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站起,对空中做了个手势,下令道,“让李太医吴太医先去廉亲王那里,朕立即过去,这段时间不论如何,要保住廉亲王的命!”
廉亲王?可他不是——隐在暗处的粘杆处人影愣了愣,马上回神,“嗻。”闪身离开。
胤禛匆匆站起,边急促的朝外走边下令,让胤祥胤誐也过去,把景陵的胤祯宣回来。心中没有一次如此恳切盼望神佛的降恩,八弟,你一定要活下来啊……
顾不得什么,一路匆匆赶过去,却只看到靠坐在床头,形销骨立几乎皮包骨枯槁死寂的胤禩,心里一痛,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当日胤禟胤禩如此恨他,与昨日那清逸隽秀的少年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唯有那澄然明透的黑眸依旧温润含笑,不觉愣了愣神。
胤禩非常郁闷非常纠结,穿越就穿越,怎么就穿到这个时候呢,居然会是上一世的弥留之际,若是早上半个月也好啊,好好调理一番或许改变命运,可如今,哪怕大罗神仙降临,亦救不回来。
罢了罢了,造化弄人,天意茫茫,人怎与天道相争,这样也好,他可以去陪二哥,只是,放心不下小十。深吸口气,缓缓摸索,强撑着床框半坐起来,如今惟愿不仅仅他一人回来。他深信,如果四哥也回来的话,定会做些什么好让他放心,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两位太医进门声,浅浅笑了起来。
他终于可以真正放心了,闭眼,静静凝起最后一分气。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脸颊有些微暖,睁眼,是胤禛赶了过来,漆黑的眼眸隐着渴盼与绝望,正用指腹替他拭着唇边的血痕,四目相对,有着隔世无奈的惨然。
“四哥……”嘶哑的声音响起,胤禛轻轻握住那瘦得硌人的手,“八弟,我……”欲说什么,却无词可辨。只觉那枯瘦的手腕一触即碎,怵目惊心的凄凉。
上一世他并未去见他们的最后一面,并不知道最后的最后他们竟憔悴伤累至此,一瞬间,真是恨,却不知该恨谁。
胤禩低低咳了几声,手指动了动,“小十,你……就多……担……待……他……”
一字一口血,胤禛点点头,“你放心,不管如何,横竖多让着他就是了。”胤禩似乎感觉门外急冲进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可实在无力撑下去,眼睛缓缓阖上,嘴角勉强勾起,温润的笑一如最初,却苍白冰凉得让人心惊。
还好,比起上一世,已经好太多了,小十,这回也要好好的活着,记得那些温暖,记得那些欢乐,爷跟小九还有二哥在奈何桥头等你,别说五十年,一百年也等!
“八哥!别丢下我!”胤誐跄跄冲了进来,直扑到胤禩身上,一颗心又痛又冷,仿佛做了场好梦,大梦之后,只余下深浅错落的死灰。
“八哥,醒醒!八哥,别丢下我!别睡!”任凭胤誐如何嘶声狂恸,也喊不回那浅笑温润的人,不知喊了多久,声音嘶哑几乎沥血,肩上一暖,胤誐愣愣回头,胤禛看着他,漆黑的眼里是悯然与悲恸,“小十,事已至此也……”喉中一滞,也说不出什么来。
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他曾经做下的,若是胤誐要怨要恨,他也不会怪他。
胤誐看了看他,眼前各自纷纷扰扰的往事碎片一幕幕飞快掠过,哭的笑的痛的恨的苦的伤的,心中各种念头百转千回,猛然站起身来,狠戾绝然,“你……”一个你字才出口,胸口骤然闷痛,头昏目眩,舌根腥甜,只觉有什么从胸口直涌而上,呛了大大一口血出来,人也随之往后倒下。胤禛忙伸手接过,让一旁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的太医过来探脉,好在只是悲恸毁伤,并无大碍,这才松口气。
还欲说什么,若有所感,一转头便看着门外定定呆呆站着的胤祥,紧紧握住拳,指节苍白处痉挛般扭曲,胤禛心头一紧,“十三?”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什么正在消弭。
