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母辅之,字彦国,泰山人。少擅高名,有知人之鉴。性嗜酒,任放不拘小节。与王澄、王敦、庾恺俱为太尉王衍所重,号为“四友”。澄常与人书曰:“彦国吐嘉言,如锯木屑,霏霏不绝,诚为后进领袖。”为家贫,求试为繁昌令,后为乐安太守。谢鲲,字幼舆,陈国阳夏人也。以儒业显。鲲少知名,通简有高识,不修威仪,好老庄,能歌,善鼓瑟。后东海王司马越闻其名,举为掾。邻家高氏女有美色,谢鲲尝挑之,女投梭折其两齿,故时人为之语曰:“任达不已,幼舆折齿。”鲲闻之,傲然长啸曰:“犹不废我啸歌。”后为长史。
毕卓,字枚世,新蔡渔阳人。少希放达。太兴中,求为吏部,尝饮酒废职。比舍郎酿酒熟,卓因醉,夜至其瓮间盗饮之,被掌酒者所获。到明旦视之,乃毕吏部也.遂遽释其缚。卓遂引主人宴于瓮侧,偿其酒钱,致醉而去。尝语人曰:“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床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终身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因此好酒,为人所讥。乐广闻而笑之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必乃尔。”是时何晏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本以无为。无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贤者恃以成德,故无之为用,无时不贵矣。
故王衍之徒皆爱重之,由是朝中士大夫皆以浮诞为美,废弛职业。
史说裴頠,字逸民。宏雅有远识,博学稽古,自少知名。
御史中丞周弼见而叹曰:“頠若武库,五兵纵横,一时之杰也。”累迁侍中。乐广尝与頠谈清言,欲以理服之。而頠词论丰博,广笑而不言,谓頠为言谈之林。
其时俗尚放荡而不尊儒术,浮虚而不尊礼法,尸禄耽宠,仕不事事。王衍之徒声誉太盛,不以实学相尚,并皆仿效,风教陵替。是故裴頠著《崇有论》以释其弊,众皆然之,犹不能救当时也。其论曰:利欲可损而未可绝有也;事务可节而未可绝无也。谈者深列有形之累,盛称空无之美,遂薄综世之务,贱功利之用,高浮游之业,卑经实之贤。人情所徇,名利从之。于是立言藉其虚无,谓之玄妙;处官不亲所职,谓之雅远;奉身舍其廉操,谓之旷达。故悖吉凶之礼,忽容止之表。渎长幼之序,混贵贱之级,无所不至。夫万物之生,以有为分者也。故心非事也,而制事必由于心,不可谓心为无也;匠非器也,而制器必须于匠,不可谓匠非有也。由此而观,济有者皆有也,虚无奚益于已有之群生哉!
第三十二回 江统进上《徙戎论》
先是元康九年,惠帝设朝,群臣皆集。朝贺礼毕,太子洗马江统以中原半为夷居,匈奴刘渊居晋阳,羯戎石勒居上党,羌人姚弋仲居扶风,氐人苻洪居临渭,鲜卑慕容廆居昌黎。种类日繁,恐其有变,故上表曰:“戎狄之人,人面兽心,宜早绝其源,不然必乱中华。”惠帝不能行之。统又作《徙戎论》以警朝廷,因上惠帝。惠帝览之,曰:夫夷蛮戎狄,地在要荒。禹平水土,而西戎即叛。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为甚。弱则畏服,强则侵叛。
当其强也,以汉之高祖而困于白登,孝文帝于灞上。及其弱也,以元、成之微,而单于入朝,此其已然之效也。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待之有备,御之有常,虽稽颡执贽,而边城不备固守,强暴为寇,而兵革不加远征。期令境内获安,疆场不侵而已。魏兴之初,与蜀分隔,疆场之戎,一彼一此。武帝徙武都之氐于秦川,弱寇强国,捍御蜀虏,此盖权宜之计,非万世之利;也。今者当之已受其敝矣。夫关中土沃物丰,帝王所居,来闻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因其衰敝,迁之畿内。土庶玩习,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至于蕃育众庶,则坐生其心,以贪悍之性,挟愤怨之情,俟隙乘便,辄为横逆。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故能渐成滋蔓,暴害不测,此必然之势,已验之事也。
