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戚少商一直维持着脸上的笑脸,让顾惜朝看了倍觉气闷。
直到周围的脚步声消失干净,戚少商方抑制不住的靠在床边,捂住胸口,脸色惨白。
裂心之痛,碎心之蛊。昨日傍晚明明吃过一次,为何这么快药效就过了……
戚少商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被什么啃噬,生生撕裂的痛苦几乎让他无法思考。他将手伸向怀中瓷瓶,紧紧攥住,却不取出。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吃那里面的药就是真正的饮鸩止渴。戚少商毕竟是戚少商,就算是头断血流,也决不低头。
“大当家的!”
顾惜朝何等聪明的人,如何看不出戚少商的不对。他走出一定范围之后立刻折返,彼时戚少商已疼痛难忍,哪里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惜……朝……”痛苦中听到顾惜朝的声音,戚少商苦笑。那人还是来了,他若是不回来,便不是顾惜朝了。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不想让他看到这副样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顾惜朝冷着脸,手却不自觉地去扶他。
“不想……你心乱。”
“戚少商!”你当我顾惜朝是什么人!
“心乱……棋就乱了……我帮你打开了这棋局……惊才绝艳的顾大才子……可要来个完美的收官……”说完了,戚少商还勉力笑了笑。
无法反驳,他们是知音。戚少商一开口,他就全都懂了。不是认为顾惜朝他担不起,只是戚少商永远都不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你的药呢?吃了它!”
戚少商看向顾惜朝,他明白了顾惜朝的意思。他一定会在药吃完前解了戚少商身上的蛊毒。
如果说独闯虎穴是戚少商的果敢,那么这就是属于顾惜朝的魄力!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吃了药,强制地让他睡下。疼痛早就将戚少商的精力消磨殆尽,所以他没有反对地躺下了。顾惜朝势必会在三天内行动,他必须养精蓄锐。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在疲累的时候,他们可以互相为彼此撑起一片晴空。
“顾楼主似乎晚了些。”水神天坐在前厅,悠闲地喝着茶,脸上流露出胜券在握的自得。
顾惜朝坐下:“劳烦水神护法久候。”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顾楼主,不过想必顾楼主已经知道了。”
顾惜朝冷笑:“何必如此客气,欧阳前楼主。”
欧阳炽天动作一滞:“戚少商告诉你的?九现神龙,本事果然不小。”
顾惜朝摩挲着手中戒指,笑而不语。
“既然你知道就好办了。我对七杀楼没有留恋,信物你就留着。”
原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圣物的事,不过……
“倘若你当初遇见的不是顾惜朝,这说辞,也就不一样了吧。”
如果不是他在一年之内将七杀楼尽数掌握在手中,欧阳炽天如何会如此轻易地拱手相让。
“我遇见的,是顾公子你,不是别人。”这已是既定事实,假设无用。
不知是幸或不幸,这人的存在让自己的计划得以提前进行。然而他本身就是这个计划里最大的变数,随时可能反过身来咬你一口。当年戚少商真心相待尚被追杀千里,如今这半真半假的利用关系,只怕更是危险。
正想着,顾惜朝却突然开口。
“阁下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顾公子认为呢?”
“自然是,越快越好。”说到这里,顾惜朝的语气有些焦躁,有些,急不可耐。
如他所料!欧阳炽天的脸上笑意一闪。戚少商果然中了蛊毒,而且撑不了多少天。原来修罗也有弱点。
“后天,你帮我牵制住其他人,教主留给我,如何?”兵贵神速。
“阁下要反,五神教教主难道分毫没有觉察?”
“教主十年不曾过问教务,近日方重掌五神教,当是不曾察觉。不过日子久了,就不一定了。”
“说的也是,就这么定了。”
商讨了一下具体细节,欧阳炽天便告辞。
顾惜朝浅尝了一口早已冰冷的茶水,嘲弄般地看着欧阳炽天离去的方向。
所以才说那五神教教主是个怪物一般的人物。欧阳炽天自以为隐忍十年,却不知自己仍然是那人的提线傀儡,在他掌中随着他的丝线起舞。就算欧阳炽天真的能杀了邢涛,恐怕也是那老疯子剧本里订好一出戏。
方才欧阳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他看见了,其中的内容他也明白。
弱点?
笑话!
弱点既然会放在明处便不能称之为弱点,有的时候,弱点可能会成为最出其不意的杀招。
更何况,戚少商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弱点!
回到后院,戚少商正在练剑。白衣白剑,在日光下别有一番洒脱滋味。痴已然变作他身体的一部分,一呼一吸间,剑招浑然天成。
顾惜朝笑,这是他的大当家,前路无忧,生死不惧。
一个人一柄剑,便可斩断所有荆棘罗网。
戚少商放下剑,看向那个书生。
作了七杀楼主,他也依旧是一身青色布衣,斜挎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鬼神夜哭的神哭小斧。身侧的无名剑换作了逆水寒。
“顾楼主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大当家的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回忆起他们奇妙的初次相见,两人都不禁笑了出来。
过去仍然在他们心底,一辈子都不可能忘却,如顾惜朝心中的晚晴,如戚少商命里的兄弟。可是,过去的已然过去,他们再不会被过去所束缚。
“谈完了?定了什么时候?”
