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恐惧着自己的恐惧,他觉得他不再强大、不再完美、不再没有弱点,就算是在罗达醒后,他很多次都想着,是不是应该亲手杀死罗达,以他把危机抢先扼杀的习惯,他应该要这么做才对,然而他却无法动手。
他恨不得拿条锁链把罗达拴起来,让这个人再也无法离开他的视线,他恨不得把这个人咬碎了吞下去,就永远都不用害怕失去。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只是这个人在自己身边,就觉得愉悦?为什么这种心情可以超越恐惧,让他感觉到不同以往的丰沛?
他对罗达……他对这个自私、天真、迟钝,却勇敢地背叛了命运的星相师……
坎待斯轻抚着罗达的脸颊,慢慢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曾经说过,心灵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如果不曾恐惧不是真正的强大,如果毫无弱点不是真正的强大,如果蔑视命运不是真正的强大……
如果真正的强大是,拥有一样无论如何都必须守护的东西,然后拚死去保护……
「那我就为你强大起来。」坎特斯轻柔地用嘴唇碰触了下发烫的面颊。「以我的未来发誓,我不会让你再受伤。可是罗达.萨维亚,你要记住,你已经欠了我第二次,这次……你得欠着一辈子。」
罗达听到了那个声音,庄严、空灵、虚无缥缈,他曾经听过那个声音,那时候他决定就算以死亡为代价,也要毁掉困锁他的一切。
「命运已经改变了……」那个声音对他这样说。
命运……坎特斯的命运吗……?
「坎特……斯……」罗达慢慢地睁开眼,感觉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知道那是谁,于是安心地微笑,对上坎特斯的目光。
「你醒了。」坎特斯一手揽在他腰上,另一手摸摸他的额头。「这是第五天的早晨了,哼,你还真能睡。」
君王俊美的容颜上表情平静,但目光却有微妙的不同,罗达一瞬间感到有些不安,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我也想早点醒啊……」后背只剩微微的刺痛,罗达抬眼张望了下四周,是坎特斯的寝室。「那些侍寝呢?你没有杀医官吧?」
「一醒来就只在乎这些事吗……」坎特斯冷嗤,带点不甘愿地道:「因为你醒了,恭喜那些医官捡回一条命,至于侍寝……我遣散了。」
「遣散?」罗达睁大眼,一瞬间有些无法理解。「遣散?你是说后宫没人了?」
坎特斯「嗯」了声,又道:「以后也不会有其他女人了。」
罗达愣怔很久,才道:「你不用这么极端的,我并不是拿死亡胁迫你……」
「我知道,那不重要。」坎特斯轻抚了下他柔软的黑色短发,平静地道:「我不会再伤害你,罗达,与我签定血契吧。」
「血契?」罗达思索了下,血契是天族特有的一种誓约,他只知道要换血,其余的认知就没有了。「为何现在忽然想与我定契?」
坎特斯神色冷静地道:「我会对你发誓不再随意夺取人命。」
罗达吓了一跳,很难想像冷酷高傲的君王竟然退让到这种境界。「那我必须对你发誓什么?」
坎特斯哼笑了声,耸肩道:「你不需要对我发誓什么,只要接受我的誓言,然后与我换血就好。」
虽然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只要牵扯到血的咒文,其约束力通常十分可怕,坎特斯此举实在求之不得,为了怕他反悔,罗达立刻点头。「好,我们定契吧,最好现在就定。」
