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伦毫无反应，像是全当玩笑来听了，虽然他的脸上并没有笑意。
那本身也就是半玩笑的话，但是听在罗伊的耳朵里，心底却不期然地涌上一阵异样的感觉。
连针也戳不进的皮肤……机器人？当然不可能。
那么还会不会有其他可能？
一个能够让这种不合理的状况合理化的可能……
他走过来，低声说：“抱歉，医生，麻烦你就用皮肤粘合剂吧！”
“也只能这样啦！”医生夸张地叹了口气，对于这非医学角度能够解释的诡异状况，身为医生的他也不得不放弃寻找解释了。
治疗结束之后离开医院，罗伊和狄伦一起往楼下走。狄伦走在前边，罗伊走在后边，望着前边那个身影，罗伊脑子里的思绪飞转着停不下来。
当看到狄伦转了个弯正要迈向下一层的楼梯时，罗伊忽然开口：“凯米伦。”轻轻的、不甚确定的一声，如同一撕即碎的纸片般脆弱地飘了过去。
狄伦的脚步停住了，脸上并没有出现表情波动，甚至没有朝罗伊这边看一眼，但他的脚步停住了。
罗伊的瞳孔紧缩起来，紧紧握住了楼梯扶手。
“怎么会……真的是你！这怎么会呢？我以为你只是……”他喃喃着，闪动的眼光越发犹疑不定，“这么说那条手链并不是你捡来的，不是从别人那儿得到的，而是我……就是我那个时候送给你的？”
所有的线索在刹那间明晰起来，罗伊瞬间感到难以呼吸，其实还是怀疑，然而已经越来越怀疑不了。
这就是唯一的解释，也许是最不合理、同时却也是最合理的解释……
罗伊一度停止的脚步再次迈开，他大步向下冲过去，“凯米伦，这是不是真的？真的是你吗？”
就在他重新迈脚的同时，狄伦也开始往楼梯下走去，而且速度比之前明显快了许多。
他这是想逃？他想躲着我？凯米伦，那个凯米伦……罗伊加快脚步直追上去，“别走！凯米伦，如果真的是你，就不要走！”
狄伦置若罔闻，一口气冲到一楼，继续往医院大门冲去。
“凯米伦！”即便用跑的也没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这让罗伊越发感到心急火燎，音量倍加大起来，“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你不记得我了吗？不，你肯定记得，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是我对吗？那你干嘛什么都不说，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我可是有很多想要……”
“嘿！小子！”
突然在罗伊面前出现一位神情不悦的护士大妈，那在地面上投下了庞大阴影的体态，以健壮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你不知道这儿是医院吗？”她扣住罗伊的胳膊，一板一眼地说：“在医院里大声喧哗，是想让我报警吗？”
“哦，对不起……”罗伊可没空在这儿耽搁，立即老老实实地鞠躬道歉。
好不容易从护士大妈手里被释放了，前方却又有一大群人涌进来，其中几个人鼻青脸肿，身上也血迹斑斑，显然是刚刚打完群架。
等到罗伊从人潮里挤出去，早已经看不见要找的人影。他跑出医院大门，四下张望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不得不接受事实——他跟丢了。
他托着额头，颓然地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去。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个狄伦，的的确确就是当年的凯米伦，没错吧？一定没错，否则就没必要这么躲着他了。只是凯米伦又为什么要这么躲着他，甚至像是压根就没有要跟他相认的打算？
明明是朋友，至少算是当过一天、哪怕只是十分钟的朋友吧？不过……
话说回来，他那个当时的非人类朋友，那个有着青色皮肤和尖利牙齿的凯米伦，怎么会变成了这个纯人类模样的狄伦呢？
由于前一天晚上睡眠不足，中午吃过饭罗伊就觉得头晕晕的，像是犯困。可是一在床上躺下去，脑子却又会不受克制地拼命运作，停都停不住。
