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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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少年游-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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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风浪果然变大,而且来势汹汹,狂风席卷着浓密的乌云,血盆大口般吞着大片深蓝色的天穹,直到天空中再也看不见一颗星星。 
「呜!」胃里像顶住什么东西,又酸又涩的液体随船身大幅度的颠簸而涌上喉咙! 
「恶!」欧阳子鑫捂住嘴,压抑着想要呕吐的冲动:「晕船……不是治好了吗?」 
他非常难受地靠在床头,海风从半开的舱窗呼呼地直灌进来,烛台上的光芒摇曳得厉害,他意识恍惚地盯着对面舱壁上,那忽明忽暗的矮桌倒影。 
「为何突然给我?」手伸进墨绿色的衫袖,从小口袋中拿出鸡血扳指,在烛光下它显得异常红艳。 
回想今天下午在船长室,谢凌毅同雪无垠,水手长刘恪,正副舵工等一班高级船员探讨应对飓风的措施时,好象丝毫没有让他把扳指还回去的意思。 
甚至最后他把扳指拿出来,谢凌毅都没看见似的不闻不问。 
「真想不明白。」欧阳子鑫把扳指握在手心里,轻轻地闭上眼,身体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和疲惫,而外面的万顷波涛正发出一阵凄厉过一阵的哀号,提醒他不能就这么睡过去。 
而此刻,在摇摆不定的左船舷栏杆前,谢凌毅正在观察着海洋,他黑沉儿犀利的眸子,就如同猎鹰一般,不放过云险海一丝一毫的变化。 
没有比飕风来临更瞬息万变的了,越来越强的涌浪和波涛之间,低垂的浓云和缭乱的风向之间,都显示出这古老且无边的大海,正酝酿着一场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风暴! 
「飓风……才是司命的神,」身着降紫色真丝华服的雪无垠缓步走向船舷边的男人,他那华丽的秀发亦随风飞舞着。 
「毅,这场风暴比我预测的更凶猛,紧急应对措施也只能是安抚一下人心。」 
谢凌毅紧锁着眉头,默认了雪无垠的担心,但比起可预见酌飓风,他更在意接下来无法预知的危险。 
天黑乎乎的,海亦是黑漆漆的,大浮号如临深渊一样前后左右地辗转颠簸,远处的东南角上的天穹烟尘弥漫,云遮雾障,仿佛蒙上了不吉的黑纱。 
「嗯?!」忽然,在谢凌紧紧审视着的东南角,一条银白色的光芒狡猾且迅急地破天而过。 
轰隆隆……一声闷钝得如同古庙里大钟的雷鸣,自那块黑纱处沉缓却有力地传向大浮号。 
「还有雷暴……」雪无垠鲜少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在黑夜中他的眼睛虽然近乎于盲,但那也是他其它感官最为敏锐的时候。 
空中压抑的气流和诡异的响雷,都清楚地向他描绘出东南角被雷电辗成一片片白色的布景,那是制造无数海难的罪魁祸首之一! 
因为它会击中航行中的船只,引起火灾。 
「唔……下雨了?」船舱内,正埋首在枕头里,似睡非睡的欧阳子鑫,听得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响雷声,彻底清醒过来。 
「咳咳!」他支起胳膊,动作僵硬地坐起身,才发觉喉咙里干得发堵,还有些分不清自己刚才是否睡着了? 
因为恍惚间,他仿佛来到一个水深千尺的池潭前,往里张望着,可无论怎么看,所能见到的只是水面上黝黑莫测的浮光掠影。 
「就像……面对的是谢凌毅一样。」欧阳子鑫不禁这么联想道。 
喀喇喇~! 