犬马肥充,则有噬齿,况于夷狄,能不为变?但顾其微弱,势力不逮耳。夫为邦者,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民之富,岂须夷狄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使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芥之忧,惠此中国,以绥四方,于计为长也。
第三十三回 鲁褒伤时作《钱论》
论上朝廷,不能用。却说惠帝为人愚憨,尝在华林园闻哈蟆鸣,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为私乎?”左右戏之曰:“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时天下饥馑,百姓饿死。帝闻之曰:“胡不食肉糜?”由是权在臣下,政出豪门,势位之家,更相荐托,有如五市,贾、郭二党恣横,货赂公行。当有隐士南阳鲁褒,字元道。好学多才,以贫素自立,因见元康之后,纪纲大坏,伤时之贪鄙,乃隐姓名,而著《钱神论》。其略曰: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内则其方,外则其圆。其积如山,其流如川,动静有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耗折,故能长久,为世神宝,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
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钱之为言也,泉也。无远不往,无幽不至。京邑衣冠,疲劳讲肄,厌闻清谈,对之睡寐。见我家兄,莫不惊视。钱之为神,往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
由此论之,谓为神物。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拔,怨仇非钱不解,令闻非钱不发。洛中朱衣,当涂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极。执我之手,抱我终始。故谚曰:“钱无耳,可使鬼神”。今之人惟钱而已矣。
此论盖疾时而作,朝士亦不察。满朝政务以苛察相高。每有所议,各立私意,刑法不一,狱讼繁滋。尚书刘颂上疏曰:近世以来,法渐多门,令甚不一。吏不知所守,下不知所避夫君臣之分,各有所司。法有必奉,故令主者守文;理有穷塞,故使大臣释滞;事有时宜,故人主权断。主者守文,若释之执犯跸之坐也;大臣释滞,若公孙宏断解郭解之狱也;人主权断,若汉祖戮丁公之佞也。自非此类,皆以律令从事,然后法信于下,可以官政矣。
惠帝览之,终不能用,朝臣不肯为,故寝也。
却说韦忠,平阳人。少慷慨,有不可夺之志。闭门修己,不交当世。仆射裴頠闻之,慕而造谒。忠在家,托以远出,故不相见,愈重慕之。次日,因见侍中张华曰:“平阳韦忠有公辅之器,庙廊之才,人皆仰敬,明公可于此时擢之,必有匡济当时之务。”华曰:“闻名久矣,未曾见面。今如此,吾即辟之。”于是张华使人辟之,韦忠称疾不起。友人问忠不出仕之故,忠曰:“吾乃草茅下士,本无宦情。张茂先华而不实,裴逸民贪而无厌。弃典礼而附贼后,此岂大丈夫之所为哉?逸民每有心托我,我常恐洪涛荡漾,余波见漂其溺及我,况我蹇裳而就之哉!”人服其说。
史说索靖,字幼安,敦煌人也。少有逸群之量,与乡人范衷、张彪、索紒、索永俱诣太学,驰名海内,世人号称“敦煌五龙”,惟靖最雄。后四人并亡。时侍中张华重其名,除为雁门太守。索靖知天下将乱,出朝因指洛阳宫铜驼曰:“曾见汝在荆棘中耳。”
第三十四回 赵王起兵诛贾后
庚申永康元年四月,却说赵王司马伦,字子彝,乃宣帝司马懿之第九子也。见愍怀太子被贾后所害,欲起兵,恐力不及,谓孙秀曰:“今惠帝无道,贾氏专制,谋杀太子,淫乱后宫,先曾与卿谋之,恨力未及。吾思宣帝尽忠仕魏,南拒孙权,北抗刘备,幸有大勋,德及武帝,平蜀灭吴,而有天下。未及三世,遭此贱人暴虐,鹿将失之。吾欲起兵,尽诛贾党,诚恐刻鹄不成,反类骛耳。汝有何策?”孙秀曰:“殿下欲立盖世之功,独力是所不能。臣见齐王冏每有不忿贾后之意,请其同讨贾氏,方可有济。其余碌碌等辈,不可令其知之。”司马伦曰:“然!”
