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终点。”
“所以,黑羽盗一,五天之后,再给我你的答复。”
五、
冗长的叙述也不过是短短十几分钟,留给黑羽盗一的却是长达五天的心理抉择。
这不好受。
诚如Stenfano所说,假使当时一口应下确然是一时冲动。可这冲动也算是一种决断,比起那空出的予以思虑从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五天,好太多。
再加上还要注意情绪是否会影响到黑羽千影……五日过去,黑羽盗一反倒没了拿起电话说出选择的勇气。
但那不是逃避的借口。
选择很多时候都是强迫式的。
黑羽盗一那天早早的就起床,洗漱完毕出门。
漫无目的的坐着公车,在整个东京游荡。
那是个周末,六月的阳光明媚热烈,盛夏未至,暑气却早已到来。少女们早早的撑起阳伞,饶是这样,依然有细密的薄汗从额头冒出。
樱花在五月初就谢得干干净净,可这不妨碍夏日里百花争妍的热闹场面。紫丁香,白玉兰,栀子,绣球,凌霄,合欢,月季……还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堂的野花。
由不得在西方流传着六月新娘这样的说法。
在这样花团锦簇的季节里十指相扣许下终身不失为一个美好婚姻的开端。
东京最让人钦羡的结婚胜地——花之教堂。
黑羽盗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驻足在此处。也许是看着那神圣的建筑造型就能洗涤心灵。
他倚在一棵开得极绚烂的栀子树下,听着教堂里传出来的婚礼进行曲出神。
他想起很多,譬如一年前的七月末那场世纪婚礼,譬如四个月前那场匆匆了事的简陋婚礼。
他想起自己握着Claudean的手一起聆听神父的致辞,他想起自己牵着黑羽千影的手许下一生的诺言。
他想起十多年前箱根的山,他想起一年前宏伟的西班牙王宫。
他想起泛着花香的酒酿,他想起璀璨夺目的红宝石。
他想起西西里岛的夜晚,他想起加利福尼亚的海岸。
“你喜欢我吗?”北野千影这么问。
“你真的愿意吗?”Stenfano这么问。
黑羽盗一合上眼,隐隐约约能听到教堂里传出来的神父庄严的询问。
“毛利小五郎先生,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毫无保留的爱她,对她的忠诚直到永远。”
许是被这庄严的气氛所感染,一直徘徊不定的心终于沉淀了下来。
“我愿意。”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通过扩音器传了出来。
黑羽盗一怔了怔神,掏出怀里的手机。在神父女方询问同样的话语时摁下了通话键。
“我愿意。”一个清亮的充满喜悦的声音迫切的回答。
“想好了?”
“嗯……我愿意。”
正文 83、苏醒
我知道我已经醒了,可我不愿睁开眼。仿佛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的永远沉浸在那些过往,而不必醒来。
即使那些过往并不美好,甚至相当糟糕。
“大叔,我知道你醒了哦。”耳畔传来熟悉而陌生的轻快呼唤,在刹那间撕裂最后的侥幸。
于是我睁开眼,面对没有他的世界——
房间的窗帘并未拉开,光线有些昏暗。
我无焦距的视线如同过去八年无数个清晨一般,空洞的,找不到附着点。
我想,那一刻我的表情一定很不适合这张脸。
然而过长的回忆将我身上所有的力气消耗殆尽,无从维持常年的伪装,只能勉强用空白替代。
黑羽快斗坐在我身边,安静得有些不太像他的性子。不过,我无暇顾及这些,只是盯着天花板长久的发呆。
通常,长时间的思考是用来理清脑海中纷繁杂乱的事。可我如今,任由那记忆的碎片稀稀落落的散乱在脑海,提不起任何整理的兴致。
我想,我大抵是真的累了,才会放纵自己在此刻轻易的露出破绽。和身边坐着谁无关,只是单纯的累了。
就连看到墙壁上悬挂的画像也是平静如死水。
掐指一算,差不多有了十八年的光景。十八年的光阴不过是日历上简单的数字,用力一扯便是白茫茫干净一片。就连那碎屑也寻不到。
如若是单纯的过日子也就罢了,可我却是在等,等那冠冕堂皇的所谓的一生理当等待的。
起初尚且心怀算计,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连疯狂也磨成了绝望。
我却是还在等。
只是……还要等多久?
等多久……?
