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裕以刘毅镇姑孰,自领众欲行。当毅闻知,固止之曰:“昔苻坚侵境,谢太傅犹不自行。宰相远出,倾动根本。
公既受辅朝政,岂可远离?宜委别将讨之!”刘裕犹豫,谢景仁独上言曰:“公建桓、文之烈,应天人之心,虽业高振古,而德刑未树。正宜推亡存固,广振威略,平定之后,养锐息徒,然后观兵洛汭,修覆陵寝可也,岂有纵敌贻患者哉?”裕曰:“然!”于是引军速行。
史说王昙首,太保弘之弟也。幼而素让,以兄弟分财,昙首惟取图书而已。因刘裕聚兵讨慕容超,与弟王球前来投伍,刘裕因谓曰:“卿并膏粱世德,乃能屈之于戎旅耶?”昙首答曰:“既从神武,自使懦夫立志耳!”时谢晦在座曰:“仁者果有勇也!”裕大悦,以为镇西长史。裕率舟师,自淮入泗,军至下邳,留辎重,步进至琅玡,所过皆筑城留兵守之。王镇恶谓裕曰:“燕人若塞大岘之险,或坚壁清野,大军深入,不惟无功,将不能自归,奈何?”刘裕曰:“吾虑之熟矣!鲜卑贪婪,不知远计,近利虏获,退惜禾苗。谓我孤军远人,不能持久,不过进据临朐,退守广固。彼不能守险、清野,敢为诸军保之。”言讫,明日出行。
第三一九回 刘裕入岘虏在掌
却说南燕王超闻刘裕率军来讨,急召群臣会议。公孙五楼上言曰:“晋兵轻果,利在速战,宜据大岘,使不得入,旷日延时,沮其锐气,然后徐简精骑,循海而南,绝其粮道,轮段晖率兖州之众,缘山东下,腹背击之,此上策也。各命守宰,依险自固,校其资储,余悉焚芟,使敌无所得,旬日之间,可以坐制,此中策也。纵贼入岘,出城逆战,此下策也。”超曰:“岁星居齐,以天道推之,不战自克;客主势殊,以人事言之,彼远卒疲弊,势不能持久,奈何芟苗徙民,先自蹙弱乎?不如纵使入岘,以精骑击之,何忧不下?”桂林王镇曰:“陛下必以骑兵利平地者,宜出岘山逆战;战如不胜,犹可退守,不可使敌入岘,自弃险固也。”超不从。镇出叹曰:“既不肯逆战,又不肯清野,延敌入腹,坐待攻围,酷似刘璋矣!”超闻之大怒,收镇下狱,遣公孙五楼并段晖率步骑五万,出屯临朐以拒。五楼奉命以兵屯于临朐。
刘裕大军至岘,将士犹豫,皆不敢入。裕身先催军前进,及入岘,燕兵不出,裕举手指天,喜形于色。请将言曰:“公末见敌而先喜,何也?”裕喜而谓请将曰:“师已过险,士有必死之志;余粮栖亩,人无匮乏之忧,虏已入吾掌中矣!吾何不喜?”左右曰:“国公神料也!”言讫,前兵至东莞。
第三二○回 燕王以兵拒刘裕
六月,超闻裕至东莞,超先遣五楼及段晖等,将步骑五万屯临朐,闻晋兵入岘,超自将步骑四万,前去接应。点羸弱卒守广固,自选精兵前来。先使人与广宁王贺刺卢、五楼言曰:“卿戮力据临朐,临朐去城四十里,有巨蔑水,卿宜自据上流,休被晋人占之。”五楼闻言,即出选精兵五万与贺刺卢来占临朐,拒蔑水之北。至,而为龙骧将军孟苻先至所保,五楼乃退。
晋刘裕领大军行至临朐,传令军中,分车为两翼,四十余万,出兵方轨徐行,车张幰,御者执矟,以骑为游军,军令严肃。将及近城,五楼率兵占往要路,刘裕即命兖州刺史刘藩、并州刺史刘道邻等出阵。二将领命,刘裕即便令中军金鼓旗齐鸣,发三通擂,将台上红旗招飐,二将从门旗下飞马出阵,两军一齐呐喊,二将兜佐战马,横刀厉声大叫:“无礼羌贼,悖逆狂徒,天兵到此,尚不投降,直待骨肉为泥,悔之何及?”