于是司马伦即使人请司马冏至,置酒相待,至半酣,赵王屏左右,哭谓冏曰:“今皇上愚憨,悍后专权。君之元子弑之于许昌,后之贼党委之以重任。若不早为社稷计,眼见天下非晋有矣,吾等岂能免乎?今欲与侄共诛贾氏,以正纪纲,侄意若何?”司马冏曰:“吾欲杀此贱人久矣,因力不及,既如此,何不二家就此起兵,矫诏废后,诛其贼党,以靖朝廷,谁敢拒之!”司马伦曰:“既有同心,奈无兵权。”孙秀曰:“此容易耳。明早殿下可入朝奏帝,称说昔年东安王司马繇因罪见废,今因久在东安,甚得民心,常抱不平之志,将来之患,固不待言。宜乘此时乱心未作,朝廷商议着亲信大臣领兵镇之,使彼不萌恶念,可保万全。皇上必允。若问谁可镇守,王殿下宜力保齐王殿下领兵,则兵权归于掌握。即勒其兵,矫诏先废悍后,后诛贼党,岂不甚便?则大功可望成矣。”二王抚掌大笑曰:“此计甚妙,宜速为之。”于是齐王辞别回邸,各自歇息。
次日,赵王司马伦披公服,执牙笏,奏惠帝曰:“臣闻东安王司马繇被废居东安,怨望朝廷,阴结力士,谋为不轨。陛下可速使人以兵去镇,捕其羽冀,庶得东地宁息。倘恶念一兴,难以扑灭。”帝问曰:“东安欲叛,谁人可去镇之?”伦曰:“齐王冏有文武才略,可使镇守,万无一失。”惠帝从之,即召齐王司马冏领车骑将军,授以兵符,发兵二万五千人,使其出镇东安。齐王同谢恩,捧符印出朝,来见司马伦商议。孙秀曰:“来日俟圣上坐朝,齐王殿下矫皇上诏,废贾后为庶人。
殿下率禁卫武土拒住宫门,以防外兵,然后请旨,诛张华、裴頠、贾谧等党。”因是赵王伦等各依孙秀之计而行。
计议已定,赵王伦佯使司马雅去告张华曰:“赵王欲与公共匡社稷,为天下除害,公意如何?”华拒之曰:“天下已定,百僚奉职。贾后虽虐,未至大患,除甚大害,子莫骏乎?”司马忿怒曰:“刀将加颈,犹为是言耶?”不顾而出报伦,伦怒。
是夜,乃自矫诏,敕三部司马曰:“中宫与贾谧等谋杀太子,今奉皇上圣旨,命车骑司马冏入废中宫,汝等从命,赐爵关内候,不从者夷其三族!”众皆从之,开门而入。至天明,司马伦又以兵一千人入宫,拒住内外,宫人不得出入。齐王司马冏自披甲执锐,领甲士五百人,在宫内矫诏责贾后曰:“皇太后何罪见废?皇太子何辜见诛?汝淫乱宫室,污秽朝廷,今圣上有密旨在此,废汝为庶人,火速收拾,迁往金墉城去,不许久延掖庭!”贾后大惊,曰:“诏当从我出,汝诏从何而来?”