坎特斯眼中光芒一闪,微笑道:「好。」说罢打了个响指,对躬身而入的侍从道:「去把所有臣子集合到大殿,准备血契需要的道具。」
侍从一瞬间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但随即就转变成心悦诚服的表情,深深鞠躬道:「遵命!」然后飞快地退出去了。
见罗达一脸迷惑,坎特斯笑了笑,对他解释:「血契的签定一定要有外人在场,而且越多越好。」
罗达对咒文不了解,也不介意在别人面前定契,或者说在别人面前反而更好,于是点头。
坎特斯抱着他起身,开始解他的衣服。
罗达有些尴尬地按住游移的大掌。「坎特斯?」
「害羞也来不及了,这几天都是我替你擦澡换衣服,话说回来,以前不是也摸透了吗?」坎特斯哼笑。「这个仪式很庄重,凭你这身衣服是不行的。」
「我可以自己换啊……」背上的伤已经没那么痛了,身体虽然有些虚软无力,但还不影响穿衣服。
「好吧,你自己换。」坎特斯把他放在床沿,在他旁边扔下一套衣服,接着就兀自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胸膛。
虽然不是没看过对方的裸身,罗达还是别开视线。
坎特斯嗤笑了声,三两下就换好衣服。「快换,你要让所有臣子等你多久?」
罗达连忙把衣服脱下,却见坎特斯正抱臂看着他,君王穿着一袭艳红的长袍,衣领和袖口是繁复的黑色绣饰,就像黄昏中朝天空伸展的树影,红色和黑发黑眸的坎特斯莫名合适,就如同瞬间的霞色在等待的就是寂灭的黑夜。罗达以往只觉得女子较适合红衣,但明明是同样艳丽的红,坎特斯仍充满阳刚之气,他就像一把抹着血的剑,无论何时都如此凛冽。
但就算是这样,坎特斯定在自己身体上的目光还是很令人不安,罗达无奈地问:「坎特斯,你能不能不要盯着我?」
「比女人还麻烦!摸都摸过了看看有什么关系。」坎特斯不屑地哼笑。
不想让其他的臣子等待,罗达只好努力忽略坎特斯的视线,换上与他同款的红色长袍,差别只在于自己的绣线是白色的,非常奇妙,差不多的衣服,坎特斯穿起来像日落,他穿起来却像晨曦初升的颜色。
坎特斯揽着他的腰,把他带往大殿,所有的臣子都已经聚集在殿上,罗达觉得他们的目光很微妙,但以欣喜居多,实在说不出问题在哪里。最前列的是一排魔导师,地上以红色画着复杂而华丽的法阵,王座前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两卷纸卷。
坎特斯拿起其中一卷,示意罗达拿另外一卷,解释道:「等下跟我一起念颂咒文,念完之后我会对你发誓,你不用发誓,只要接受我的誓言,最后与我换血就好,只记得不要说多余的话,血契这个誓约在天族中是最神圣的誓约。」
听起来不难,罗达点点头。
纸卷上写着的是以共通语拼音的天族古语,罗达浏览一遍确认可以念之后,就对坎特斯点头。
「血契开始吧。」坎特斯微笑道。
两人走进法阵中,面对面站着,一起摊开了纸卷,群臣低下头,每个人都带着肃穆的表情,仿佛在见证什么神迹,魔导师们围绕在法阵周遭,一齐举起了法杖,脚下的法阵发出柔和的红光,微风吹了进来,让他们的衣襬微微飘起。
罗达忽然心中一紧,他总觉得自己就要面对什么重大的抉择,而且一旦选择了就回不去,现在这种肃穆的气氛让他感到一阵惶恐。
罗达抬眼对上坎特斯的视线,就像知道他会投来探询的目光一样,坎特斯也正看着他,那双本来只有寒冰的黑眸之中,此刻一片沉稳坚定,就像不动的山岳,却又有着坚强的温柔。
坎特斯……变了……为什么?
