衣裤。”
“人得到一些就肯定会失去一些。当然，很多时候，失去比得到的要多，所以才会难过。”
“你呢？”熊鑫看向彭勃问，“我失去了想要的最寻常的温暖，你失去的是什么？”
“是自由吧。”彭勃扬起头看着后视镜说。
“你还不自由呀？你不是最自由了吗？成天都可以来去自如，不用工作，可以玩儿乐队，做点小投资让自己的小日子很宽裕。”
“都是有代价的。刚才我就告诉你了，得到一些，失去的更多。”
“好比？”
彭勃想了想说，“很多时候，你用以回馈的是自己的人生。”
“说得好沉重……”
“但就是这么回事儿。”
车内安静了下来，香烟燃烧到接近过滤嘴，熊鑫将烟蒂丢出了窗外。
“上去吧，陪你妈多待会儿。”
“嗯，你往回。路上注意安全。”
“我最安全了。”
熊鑫哈哈笑出了声。
彭勃伸手过来胡噜熊鑫的脑袋，也笑了。
“对了，刚才你跟你妈打电话，因为什么啊，把手机拿那么远。”
“咳。”熊鑫抓抓头，“因为阿元，你见过，就……你以为我给她开车的那位。”
“噗。”彭勃乐了，“你老是让我大吃一惊。上次我们说起这个，我虽然知道你不是她司机了，还以为她是哪家小姐，你恋爱受阻，结果……你说你不喜欢女人。”
熊鑫呵呵笑，推了彭勃一把，“就说你很能脑补。”
“闹半天是她跟你不门当户对。不是你跟她。”
“我们是好朋友啦，从小就认识。从来都没有恋爱因子滋生。”
“那你跟你男朋友呢？恋爱因子结合得怎么样了？”
熊鑫没料到彭勃会问起这个，愣了一下。
彭勃侧脸看向熊鑫，看他咬了咬嘴唇。他必须得承认，这么问是有私心的。熊鑫口中那个不着调的男朋友，他可真想他甩了他。
“不怎么样。”熊鑫下了车，“想分开了。”
“嗯，别勉强自己。”彭勃尽量平淡地说。
目送熊鑫消失在转角处，彭勃才起步上路，刚开出地下车库，手机就响了。短信：小心我失恋了，就整天整天缠着你。
彭勃笑了，靠边停在甬道上回：求之不得。
短信回传：你好贱~
彭勃回：走了，到家再跟你联系。乖乖陪你娘待着吧。
电梯下来，熊鑫握着手机心扑通扑通跳。自己今天好像主动得……有些出边儿了。先是去拉人家的手，又是说这种暧昧的话……冷静想想，人家是有男朋友的唉……难不成……我真是小三儿命？
沮丧。彭勃有BF这一事实让熊鑫的小欢喜顷刻间变为了沮丧。他……是怎么想的呢？
进门母亲正给茶壶续水。饭后她就泡了一壶乌龙，说吃的油腻了应该喝些乌龙解腻。那是市面上难寻的好茶，从采茶到炒制一整片宽阔的茶田也出不来多少。
“你还去了挺久，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又忘了拿钥匙卡了。”
“久么。”熊鑫换了鞋走过去在母亲身旁坐下。
“你都没跟我提起过认识他。”
“你哪儿有时间听我说这些。”
“看起来你们关系很好啊。”
“嗯，还不错。”
“认识多久了？”
“快要……一年了吧。”熊鑫回想着，要是从第一次见面算起，时间可不算短了呢。
母亲点了点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熊鑫拿了一颗巧克力剥。
“头两年有过一点工作上的来往，几面之缘吧。”
“哎？他会工作？做什么工作？”
佟锦菡斜眼看向儿子，“认识人家一年还不知道人家做什么工作？”
“不到一年啦。他说他不工作的，自己说的，只是做一些小投资。”
“你这孩子总是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哪天才能长大啊？他做广告，跟报业大亨的儿子施沐晨一起。你见过没有？”
啪嗒。剥出来的巧克力从指间掉了下去，空剩一张金色的外衣留在手心，“谁？”熊鑫瞪大眼睛看向了母亲。
“你怎么了？”
“施沐晨？”
“是啊，你们不认识吗？”
“认识……”熊鑫低下了头。
“你这孩子，捡起来啊，看看，都快化了。”母亲抽了纸巾弯腰捏着黏糊糊的松露巧克力，“说起来，你有没有听他说他父亲要竞选的事儿？施老头这回是什么意思？”
“妈，我们能不能聊点儿别的？”
“好好好，不睬你尾巴。”
熊鑫开了电视，贺岁连续剧喜庆上演着，熊鑫的魂儿却不知道飞去了哪儿。
他做广告，跟报业大亨的儿子施沐晨一起。
我做广告的，我的长项就是说服别人。
头两年有过一点工作上的来往。
没工作。成天混着。
……
天呐。彭勃竟然认识施沐晨。还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最崩溃的是，自己竟是从母亲嘴里知道这一层关系。
这两天的刺激也来得太多太猛了吧？
