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无花摸了摸手上的佛珠,笑得温柔。
客栈里,慕丛云正被人死死按在床上痛苦地呻吟挣动。按住他的人不为别的,只是不让他在挣扎中再把伤口撕开,或者自残再添新伤。这是自他服药后第一次发作,药量小再加上他本身就没什么力气,倒也不难控制。被按住了没多久就累得昏睡了过去。
梦里,慕丛云时隔多年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自己那位似乎什么事情都不会将她打到的母亲。就像是六年前的那场海难。那时他抱着木板漂在漆黑的海面上,又冷又饿,好在身体已经僵硬,到不至于掉进海里。可飘飘荡荡不知多久,每一刻都那般难捱,他有时会忍不住想,说不定下一刻他就要沉入冰冷的海中。恍惚中,母亲坚韧的面容竟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他似乎还听到了那久违的声音:“一切都会好的,坚持。”
他从小都是听话的,因为母亲总是对的,为他好的。于是他竟真的就那样坚持了下来,直到被路过的船只救起。
“… …”母亲!慕丛云在梦中痴痴地看着那个在缤纷桃花掩映下的女子。温柔的,高贵的,唇边的笑容还是那样美好,总是让儿时的他觉得这个笑容可以包容他的一切。不论是高兴的,还是伤心的,对的,还是错的。似乎只要母亲还会对他微笑,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我好想您。慕丛云远远看着,不声不响地用心去描摹那人的一切。那发,那容,那身,那影,仅仅是这样想着,他就几乎要忍不住飞奔过去,像幼时一般投入那个温暖的怀抱。那里有他想要的安慰。
他知道,却只能克制自己远远看着。
孩儿真的很想您,母亲。
慕丛云在心底念着,口中来来回回却吐不出一词一句。
不想再这样下去,不希望自己再成为谁的负担,不愿再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受到伤害,而他却无能为力。母亲让他忘记过往,哥哥不愿他得知真相。他不怨,他只怪自己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没有能力让他们放心。
他不会再放任自己这样享受他们的庇护。
没有回忆起从前的时候他或许会无计可施,但既然命运让他回忆起一切,他就有了其他的选择。
他会带着那些肮脏,痛苦,绝望离开。再也不用连累别人,不用再厌恶自己,不用再痛苦悔恨。
反正,慕丛云早就应该同那个国家一起埋葬在茫茫大漠之中了… …
这次的劫持,竟给了他难得的机会,离开那些人身边。也让他最终坚定了意志。
早就应当结束了,对不起,第一次任性竟会是这样的决定。
如果还有来生,丛云希望不要这容貌,只平平凡凡地同家人,友人一起生活就好。
慕丛云死志一生,原本稍稍有些起色的身体状况变得更差了。高烧不断,任无花如何动作都难以起效,病情反反复复。就在无花为此烦躁不解时,当时在皇都里寻找慕丛云的几人却都有了不小的进展。
先说在路上与柳无眉,李玉函二人相识的楚留香,胡铁花以及南宫灵三人。
自从与夫妻二人同路后,先是苏蓉蓉几人进一步的消息,再是神出鬼没的画眉鸟与暗杀。三人虽没有受伤,但心情不可避免地沉重了起来。因为他们遇到的危机一次比一次强,又寻不到慕丛云的消息,而楚留香的那几个红颜知己更是被囚禁了起来。
前路难料。
这几日的快马加鞭,和李玉函夫妻二人一路上的安排给他们省了不少时间,不短的路程这会儿已经走了一大半,再有一两日便可以到达姑苏。楚留香提着两坛刚从外面买来的水酒上了二楼的平台,果然就见南宫灵独自站在窗边目光沉沉地看着客栈院子里的那棵枯树。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树下,柳无眉正倚着李玉函悄声说着什么。
楚留香转开眼,提起一坛酒对南宫灵晃了晃,然后直接塞到他怀里。见南宫灵接过,便拿起自己的那坛打开,向南宫灵比了一下。并不等他动作,就往嘴里灌了大大的一口。
南宫灵也掀了封坛,大口灌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闷闷地灌着酒。却在一坛喝尽后,齐齐停了下来,一齐安静地呆着。
良久,直到楚留香离开前,南宫灵才低沉着声音说了句:“他会没事的。”
“我知道。”
楚留香毫不迟疑地答道。
而那天随着慕丛云一同出城拜祭,却也一同失踪了的薛穿心则在无花把慕丛云带走的第二天,找到了在山洞里奄奄一息的如烟。
“不要看我!”听到动静的如烟嘶哑着大喊。整个人衣衫褴褛地蜷缩在石块后面,不停地颤抖着抽泣,时不时地大声叫喊着。
薛穿心并没有上前,他站在洞口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站着,努力从这个已经疯癫的女人的话里分辨。
“不!我没有!”
“给我,求你!”
“魔鬼!你这个魔鬼!”
“好痛苦… …我的脸… …不要看我!”