罗达忽然想起跳下天命之轮前;那个声音所说的——用你的未来,成为改变命运的变数……
如果,他是坎特斯生命中的变数,如果他的命运将与坎特斯紧紧相依,如果命运确实已经改变,所以坎特斯今后所有行动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那他愿意给予对方他的一生,来共同承受被改变的结果,这次,他双目所见将不是其他事物,而是坎特斯本身。
罗达深呼口气,对着坎特斯微笑点头。
坎特斯眼中浮起笑意,也微微点头。
两人同时启口,开始念颂咒文,虽然先前从未配合过,但也许因为他们默契很高,罗达一个字也没有念错。
天地间好像完全寂静了,罗达只能听见坎特斯低沉而富磁性的声音,那声音近得好像缠绕在他耳畔,罗达一瞬间产生被舔舐甚至是吞噬的错觉,他好像站在火焰之中,即将被焚烧殆尽,他觉得应该要停下来,脑海中却都是坎特斯那个温柔的眼神。
你要成为改变他命运的变数……
心里好烫,像装着沸腾的水,罗达很想知道吟诵出口的词句是什么意思,他忽然明白过来,无论那是什么意思,自己即将为此奉献出一生。
咒语结束了,罗达终究流利地将之念完,纸卷在他手上化成灰烬,坎特斯手上的也是。
坎特斯往前走了一步,于是他也向前走去,随即坎特斯握住他的双手,低声道:「我坎特斯.萨维亚,对罗达.萨维亚发誓,只要我的血管里还流动着血液,我将尊重每一个生灵,不再随意夺取别人的生命。」
罗达微笑道:「我罗达.萨维亚,接受坎特斯.萨维亚的誓言。」好神奇,他从未想过要使用这个姓氏,就算拥有萨维亚的血统,他一直都是以星相师的身分活下去,未曾打算承认那条血脉,但是,坎特斯却将他冠上了这个姓氏,而说出口的同时,他也承认了这个姓氏。
坎特斯凑了过来,罗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本能地想后退,但想起现在正在定契,还是勉强不动,不料坎特斯猛然捏住他的下颚,竞凑到他唇畔,咬破了他的唇,轻舔了下渗出的血珠。
换血是这样换的吗……唇上一阵刺痛,罗达完全惊愕了,但坎特斯的目光显然是在催促他照做,罗达犹豫了下,只好也凑过去,缓缓咬住坎特斯的唇,微一使劲将之咬破,然后轻舔着伤口。
坎特斯深深笑了起来,托住他的后脑勺,封住了他的口。
换血……真的是这样换的……?
罗达一瞬间有点不知如何反应,暖热的舌正在舔舐他的唇瓣,察觉到他似乎没有反抗意图之后,就强势地撬开他的齿关,窜了进来,刷过他的齿列,抵住他的上颚。
罗达觉得有些腿软,在瘫下来的前一刻,坎特斯伸臂搂住他的腰,把他揽进了自己的怀抱里。
罗达诧异而且困惑,但还来不及凝聚愤怒的情绪,就被坎特斯在他口中放肆侵略的舌头驱散了意志,身体已经整个柔软了下来,掌下抵着坎特斯强健热烫的胸膛,自己的舌头被他所追逐、捕捉、缠卷,罗达的气息散乱了起来,浅栗色的眼眸漫起水光,他无法抑制自己从喉间发出微带沙哑的低哼,也无法阻止自己开始回应坎特斯的掠夺。
不管这是否真的是仪式的一部分,都已经货真价实是一个吻,一个略带血腥,激烈而缠绵的吻。
罗达鼻间都是坎特斯的味道,纯男性的、阳刚又充满侵略性的味道,那种味道顺着进入他的肺部,扩散到全身,只是一个吻而已,罗达却有这个男人已经完全占有自己的错觉。
为什么会这样……
罗达青涩却忘我的回应只让坎特斯更加兴奋,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罗达整个软倒在坎特斯怀中,并且因为呼吸困难而微微挣扎,坎特斯才放开了他的唇。
罗达红着脸不停喘息,看见两人之间牵起暧昧的银丝,又想到这是在所有臣子面前,他一瞬间有夺门而出的冲动。
坎特斯轻抚他嫣红的脸颊,又恋恋不舍地啄吻了下他的唇。
脚下魔法阵的光芒这时才退去,魔导师们单膝跪下,大魔导师启口道:「二位陛下,仪式已经完成,请务必记得不要违反誓约,否则鲜血将因此而狂乱。」
坎特斯微点了下头,罗达却睁大眼,他说什么——二位?老天,他刚刚跟坎特斯究竟进行了什么仪式,让大魔导师必须称呼自己为陛下?
