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宿恒怔了怔,随即领悟过来。
天太晚了,他们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实在不是互诉衷肠的好时机。
明天结算完营业额,会有小半天的休息。他有的是时间把自己的心,完完整整的交到安平的手里。
这是迄今为止,在他二十一年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事,他定要准备万全,给这段朝思暮想的感情一个最完美的开始。
“好,我听话。我这就回去。”
青年歪头看著安平,嘴巴笑的何不拢。又凑上来亲亲安平的脸颊,才依依不舍松开手,望著安平一步步倒退。
“安平明天见!”
他孩子气地高举起双臂挥舞,退两步就喊一声安平的名字,一直退到巷口,欢呼著翻一个跟斗,神采飞扬地跑远了。
安平目送裴宿恒的背影一点点融进黑夜里。
晚风夹著寒意,丝丝缕缕地在空中穿梭。
安平抱紧手臂,身体微微战栗,亲吻过青年的嘴唇却热的刺痛,似乎仍在与一片滚烫的皮肤贴合著,不断厮磨缠绵。
狠狠掐了一把手臂,安平推门匆匆回到卧室。
打开电脑,调出前两天保存好的航空订票网页。填好订票信息,安平把网页反复上下滚动。
客厅老旧的时锺嘶哑地敲响十一下。
安平深吸一口气,终於将鼠标滑动到确认键上。
太阳刚从天边露出一点柔和的弧线,裴宿恒便急匆匆地赶到了茶铺。
他一宿没睡,眼睛却依然清亮有神。走得急了,脸颊泛著著薄薄的细汗,被朝阳涂上了一层水润的粉红。
心急火燎地推开房门,王婶正往客厅收拾早餐。见他进来,不禁赞了一声,“喝,这是哪来的帅小夥,电视里走出来的吧?”
裴宿恒腼腆地笑了,低头拉了下簇新的上衣下摆,小声问,“这件衣服,真的好看吗?安平,安平会喜欢吗?”
“好看!用小妹的话说就是,就是那花什麽美男。”
青年抿抿唇,嘴边羞涩地跳出一个小巧的酒窝。
迫不及待地四处搜索,没有看到安平。
“王婶今天怎麽过来了?安平呢?在前面厨房吗?”
“还说呢,昨天半夜丁丁那小可怜生病了,安平过去帮著杨老师照看一下。这不我就过来看著美萍了。”王婶招呼他坐下,手里利落地给他盛了一碗粥,“你来的正好。我还得赶到大丫头家接外孙子上幼儿园。小裴,这边就麻烦你照应下了。”
“哪里话。王婶去忙吧。这里有我就行。”
王婶嘱咐几句,整理好厨房走了。
裴宿恒吃了几口粥,叼住勺子,嘴唇微微嘟起。
去照顾丁丁,那肯定要见杨老师。这一夜……
裴宿恒急忙把漫无边际的联想打住。
安平是什麽样的人,自己最清楚不过。
他干净的就像沈睡在古井深处的白玉,周身都是洁净清冷的气息。若这世上还有一片净土,那定是安平胸中那颗坦荡的心。
他去帮忙照顾病号,一晚上熬夜受累,自己却还想东想西地亵渎他,实在太不应该。
裴宿恒自感羞愧,脸上不觉有点烧。振奋精神埋头扒了几口饭。王婶又匆匆推门返回来。
“我忘记说了小裴。安平走的太急电脑没关。我跟你王叔都不懂怎麽弄,就让它著了一夜。你帮著给关上吧,可别烧坏了。”
裴宿恒连连答应。送走了王婶便立刻去了安平卧室。
安平的电脑还是早些年的组装品,反应慢经常死机,浑身上下都是毛病。现在烧了整整一夜,主机里像有千百只蜜蜂,嗡嗡地震得人耳朵疼。
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给安平换台电脑。
以前他提起时,安平总是想尽办法推辞。现在,现在总归不一样了吧……
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翘,心里甜的灌满了蜜汁。
怎麽能相信,安平即将就要属於他;怎麽能相信,从不敢奢求的幸福居然就要让他完满的抱在了怀里。
如果过去的艰辛都是为了摘取今日的幸运,即便再让他承受十倍百倍的痛苦,他也心甘情愿。
手指动了动鼠标,显示屏抽动著闪了闪,慢慢变亮显出没有关闭的网页。
裴宿恒视线擦过屏幕,手上的动作稍微迟了一下,页面上的内容不经意地窜进眼睛里。
青年握著鼠标的手猛地收紧。从昨晚起一直飘荡在云朵中的心,猛然直坠入万丈悬崖。
平生多情 二十三
二十三
安平忙完时,灰色的天幕已渐渐落下。
他特意绕路去水产市场挑选了新鲜的鲑鱼,回程不停催促出租车开快点,想争取能在饭点之前做好那道松鼠鱼。
昨天答应过裴宿恒的。不管时间多晚,不管他有多累,他都不想让那孩子失望。
拐进巷子,一眼就看到裴宿恒坐在後院门前的台阶上等他。
高大的身躯抱膝缩成一团,说不上可爱,却总会让他的胸口瞬间融化。
“宿恒!”