「啊?!」舱窗外一记叱咤天地般的电闪雷鸣,连向来安稳的床脚都发出一阵颤动。 
「外面到底怎么了?这是云?还是雾?」欧阳子鑫相当不安地看向窗外,洞||||穴一般漆黑的外头,被一层层不知何时聚拢起来的灰蒙蒙的水汽所笼罩。 
这看不见天地,亦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无穷无尽的阴影,以及那从深处传来的好比野兽嗷叫的轰鸣,让欧阳子鑫觉得舱室内不再安全。 
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亲眼确认才能安心,他毅然离开床榻,在扑朔的烛光下,摸着一切可以稳住自己步伐的家俱,想登上甲板看个究竟。 
就算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而且事先已经做好了分工,当浪头呈如恶狼扑食之势袭来时,甲板上的水手们,还是露出了仿佛和恶鬼照面的恐惧表情。 
他们七手八脚,尽量快地卸下主帆,船前船后的忙碌奔跑,扎牢甲板上一切会移动的东西。 
谢凌毅看着他们,打算离开左船舷,去船舵那里察看时,雪无垠叫住了他:「毅。」 
谢凌毅转过身来。 
「别太担心了。」雪无垠目光炯炯,语气饱含温柔与坚定。 
「我知道,顺其自然就会没事。」谢凌毅低声答道。 
雪无垠却轻声笑了:「你好象变了。」 
「没有的事。」谢凌毅蹙眉盯着雪无垠的眼睛,那银白色瞳仁里,连人的倒影都看不见。 
「你啊……」雪无垠低喃着走近谢凌毅,两人的脸孔近到可以感觉到彼此温热呼吸。 
「真嘴硬。」雪无垠低头,温柔地覆上谢凌毅的唇瓣…… 
暴风雨如同瀑布一样倾泻下来,豆大的雨点劈劈啪啪地打在桅杆、支索、甲板上,船面很快积聚起一汪水流。 
在暴雨肆虐下,海洋也在战栗! 
「骗人?!」欧阳子鑫呆呆地站在一条被飓风折断的支索下,雨点打在他脸上就像针扎一般痛,可是他像被订住似的任凭风吹雨打。 
「雪舟师和……谢凌毅……在接吻?!为什么?这到底是?」 
瓢泼的雨水把欧阳子鑫从头到脚打了个湿透,冰冷袭上他每一寸肌肤,潜入他哆嗦的嘴唇内,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谢凌毅和雪无垠分开了,两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谢凌毅是去船头,雪无垠则是回到船舱避难。 
眼睁睁地看着狂吐白沫的浪头扑上对面的左船舷,欧阳子鑫还是无法动弹,密集的雨点让他感觉自己整个的沉溺在水中,每个挣扎而出的喘息只能品尝到雨水的腥涩,引得他一阵强烈的反胃! 
「呜!」左舷的浪涌很快让船身大幅度的往右倾侧,欧阳子鑫头晕目眩地滑倒在甲板上,他本能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桅杆前,那用来协助升降帆布的圆木绞车上,以免跌入滔滔海浪中。 
而生性暴虐的飓风,却更加起劲地在黑暗中伸出利爪——一道千尺长的涌浪! 
被东北风野蛮推耸的大浮号,像一匹脱缰野马般,从一个浪头跃到另一个浪头,但是浪的速度始终快过船! 
「赶快!把船尾帆也收下来!」 
因为承载过强的风力,在欧阳子鑫眼前的桅杆被拉得朝后倾斜,嘎嘎悚人的直响,固定在船舷两边的支索不堪重负,又弄嚓地崩裂了两根。 
三个面色慌张,可又举止大胆的水手,跌跌撞撞地相继跑过欧阳子鑫身边,他们手里拿着锋利的大斧头,其中一个更是冒险爬上那剧烈摇晃着的桅杆。 
欧阳子鑫急促地喘息,半跪着的膝盖浸泡在不知是雨水,还是海水形成的湍流中,他又惊又惧地抬起头……。 
「那是……?!」高耸的桅杆顶端,混沌的黑云里头,闪电就像是无数条银蛇在狂舞,接连不断的轰雷达到空前绝后,让人仿佛身处在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欧阳子鑫看呆了,忽然,一道闪电自上而下击中靠近桅杆顶端的某点,那个冒险砍船帆的水手从那儿高高地坠落下来,一下子就被扑得足有船高的海浪吞没了。 