胤祥低着眼,缓缓走上前,“四哥你先照顾十哥吧,这里让我来就行了。”语意平淡,无悲无喜,可听在胤禛耳中却是悲凄苦恸,他知道,胤祥是因此想到了胤禟,就连胤禩也去得如此惨烈,那被囚禁的胤禟会受到何种折磨呢?只是这事,他实在难以开口。
于是点点头,抱起胤誐,“你……别想太多了。”
“……我知道。”
走出房门,云压得极低,暮色茫茫,疏落的四合院只有枯黄的叶被风吹得一地都是,纵横细密的草高及膝,渐染枯色,沾尽泥尘,低低吩咐一声,“这里的人都送去侍候廉亲王。”便抱起胤誐上了马车回宫了。
如梦如醒,如痴如醉。
仿佛做了一场极美极痛的梦,胤誐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雍贵帐幔,还有宁心静气的香沉沉袅袅,猛然坐起,眼神涣散了瞬间,又慢慢聚集,无声,落泪。
……八哥,九哥,这回,再也见不到了。
一个人走了过来,他抬眸看去,是胤禛,端着一碗药,坐在床边,盛了一勺放在他嘴边,“你睡了三日了,喝点药吧。”呆呆的张嘴,一口一口喝下,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的味道。看着他木偶泥雕般痴痴的喝药,胤禛怅然一叹,慢慢开口。
“八弟的后事我让十三去办了,你哀损过度,伤到根底,静养为好,余下的事,迟些,再说吧。”
“我已经让他们重归宗籍,废了那两个名字……”胤誐一怔,经过乾隆朝多年的政务压迫,加上经历这么多事故,多少也能明白胤禛的这次朝令夕改会带来多大的麻烦与后遗症,只怕今后的路他更难行了,涩然一笑,“这也太为难你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可怕,嗓子亦刺痛刺痛,胤禛见他皱眉,解释道,“太医说你哭伤了,还是别说话。”
于是缄默下来,只有调羹与瓷碗相碰的轻微声响。
“你好好休息吧。”喂胤誐喝完药,又让他喝了碗蜂蜜雪梨银耳羹,胤禛这才打算先离开。却被胤誐扯住衣摆,“老四,你还是把爷圈了吧。”他说。
否则,在极度悲恸怨恨之下,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甚至,会不会毁了那些曾经美好的温暖。
胤禛衣摆一震,急忙转身,“我答应了他,要好好照顾你。”
“好好照顾……”胤誐低低苦笑,摇摇头,“你放心,爷不会那么傻,上一次也不曾寻死觅活,何况如今。爷会好好的活着,活得比谁都久,会子孙满堂,会锦衣华服,会百岁安然,日后见了八哥九哥才能好好嗤笑他们……”一番话慢慢说着,平静哑涩,仿佛豁尽一切,反而沉淀为极冷的淡漠凄寒,哀伤至死。
这一下,胤禛连叹也叹不出,其实乾隆朝中大家能做到真正的兄友弟恭亲密无间,其一是越倾叶蓉二人明里暗地的劝解,其二则是大家都是生死轮回走过一遭,权势圈里浮沉沧桑经历过,多少也能看穿某些执着,然则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已然重生,即便各有不同处,但能重聚一堂,却是难得。
若是少了任何一个,只怕那种释然不会那般容易,如今,再无那种可能了。
胤誐看了看他,心中一片僵冷,痛都感觉不到,面上反而是笑,“爷可是有言在先,要亲王待遇,好吃好喝供着。”
“好。”
胤誐松开手,重新倚坐在床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满满的嘲讽意味,尖戾而刻薄,渐渐哑沉,笑到最后,却只余下极深极深的无奈凄凉,曾经飞扬骄傲的少年,这一刻只余下黯然死灰的空洞。胤禛抬眼望着他,呆立半晌,隐隐觉得不知从何灌进领口的风冷得如冰刀霜割,微微一叹,低眉看着自己手掌,而后走出殿门。
八爷党的余威尚存,他又一改之前死命压打的作风,朝政一时有了变故,虽有两世的谋略手段,这段日子还是忙碌异常,直至深夜才能勉强把政事理清。月漏深沉,头痛昏浑,一时难以入眠,胤禛便走出殿门,倚栏而立,四顾只有重重叠叠浅浅深深苍冷的灰青色。
脚步声传来,还伴随一声熟悉的呼唤,“四哥!”