喊著那孩子的名字心急地跑去。没有预想中热切的目光和拥抱,青年埋首静默地蜷缩在石阶上,像是根本没法发现他已经回来。
“生气了吗?”安平蹲下身,轻轻摸了摸青年的发旋。
“对不起宿恒。昨晚杨老师的朋友突发急症,她一个女人不方便,找我帮忙一起去医院照顾了一下。事发突然没来得及给你讲。别生气,好不好?”安平哄孩子般轻声轻语地解释。把手里的鱼在青年面前晃一下,“你看我特地去买的鲑鱼。咱们说好今天吃松鼠鱼的,我没忘。我这就去做好不好?”
青年仍旧没有回应。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石化。
“你呀……想不到脾气还挺倔。”安平摸到青年的耳垂捏一下,无奈站起来,“那我先去做菜。做好了大少爷要赏脸吃光哦。”
他迈开步子往院子里走,裤脚却被拽住。青年含混的声音,模糊地自臂弯里传出来。
“什麽?”安平弯下腰,想听清楚一些。
“你是不是,是不是……”裴宿恒缓缓抬起头,灰暗的光线下,仍能看出他眼角残留的泪痕。
“宿恒!谁又欺负你了?!”
裴宿恒偏头躲开安平焦急伸过来的手,抽吸著问,“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安平莫名道:“不想要你?怎麽会?”
青年双手收紧,死死盯住他,“不会吗?那机票是怎麽回事?你难道没想过要送张机票把我打发走。”
安平愣住,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我猜对了是吗?”
青年笑了,却是比哭还要难看。他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这,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一直以来,都是……哄我玩儿的吗?还是在判人死刑前,施舍的一点糖果?我看起来就是个傻瓜对不对?捉弄起来很开心对不对?”
相处这麽久,安平从没想到裴宿恒也能这麽牙尖嘴利,轻松几句话,就能让人被刀尖戳刺一样痛。
但他并没有错。与他相比,自己的优柔寡断才是真正的卑鄙。
安平直起身体,盯著地面,等心口抽搐的疼痛逐渐麻木後,回身慢慢往院子里走。
裴宿恒追上来从背後抱住他,力道大的让他喘不过气。
“对不起安平,对不起。我昏了头才会胡言乱语。求你别生气安平。我以後再不会这样无理取闹了。我……”
“你没有错,不必道歉。那张机票,的确就是给你的。”
青年勒著他的手臂细微地颤抖。但他仍不放弃,更紧地抱著他道:“我,我明白,我有很多很多缺点。我太闷、太粘人、不够成熟还爱胡思乱想。可我会改的安平。我一定改。我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相信我安平,再给我次机会吧。”
安平闭了闭眼睛。攥住青年横在他腰间的手臂,狠狠心,用力掰开。
他转过身直视著青年。竭力忽视掉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濒於崩溃的神情。
“宿恒,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该……”他深喘一口气,断续道:“我不该总是狠不下心对你讲清楚。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明确地说开的。宿恒,我们不能在一起,这是不对的。”
“有什麽不对?!性别?年龄?这些根本都无关紧要。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
“对,我知道,我知道这些都无关紧要……”安平躲避著青年狂热的视线,虚软地道:“可是,可是我,我并没有喜欢你……”
青年猛地张大眼睛,“什……什麽……”
“我不喜欢你。确切地说,我不喜欢男人。宿恒,你是我朋友、晚辈,但永远不可能是爱人。我想结婚 ,想有自己的妻子孩子。一个平凡朴实,安安稳稳的家庭,这才是我想要的。”
安平一口气说完,力气几乎都用尽了。他撑住旁边的门框,最终叹道:“所以宿恒,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对不起,现在才跟你把话讲开。一切都是我不好。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都是我应得的。我只求你……”
他深深看一眼青年,恳切地道:“快点忘记我。天底下的好女孩好男孩多的是。宿恒,你是个好孩子,你很优秀。你会找到的真心爱你的那个人的,一定会的。”
“我不要别人!”