欧阳子鑫倒抽一口冷气。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可怖又悲恸的一幕,桅杆发出灾难性的爆裂声,与此同时,那如山一般高的千尺巨浪也倾倒下来。 
桅杆被风浪折断了!就像折一根柳条那样简单,欧阳子鑫清楚的看见那时尚未来得及卷起的帆布,朝自己扑来,但是放手躲避的话。他也会很快被浪卷走。 
万分危急的刹那间,所有声音都停止了,欧阳子鑫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几乎要停顿的心跳……。 
「——?!」就在帆布巨大的黑影,以及浪潮汹涌的海水前仆后继地朝自己砸压来时,有一道身影飞也似的掠了过来,他紧紧地抱住欧阳子鑫惊骇虚脱的腰身,往右船舷的栏杆跃去。 
桅杆砰地砸下来,把圆木绞车一分为二,还让船帮碎了个缺口,但它没有伤到那角迭在一起,紧抓着栏杆的两人。 
海浪如同洪水一样横扫过大浮号的甲板,也无法冲走他们,尽管它浸吞了桅杆索,几把大撸,和一艘捆扎在船舷边的小舟,可是浪潮褪去,他们没事。 
欧阳子鑫刚才咕咚咕咚地喝进不少海水,冰凉的身子也抖个不停,这让他几乎没有办法抓住栏杆,但是护在他头顶的男人,一点也不松懈的一手抱紧他,一手仍拽着那结实的木栏。 
「谢……凌毅?」海浪虽然离开了甲板,船身依然颠簸得厉害,欧阳子鑫抓上那揽住自己腰部的手臂。 
谢凌毅听见欧阳子鑫那透着痛苦的低鸣,不禁更拥紧了些,在他耳边说道:「先别动。」 
「但是……那个人……必须抛锚停船,要救他!」欧阳子鑫从未体会过这种深入灵魂的安心,他即刻停止了颤抖,可是脸色依然苍白,他没有忘记刚才掉下海的男人。 
谢凌毅没有回答他,代之以更温热的鼻息与拥抱。 
须臾,海浪稍稍回褪了一些,也有可能是酝酿着下一波的袭击,有人用嘶哑的嗓门叫着:「舵工受伤了!」 
「来人!快把这桅杆砍断,清理出甲板!」谢凌毅站起来,一面搀扶起欧阳子鑫,一面大声吩咐。 
「我……没事。」满脑子全是那不幸的水手,欧阳子鑫的脸色惨淡极了。 
大浪虽然褪去,但已让船体吃水不少,不过庆幸的是这十年来大船都已采用「过水眼」的设计,「过水眼」在大浮号每个底舱的舱壁底端,积水通过这个小孔来回流动,就不会只积聚在船首舱,而使船身失去平衡,导致海难。 
四个水手奋力轮流挥舞斧头,砍着残留的桅杆,把它们随船舷的碎木板一起推进海浪里,这样也能减轻船的重力。 
「下去船舱,风浪未平息前不要出来。」谢凌毅一如既往的冷静,不,是更加的冷静了,他的双眸凝视着欧阳子鑫,在打量他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但是那个水手……!」欧阳子鑫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浩劫,也从未这样直面过死亡,恐惧让他很想听谢凌毅的话,可他控制不住冲到右船舷。 
望眼欲穿般的寻找,一排排的山似的大浪,依旧狂啸着,怒吼着,从乌黑的海面上腾空而起,白得犹如獠牙一般狰狞的浪花,很轻易地吞下那从大浮号推下的木板和碎片。 
不消片刻,翻滚着的地狱里,除了风、浪和雨,就只剩无穷无尽的黑暗。 
「别愣着!」谢凌毅走过去,拉过欧阳子鑫的手臂,一直抓着他,大步地往前走。 
「船、船长!」有位水手朝他们惊惶地报告着:「副舵工也受了重伤!」 
「由我来掌舵,你去帮他们扎牢绳索。」谢凌毅沉着地下令道,一些水手在主桅杆那儿拼搏着,因为刚才被冲散的小舟,砸在上面,使得帆绳断裂,危险地飞舞。 
「是!」看着果敢的船长,水手的回答也镇定不少。 
等走到靠近船首的一个舱口,谢凌毅一脚踢开掩盖其上的木板,把神情恍惚的欧阳子鑫送进了梯子:「听着,那是水手的宿命。」 
「嗯?」谢凌毅冷酷的话,让欧阳子鑫回过神似地看着他。 
砰地一声,舱板又关闭了,周围除了湿漉漉的楼梯,过道里还亮着一盏油灯。 
「这是宿命?」喃喃自语着,滴答的水珠从欧阳子鑫的长发上滑落,他不相信这是宿命,因为:「那么船长呢?难道说谢凌毅也要……命丧大海?!」 
「正副舵工都受了伤,船头迎风掌舵,自然受到最强的冲击!」在这种背凉心惊的思绪下,欧阳子鑫反而冷静了,晕船的事也就不放在心上。 
「不行!我得去找雪舟师!」打定主意后,欧阳子鑫立刻朝雪无垠所在的舱室,跌跌撞撞地跑去。 
