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应声而去。戴权心道这位林姑娘果然不凡,前几次看着还道是目下无尘之人,如今见她调度有致,料理得当,隐隐有当家主母之风。只是因年纪还小,有些稚嫩之处,但也确实难得。可见林老太君教导有方,也是林家家风使然。又想不知林大人到底如何,很该叫御医再来看看,便又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去请御医,另叫了他干儿子乖徒弟去皇上那里报喜信。
君祁听闻如海醒了,恨不得立刻过来看他。只是这话才问到一半,今日拿出来东西怕是甄光自己也没有料到,正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若是押后再审,让他有时间准备,还想一锤定音就难了。因示意忠顺王和北静王两个将都证据等些拿出来,好早早了结这一桩公案。
那甄光风光了大半辈子,如今一身布衣,跪地下。前几日思索辩解还未说完,紧接着又被一大摞密信和账本给震晕了。这些东西都能被皇上找到,可见是早就盯上他了。可笑他还处处提防,时时警惕,没想到纸包不住火,到底都被揭发出来了。如今只庆幸中原并无人能识得那高丽文,甄家大秘密还能守住。不然就连宫里贵妃和三皇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怜甄光太自以为是,竟不知君祁已然掌握了先机,洞察一切,才有了今日刀斩乱麻。只是碍于太上皇颜面,君祁故意选了几件不大不小错处,还不能牵扯到其他几大家族,因只判了个抄家革职,留了甄光一命。
不管其他人如何震惊,也顾不得如此匆忙处理会有什么遗患,君祁让忠顺王主管甄家抄家一事,北静王协理,自己连朝服也来不及换就去了林如海那里。
黛玉伺候着林如海喝了些汤,便被赶去歇息。如海见她眼睛底下两抹青黑色煞是吓人,本就生单薄,若是再这么强撑下去怕是要病倒了,便劝她仍旧回王妃那里去。这里人多严责,她一个姑娘家总是多有不便。黛玉自父亲醒过来后,心里大石便放下了。这里确有许多不方便,就依父亲所言仍旧回去。只是又千叮万嘱,让有什么都得只会一声,万不可瞒着她。
林如海一概都应了,待黛玉走了就一个人躺着愣神。说是昏睡了三日,于他不过是大梦一场,梦醒了也就好了。他重活一世,还以为逆天改命,没想到还是重蹈覆辙。看起来是遂了旧愿,却原来一味痴念枉自怀。若再能有一次机会,他定然不会傻傻选择这条路,还不如早日解甲归田,隐于山野。他不后悔改变母亲和女儿命数,不后悔为林家留后。死后灰飞烟灭又如何,本来人死如灯灭,他能重活一世已然是上天厚德,这一世便是倾其所有也要对得起林家列祖列宗。可还有一个大变数,他却忘了。
曾以为痴情终有报,也拼着身家性命妄想以心换心;却原来是一场好梦空欢喜,只落得懊悔不跌空余恨。
君祁一进来就看到林如海睁着眼睛躺床上,惊喜之余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只步上前坐床边,抓着他手道,“可是醒了,这些日子可急死我了。”
林如海转过头来,仔细瞧了一会儿,似乎是才把人认出来,讷讷道,“微臣参见皇上,不能起身见驾,还请皇上恕罪。”
君祁僵那里,满脸不敢置信,如海这是还跟他置气?因柔声道,“前次是我错了,不该这样说你,你可别气了。你可知那日知道你晕了,我有多着急,便是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身子开玩笑,往后再有这样事,你或打或骂都使得,千万不能憋心里。你知道我有许多臭脾气,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会儿子要想全改了怕是不易。我也只能慢慢注意着,你就担待些。”