裴宿恒大声喊著,眼泪成串滚落。
他不想在安平面前哭的。他在安平眼里已经够幼稚了,不想再不争气地掉眼泪,让安平更瞧不上自己。
可他终究是忍不住,终究是太软弱。除了像孩子一样耍赖、祈求,再没有一点办法去挽回心爱的人。
“除了安平我谁都不要!”
他紧攥著安平的手,不许他逃开,抖抖地掏出一只戒指,想给安平带上。
那是他连夜用自小戴在身边的一只檀香佛做成的。熬了一整晚,费尽心神,精雕细琢出一枚世上独一无二的指环。
他觉得只有这份心思才配得上安平。
可他这心思,居然没有人稀罕。
“宿恒你别这样……”安平用力挣脱他,踉跄退到门後,“回去吧宿恒,回去吧。过段时间你就会忘记了。快回去吧……”
安平低头关门,不再看他。
青年还想把戒指塞给他。扑过去,却只撞到刚好合死的门板。戒指从指间掉落,不知滚到了哪里。
“安平你开门,开门啊。我不逼你了,我只求你让我留下来,不要赶我走,好不好?以後你不爱听的话我绝对不说了,好不好?安平,安平?”
裴宿恒在一边不放弃地猛力砸著门板,一边苦苦哀求。
安平全身脱离靠在门上,身体慢慢滑坐到地上。他用手死死捂住口唇,把哽咽的抽泣生用力咽回去。
裴宿恒说的每一个字都如一只钢针楔进他骨髓里,抽筋折骨一样的痛。
他想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了。不能原谅自己让这麽美好的青年如此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於没有了声音。
安平仰起头,模糊的视线里,一颗流星拖著长长的尾巴自天空划过。
宿恒,你一定要幸福。
安平望著那道转瞬消失的轨迹,一遍遍地默念。
一定要幸福……
平生多情 二十四
二十四
裴宿恒最终定了半个月後的机票。
小妹特地从学校回来,陪他去临近市县逛了逛。跟安平碰面时,小妹有好几回欲言又止,问她却只是笑笑,什麽也没说。
走前的这段日子,裴宿恒不再插手茶铺的生意,只早晚过来两次,给美萍做点蛋糕,陪她玩耍。
他有意识的逐渐减少跟美萍相处的时间,这样等他走了,美萍也不至於太不习惯。
上次帮忙照看病号之後,安平与杨月惠的联系明显密切起来。他们一起带丁丁出去玩了几次。前些天杨月惠休年假,回了趟老家。回来後马上急著要到茶铺来给安平送家乡土产。
傍晚时分,杨月惠带著丁丁一起过来。
安平隔著很远便迎出去,一把抱住丁丁,举起放在自己脖子上。一大一小尖叫著,没形没状地闹成一团。
杨月惠跟上来,在旁边笑著看他们玩闹了一阵,便自然而然地进到铺子里招呼客人。
玩了一会儿丁丁饿了,抓著安平的衣襟撒娇要点心吃。
安平抱他回到大堂,从吧台里拿出早就备好的蛋糕。小家夥很挑食,捡著吃完了两块抹茶酥,其他品种的糕点碰都不碰。只张著两只水淋淋的大眼睛看安平,眼神无辜又可怜。
“小馋猫,”安平捏捏他的小脸蛋,把他放在靠背椅子上坐好,“乖乖在这儿等著,叔叔去看看新的做好了没有。”
抹茶酥裴宿恒最拿手,但这几天,他只在每天下午给美萍做一小盘,通常都不会有剩余。丁丁要吃只能让他再多烤几个。
安平思索著如何开口,慢慢走到厨房,犹豫片刻推门进去,裴宿恒正摘了围裙洗手。流理台的小碟子上整齐地摆放著一小圈新鲜出炉的小蛋糕,香喷喷地散发著馥郁的甜香气息。
裴宿恒叠好围裙,回身看到安平,意外地一怔。两人视线碰到一处,又都仓促地转开。局促地不知该说什麽。静默片刻,还是裴宿恒先开口。
“那个……”他看看手里的围裙,又看看安平身後的储物柜。
安平会意,赶忙让开。
“谢谢。”
裴宿恒将围裙放进柜子里,转身端起那一小碟抹茶酥。
在不开口真就没机会了。
“这个……很好吃。”
安平堵在门口,盯著嫩绿松脆的糕点。
裴宿恒侧头看他 ,黑眼睛里微微闪动起光亮,“你喜欢?”
