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颜冰微微晃悠着站起来,大概也知道自己醉得厉害
,没拒绝程流年伸出去扶他的手,“很抱歉,打搅到你那么晚。”
“哪里的话。”
关鹏勉力维持着笑容,但是客套的话好像怎么也说不出更多。好在程流年和颜冰也急于离开,这个对三人来说都可谓糟糕的夜晚总算是要结束了。
“司徒说你明天……不,今天还要补音,回去抓紧时间休息吧。”关鹏在门口时想起了这一茬,于是当送别语这么说。
“补音?”程流年条件反射地接口,“要不要改期?”
神智半昏的颜冰却在听到这话时,眼神瞬间犀利地扫过程流年,冷冷道:“我现在连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主了?”
程流年脸色明显阴了一下,关鹏则尴尬地扶着门把手,不知道是不是合适立刻关上门。
“做得了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了吗?”程流年摇摇头,苦笑着对关鹏说,“我看起来那么像那霸道的军阀头子吗?”
关鹏应和着笑了笑:“那我就不远送了。”
☆、第五章2
颜冰的声音哑了。
才隔了一天没见他的程如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忍不住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司徒兰聆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昨天喝了酒?”司徒自己喃喃嘀咕着,“可是我明明记得他只喝了点红酒。”
对友人嗜酒这点深有体会的程如华并没再多问,虽然说爱喝酒,但是这么多年来颜冰的酒量基本上原地踏步,一点长进也没有。程如华只是忧心颜冰今天的状态,是否将影响他的工作。本来也只是路过想探一下班就回自己的剧团,却发现这样的状况,让他没法什么都不问就立刻就离开。
“歪打正着吧,今天要补的音刚好是‘凤唯’嗓子坏掉后的戏份。”司徒继续着自己的嘀咕。
“你说什么?”
“啊?”司徒被程如华的紧张语气吓了一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怎么了?”
看了一眼在隔音玻璃那边录音室里的友人,听着传来这边暗沉又嘶哑的声音,伴随着也许是剧本需要,也许根本就是出于本能的咳嗽,程如华的眼神阴沉了下来。
才想继续问点什么的程如华,被轻轻开门的声音引过视线,没曾想看到的是自己的大哥程流年,条件反射似的,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司徒礼貌性质地和程流年寒暄了几句。
看了看弟弟的表情,程流年莞尔一笑,也不上前主动搭话,倒是看了一眼隔壁录音室里的人,问司徒:“颜冰今天有点低烧,上午录音的时候他没什么事吧?”
“他发烧了?”司徒很吃惊,显然在此之前她并未留意到,“他没说,我只是觉得他声音哑了,还以为是昨天的酒……”
“你怎么知道他发烧了?”一边的程如华冷不丁插上一句。
程如华瞥了一眼弟弟,笑容依旧,只是静静的等司徒说话,并不打算回答程如华的问题。
这边的话题才开始几句,录音室那边却又出了状况。
司徒他们的对话是被苏哲穹一句高声咆哮打断的。
他们转头去关注的时候,只见为了配合补音单独被要求前来的苏哲穹,对着颜冰吼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问你,为什么这样演。”颜冰合上剧本,淡淡回答。
“哦?”苏哲穹转而对坐在监控室的谢全道,“谢导,我哪里演错了吗?”
谢全沉吟了片刻,从他的角度来说,补音是在做最后的补正,如果有错,他是会立刻叫停的,但是刚才的状况是,他并没有叫停,是颜冰突然说了句“你为什么这样演”才中断了
录音。
司徒走过去,坐在谢全身边。在这次的录音中,她几乎没有参与过意见,因为她对谢全有着完全的信任,她相信在任何状况下,谢全都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颜冰,说说你的理由。”谢全当然也没有忘记安抚一下正处于暴躁中的另一位演员,“小苏,先别着急。”
“他在怕我。”颜冰抬头看向谢全的眼睛,眼神冰凉如水,看不到任何情绪,“我不明白,十五年后,已经成为开国元勋的秋醒,为什么会怕一个嗓子毁了,连戏台都再不能登上的凤唯。”
“谁……”苏哲穹才要反驳,却被谢全以手势阻止。
“颜冰,你可以维持你的理解,就这样继续录。”谢全紧跟着侧过来对苏哲穹又说,“小苏,你也不用改。”
颜冰微微皱了下眉头,没有开口询问,但是疑问已经布满了整张脸。
苏哲穹倒是释然一笑,说不清是为什么,但是笑容中些许得意的色彩被主人有意识地释放出来。
谢全把通话开关关闭,录音又继续了下去。
“这两人真有意思。”谢全轻笑一声,自言自语着。
“苏哲穹的诠释是对的。”司徒知道谢全这样处理的理由。《镜花荼糜》中秋醒对凤唯的这种“畏惧”其实始终是和“嫉恨”相伴随着的,是多年来的一种潜意识,并不会因为身份地位的改变就全然被磨灭,更不用说是阔别十五年后的第一次再会。
谢全通读了小说,必然也清楚苏哲穹在语调表现时的迟疑和下意识的退缩,都是对角色正确的理解。而他觉得更玩味的,是明明对角色理解得更彻底的颜冰,竟然会提出那样的疑问。就好像……