都是因为那家伙，不跟他讲清楚，才让他一个人在这儿胡思乱想……啊啊！该死，真该死！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使劲捶捶脑袋，决定去外头透透气。
罗伊来到海边闷着头走，也不知道走了有多远，偶然抬起头，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
这时戴恩还没注意到罗伊，专心观察着水面上的情形，手里握着鱼竿，两只脚浸在海水里，裤脚捋到膝盖，不过早已经被一波波不断涌来的海水打湿。
罗伊没想过要去打搅，就远远看着。不多久，就有鱼上钩了，戴恩把鱼从钩子上拿下来，转手扔回了水里。
随即戴恩就转过头来看到了罗伊，咧嘴笑笑，招手让他过去，把鱼竿往他手里一塞，“试试看？”
罗伊本来没什么兴致，可是工具都已经握在手里，至少派上一次用场也好。很快鱼饵就有了动静，似乎是个大家伙，他拉竿的时候竟然有点吃力。
幸好有戴恩帮忙，两人合力把竿拉了起来，果然是个大家伙，弄来吃的话可以饱餐一顿。
不过当戴恩问罗伊要不要把这条鱼带走，而罗伊摇头之后，戴恩再次把鱼放回了水里，就像之前那次。
“为什么？”罗伊奇怪地问。
“我只是钓鱼，不是抓鱼吃。”戴恩耸耸肩。
“即告诉我你是素食主义者。”
戴恩只是笑，把鱼竿收了起来。
“我该回去了，论文还没写完呢！送我回家怎么样？”戴恩说。
“送你回家？”罗伊愣了一下，哼笑，“好吧，我还从没试过给男人当‘护花使者’。”
“噢，现在男女平等。”戴恩挑着唇，笑得很有点玩世不恭。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渐渐快要走到小树林那儿。看到伫立在树林外的那排石阶，戴恩忽然想起什么。
“罗伊，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世界上有海怪吗？”
“什么？”在这种时候，被问到这种问题，罗伊的脑袋猛地炸了一下，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就要休克了。
“你说什么？”回过神来之后他又问了一遍。
“哈哈，其实跟别人我都不太想说，八成会认为我是在吹牛。”戴恩抓抓头，“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想你应该是会相信我的。”
“为什么你这样想？”
“直觉。”
罗伊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叹了口气，“那你说来听听吧！”
“啊，那是我刚搬来那年的事了。那晚我因为一点事情睡不着，干脆起床打开窗户，想吹吹风，看到了一个人影，就坐在那儿。”戴恩指指那石阶，“那时候已经很晚了，那家伙一个人坐在这种地方是干什么呢？我觉得挺奇怪，看了一会儿，但你也知道，我住的地方离这儿有点距离，不可能看得清楚那人的模样，直到那时候，我都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但是当我看到他站起来，忽然张开背上的翅膀……呵呵，那个瞬间我想过，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天使吧？他把翅膀扇了几下，很快就收起来，然后往海里面跑。如果是天使，应该往天上飞不是吗？所以我想，那不是天使，又不是鱼类，明显也不是人类，但又很像人类，而且他去的地方是海里——除了海怪，我找不出其他更合适的解释了，你认为呢？”
“……”罗伊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认为。
长着翅膀的人形生物吗……他脑子里渐渐有什么东西浮现出来。
海怪的确是存在的，他知道，他就认识一种跟这个小镇同名的海怪，瓦雷。
但就算戴恩当时看到的真是瓦雷，又会不会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瓦雷？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不过至少可能性还是有的。
“你觉得那个看上去是大人吗，还是小孩？”他问。
“应该不是大人。”戴恩回忆着，“但也好像没那么小……我也不确定。”
“你就看到过他那一次，后来你还见过吗？”