林如海哪里想得到这一出,这位爷竟是如此低声下气,怪哉怪哉。可往日里也不是没有伏低做小时候,虽然多半是因为房中事,并不见有多少诚意。可林如海怕了,谁又知道君祁如今这样不是哄他?他从前忍着让着,还得自己编个幌子骗自己,实是累了。且君祁这样,自己胡来,还要怀疑他不是真心相待,让他如何能再忍?倒不如早早撩开手,大家清净。因道,“原是微臣不明事理,让皇上担忧真是罪过。似微臣这等不知好歹之人,万不敢让皇上记挂。这病不过是积劳成疾,又加上水土不服带了出来,才显得严重了一些。若皇上开恩,能让微臣先一步回京,微臣便感激不了。”
君祁听这话不对,怎么倒像是要同他分道扬镳意思,便强笑道,“你果然还是这个脾气,我这里都认错了,你好歹开开恩饶我一遭。原是我气昏了头才要了那两个小子,早让人处理干净了,往后再不会有这样事儿。我心你还不知道吗,若果真如此可真真枉费了咱们这些年了。”
林如海一听这话气极,“你什么心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一片心竟是喂了狗了,平白得了这么个罪名,如今你又这样说。岂不知早前儿闹成那样,显见是白费了这些年。原是我自己犯贱,还以为我既真心待人自然能得一片真心,违逆母亲不去找个清白姑娘家,反倒爬到你床上做这没脸没臊娈宠,如今这样都是我自己活该。”
君祁听他连这样粗鄙不堪话都出来了,显然是气极了,又听他自称娈宠,心疼不行,忙道,“别这样说,竟是往我心窝子上扎刀。你是什么样人,何苦自己作践自己。今儿咱们就说明白了,若不是被世俗所累,我岂能让你这样受委屈?我早先就说过,只待把我该做都做完了,就不再做这个劳什子皇帝,只让他们操心去。到时候就咱们两个,相守相伴,同吃同住,到老了就同穴而眠。我若果真不看重你,何必这么小心翼翼替你筹划,生怕你知道了要不高兴。若是为了什么男宠,还不早初见之时就拿皇子身份压你,你能奈我何?那日原是我吃醋了,我就想着你是我一个人,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一个。你好几回为了林家为了玉儿不理我,或是对我摆脸色,可想过我会不会难受。”
林如海哽咽道,“谁知道你说是真是假,你既这样想难道就猜不到我是如何想?你要我满心满眼只有你一个,却不想想你自己如何?”
君祁叹一口气,想去替他擦掉眼泪,却被躲开了。因强硬把人扶起来,自己坐后头给他当靠垫,“这事儿我做是不如你,可凭良心讲,我这几年难道进后宫次数也算少了。你总把这些憋心里,我怎么知道你不高兴了,若是早些说出来,可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那日一吵,我倒是把正事儿给忘了。那日你家小玉儿说是让我别再欺负你,怕是平日里看出来什么。只是还有一件,听她意思,你母亲应该也知道了咱们俩事。”
林如海还是没多少力气,只能倚靠着君祁,听了这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儿才道,“我知道。”
“你早就知道了?”君祁很是意外。
林如海笑道,“这么些年了,母亲除了贾氏才去那一年,再也没提起过让我续弦一事。那年中秋,我曾因这个跟母亲吵过一次,听她意思明摆着是知道了。再加上这些年来,时常不家待,你又传召得殷勤,母亲哪里还能不明白。知子莫若母,我也没打算一直瞒着她。不过她大约以为我是被迫,毕竟你可是皇上啊。”