“……就好像是‘凤唯’在质问。”司徒低声自语,突然看向右手边站着的程如华,好像想到了什么,“如华……”
程如华握着拳的手,抵在录音台的边缘,脸色沉重地看着玻璃隔墙对面的友人。
录音就在这种仿佛被压缩过的空气中进行到了最后。
结束了工作的颜冰走回监控室拿了自己留在这里的手机,习惯性看了一下在录音期间错过的消息。片刻之后,他猛地将手机摔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动作惊到了,司徒和程如华先后上前询问。
“他们说,荣生……死了。”颜冰神情木然,“这不可能……”
荣生,全名乔荣生,这个名字,即使是对娱乐圈了解不够的人,也不至于太陌生。横跨舞台剧、电影、流行歌曲界的全能艺人,不论是歌唱还是演戏都获得过无数荣誉,是被全世界都
认可的表演者,当代为数不多的真正意义上天王级的人物。
乔荣生在业界的口碑和人缘都极好,几乎从来没有过负面新闻,在娱乐圈简直可说是个神话,所以突闻他的死讯,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
反应较快的司徒已经打开手机上网去查询相关的讯息。程流年默默走到墙边,捡起被颜冰摔散架的手机,拔出电话卡,装到自己的手机上,又递给颜冰。
“打去香港问清楚。”
颜冰抓过手机,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天……消息是真的。”司徒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FF台已经出了新闻,事情就发生在上午,现在香港那边的媒体都炸锅了。”
“是意外事故?”程流年站在门边问。
乔荣生正直壮年,突然辞世,能反应出的理由不外乎那么几个。
“自杀。”
“什么?”
“新闻里说,他从酒店顶楼坠下,目前警方判断自杀的可能性极高……”
程流年没等司徒说完,就快步离开了房间,像是约好了似的,程如华只慢了一秒钟,也跟了出去。
“怎么……?”司徒觉得气氛略尴尬,可没人能给她解释。
苏哲穹走进监控室,看了看谢全和司徒,问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刚和颜冰闹过意见,他故意等看到对方离开了房间才过来这里。
“是么?原来是乔荣生出事了。”苏哲穹倒是没有太意外,“他和乔荣生认识,而且交情很不错。”
颜冰和乔荣生的交集缘于六年前,从那一年开始,内地引进乔荣生的所有港产电影作品,都指定由颜冰来进行后期配音。虽然乔荣生本人的国语也非常流利,但是因为其他演员在国语版中都用专业的配音演员重新做过音频后期,所以如果不是有参加国外电影节之类的特殊需要,乔荣生也不常为自己的电影配音。由此结缘的颜冰和乔荣生,因为彼此性格相投,很快熟识。
“这么说来,颜冰和乔荣生确实给人一种相似的感觉。”谢全摸着下巴点头,“不管是乔荣生的粤语原声,还是颜冰后期的国语版,我都曾看过,应该说乔荣生拿捏角色的分寸,和颜冰的演绎,尽管有不同的韵味,可是骨子里的很多东西确实是相通的。说他们是用肢体和声音在两个时空共同演绎一个角色也不为过。”
“他是个好演员。”苏哲穹冷哼一声,“但却令人讨厌。”
谢全不知道苏哲穹和颜冰之间有什么不愉快,但演员之间会发生些什么事,做导演的人多少还是能猜到些。与工作无关的事情,谢全并不打算探究,草草一
笑,收拾台本,跟其他人告辞便离开。
晚上司徒在网上见到颜冰上线,小心翼翼地敲他。
【文字爬虫司徒:你还好吗?】
【颜冰: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文字爬虫司徒:我……不太会安慰人,总之,逝者已矣。】
【颜冰:我明白。】
【文字爬虫司徒:颜冰,虽然不想这个时候说,但是有句话不问你,我觉得心里不安。】
【颜冰:什么?】
【文字爬虫司徒:你今天的嗓子,是你故意弄哑的吗?你不想回答可以不说,但别骗我。】
问到这里,颜冰停了很长时间,才有回复出现。
【颜冰:是。】
【文字爬虫司徒:我曾对如华说过,不会因为《镜花荼糜》而让不好的事情出现在你身上,看来我终究是办不到。对不起。】
【颜冰:如华不该多事,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前阵子才和颜冰拉近的距离,就这么短短几句话间,仿佛又拉回了原样。虽然在颜冰失去朋友的这会儿谈论这些不是什么好时机,但颜冰透过屏幕传来的疏离感,还是让司徒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匆匆说了句晚安,就忙不迭更改了状态,伪装下线。
司徒私下跟谢全谈过一次,从剧本谈到演员。在谈到颜冰的时候,司徒曾请教过他,演员是否真的会难以从角色里脱离出来而受到影响,不单影响到情绪,甚至□扰心理,以至于产生下意识的接近角色的行为。
“当然会。”谢全当时是这么说的,“虽然大家都知道,戏是戏,生活是生活,可是能打动人的表演,必须要演员全身心的投入,既然是这样,说脱离就脱离,百分百要做到这样其实是不太可能的,或多或少会残留一些感觉在心里,而越是优秀的演员,也许在心里残留的东西就越多。”
如果是颜冰呢?