坎特斯转向宰相,一睑冷静地道:「正式婚礼的日子由你跟魔导师们讨论,禀报过后再通知地族和海族的各个国王,让他们来参加婚礼。」
罗达不敢置信,气得微微发抖。
「臣遵旨!」老宰相的脸上带着非常开心的微笑,罗达从没看过他忧心忡忡之外的表情,往群臣的方向一望,每个人都一脸愉悦,天族总是气氛沉重的大殿上,第一次洋溢着喜气。
罗达深吸口气平息下愤怒,冷冷道:「坎特斯,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哼……」坎特斯勾了勾唇,对群臣扬首道:「仪式已经结束,今天就这样吧,可以散了。」说完打横抱起罗达,往寝宫的方向走。
因为实在无法走路,罗达没有拒绝他的怀抱,又深呼吸一次,咬着牙道:「坎特斯,你不要告诉我,我刚刚嫁给你了。」
「你刚刚嫁给我了。」坎特斯耸耸肩,泰然自若地反问:「血契是婚姻契,你不晓得吗?这是天族最神圣的契约,由相爱的两个人结定,互相对彼此发誓将永远在对方身边,爱对方到老,因为血的誓约太过强硬,几乎没有君王定下血契,免得连建立后宫的自由都没有,当然,既然与你定契,我的后宫里就只有你一人。」
「我没有发誓!」罗达立刻道。
「你有,你念颂了誓言的咒文,虽然是天族的语言,但对地族人一样有效。」坎特斯微笑。「那个咒文的大意就是我所说的,以血的约束力,与对方同生共死、相爱终老。」
罗达按按额角,怒喊出声:「坎特斯,你到底在想什么!」
坎特斯哂笑了下。「我在想什么还不明显吗?我要你做我的王后,你自己说过了吧?只要我喜欢,无论身分、种族,你都会让那个人成为我的王后。」
罗达张了张嘴,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当然,就算你没说过那种话,此刻也已经没用了。」坎特斯微微一笑,抱着他走进寝室。「你已经与我定下血契,我坎特斯此生,只会有你一个王后。」
「可是——我是男的啊!」罗达很无奈。「都没有臣子反对吗?」
更无奈的是,坎特斯用认真而温柔的态度对他说只有他一人时,他心中的怒气竟然缓缓平复,消失于无形……
为什么会这样?
「你的声望比我还高,他们会反对吗?我平常就恶名昭彰,只要娶个人他们就谢天谢地了,男的有什么要紧?」坎特斯哂笑出声。「至于我个人要不要紧,现在就可以证实给你看。」说完他就把罗达放上床,自己也复身上去。
第十章
「等等!」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罗达微红了脸,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为什么……坎特斯,为什么跟我结婚?你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女性吧?」
「不,应该说我一直以来上床的对象都是女性。」坎特斯没有再进逼,只是把双手撑在他肩膀两侧,微笑着看他。「我也没有忽然变得喜欢男性,我只是想娶一个能够与我并肩、不会闪躲我的视线,而且我也喜欢的王后。」
「你喜欢我?」罗达呆然与他对视。「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我也不晓得,那不重要,你晕倒时我想了很多,我没有办法忍受失去你,既然如此,娶你似乎是最好的决定。」坎特斯低下头,轻舔了下他唇上的伤口,以低哑的声音道:「而且帮你擦澡换衣服时我发现,你的身体可以勾起我的情欲。」
罗达胀红了脸。「你多少应该先问过我的意见!」
坎特斯用不屑的眼神看他。「等你发现自己也喜欢我?你如此迟钝,等你发现还不如我立刻出手。」
「我……」罗达迟疑了一下。「坎特斯,我对你一直都只是亲情啊……」
坎特斯哈哈大笑起来。「那又怎么样呢?从此之后你只会有我一个男人,你就算现在不爱我,再过几天也会爱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