君祁圈着他手又收紧了一些,“是我错了,不该激你。”那年中秋他如何都不会忘记,原来如海那之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此看来,真是他不知好歹,猪油蒙了心,没看到如海对他一片真情。
林如海却轻轻地摇头,“没什么对错,这种事情哪里说得清楚。只是君祁,我累了,这样猜来猜去,瞒来瞒去,太累了。我原以为我可以忍受,只想着能同你一起就好,别人都不用去理会。哪家爷们儿房里没有几个侍妾,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也很不该计较这些。可是现,我没办法不去意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女人一样小气,为了这么点子事争风吃醋。”
君祁埋如海颈间,“我就是要你意这些。我霸占了你心,也想要独占你身,想让你跟我一样,对我说‘你是我’。你以前从不说你不高兴,我总觉得是你不够爱我。如海,你要是早说出来,哪里还有那些人。”
林如海冷笑一声,“这么说来都是我错,才让你宠幸了那两个小子。”
君祁大惊,忙道,“哪儿话,自然是我错。只有一件,往后再有这样事儿,明着告诉我可好,别让我去猜了。倘或猜不出或是猜不准,岂不是伤了你心,辜负了你?往后我也保证,再不会有这样事了。只可恨我如今没有这样能力,果真可以,把你娶回家多好。”
林如海被君祁从后面抱着,看不到他,只能手上一使劲拧了一把,“说什么疯话,我累了,让我躺下歇会儿。”
君祁听了忙把人放下,又替他拿过纱被盖着胸口,这才出来。心想这事儿总算是了结了,往后也再不会因这样缘故置气,又听了如海这么一番大实话,也算收获颇丰。一边又盘算着回去该好好筹划筹划,不然总让如海这么委屈着,竟真像是个男宠了。
而林如海躺下后并未睡着,他现虽然没什么力气,却也不想再接着睡了。只是才刚说了这么一通话,有些不好意思再跟君祁说下去。明明已经打算要远远离开他,不再有什么瓜葛,没想到几句话之后竟成了这样。看来梦中老神仙果然说没错,他和君祁,就是一段孽缘。若果真能同君祁所说那样,生同眠,死同穴,也算不枉此生。
第061章 隔阂
金陵之事并没有阻碍南巡;处理完甄家事,御驾继续往南,直奔杭州。
又临摹了一遍兰亭集序,君祁左右端详一阵,还是把它撕了。戴权一边数着,这可是今儿第三张了。这兰亭集序字数虽不多,写起来却是费劲。往常皇上来了兴致,偶尔也会写上一回,却鲜少这样。要说林大人如今身体已然大好,又没有再同皇上置气;怎么皇上看着比前几日还烦躁呢。
把笔扔回架子上,君祁长嘘一口气,这样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还道那日说明白;如海一向又不是个胡搅蛮缠,自然不会再有什么纠葛。哪知道如今人是不同他别扭了,可那不阴不阳,不冷不热态度,真真让人堵了一口气胸口,偏偏还吐不出咽不下。
“戴权,才刚让你送东西,可送过去了?”
戴权回道,“回皇上话,送去了,奴才亲自送到林大人眼跟前儿了。”
“那,他可有说什么?”
戴权声音不自觉低了一些,“林大人说谢皇上恩典。”
君祁蹙眉拳手,又问道,“再没别了?”
戴权都哭出来了,“没,没了。”这主子之间置气,倒霉还得是他。皇上这些天连着往林大人那里送了好几回东西,吃玩什么都用。林大人也同以前一样,把东西收了,不痛不痒说几句。难不成,这里边还有什么他不知道事儿?
君祁想了想,正色道,“几时了,是不是该用晚膳了?嗯,去把林爱卿叫来,今儿陪朕一块进膳。”
戴权小心翼翼回道,“还有一会儿呢,要不奴才先去把林大人请过来?”