“嗯。”
“那,我再做一些。等会儿一起给你送到後院。”裴宿恒像得了特设,整个人都生动起来,笑吟吟地重新戴起围裙。
安平又羞有愧,咬紧下唇,挣扎道:“不是我,是丁丁……”尾音越来越低,到最後已完全听不清。
裴宿恒手上的动作顿住,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合适。嗯了两声,喃喃地道:“哦,这样啊。那等做好了我送去大堂吧。”
美萍不能随便见生人。杨月惠每次到茶铺来只在大堂逗留。这些情况,裴宿恒也是了解的。
“嗯,好。”安平点头,注视著青年的背影,搜刮肚肠也没找出合适的客套话。
“你过去陪他们吧。我一会儿就好了。”裴宿恒的声音少有的冷清,显然已经失去了对话的兴趣。
安平踌躇地看了看他,默默离开。走到过道里才缓过神,他明明可以先把那盘烤好的蛋糕拿给丁丁,也省了裴宿恒与杨月惠碰面。
他们两人,全都慌乱的连这点智商都没有了。
有心再回去一趟,却心虚地提不起勇气了。
大堂那边,相熟的客人凑在一处逗丁丁玩。杨月惠笑语盈盈陪在一旁,一屋子的其乐融融。
安平走到近前,恰好听到以为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问道:“杨老师,最近常见你过来帮忙,是跟小安的好日子近了吧?”
杨月惠爽朗地笑出声,“哪里呀阿姨,不过就是过来给朋友帮帮忙,可没别的意思。”
视线落在安平身上,不知是有意无意,随口调侃道:“再说了,即便我有心,人家有的人还不一定有意呢。”
客人都哄笑开了,跟著玩闹,“谁敢不乐意?杨老师这样的人才,他再敢不乐意,看老王不扒了他的皮。”
“可不是。老王操著心都操了十几年了。小安啊,你可得让你王叔王婶省省心。你再不成个家,他们的头发都要掉光了。你的媒人,光我可就做了三回了。”
“就是。小安你挑了十几年,挑出杨老师这麽个仙女,你知足吧。再不抓紧,小心又被人抢跑了。”
众人闹的开心,又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主顾,安平不好驳他们的面子,只得讪讪地站著赔笑。
倒是杨月惠,轻巧地将话题拨回去,“各位大叔大姨,可饶了我吧。我又没说是安平,可别闹他了。”
“呦呦,看看,这就心疼上了。”
又是一阵大笑。
有人又逗丁丁,“不是安平,难道是丁丁不乐意?丁丁,给奶奶说说,想不想让安叔叔作你爸爸?”
丁丁正捏著盘子里的小酥饼玩儿,也不懂一群大人在吵嚷些什麽。见有人指著安平问他话,反射性地便抬起小脸冲著安平笑,“想,想!”
“想的话就叫声爸爸。”
“爸爸!”丁丁脆生生地喊,一点也不害羞。还向著安平张开手臂,“爸爸抱,爸爸抱。”
三岁大的孩子,还不十分懂得爸爸与叔叔的区别。更何况丁丁身边从来没有爸爸存在过。大人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