多日的沉郁哀恸顿时只余下满腔的欣喜,急急转头,仆仆风尘的人急扑入怀,彼此温暖中,把繁华烟水,苍茫红尘都遮去所有的悲欢离合。
“十四,还好,你在。”
两人静静相拥了良久,感觉一切不再是梦是幻,这才松手,又彼此细细打量着对方,胤祯无声叹了口气,微微侧头看去,疏星碎溅,朗月冥冥,映在胤禛那憔悴黯然的脸上,说不清是怆然还是无奈。
事到如今,有些事不必再提,亦无法再忆,只恨苍天弄人。
“十哥,我明日瞧瞧他去。”
“还是别去吧,他如今见着你,未必心里痛快,过几日,我让大哥看看他。”胤禛摇头,这一世,只怕胤誐不愿再见到他了,但知道彼此都好,这就足够了。
胤祯想了想,眼底浮起一层凄痛,点点头,“也好,迟些再说吧。”感觉刚才的环抱时,胤禛太过瘦削,眉微蹙,“怎么瘦成这样,十三没帮你忙么?”
“十三弟去了保定。”胤禛苦笑道,胤禩的身后事简单完结后,胤祥就去了保定,他原想拦,但听到怡亲王多日不曾入眠,看到他满眼布满血丝,心中酸痛,然则即使强压他去休息,他只笑着说,睡不着,宁愿忙碌些才好,于是,同意了。
如此这样所为何故,胤祯同样明白,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唯有一叹,却扣住了胤禛的手,抬眸,定定看着他,“四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爷可是活到了乾隆十六年,你别想在雍正十三年丢下我,再苦再痛再累哪怕是吐血你也给我忍住了,这辈子,我陪你,你若敢死,我就追到地府去!”有什么,一起担就是了。生也好,死也好,别想留下我一个。
“好。”
数丈之外,大殿明黄色透出几分萧瑟,更多是深沉如凝的默然。
十指紧扣,然诺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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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为了行文方便,也为了改之前囧清的BUG,某改了十四的年纪,让他提前那个啥,⊙﹏⊙b汗
作者有话要说:由此可见,穿越有风险,各位请谨慎╮(╯_╰)╭
再由此可见,某人又抽上了╮(╯_╰)╭
74、番外
74、番外 。。。
番外 《回到过去 二》
“皇上,该起了。”帐外传来轻微的熟悉声,胤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感觉有些奇怪,他什么时候睡着了,明明是偷得浮生半日与胤祯在喝茶下棋,难道是这阵子劳累过深,这才不知不觉睡下了。虽有疑惑,然下意识的还是伸手往身旁触了触。
身边空无一人,冰凉冰凉,顿时一惊,忙忙翻身起来,果然,胤祯不在!
“皇上?”胤禛转头,正对上苏培盛疑惑的眼,心底微微一惊,莫非?定了定神,凝声问道,“什么时候了……朕问的是年月日。”
苏培盛觉得皇上今早非常奇怪,但面上依旧保持恭谨,躬身道,“回皇上,今日是雍正元年九月初五。”
雍正元年?!!太好了,胤禛心下一阵狂喜,凝寒的眼顿时一亮,生出几分喜悦,雍正元年,也就是说二哥八弟九弟他们还在,那些惨烈无法挽救的旧事还不曾上演,一切都很好,真是万佛保佑啊!!