… …
还有,那一声微不可闻的“… …无花… …”。
薛穿心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抬脚走向的不是洞口,而是流涕抽搐的女人。
一剑,干净利落。只留女人断了的呼吸,和那在他离开后衣衫上渐渐渗出的红色。
薛穿心坐在河边的大石上擦着剑思考。他现在知道的是丛云被女人骗走,随后女人雇佣的护卫反水,反而打起了两人的主意。之后丛云带着女人逃跑,在崖顶用了那两顶滑翔伞… …之后怎样虽不清楚,但多半是无花把丛云带走了。
丛云肯定受了伤,虽然不知道是否严重。不过无花医术高明,既然特意抓了丛云,理应会为他治疗才是。这点并不用太过担心,只是现下的无花并不是那个妙僧,他拿不准无花的态度。只希望他不会为难丛云,也莫要做什么手脚才好。
而就这次绑架来说,绝不会是那个女人能够使得出的手段。现在看来,应当是和这个无花脱不开关系。不论是楚兄的那三位知己的事,还是那个神秘的画眉鸟,都应该与无花有些关系,而他们之间相互配合,才有了那么好的时机把丛云带走。
只是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单单是为了楚兄还是其他的什么?
薛穿心想了想,决定先把这些事情告诉楚留香三人。然后他们继续顺着对方的意去姑苏,他自己就继续从这边追查丛云和无花的下落。
一旦做好了决定,薛穿心很快就离开了山谷,通过自己的势力给楚留香他们发去了消息。同时又加派了人手在周围的村庄小镇搜索。
两天后,终于在稍远处的一个叫“燕坪”的小镇找到了线索。但可惜的是,小二口中的两位“仙人”早在三天前就离开了小镇,去向不明。而且据小二所说,其中一个人似乎身受重伤,停留期间始终昏迷不醒。
薛穿心看着手中的情报,心里不由得感到了几分焦急。
丛云… …
而收到薛穿心信件的三人,在稍稍放心的同时,却也更苦恼了起来。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楚留香、胡铁花与南宫灵三人同李雨涵夫妇此时正在临近姑苏的一座县城休息。其中由于在此之前接连不断的刺杀,楚留香三人正聚在一起商讨关于画眉鸟的消息。这时一只很不起眼的小鸟停在了窗台上,“咄咄咄”地啄着窗框,见胡铁花看过来,就很自觉地伸出了一条腿,露出上面绑着的小信筒。
待三人解下信,小鸟拍拍翅膀就飞走了。
鉴于最近发生的这许多事情,谁都没心思想些别的,确认了信筒是薛穿心的后,三人就赶忙拆开信看了起来。
信上从慕丛云失踪当天开始,一直讲到薛穿心在燕坪镇里得到的消息,简练明确,最后是说由薛穿心独自继续追慕丛云的行踪,而让他们三人赶往姑苏应对。
竟然是无花… …楚留香想了想,看了眼南宫灵,不出意外地看到他眼底的阴霾。有这样一个兄长,还真是… …
楚留香放下信,对南宫灵道:“南宫兄,这里的事就先交给我们好了,你去找丛云吧。”
南宫灵顿了顿,握了握拳头,道:“不必了,那边有薛兄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我相信那个人不会在特意抓了人后就马上对丛云做些什么。”要做,也会是当着我的面做,这才是他的报复。
而且在这边说不定会更早的碰上。他了解自己的兄长,既然这些事情与无花有关,那么他一定会亲眼看他们落入陷阱才能满意。那个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南宫灵不经意想起当时自己亲口对无花讲了丛云的事,在得到兄长支持时的喜悦,以及后来发现的在湖面上冻僵的丛云,心中一时间痛苦难当。
一边是他唯一的亲人,从小期盼仰慕的兄长,一边是他最爱的人。要怎么做才能结束这种挣扎?
丛云,我很想你… …
楚留香早在南宫灵面色不对的时候就拉着胡铁花离开了房间,这种情况旁人是没办法帮上忙的。以无花的气量来说,南宫灵想要与他修好是不可能的,而就南宫对丛云的心意来说也不会原谅他对丛云出手的这件事。
楚留香摇了摇头,俗话说好事多磨,南宫兄这事,还差得远呢。
糊里糊涂就被拉着出来的胡铁花把胳膊往楚留香肩上一架,不满地抱怨道:“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欺负老实人听不懂么?”