“没有了，后来我换了房间，窗户不朝这边了。”戴恩撇了撇嘴，似乎有点遗憾。
罗伊也觉得遗憾，如果能有再多一点情报就好了，不过单以现有的情报来分析的话……
首先，瓦雷应该是很少上陆地的，才会没什么人见到，否则小镇上早就闹翻天了。
那么，那个半大不小的瓦雷，在深更半夜，独自一个跑来这个地方，是来做什么，又或者是……在等什么？
罗伊的脑袋隐隐痛起来，他向那排石阶走去，那个瓦雷曾经坐在这里……是坐在哪层台阶，坐了多久？
想像着当时的情景，他感到头痛欲裂，转身在最下一级石阶上坐了下去。假如那个时候他也在这儿，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呵，也许只会让事情更糟糕，一定会……
可是为什么还会觉得不甘心？为什么还会忍不住想，假如当时他来了，现在会是怎么样……
“你不舒服吗？”戴恩关切地看着他那难看起来的脸色。
“没什么……”罗伊疲惫地低下头，一手撑住额。
忽然，他发现在他所坐的这层石阶的垂直面上有些什么东西，异样的预感猛然间涌上心头。
他站起来，转身面向着石阶蹲了下去。当看清了刻在石阶上的字，他的脑袋就不再痛了，因为已经一片空白。
凯米伦——他看到了这个名字。
文字是竖着排列的，从上到下共有十个，大小差不多，笔迹也相似，唯独刻痕的印记有深有浅……
“你在看什么？”戴恩好奇地凑过来，“咦”了一声，“这是什么？游玩纪念吗？什么家伙这么无聊……凯米伦，这名字挺奇怪的，是外国人吗？再怎么说也没必要写这么多遍吧，可真自恋。”
罗伊没有回话，他没办法思考，只知道心跳得很快，呼吸也困难，快要窒息了似的。
“嗯？不对……你发现了吗？罗伊，这些文字有个奇怪的地方。”戴恩说。
“什么？”
“字迹。”
正如罗伊所预感的，戴恩也发现了这点不对劲。
“每个名字的痕迹深浅不一，虽然说也有可能是刻字的人用力不均匀，但是这种从上到下、由浅至深的规律就显得太刻意了。你怎么想？”
“……你怎么想？”罗伊反问回去。与其说他是想不出来，不如说，他是不敢想……他甚至有点不敢听戴恩的说法。
然而当戴恩说的时候，他却又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我想，应该是刻字的时间不同吧！”戴恩说：“字迹是被风霜雪雨给自然磨损的，所以最上面的字刻的时间最早，最下面的字时间最晚，至少相隔有十年八年的了。”
“……”
“说不定这个外国人是特别喜欢这儿的风景，每年都来游玩一趟，来一次就刻一次名字，哈哈，这人真可爱。”
“……”
可爱？罗伊用双手紧紧蒙住脸，脸上的五官被他揉得变了形。
可爱，或许吧，那人是很可爱，干的这事也很可爱，可爱得让他觉得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罗伊，你马上到伊琳娜家来，陪我一起去玫瑰酒店！”
电话那头的麦克显得心急火燎，音量大得罗伊几乎耳鸣。
不过这会儿罗伊的脑袋本来就在嗡嗡作响，要不是听麦克确实很急的样子，他真想直接把电话挂了。
现在的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们两个去酒店，为什么要叫上我？”他问得有气无力。
“不是我跟她两个，是我跟你两个！”麦克说：“我刚到这儿，伊琳娜不在，我打电话给她，她的手机在床上响了。我把手机拿起来看，看到了一条今天上午发来的简讯，你知道简讯内容是什么吗？下午两点，玫瑰酒店七〇二号房！”
“那又怎么了？”
“那又怎么了？你知道发简讯的人是谁吗——狄伦！是那家伙！”
好像被一桶冰水从头顶上泼下来，原本浑浑噩噩的罗伊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他？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麦克咬牙，“该死，我一定要去看看不可！你快来，我们一块儿去找他们！”
从这语气，他显然是急坏了，也气坏了。
如果换作其他人或许还好一点，问题就在于，那个人是狄伦。
对于狄伦本身，麦克并没有恶意，虽然隐约觉得这人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也不像是个坏人，而且昨晚还帮他的好朋友挡了一刀，可真够义气的。