一边起身让苏培盛替他着衣,一边吩咐小太监,“宣……”嗯,二哥目前还是圈着的,明目张胆把他宣入宫不太好,还是迟些让他偷偷进宫一聚,或者把八弟丢过去,“胤禩、胤禟、胤誐、胤祥入宫……”岁月隔得有些久远了,不太记得八弟他们此时封王没有,就直呼其名吧,“还有胤祯亦宣回京来……”十四肯定在景陵,又得多等几日才见着人了,好在此时没受到什么折磨,也算幸事。
苏培盛愕然半晌,连手上动作亦停了一停,不过此时胤禛满心欢喜一时也没发现他的失神,苏培盛收拾好满腹的疑团,请示道,八爷如今在太庙跪了一宿,是不是容他梳洗一番。
跪太庙一宿?胤禛愣了愣,发生什么事了,嗯,大概是什么鸡皮蒜毛小事被他拿住发作八爷党吧,略略无奈,下一瞬似乎意识到什么,急急往外去,走了几步,又停住,只让苏培盛把胤禩带回养心殿,同时请太医过来替他好好治疗。
按照上一世的经验,他有往事记忆,他们那些回来的兄弟们也应该有,即便如今着急见他们,也不急一时,他还等着上朝,倒不如等人齐了再好好说说。走出殿门,看着透出青蓝色的晨曦,极轻极轻叹了口气,这一世,总算都能平安和乐了。
正好眠好梦的胤禟突然感觉手腕一痛,下意识反手甩开,另一手拍过去,却被人直接抱住,胤禟一怔,睁开眼,是胤誐,他死死的扣住自己的腰,眉梢眼角尽是鲜亮至极的惊讶欣喜,全然不可置信的模样,颤声道,“九哥,九哥!太好了,九哥!”
仿似十世不见。
好笑的敲敲他的头,“松手,松手,怎么一眼不见就急成这样,让人笑话。”说着感觉越发奇怪了,胤誐虽然手臂力度减了些,然人还是紧圈着自己不放,整个人埋首自己颈边,呼吸烫得惊人,隐隐还有些湿润。
“这是怎么了?”好奇问了一句,瞬间似乎察觉到什么,眼前的胤誐分明是旧世嚣张飞扬青年,而非昨日那爽朗的少年,还有眼前所在并非公主府,亦非养心殿,而是当年的廉亲王府书房,心中一紧,“咱们回来了?”
分辨不清到底此时心中感觉如何。
胤誐依旧搂住胤禟不放,喉中含糊应了声,又说了句什么,浑身上下都如同失却了气力,半晌,方慢慢支起身子,感觉多年的冰凉的心被捂暖了,才慢慢松开手臂,却依旧一手拽紧胤禟的手腕不放,“嗯,我总算见着你了。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胤禟见胤誐还巴着自己不放,有些好笑及无奈,只得扬声让人进来,原来是前世廉亲王府的管家,言道皇上宣他们进宫,又满腹担忧。自家主子一夜不归,听说是被皇上罚去跪太庙,而今九爷十爷又一大早被宣入宫,只怕凶多吉少。
胤禟胤誐对视一眼,均明白何故,自不需担忧,收拾一番,就坐车入宫了,才出府门,车就停下了,言道有个人拦在了半道,胤禟疑惑掀帘一看,胤祥满眼通红,抢身纵步冲了过来,一把就攥紧了他的右腕,定定看着他,哽咽半晌,才喊了声,“九哥。”泪落满面。
“这又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成兔子了。”胤禟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还带着淡淡的心疼,想要揉揉他的头,却没有空余的手,只好微微用力,把胤祥扯上车,“好了,好了,上来再说吧。”
不过是一夜不见而已,用得着这幅经历生死离别的模样吗,难不成在他不曾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胤禟心中一动,若有所觉。问了几句,两人只是紧攥自己不放,两双眼就这样呆呆的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身子,深冥邃黑的瞳孔依稀透出几分煅烧成烬后的劫灰,一时不忍,便没再追问了,只是把两人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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