司徒不敢多想,《镜花荼糜》就算是自己一字一句写出来的小说,现在也让她觉得后颈一凉。小说中的“凤唯”,为了拒绝替战争中的敌人表演,故意弄伤的自己的嗓子,以毁掉自己的艺术生命为代价捍卫自己的骄傲。现实中的颜冰则为了找到真正痛苦的感觉,一夜之间故意弄哑自己的声音。想到这里,司徒没法不后怕。
☆、第五章3
程流年从客房走出来,靠在门框上看着电脑前的颜冰。程太太还没有结束旅行,程流年又坚持要照看着正在发烧中的颜冰,在必须兼顾女儿的情况下,程家父女再次留宿严宅,而哄完小公主睡觉之后,程流年才能全心全意来面对颜冰。
下午追到天台的时候,程流年没法控制住自己不面露惊慌,他明白那种心情叫做害怕。颜冰拿着电话反过来看着跑到气喘的程流年,问道:“是不是怕我从这里跳下去?”程流年当即点了点头,在听到乔荣生是坠楼身亡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跑去看着颜冰。
虽然理论上这两者之间没有直接的关联,但是程流年太清楚颜冰,他在扮演着乔荣生饰演的角色时也受着影响,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乔荣生和颜冰像是在某种时空共用一个灵魂的两个个体。这种认知让程流年在那一刻特别害怕失去灵魂另一半的颜冰,会在一时冲动下跟着乔荣生做同样的事。
“欣欣睡着了?”颜冰好像结束了他在电脑前的事,瞥了一眼程流年。
“嗯。”程流年应了一声,没有主动开启话题。从下午到现在,颜冰都表现得很淡定,除了在听到乔荣生死讯的那一刹那,之后在确定消息或回家路上,都再没有其他的异常,但正因为他表现得过分平静,让程流年反而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事。
关了电脑后颜冰去了浴室,程流年就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一进浴室程流年就从背后双手齐伸,搂住颜冰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两只手熟练地从衬衣下沿钻了进去。
“流年。”颜冰隔着衣服阻止那双在移动的手,“今天我不想做。”
“我知道。”程流年很配合地立刻停止了动作,但搂抱着的姿势并没有改变,指腹传来的体温还是比自己稍稍高了一点,他在颜冰耳边道:“好像还是有点烧,我给你放水,泡暖和点,以后你别这么折腾自己。”
“音录完了,不会了。”颜冰有些乏力地靠了靠在自己肩头的那颗脑袋,“你知道我洗了冷水澡?”
“又喝酒又冲冷水,你很久没这么卖命了。”程流年的声音透着点无奈,今天凌晨到了家就冲进浴室,二十分钟后浑身冰凉躺到自己身边的人可能只记得要把自己弄得十分糟糕,但在浴室外的人,是清清楚楚知道淋浴器根本就没点火,“上一次你这么干好像是为乔荣生的那部片子吧?他演革命党人的那个……凄凄惨惨的。”
程流年环抱着的身体意料之中地僵了一下,他知道提起乔荣生会让情况变成这样,但刻意去避开这个话题才更不自然:“我陪你去香港?”
颜冰摇了摇头:“人都不在了,去走那个形式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以乔荣生在演艺圈的地位,就算不是他本人的意愿,后事也将轰动一时。从来不认为自己和这个圈子挂钩的颜冰,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参合。他和乔荣生虽然情分非比寻常,但更多的时候也是通电话,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他并不希望有过多的焦点从乔荣生的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而对方也很清楚这点,君子之交淡如水好像正是形容他们这种神交的朋友。
“想哭就哭吧。”程流年圈着他的手收紧了些,他找不到话去安慰,只是觉得或许悲伤需要一个出口来宣泄,“我又不会笑话你。”
“我哭也哭不回他。荣生走了,我觉得好像有人在我心上重重砸了一锤,说不清是疼痛多一点,还是震动多一点。”颜冰转过身来,看着程流年的眼睛里,确实没有眼泪,“我没告诉过你,荣生喜欢男人。”
“我猜到了。”程流年挑了下眉毛,他不熟悉那个五光十色的圈子,但是他并不觉得奇怪。倒不是因为他自己和颜冰的关系是这样,就特别能接受同性恋者,只是他也见过乔荣生,人跟人的气场是很奇怪的东西,如果是同类,是能相互感觉到的。
“和他亲近的人基本都知道,在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特别忌讳的事,只是他也许高估了自己的负荷力。”
“你是说,他因为这个想不开?”程流年这次意外了,他总觉得在娱乐圈游走的人,应该在这种问题上比常人更豁达才对,出柜的事不是几乎年年都有么,连娱乐版头条都不够上。
“虽不中亦不远,这是一方面,另外还有工作上的一些事……听他提过两次,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