楚留香笑了下,这几天可是把他这个闲不住的老朋友给憋坏了,但这事不是他随便能说的,只能无辜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道:“不就是在姑苏汇合么?老胡你想多了。”
胡铁花一脸鄙视地看着装无辜的楚留香,撇了撇嘴,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真傻,不说就算了。你那表情真让人难受。”
楚留香笑了笑,就知道他不会计较。
拍了拍胡铁花的肩膀,楚留香道:“这几天还是要小心些。既然快到姑苏了,他们也差不多该拿出真本事来招待我们了。”
胡铁花抡了抡膀子,气愤地道:“尽管放马过来好了!老子绝对要给那些卑鄙的家伙有点颜色瞧瞧!”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道:“也是时候该给一些人点教训了。”
这边自从收到李雨涵送来的关于几次刺杀失败的消息,无花就带着已经可以下床的慕丛云离开了燕坪镇。说起来慕丛云之前受的伤并不重,只是短短一段时间之内心绪起伏过大,精神状态不好,再加上后来逃命时的疲惫与惊吓,遇到无花时又从树上摔了下来,这林林总总的加起来才造成了之前的昏迷。原本在无花的治疗下伤势已经快好了,只是精神上的问题让他不愿意醒来。鉴于慕丛云的态度,无花在把他弄醒后就警告他如果不老老实实听话乖乖养病,就把他扔到小倌馆那样的地方去。虽然威胁很卑鄙,却十分的有效。慕丛云虽然心中悲愤,却也不能再反抗。
而就这样还不够,无花天天把慕丛云带在身边,时不时逗弄欺负一下,占占便宜。虽然每次都弄得慕丛云羞愤难当,却也没有真的对他做些什么,据他的说法是不稀罕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感觉。
慕丛云一路上也没躲起来不见人,无花并没有特别限制他的活动,只要不离开他的视野就放任他活动。无花甚至不在意慕丛云听到他的计划,做些什么也不会特意躲着他。
慕丛云清楚无花根本就不担心他会逃跑。先不说他要如何离开无花身边,单是那日日发作的药瘾就让他没有精神去想别的事情,更不用说逃跑了。
再者,他还没想好回去要做什么?要怎么做?虽说现在的处境不适合想这些,但慕丛云这会儿就是什么都不想做。不去想已经亡败的故国,不去想至今不知身处何处的父王,不去想关内小县城外的母亲,不去想被留在山谷的如烟,也不去想那些让他痛苦不堪,身心俱疲的曾经。似乎这样就可以欺骗自己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身上的伤痛始终提醒着他何为现实。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左肩究竟是为何事所伤,为何每次疼起来他都会感到心底的愤恨屈辱。他也知道了为何母亲会选择让他遗忘,为何总是那样伤心地对他微笑。
那些屈辱,那些痛苦,那些绝望曾一度将他的身心击倒。后来虽然逃了出来,却还是留下了巨大的,难以愈合的伤害。
明珠蒙尘,白玉有瑕。虽无法消除已经发生过的事,但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在往后的日子里可以重新拥有快乐,拥有幸福,所以哪怕代价是忘记曾经珍贵的一切,也要给她的孩子一个新的未来。
她成功了。现在的慕丛云虽然找回了记忆,虽然也曾经懦弱的想要一了百了。但在醒来的瞬间被无花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后,他知道自己后悔了,他放不下那些朋友,放不下那个一直都对他很好的哥哥,还有很多其他美好的东西。虽然他还觉得痛苦,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轻易放弃了。
大家一定都很担心。慕丛云靠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想着这几天在无花身边得来的消息,哥哥在后面追着他们的踪迹,虽然还见不到但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的。但楚兄那边就很凶险了,越临近姑苏这种迹象就越浓重,无花似乎在计划一种十分危险的东西,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内容,但从他近乎愉悦的神情来看,应当是有很大把握的。
慕丛云虽相信楚留香,胡铁花和岳青平的能力,但心里总是惶惶不安。
突然视野里出现一截白色的衣袖,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子就被人揽进了怀里。慕丛云皱眉挣了挣,却只是让身后的人将他揽得更紧。温热的体温从衣衫中晕染出来,想到这几天来这人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慕丛云不由得僵直了脊背,从身体里泛起一阵阵的寒意。
“呵,”身后的人将头凑到他耳边轻笑道,“总算乖了点么?”言语间浮动的气息将慕丛云的耳垂染得粉红。
无花伸手在慕丛云的耳垂轻轻一碰,在他侧头避开时就已经收回了手,转而捏住慕丛云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来看着自己。
这双眼睛无论看多少次还是觉得美妙,碧蓝得像是天山上的湖水,那么清澈明丽。而当他注视着你时,似乎又有些温温润润的轻柔,就像是春天拂过水面的清风。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会在一个男人身上看到这样一双眼。清澈的,温柔的,专注的,全都融在这一片碧蓝色里,让人沉醉。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为什么这人能在经历了许多之后还有这样的一双眼,就算他厌烦你,憎恶你,但你却还是能从他怒视你的眼里看出这人性子里的温和包容。
是他傻了,还是这人傻了?
无花松了捏住慕丛云下巴的手,勾起他散开的一头金发在指尖滑动,另一只手臂压着慕丛云的腰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虽然怀里的人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但仍然老实地没有过多的反抗。无花在慕丛云身后勾起了嘴角,想到那天自己惩罚他的不听话时这人吓得青白的脸色,那竭力的颤抖和反抗,还有最后怎么听都带着点儿颤音的妥协。真是有趣得紧。也不想想自己要是想动他,早就下手了,又怎会每次都只是亲亲摸摸?
最好的当然要留到最后才享用,更何况如果缺了他那可爱的弟弟,乐趣就会少了很多啊。
无花将脸靠在慕丛云头上,语气温和地道:“明日这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