齐王冏曰:“诏书乃圣上亲书,不必争论!”言讫,喝令军士拥而出之。贾后走上台阁,遥望金銮殿上大呼曰:“陛下之妇使人废之,你久后亦行自废!”齐王冏大怒,挥军士上阁,将贾后推扯下来。以宫车仗,使军士护送,迁于金墉城。去讫,勒兵出宫,会同赵王司马伦、梁王司马肜等请帝上殿。
贾后淫风毒且愚,谋绝皇嗣却必诛。
今朝司马伦兵起,犹说诏当从我出。
时惠帝见诸王各执兵入,心中大惊,战栗不已。当赵王司马伦俯伏殿下奏曰:“臣等为社稷之计,必无谋异之心,陛下不劳惊恐。”惠帝方才放心。司马伦又奏曰:“今贾后凶悍淫虐,废弑太后,谋杀太子,臣故废之。今侍中张华、仆射裴頠、太常贾谧助后为虐,陛下可下诏诛夷。”惠帝见赵王如此,不得不从,连忙下诏许之。于是,赵王伦迎惠帝幸东堂,执贾谧斩之。召八座以上皆夜入殿,于是裴頠等皆至。又令收赵粲、贾午等,尽诛之。乃令张林执张华、裴頠,解结于庭中。张华谓张林曰:“卿欲害忠臣耶?”林称诏诘之曰:“卿为宰相,太子之废,不能死节,何耶?”华曰:“式乾之议,臣谏草具存,可覆按也。”林曰:“谏而不从,何不去位?”华无以对。
林遂出来,将裴頠等皆夷三族。又收董猛、孙虑、程据等皆诛之。于是赵王伦自为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以侍中孙秀为中书令,并据兵权。计文武封侯者数千人。奏惠帝诏追复太子司马遹位号,更立其子司马臧为临淮王。
时有司奏尚书令王衍备位大臣,太子被诬,志在苟免,请禁锢终身。诏许之。赵王伦见张华不至,复使孙秀去收,诛其三族。时伦欲收人望,选用海内有德之士,以李重、荀组为左右长史,以王堪、刘模为左右司马,束皙为记室,荀松,陆机为参军。李重知伦有异志,辞不受。赵王伦逼之不已,忧愤成疾,扶拽受拜,数日而卒。
五月,惠帝诏立临淮王为皇太孙。此时朝野震悚,士民恐避,独阎缵闻知,径入市曹,抚张华尸,恸哭曰:“吾曾语君及早退位而不听,今果不免也。”后复见贾谧尸,叱曰:“小儿乱国之由,诛之晚矣。”哭讫,上疏表张华之死屈。惠帝善其忠烈,乃擢为汉中太守。
史说张华之幼子张韪,颇识天文,夜观乾象,见中台星折。
次日见华曰:“今中台星折,正应大人,宜早退位,免祸临身。”华不听,且曰:“天道幽远,惟修德以应耳,不如静以待之。”未数日,孙秀以兵入府,曰奉旨斩公。华大惊曰:“吾先帝老臣,忠心如丹,不爱生而靖王室之难,祸不可测也。”言未终,孙秀使人推出市,斩之,诛其三族。
张华性好人物,至于贫贱候门之士,凡有一介之善者便咨嗟称羡,为之延誉。性爱书籍,身死之日,家无余财,惟有文史溢于箱箧,尝徙居,载书三十乘。秘书监虞挚撰定官书,皆资华之本以取正焉。天下奇秘,世所希有者,悉在华所。由是博物洽闻,世无与比。陆机尝请华宴,于是宾客满座,华举器,见鲜有异,乃曰:“此龙肉也。”众客未之信。张华曰:“公等不信,试以苦酒灌之,必变异象。”众依法以苦酒灌之,而五色光起,众始默然。席散,机问鲊主,果云园中茅积下得一鱼,质状殊常,以作鲊过美,故以相献耳。时武库封闭甚密,惠帝使人开搬点视宝物,其中忽有雉雊,诸人皆以密固,何有此物?惟华曰:“此必蛇化为雉也。”众视雉侧,果有蛇脱焉。
吴郡临平岸崩,出一石鼓,捶之无声。郡守进入朝廷,惠帝问华,华曰:“可取蜀中桐材,刻鱼形,扣之则鸣矣。”帝如其言,即取蜀桐刻形打之,声闻数里。
先吴之未灭也,斗牛之间常有紫气。及吴平,紫气愈明。
华闻豫章人雷焕妙达纬象,乃召焕至,与宿,乃屏人谓曰:“可与汝共寻天文,知将来之吉凶。”因同登楼,仰观天象,问焕紫气之故。焕曰:“仆察之久矣,惟斗牛之间颇有异气。”
华曰:“是何祥也?”焕曰:“宝剑之精,上彻于天耳。”华曰:“君言得矣。吾少时有相者,言吾年出六十,位登三公,当得宝剑佩之,斯言岂效耶?”因问曰:“在何郡?”焕曰:“在豫章丰城。”华曰:“欲屈君为宰,密共寻之,可乎?”
焕曰:“从命。”于是华即补焕为丰城令。
焕到县,掘狱屋基,人地四文余,得一石函,光气非常,中有双剑,并刻有题:一曰“龙泉”,一曰“太阿”。自得此剑,其斗牛间之气不复见矣。焕以南昌西北岩下土以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