然而坏就坏在那张脸蛋，那人不该长得那么漂亮，更不该长得那么漂亮还邀他的女友去酒店！
严格说来，他可以一个人去酒店看看情况，但是由于这一切也有可能只是误会，他单独杀过去就有点不太好说，拉上罗伊作伴就显得自然些了。
他的这种想法其实不难猜，只是罗伊现在没那个闲情去猜。他的目光滑到石阶上的名字那儿，心思则飞到了名字的主人那儿。
那个人……在酒店？和他朋友的女朋友？
这一趟，他自然是非去不可了。
玫瑰酒店是瓦雷镇最有名的情侣酒店。罗伊和麦克在三点钟之前赶到，直接坐电梯上到七楼，摁响了七〇二号房的门铃。
门开得很快，而站在门里的人，就是狄伦。
看到门外这两个人，狄伦沉默了一下便走开，也没有把门重新关上。
麦克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坦荡，一点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他有些错愕地思忖着，难道真是自己想歪了？
不过看狄伦的样子不像是准备招呼他们，而麦克始终还是记挂着伊琳娜，也就懒得多寒暄，迳自进屋找人。
他从客厅找进卧室，一下子就僵在门口，他看到伊琳娜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竟然像是在睡觉！？
他简直要疯了，要不是伊琳娜的衣服还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他一定当场就发疯了。
“伊琳娜！”他大步跑过去，蓦然注意到什么，转头一看，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就在房间靠墙的沙发里，那个倒在那儿同样人事不省的女人，居然是薇薇安！这里居然有两个女人！？
麦克在床沿坐下，探了探伊琳娜的脸，温热的，呼吸也均匀，看样子真的只是睡着而已，可这一切还是太诡异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质问，扭头看向站在门口处的狄伦。
狄伦面无表情，手中还端着一杯刚倒的水，显得平静而冷漠。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她们这是怎么了？”
“她们很好。”狄伦回答说，那样子不像在撒谎。
尽管如此，眼前所见的情景还是让麦克无法相信他，“很好？很好她们怎么会睡着不醒？”
“她们醒了。”
“什么？”麦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即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唔……麦克？”
他讶异地回过头，果然看见伊琳娜正慢慢张开眼睛，就像所有刚刚睡醒的人那样，眼神涣散，过一会儿才逐渐找到焦距。
“宝贝，你感觉怎么样？”麦克询问。
虽然伊琳娜正如狄伦所说的那样醒了过来，让他稍微放了心，但是谁又知道她在睡着之前发生过什么？
“感觉？”伊琳娜揉揉眼睛，打着呵欠坐起来，“睡得很香啊！倒是你，吵死了，不然我还可以多睡一会儿呢！”
“……”麦克郁闷得无语了，怎么倒成了他的错？
“嗯？我怎么睡着了？”伊琳娜总算想起了不对劲，视线转向狄伦那边，“刚才我们不是还在说话吗？为什么我就睡了……”
“你困了。”
狄伦的解释异常简单，简单得可疑，至少麦克觉得很可疑。
但是伊琳娜想了一会儿，却点点头，“哦，好像是这么回事……”
麦克顿时觉得更可疑，说话说着就突然困了，然后就这么睡了，正常情况下会这样吗？
“你不会在他这儿喝了什么吧……”麦克小声咕哝。
“没有，来之前我和薇薇安买了两瓶饮料，还没喝完呢！”伊琳娜说。
麦克挠头，“说到薇薇安……”还没说完，沙发那边就传来一阵呻吟。
见薇薇安也醒了过来，但还有点半梦半醒的样子，麦克先不找她说话，继续问伊琳娜，“怎么薇薇安也跟你一起来了？”
“我在吃午饭的时候接到薇薇安的电话，我告诉她我要来这儿，叫她也一起来玩，她就来了，这还不简单吗？”伊琳娜不以为意地说，忽然“嗯”了一声，“倒是你，你怎么也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