“后天。”
“可有万全的准备?”
“这世上没有万全的准备,只有万全的应对。届时少不得要大当家的帮忙。”
戚少商一笑:“好说。不知道顾公子的打算是什么?”
顾惜朝冷冷一笑,傲气睨生:“找个好位子,看?戏!”
五神教的事他才不管,解了戚少商的毒他就罢手。击掌为盟算什么,这种东西如何绑的住他顾惜朝。五神教要翻天要覆地都是那一老一少两个疯子自己的事,反正那位邢教主生前死后的事情大概都安排好了,没有人能讨得了好处。不如看看那老头自导自演的戏如何收场。
戚少商一看就知道他没有管别人死活的打算,不由一叹。
“你自己的事解决了再说,不要又大侠脾气发作去管他人闲事。”
“惜朝,你说那欧阳炽天想要得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顾惜朝向远方望了一眼,淡淡地说:“他情人的……尸骨吧。”香消玉陨,芳魂飘散,便只剩尸骨足以慰藉。并非同情他,只是一种共鸣而已。
如果没有戚少商,他大概走不出失去晚晴的痛。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子,为了他失去一切的女子……如白日烟花般消散,再不复还。
知道他在怀念晚晴,戚少商静静地走开。
那是顾惜朝心中的一片净土。
17…18
两日时间转瞬即逝,顾惜朝忙着安排部署楼里的事务,好在计划当天能够灵活应对。
戚少商则是在修养。他也想过调动风雨楼在江南的势力来帮忙,但还是在心里否决了。
顾惜朝愿意让他留下,因为他是戚少商,而不是因为他是金风细雨楼楼主。那人心高气傲,如何能忍受他人相帮。于是戚少商非常有自知之明的终日无所事事,悠然闲散。
木神玉再次来到七杀楼的时候,就只看见戚少商坐在院子里喝茶,与楼里其他人的忙碌对比鲜明。
“惜朝不在楼里,木神护法找他的话,恐怕要失望了。”戚少商淡定地品了口茶,仿佛他没有身中蛊毒,而眼前的,也不是给他下蛊的人。
“找不到顾楼主,见戚楼主也是一样。”木神玉先是笑容一冷,复又恢复柔和,只是温度没有传达到那双翠玉般的眼睛里。
“心上人与情敌,怎么能一样。”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在木神玉听来不缔于平地惊雷,木神玉脸上的笑容终于失去,满是被点破心思的羞怯和愤恨。
“戚少商,你好不要脸!”男子相恋本就惊世骇俗有违天和伦理,他竟然如此……如此……
“男子汉大丈夫行于世间,俯仰无愧于天地,如何能说我不要脸?再说木神护法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么?”戚少商此时笑得竟有几分无赖。
木神玉咬牙。
“……不错,我是看出来了。逆水寒剑、囚龙山庄两个大事件的主角竟是这种关系,不知江湖中人明了之后会怎么想。”
“我自做我的,他人如何想,非我能干涉,也与我无关。”
“一旦江湖中人知道此事,你也许再也做不成金风细雨楼楼主,群龙之首将被天下人唾弃!”
戚少商淡淡一笑:“我现在仍然只是金风细雨楼‘代’楼主,白衣高楼,本就非我所愿。至于会否被人唾弃……戚少商所作任何事皆为江湖大义,唯此一事,只为自己。”言下之意,已是不在乎天下人如何看他。
他着一身白衣,束好的长发无风自动,淡淡的一瞥,便无端生出一股傲气,九现神龙的,傲气。
世上的人都知道,顾惜朝此人,桀骜不驯,最是傲气。而戚少商喜欢交朋友,大方豪爽,与傲气沾上不半点关系。
戚少商与顾惜朝在一起,十个人里有十个都只能看见顾惜朝的傲。
戚少商的傲,决不会对着他的朋友兄弟,就连一般人,都看不到他的傲。
如果说顾惜朝的傲就是他这个人,戚少商的傲就深藏在骨子里。
而现在,戚少商正是一身傲气,天下万物,都不在他眼中。
他这一生,就只想要这么一个人,只要是你情我愿,便是天下人,也拦不了他。
木神玉见到戚少商这般模样,突然就想到了顾惜朝。那个让她一见倾心,再见倾情的人物。
第一次在七杀高楼上见到顾惜朝,那人用一卷黄绫把自己的手下引走,继而把戚少商调开。风灌长衫,一副天下尽在手的傲然,月色下,几成仙影。原来动心,不过只消一眼。
第二次是白日里,自己为救焱姬出手。那人神色狠厉犹如九幽恶鬼。却在戚少商中了摄魂香的一瞬间冰封开裂。鬼神夜哭,神哭小斧,当真是神鬼莫敌。手尚颤栗不止,心里更是波澜万丈。
这一交手,终究是情根深重。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到七杀楼,来找顾惜朝。
可是那人,永远不可能用那般神色看自己。
木神玉先是低头黯然,然后抬眼看戚少商,冷笑。
“戚楼主,碎心蛊的滋味,想必你已经尝过了吧。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因为你的血,那药的药性至少会减少一半,可要小心算着点。”
“碎心蛊,果然是名符其实。不知有没有解法?”戚少商放下茶杯,像是不经意的问道。
“传说中,苗女爱上了一名男子,那个男子却玩弄了她的感情,最后还和别的女人成了亲。这个苗女心中怨恨至极,却又爱他至极,不舍得他死去。于是制出碎心蛊,让男子时时刻刻感受到她心中的痛苦。那个男人最后终于受不了折磨而选择自杀。苗女在他死了之后,不久也因为太过抑郁而死了,并且没有留下碎心蛊的解法。”木神玉将碎心蛊的来历娓娓道来,说到不曾留下解法时,心里有一种报复般的快意。
“那个女子,还真是没有看人的眼光。”戚少商不为所动,听完之后只有一句评价。
“你当真不在乎?”