燕兵阵中先锋段晖拍马出阵,更不打话,舞狼牙棒直取刘藩,两马相交,军器并举。一个搂头使棍便打,一个绕颈将刀去砍。
一来一往,一番一覆,四条臂膊交加,八只马蹄缭乱,斗到二十余合,刘藩便卖个破绽,放段晖打将入来,却躲个空,手起刀落,连盔带顶,正中天灵,段晖翻身落马而死。门旗影里,刘道邻见刘藩得了头功,就马上寻思:“燕兵已然挫动锐气,不就这里杀将过去,捉了五楼,更待何时?”乃大叫一声,如阵中起个霹雳,两手横捻一条枪,纵坐下马一拍,直冲过来攻五楼。五楼一见输了段晖,大阵崩陷,拨回马望后军便走,余军皆溃。被刘裕引全军大刀阔斧,杀得燕兵大败,星稀云散,八断七续。军士抛金弃鼓,撇戟丢戈,觅子寻亲,呼兄唤弟,折了万余人马,退下五十里外扎祝裕乃传令鸣金收军,各自献功请赏。
话不烦叙,却说慕容超引兵与裕战,闻前军五楼大败,乃勒兵屯临朐城外,坚守不出。晋军一连拒住三月,超兵亦不出。
是日,刘裕又集诸将,商议计策。时刘裕深虑卢循乘虚又犯建康,意欲速战而还,因此遂问诸将。时参军胡藩进计曰:“贼屯军城外,临朐留守必寡,为今之计,可密使人以兵抄小路取临朐,而斩其旗帜,此韩信所以克楚也。”刘裕曰:“卿计可矣。”于是裕乃遣檀韶、潘潜以轻兵五千,抄阴径去攻临朐。
韶、潜二人领计即行,星夜至临朐城。城中兵少,果无备,被韶、潜等攻陷,尽斩其所戍旗卒,城上皆立晋帜。次早,南燕王慕容超闻知大惊,急领众走还保广固去讫。
第三二一回 刘裕以兵攻广固
刘裕既用参军胡藩计,克临朐,始令鸣金收军入城安屯,犒赏诸军,即分兵安守其城。忙传令乘胜连日带夜,赶捉燕王超。时诸将得令,不敢停留,各自引兵即行。行至广固,前部部将景子赶着慕容超,超见追兵至,慌忙收军,入广固未及,景子跃马持刀,当先杀入。将士见其身先,诸部齐心皆杀入广固。燕王见晋兵混入,不敢久恋,领兵开西门,引家小走保小城去了。因此刘裕后军杀入,得屯广固大城,赏劳诸将。
却说燕王超领诸将五楼,同走入广固小城。五楼传令诸将,设长围守之。裕既克广固大城,乃传令诸军,来攻小城。诸将得令,各引兵前抵小城,兵已近城下。裕令三军绕城,皆筑土山,掘地道以攻之。五楼传令坚守甚严,守东门将马礼贪酒,有误巡哨,五楼发怒,拿下脊杖四十,马礼恨之,开门投降刘裕。裕问攻城之策,马礼曰:“突门内土厚,可掘地道而入,放火烧城,可拔也。”裕令马礼引五百壮兵,连夜掘地道而入。
五楼至夜上城,点视军马,不见马礼,是夜又见突门角上城外无灯火。五楼曰:“马礼必然恨吾而降晋,必引兵从地道而入也。”急唤精兵,运石击落中栅门。门闭,马礼及五百壮兵皆死于其内。
裕因此折了这五百兵,乃罢地道之计,只是绕城围之,坚守相拒七月。超见城内粮少,与五楼商议计策退之。五楼曰:“大王忧兵少粮乏,惧晋兵率众而来,久则成不敌之势,其理然也。臣闻姚兴部下,有雄兵百万,猛将千员,依臣愚见,可专人备礼,求救于秦王姚兴。姚兴必先攻临朐,刘裕闻知必还救之,大王引兵追之,两下夹攻,裕可擒矣。”超曰:“其计甚善。”王镇曰:“百姓之心,系于一人。今陛下亲董六师,奔败而还,士民丧气,闻秦有内患,恐不暇救人。今散卒尚有百万,宜悉出金帛以饵之,再决一死战,若天命助我,必能破敌;如其不然,死亦为美乐。”王惠曰:“晋军气势百倍,我以败卒当之,不亦难乎?秦与我如唇齿也,安得不相救乎?”