「放开我!高……唔!」穿过几条走道,天澧的声音,突然从一扇紧闭着的舱门后传了出来。 
「天澧,是你在里面吗?」欧阳子鑫不解地叫道。 
里面一片寂然。 
「天澧?」欧阳子鑫担心地抬手敲门,就在指头扣在门板上的时候,舱门被「哗」地拉开了。 
——是高健,他高大的身躯堵住门框,欧阳子鑫觉得愕然,可他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你怎么在这……啊!」手臂被大力的抓住,欧阳子鑫几乎是给高健拽进了舱室,舱门很快又关上了。 
「天、天澧!你们在做什么?!」这是一间储藏货物的舱室,有几个箱子被撬开了盖子,露出了漆金的陶器,还有上等的绫罗绸缎。 
天澧被迫仰躺在其中一个大箱子上,他的手脚被捆绑,嘴里塞着布团,身上的衣服还凌乱不堪。 
「快放了他!你们……你们称乱偷盗不说,还想杀人吗?」欧阳子鑫很气愤地呵斥,那三个围在天澧身旁,手中握着火把的男人,纷纷把目光投向门边的高健。 
「嘿嘿,偷盗?」高健觉得好笑地走近欧阳子鑫:「我们本来就是海盗呀。」 
「什么?!」火把照耀在欧阳子鑫的脸上,把他的震惊表露无遗。 


第十章 
火把劈劈啪啪地燃烧着,把舱室的每个角落都照得通红,高健肌肉紧实的脸上、也是一片噬人的火红。 
「你们是海盗团伙的余孽?!」欧阳子鑫记得雪无垠说过,大浮号曾是艘贼船。 
「呵,他连这样的事也告诉你,还说你们之间没有一腿?」高健冷冷地笑着,他下巴的刀疤跟着颤抖,令人悚然。 
然而笑音未落,他出其不意地伸手,一把勒住欧阳子鑫的脖颈! 
嘴里塞着布团的天澧见到这一场面,「唔晤」地挣扎起来,旁边的男人,抬手就甩给他一个耳光,凶恶地骂道:「臭小子!给老子好好待着!」 
「天……呜……。」双手紧紧抓着高健粗壮的手臂,被扼紧的窒息感,让欧阳子鑫眼前一阵发黑。 
「把你的头扭下来血祭,弟兄们的亡灵也会得到安慰吧。」高健靠过去,在他耳边恫吓道。 
粗糙的指头暴戾地嵌入欧阳子鑫白嫩的肌肤,那儿立即浮现出数道鲜红的血印……。 
每当谢凌毅率领众人和敌舰,或是和风暴战斗的时候,雪无垠就会独自待在船长室里,一是出自于他参谋的身份,二是……。 
「听云的流动,可以『看见』风,总海水拍击的节奏,可以『看见』浪。」无论舱室有多颠簸,雪无垠都能静如止水一般闭目冥坐在花梨书案前,「但是……你的心跳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忽地睁开眼,雪无垠的银眸在闪烁的烛光下变得晶莹剔透,仿佛仍沉浸在之前和谢凌毅的亲吻中。 
「这屋子里全都是你的气息,总有一天会让我走火入魔呢。」雪无垠像是开玩笑,又像自嘲地低语道。 
他站起身,走到分隔卧室和书房的一道香檀木屏风前,由于风浪的关系,一端钉在地上的屏风也禁不住瑟瑟抖动。 
轻推开屏风,就算视力不清,雪无垠也清楚知道哪里摆着谢凌毅的床榻,他走上前,手指轻抚着床沿雕刻精致的松柏图案,他的面前,是垂在床柱周围的蓝色帷幔,他深吸一口气,那柔软的锦绣绸被,赭色方枕……无一不充斥着淡淡的麝香味。 
「雪舟师!」突然,半敞开的舱门被推开了,两个水手惊惶失措地架着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走进来。 
「出了什么事?」不动声色地拉好屏风,雪无垠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我们发现他昏倒在走廊里,后脑不停地流血,大概是之前大浪的时候撞伤的,请您快救救他。」水手们按照雪无垠的手势,把男人平放在一张长椅上,心情很是焦急。 
「你们在哪里看到他的?」雪无垠弯下腰,手势俐落地在男人的脖子和胸口,分点数道||||穴位,方才还涌冒的血眨眼间便停止下来。 
「在铁器库前。」铁器库,是用来存放修船的器具,如铁钉,斧头等等的地方。 
「铁器库……」雪无垠沉吟着,手指轻触了一下伤口:「他不是撞伤的,而是被人用铁锤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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