“戚少商只知,我命由我不由人!”
“我就看看你能撑到什么地步!”为戚少商气魄所摄,木神玉脸色苍白。心中的快意被这人宠辱不惊的样子冲淡了痕迹,只剩愤然。
木神玉离开后,戚少商继续喝茶,表情未变,动作未变,只是茶水已冷。而他的心里,也觉得有些冷。
他也是肉体凡胎,毕竟不是金刚不坏,怎么可能对那碎心之痛视若无睹。只是依九现神龙的傲气,万万不能在敌人面前示弱。
若那蛊毒真的无法可解……
院内落叶纷纷,一时间,戚少商的眼内心里,浸满伤怀悲凉的秋意。
顾惜朝回来的时候,戚少商已恢复平常状态,只是,沉默了一些。
敏锐如顾惜朝,自然能感觉到他的沉默。却不知他为何沉默。
“大当家的,可是心里有事?”
戚少商一愣,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在思考明日之事。”
“当了几年楼主,果然是不一样了。”这句话带上了几根小刺。
戚少商知道顾惜朝为什么刺他,却也不好将真正原因说出,只能苦笑。
木神玉说的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能现在说出扰乱惜朝的心神。
一切只能等明日结束了再说。
“明日便要动手,大当家的可是怕了?”顾惜朝尾音向上一挑,半是调笑半是挑衅。
“有惜朝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又如何会怕。”
相视一笑,豪气顿生。
且将一切抛诸脑后,只陪君,大闹一场。
五神教总坛内部
邢涛坐在教主之位上,土神封立在他身侧,一人跪在堂下。
“这么说,明日他便要动手?”邢涛的笑容带着七分寒意三分鬼气。
“是。”堂下跪着的竟然是水神天的贴身护卫——沧澜。
“终于按耐不住了吗?也好、也好,他再不动手,我可就等不及了。”说到后面,邢涛低声笑了起来,一双眼更好似着了火一般。
土神封看了他一眼,依旧沉默。只是眼里多了一些东西,似扼腕,似叹息,似无奈。
邢涛似乎被土神护法的眼神扫了兴致,随手一挥,对沧澜说:“你下去吧。”
沧澜依言告退,返回水神天处。行至半路,一抹红影从旁窜出,直逼他要害!
是焱姬!
迅速过了两招,二人站定。
“沧澜,你竟然背叛护法!”焱姬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是最早跟在欧阳炽天身边的人,在那人扮作火神护法欧阳炎的时候,就是他假扮成水神护法,让教内的人从来没有怀疑过火神护法和水神护法竟是同一个人。而刚才,他跪在大堂下,将他们的计划全盘托出——那个总是默默跟在欧阳炽天身后的沧澜!
沧澜沉默,他本就是寡言之人,也无意对她解释。
但是有人替他解释。
“沧澜一开始就是我内定的水神护法,他从来没有效忠过欧阳炽天,何来背叛之说。”
焱姬脸色惨白的回过头,邢涛就站在她背后。她惊呼一声,连退数步。
在五神教里,如果有人能比欧阳炽天还要让她害怕,非教主邢涛莫属。那个人就是五神教的神,在这昏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说不定,已经变成妖怪了。
“教主……”
“我还以为你们心里就只有欧阳那个小子,原来还记得我这个教主。”
“焱姬不敢。”
“焱姬,我知道你心里想要的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得到它。如何,你明天愿不愿听我安排?”邢涛语气里充满了诱惑。
他活了数十年,早将人的欲望看透。所以他能抓着人性的弱点,将那些人如傀儡一般操纵着。欧阳炽天和他相比,还是太嫩了。
焱姬抿了抿艳丽的唇,第一次抬头正视那个和妖怪一样的教主。曾经藏于眼内最深处的火焰爆出微弱的火花,美丽的绽放。那就是她的欲望。
“焱姬愿听教主安排。”
邢涛满意地笑了。他知道,有的时候女人比男人可怕的多,男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把自己放逐到地狱。而女人,她们会把周围的一切一起拉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