那你跟你男朋友呢？恋爱因子结合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想分开了。
天呐。
你嘴里是甜甜的味道。
因为吃了好多糖……
那怎么脖子也这么甜？
……
我哥们儿媳妇。
原来那个丹凤眼的男人就是彭勃的BF……他们三个都认识的。在一家公司里。
他玩儿我坐着愤怒小鸟呢……别走！
啊？扔你一个人？
我乐得清闲。他跟他哥们儿的BF跳舞，我嗨皮的研究重力学。
那他哥们儿呢？
鬼知道。
……
熊鑫使劲儿地搓着自己的脸。
我自己出来了，他们玩儿他们的呗。我找你吃饭。我也饿了。
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
留下孤男寡男的，尤其你男人还被你弄得特饥渴。
……
就连跟施沐晨做爱……自己都跟彭勃说了……
我的天呐！
脑子像是要炸开了。
到底为什么想和施沐晨分开？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寂寞的时候有他陪在身边很好，不是不喜欢他，是不确定能不能更喜欢，喜欢到让他完全的融入自己，喜欢到钻进他的身体里，喜欢到紧抓在手中。然而，在犹豫徘徊中，自己却想要去牵彭勃的手，想要跟他在一起说话聊天分享快乐，想要在最痛的时候被他安慰……不知不觉中，竟一点一点越来越喜欢彭勃……
小心我失恋了，就整天整天缠着你。
求之不得。
先不说他有没有BF，就算仅仅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是施沐晨……他也再不会说求之不得这种话了吧？
那双温热的手……正在远离自己，熊鑫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双喜欢胡噜自己柔软头发的手。
彭勃到家就被一顿数落，用老爷子的话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家人谁也找不着他。大年初一的你干嘛去了！
彭勃懒得搭腔，老太太说给他热饭他说吃过了。问大过年的也没饭店开门去哪儿吃的，彭勃说朋友家。
老头儿怒目圆睁：你是不是去施沐晨家拜年了？
彭勃抬眼皮：不是，但你这么一提醒，我明天过去看看吧。
老太太一边喝茶一边说：别惹你爸生气。不过你要是明天过去的话，我这儿有点儿给你赵阿姨的东西，你给她带过去。
彭勃说：妈，你干脆跟我一起去呗。
老太太说：别了，你爸生气。听说鱼糕是你赵阿姨做好带过来的，他今天一口也不吃了。
你们俩想气死我吧！
彭勃现学现卖，刚刚佟锦菡说到的一句话他转给了他家老头子：到了一定年纪，要学会做减法，减负。让自己轻松，别再看重利益、权利等等的身外之物，要学会让自己保持平常心，享受生活。
老头儿嗷嗷起来之前，彭勃躲回了自己的小屋。开本子趴床上，登录飞信。
纹身男：我到家了。你嘛呢？
纹身男：出现出现，聊会儿呗。我现在牙还酸呢，山楂这东西果然不能多吃。
纹身男：我说你刷尸呢？你是不是整天泡水里啊？
纹身男：你不是睡了吧？
抽了数支烟，开了网页玩儿游戏，一个什么“醉鬼回家”弄得他手腕儿都酸了，熊还是没动静。彭勃有心给熊鑫去个电话，告诉他姿势不对起来重睡。最后忍住了，没那么欠。想来起个大早，熊是钻被窝了。最后发了一条：明儿醒了再联系吧。
仰躺到床上摸出手机给施沐晨打过去，听着漫长的音乐，彭勃想：熊是不是又不开心了？
小心我失恋了，就整天整天缠着你。
不怎么样。想分开了。
他昨天哭……不是被那男的招的吧？我好容易今儿白天给哄高兴了，妈逼孙子你又招熊？彭勃想揍人。
“喂？”施沐晨半天才接电话，没半点儿好气儿。
“让谁咬了？”
“嗯？”
“还是你刚咬完谁？咋这么暴躁？”
“我外甥。头快炸了。”
“说起来……你外甥能自己走路了哈。几岁了？三岁了吧？”
“不仅能自己走路，搞破坏也会了。上午把瓶瓶罐罐里能挤出来的都挤光了，我剃须啫喱他都没放过，下午拿我衬衫画画，傍晚把我闹钟摔了还有本子，刚才差点儿给被子点了，我姐教育完他正拉他去洗澡。”
彭勃乐疯了，“你居然没揍他？太不是你性格了！”
“想揍，他拿电话打911。没打通，就大声哭喊，满嘴英文的喊人救他。”
“哈哈哈哈……”
“我妈去抱他，抬手就敢狠狠抽脸。我爸接过去，胸口挨了一脚。我弟要抓他，被咬得都见血了。”
“你姐呢？”
“一直跟他讲道理，不着急不着慌。”
“哈哈哈哈……”
“死孩子，就应该给他弄回来养，现在是天不怕地不怕。”