“咳咳,”有些尴尬清清嗓子,君祁含糊道,“随你。”
戴权贴着墙边溜出来,他就不该多嘴,乖乖把人请来就对了。横竖也不是第一回了,从金陵以来,哪一日哪一顿不是一起用。不过皇上这样是不是也太明目张胆了一些,虽说甄贵妃和三皇子被提前送回了京城,皇上也不必再同他们虚与委蛇,可行驾之中这么多人看着呢,不说那些奴才,单就那几位随行大臣就够呛。收起这些担忧,戴权腿脚利索地往外走,如今能让他亲自请人,也不过这几个了。
可惜事有不凑巧,今日黛玉正闹着要和林如海一道用膳,不肯放人。原是她跟松墨他们打听了,这些天皇上还是日日要找爹爹过去,她怕爹爹受欺负,因此特意来这儿守着。这也是祖母教,惹不起咱就躲,横竖不能让皇上见到爹爹。虽说君为臣纲,又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话,可先生当日也说了,愚孝非孝,愚忠非忠。天子英明有道,自然该敬而忠之;若是昏聩无能,凭什么让爹爹替他卖命?谁也不是傻,主子不尊重还会让奴才看不起呢。
宝贝女儿开了口,林如海哪里会拒绝,自然推了君祁那里,原本如今也不怎么待见他,少见几面还不心烦呢。
第062章 偶遇
第二日早起;林如海换了一身素服;正同黛玉一道用早饭;出来后父女两倒是亲密了。他昨夜早就打算好了,上半晌就去唐家祖坟给外祖父上香,中午便带玉儿去醉仙楼尝尝地道杭帮菜;下午就去西湖上泛舟。玉儿心心念念了这么久;很该让她好生欣赏一番西湖美景。正好儿是荷花盛开时节;想来比他前次来时候是一番滋味。
谁知早饭才用完,就有人报进来,“老爷;门外来了位老爷;说是老爷好友;只是没有拜帖,奴才们不敢擅作主张将人请进来,还请老爷定夺。”
林如海心想,这昨日才到了杭州,这别院知道人也不多,竟真不知是谁,难不成是君祁?因问道,“可有问姓甚名谁?”
“问了,那位老爷只不说,自称京城人士,与老爷颇有交情。奴才看他三十五六年纪,衣着不凡,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白无须随从。”
林如海一听,岁数不大对,其他却是对得上。原不想见,从行宫追到这里是什么意思?只还没等他吩咐,黛玉便道,“去把人请进来吧。爹爹,女儿先回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可别忘了出门事儿。”
“玉儿……”林如海可不信玉儿猜不到来人是谁,她不是一向对君祁都没有好脸色吗,怎么这时候竟让人进来了。
黛玉笑道,“爹爹作何吞吞吐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难得这里遇上,若不厮见一番,岂不辜负了人家心意。”说着便起身回自己房里去了,心里却想着,皇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事儿给了结了,省得爹爹总是失魂落魄,忐忑不安。她虽然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也知道爹爹不开心定和皇上有关。相比之下,她倒宁愿爹爹时不时地被皇上“传召进宫”,总比整日愁眉不展好。
林如海踌躇着思考一会儿该如何面对君祁,又要说什么话,摆什么脸色,要不要就这么算了,还是再吊着,什么时候君祁想明白了再说。那日君祁说一番话确感人,也让他一时心软。可事后想想,漂亮话谁不会说,又听说那两个小子已经按照规矩处置了,加心寒。明明是君祁利用了那两个小子,后竟是卸磨杀驴,他是不是也会有这样一日?
听到身后窸窣声音,林如海料定是君祁进来了,忙摆正表情,狠吸一口气,转身看去。
嗨!居然是君祐。
林如海这口气憋胸口,差点就岔气了,怎么是这位爷呢。只是人都请进来了,少不得应酬一番,“臣不知忠顺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海涵。”
君祐笑得憨厚,忙扶住他,“林大人别多礼,本王不请自来,还请林大人别见怪。昨日晚上我才知道林大人竟是一个人来躲懒了,好不活。好容易打听了地方,特来看看这满杭城有名无名别院。来前就曾听闻这别院大名,再不想是林大人家。”
林如海笑道,“王爷夸奖,愧不敢当。原是家母名下别院,不过精巧细致些,哪里来什么大名。”心里却想,这忠顺王跑了这么远路,难不成就为了来看看这园子?再者无名别院虽然西湖边有些名气,只因常年并无主人家,是以见过这园子风貌人也不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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