是又一个十八年,还是又一个……八年。
八年。
时光抹去了可以抹去的一切棱角。
我如我希望的那般,过着庸庸碌碌平凡的市井人生。
柴米油盐酱醋茶,虚假的时光被这些一点点填补,缝合,逐渐真实。
我想,或许,那个老者是对的。
时间是最锐利的武器。
那些为了淡忘曾经而强制虚拟的人生此刻不知不觉融入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已然分不清,到底什么是伪装,什么是真实。
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伪装到迷失了自我是再愚蠢不过。
可笑的,曾经的我,在这样的处境下堪堪活过两世而不自知。
更可笑的,现在的我,依旧如此。
没有丝毫长进。
破绽也不过是一时,尽管我此刻不愿带上长年不变的面具,习惯却让伪装再一次得意洋洋的占了上风,耀武扬威。
我能清晰的感知到面部神经的变化,微小的,用一只无形的手细细绘出一张适合现下场景的表情。
“我昏迷了几天。”我开口问道。干渴的嗓子发出嘶哑的声音,如同钝器摩擦着木板一般,和过去八年的声音相比略显不同,暗哑之下带上了从前不曾有的质感。
不完美的伪装。
我不明显的扯了扯唇角,却没有补救的打算。
事实上,问出这句话已经不合时宜……更确切的说,假如以一个合格的毛利小五郎的性格,绝不可能如此平静的,在昏迷多天之后吐出这么一句没有起伏的话。
不过是再加重几分疑虑罢了。
“两天。”黑羽快斗有些迟疑的一顿,脸上快速略过不解和迷惑,但是他的反应很快,仅是片刻,就换上另一副腔调,开玩笑般调侃,“大叔你很重耶,我拖你回来可费了好大的劲儿。现在饿了两天……哎呀,我应该现在才把大叔带回来才对,体重一定减轻了不少。”
真是个敏锐的人,察觉到房间里凝滞的气氛就自然而然的想用轻松的话题调剂。
只是我没有理会他,用右手撑住床单勉力坐了起来。
黑羽快斗的手抬了抬,看样子似乎想帮我,但最后还是没伸出手。
我倚在床头,随意扫视一番这属于他的房间。
这个角度,正好能将床正对面的巨幅画像完整的收入眼中。画面上的男子穿着魔术师演出的服装,笑得优雅自信。
仔细一想,除去童年那段时间,我见到他最多的模样就是这般站在舞台上从容表演魔术。无论是电视还是现场演出,每一次坐在舞台之下看着他得到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都是用这样的笑容予以回应。而随着时间无趣的流逝,他的笑容愈发的稳重,少年时张扬的性格也收得干干净净。
像一块璞玉,慢慢的打磨,最后成功的晋升为稀世珍品,发出柔和却令人沉溺的光芒。
旁人都说那是叫人看不透的魔术师的魅力,甚至连那时候已经成名的有希子也曾和英理感慨过这教授她易容术的老师多么的高深莫测。
叫人看不透。
我记得那时无意间听了这话便转回自己房间,取出录下的魔术演出的影像,盯着那上头日渐成熟的脸庞,我依然能见着昔日箱根山上孩童的模样。
他是变了,人总是会变。可我没变,所以我眼中的他也没变。
在那十年里,我停滞在一种自我营造的境地里,原地踏步,周遭的一切也仿佛静止了一般。
结果,十年后,再见他着实吃了一惊。
他与过去……变了太多。
但吃惊过后,我又发觉,其实那些变化我一直都看在眼里。
黑羽盗一还是我所知晓的黑羽盗一,什么也没变。
“两天……么。”转动的思绪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我抬眼望向黑羽快斗,“我的手机呢?”
“放心吧,大叔。我已经用你的声音和你家宝贝女儿交代过了。”黑羽快斗猜谜的功力一贯不错,何况我也没掩饰自己的心思,被看出来也属正常。
只是,仅是交代还是不够,毕竟无端失踪两天对我现在这个身份而言有些突兀了,所以我还是皱了皱眉,思索着有什么足够合理的理由回家交代。
这想法弗一冒出,我就忍不住哂笑。
这么多年过去,在意小兰的想法似乎根深蒂固地盘踞在脑海里,即便我明白,此刻我的心性和过往已是大不相同。
可怕的习惯的力量。
“大叔……”黑羽快斗凑到我眼前,约莫是捕捉到了方才那抹笑,此刻正饶有兴致的近距离揣摩我的表情。
距离很近,我都能感受到他的鼻息。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他的双手绕过我的脖子,在我脑后交握。
我的眉毛一颤。
我并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就擅自靠近,尤其是这么亲密的姿势,往往伴随着极大的危险。
黑羽快斗不是特例。
所以我眉心浮出不明显的浅纹,微微往后退了些,在他眼中闪过得逞的光准备紧跟逼近时,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
这举动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只见他一呆,就木木的保持着这个动作不知作何反应。
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我在心底一叹,却没有因此放过他的打算。
手顺着脸颊轻柔的摩挲着,一点点上移,在眉弓处来回轻抚。
黑羽快斗的表情依然是怔怔的,仅是两颊的红晕不可抑制的涌现。
我半阖着眼,身体往前倾,和他的脸越来越近。鼻尖和鼻尖相触的刹那,他的眼不自主的闭上。
发出一声轻笑,我侧过头,避开马上就要碰触的唇,附在他耳边,用低哑的声音缓缓吐出一句话。
“是谁教你这么做的……嗯?黑羽快斗。”
他勃然变色。
正文 84、秘密
黑羽快斗急剧变化的表情严丝合缝的印证了我的猜想。
果然,这样善于利用这张脸的的确确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了什么。
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张开半阖的眼,很慢,像是刚醒过来的人慵懒的睁眼。只是眼中未有丝毫茫然,有的仅是至冷的寒意。
当然那寒光掩藏的很好,很快又被半阖上的眼敛去。
我的手顺着黑羽快斗的发际线往后移,一边轻柔的梳理着他的发,一边开口:“那个教你的人有点意思……也不知他摆出了什么证据让你如此信服?”