“你丫跟一孩子较劲干嘛，小孩儿嘛，都皮实。”
“我受不了啊，想回我自己那儿我妈还不让。”
“诶，你跟叔叔阿姨说我明天过去，我妈正好有东西捎给你妈。”
“来，赶紧来，明天陪我一块儿受罪。诶，你唬脸吓唬吓唬他，他特别怕陌生人。”
“我不吓唬孩子。”
“你这话说早了，明儿你不抽他都新鲜。然后咱哪天滑雪去？”
“明儿见面儿再议呗。”
“得，那我洗洗睡了。累死我了，比批一百个案子还累。”
“反正你够暴躁的。”
“平和不了。挂了。”
“挂吧，等哥们儿陪你并肩作战。”
“行。你主攻我掩护。”
【第十八章】
你是搭理我呢？是搭理我呢？是搭理我呢？
这是施沐晨一早给熊鑫发的短信。这会儿他开车都到公司这边了，还是没人回复。
你够狠。
施沐晨这口气顶在胸口，成天看涨。
昨天特意去了熊鑫家一趟，没人。
这些天一直给他打电话，均不接。施沐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拉黑了，可又实在想不出自己会被拉黑的理由。
跟彭勃约好初六去滑雪，今儿破五，他回去自己那儿翻找一圈，没找到他的单板。细回忆一把，好像是放办公室了。从来没带回来过。这就又驱车过来了。临出门老姐嘱咐他买酒，这他都还没办。
搭乘电梯一路上来，施沐晨还在琢磨熊鑫，但也只能干瞪眼。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施沐晨往办公室走，走到门口就愣了——哎？不是说让把门用链子锁再加固一下吗？
狐疑地掂着钥匙，施沐晨用门卡刷开门。
暖气扑面而来，他一边脱外套一边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然后，途中，惊了！
品牌管理的办公室亮着灯，秦浪的位置上……他就坐在电脑前面，聚精会神地敲着键盘。
“你……过分点儿么？”施沐晨推开了秦浪办公室的门。
秦浪给吓了一跳，“……施总。”
“你给我讲讲，为什么破五你跟单位加班？”把外套扔在一旁的空椅子上，施沐晨朝秦浪走了过去。这还是那次暧昧事件后，他们第一次脸对脸，单独的。
秦浪的手离开了键盘，他看向施沐晨，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年后我打算辞职……工作还有些没完成，想弄利索，这样也好交接。辞职信……也要准备的。”
“你等。”施沐晨想要点烟的手停了下来，“你跟我说过你要辞职吗？之前。”
“没……”
“忽然决定的哈。”
“嗯……”
“是因为我吗？”
施沐晨这么一问，秦浪愣了。
“你没忘，是吧。跟我……那天我们在派对。”
“你记得？”
秦浪带着吃惊的表情一反问倒是给施沐晨噎了。要知道自己是假装断片儿的那一个。不打自招了。诶不对，他也没忘啊！也装呢！
办公室陷入了无声状态，谁也不去看谁，谁也不说话。
“您呢，怎么今天过来办公室？”秦浪稳了稳情绪，装作轻描淡写地问。
“找点儿东西。你别岔开话题。”
见施沐晨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秦浪咽了咽口水，随手拿起桌面上的笔，像是缓解压力一般，转了起来。
施沐晨看着秦浪，点上了手里的那支烟。
看来不拿到答案，他是打定主意就这么坐这儿了。秦浪无奈，“跟您没关系，是我……个人的原因。”
“个人原因是什么？笼统点儿吧？”施沐晨吐出一口烟。
“作为老板你还想知道具体到哪一步？不能因为个人原因辞职吗？我觉得这就已经很具体了，如果人事部认为不够具体，她们可以当面告诉我。您没必要因为彭勃这层关系格外关心我。我不需要这种关心。”
话是僵在这儿了。
香烟燃烧到尾部，秦浪再没有开口的意思，施沐晨起身，拿了外套推门出去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秦浪坐在原地，手里的笔始终旋转着。办公室里还弥散着淡淡的烟气，在阳光下看起来像起了一层薄雾。
埋头继续处理手上的事，秦浪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文字在文档里打了又删，他非常鄙视迁怒于施沐晨的自己。
每一分钟都像是煎熬，屏幕右下角的时钟就像静止了一般，半天一动不动。反复胡噜着自己的脸，秦浪沉不住气了，推开椅子起身，他扔下手里那杆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