近在咫尺,我能清晰的感觉到黑羽快斗的肌肉已然紧绷,身体僵直,哪还有半分方才暧昧的气象。
谈话的技巧在于对彼此心理的把握。
有时,即使是疑问句,若是控制得当,让人听上去是已知答案的问话,就能带给人强烈的心里压迫。
我和黑羽快斗此刻的境况便是这般。
我其实未能想明白这之中的奥秘。
黑羽快斗的存在,不止一方知道。无论是WINE还是Persi都很清楚。
他十六周岁前,因受到梵蒂冈的那位秘密保护,所以不会有人动他。可当他发现当初盗一特意留下来的秘密起……八年前的约定已经一笔勾销,暗中护着他的人也撤去。
……从而被人占了空子。
这本是当初盗一希望在儿子成年后能接受一次锻炼得到成长。可黑羽快斗得到的讯息和盗一留下来的不甚相似。一些细节处被人篡改。
潘多拉,这颗让盗一苦苦寻找十年之久,陷入WINE的包围圈,命关生死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作为黑羽快斗的考验?
分明是有人暗中搞鬼。
但不知是谁动的手脚。
也许是WINE,也许是Persi……最差的情况是我之前没察觉的敌手。
动手脚的人和告诉黑羽快斗我的事的人又不一定是同一个。
而在告诉黑羽快斗这件事上,又存在着很多疑点。
比如说,既然他鼓动黑羽快斗利用这张脸……显然是对我和盗一的关系极了解的。
只要在暗处稍加留意黑羽快斗的举动,必然能知道黑羽快斗的目标是我,如此一来,我的身份早就能被揭穿——黑羽快斗缠着我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若是敌人,在知道我的身份后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若是友人……又为何不亲自来找我?
此外,黑羽快斗倘若明白这张脸对我的重要,对我和他父亲的关系也当有个大概……这种情况下,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孩子,不可能如此镇定。
我想不通这之间的关节。
所以用最快的办法——问。
他不一定非要回答……有时,肢体语言也能告诉我答案。
不过,黑羽快斗的回应却有趣的紧。
他的牙齿不自主的打颤后停了下来,将身体退后了些,好让彼此能平视。也不知心中转了什么念头,目光倒是变得镇定,不慌不乱了。
他说:“大叔,终于不打算装下去了吗?”
这预料中的问话,我在露出破绽时就有了准备,只是当真的听到时,依然有些许怔忪。
不打算……装下去?
我敛下眉,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
怎么……可能。
“黑羽快斗。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太过自信……容易吃亏?”
“大叔你这么耐心的教导我,我当然会洗耳恭听。”他反唇相讥。
我只是笑。
他所生活的是一个太平的世界,尽管因为盗窃宝石和各色罪犯有过联系,但真真实实的血腥却是触及的极少。所以,当我将手移至他脖颈处时也无甚反应。
他自是不知,我只要亲亲一用力,他的命就能送在五指间。
这般毫无防备……
我懒洋洋的抚着他脖颈处的肌肉。很轻,看上去无害。
黑羽快斗一厢情愿的将我认为是个好人,我也没工夫帮他改正。
每个人在看待别人之时,总喜欢用自己心中所希望的形象去替代一些细节。
黑羽快斗所看到的我,也仅是他心中所幻想的。
也好,到能省去很多麻烦的说教,和因为价值取向不同导致的争执。
现在……我得稳住他。否则,就无可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躲在暗处。
“你喜欢我?”刻意压低的嗓音带上些许蛊惑,配上房间里昏暗的光线,方才压下的旖旎又开始蠢蠢欲动。
黑羽快斗表情一滞,慌忙别开眼。
他嘴唇颤了颤,急促的回答:“大叔你真会开玩笑。”停顿片刻,换上一种嘲讽的语气,“上一刻钟,还在怀疑我的举动是否受人指使……现在……可以称之为……自恋吗?”
“那你就是不喜欢我。”我装作没看见黑羽快斗脸色一瞬间的惨白,“那最好。”
“……是么?”黑羽快斗抿紧唇,“我还以为,你希望我喜欢你,这样就能帮助你保守秘密。”
聪明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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