超从之,遣张纲去秦国。张纲闻言,忙出领命,欣然肯往。超备礼修书,又与纲使一千兵,连夜送纲杀出重围,使来西羌。
见姚兴叙礼毕,将书呈上。
兴披书读讫,即回书与张纲归去,说他随后动兵来。纲去了,兴即召诸将,集议其事。部将李荣上言曰:“今燕王被晋兵攻击太急,不得已使张尚书来求救于我,将兵虽勇,未可远离,只可守着自己城池。不如遣使往裕处,虚声张言,说‘我将兵十万,涉淮出屯洛阳,晋兵不退,长驱而进矣。’裕闻知必勒兵而还,可退晋兵,亦保燕地无危。”兴闻说,即使人往裕处虚张,说“秦王以兵十万,出屯洛阳,将下江南。”使人去了。却说燕之使臣张纲,得秦王姚兴回书,即忙还燕。行至泰山路上,撞见一簇人马,拥着一个官人,乃是泰山太守申宣。
纲行狭路,无处回避,只得迎立。被申宣觑见面生,唤左右盘问,纲战栗回答不来,被左右搜身上,搜出一封回信,送与申宣。申宣开读,始知是燕王超求救于姚兴,申宣不问情由,令军人将纲解来广固见刘裕。裕大喜曰:“吾思纲久矣,今幸得见。”即令人诱其投降,纲无奈,只得请降。于是裕大笑,慌忙喝退左右,亲解其缚,取衣衣之,握手请起同立,便言:“适来左右不识尚书,言语冒渎威容,幸勿见责!吾素知老尚书,乃世之真大丈夫也!”言讫,令手下便进酒压惊,以上宾礼待之。因谓纲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卿有王佐之才,何事伪燕耶?”纲答曰:“生当其土,不得不为其用耳!”
于是张纲乃感其恩义,安身无有异志。
时刘裕请问取城之策。纲曰:“小臣深蒙厚爱,无可以报,愿施犬马之劳,夺取此城,少酬万一。”刘裕拱手称谢:“以求取城之策,应是何如?”刘裕敬纲因有巧思妙策,诸人不及。
先是裕每修攻城之具,攻广固小城,皆被纲用计破之,不能攻取,及晋军攻城,城上燕兵皆笑曰:“汝不得张纲,何能为也?”今纲被捉来降,如何不敬之也!当纲献计曰:“其城虽固,可命匠造飞楼车,悬云梯,车上施幔木板屋,即以造定,遮护伏兵于内,推至城下,以箭射守城军人,令壮兵从云梯上去,必得城也。”裕听罢,称赞不已,即令纲领军匠造。车未及完备,推至城下示之,城上军民莫不失色。是日为始,北方之民,执兵负粮归者日以千数,裕皆安抚慰之。
却说慕容超知张纲业已被掳,乃商议遣人诣刘裕营中,求称藩臣,割大岘为界,献马千匹,永不敢侵。裕不许,超愈大惊。
时姚兴使人来见刘裕,说晋兵不退,秦王以兵十万,出屯洛阳,欲下江南。刘裕与使曰:“尔报姚兴,我定青州,将过函谷,虏能自送,令其速来耳。”使人去了,录事参军刘穆之遽入言曰:“此语不足威敌,适足以怒之!若广固末拔,羌寇奄至,公何以待之?”裕笑曰:“此正是兵机,非卿所解。夫兵贵神速,彼若真能赴救,必畏我知,宁敢先遣使命逆说此言,是自张大之辞!羌见吾伐燕,将内惧自保不暇,何能救人也!”
刘穆之默然。于是相拒至十月,城未下。会刘毅使上党太守赵恢领五千人来救援,即令别屯待之。
十二月丁亥,晋兵添十倍军士,并力攻城。燕王因城中困极,宰马而食,军士饥倒,不能把守。
第三二二回 玄文献计塞五龙
南燕王慕容超自与所幸魏夫人上登天门,观晋兵虚实,群臣皆随城边,燕王超见晋王师之盛,心有忧色。而魏夫人握燕王超之手,涕泪交流,燕王超起视对泣。时参军韩(讠卓)因谏曰:“今陛下遭百逆之会,正是勉强之秋,而反对女子悲泣,何其鄙也?”超乃拭目谢之曰:“帝王兴废,何代无之?惟恨在我罹此艰险,故发悲耳!卿等尽忠,退得晋兵,高官任选,朕不负伊!”(讠卓)曰:“刘裕孤军悬久,目下虽锐,久必自衰。宜固此城,待其衰而出攻,必能破之也!”燕王超从之,诏命六师紧守城池,并不出战。
时刘裕大会诸将,商议攻城之策。中军将玄文上言曰:“昔赵攻曹嶷,望气者以为渑水带城,非可攻拔;若塞五龙口,城必有陷。石季龙从之,而嶷请降从。慕容恪之围段龛,亦如之,而龛亦降,后无几又震开之。今旧基犹在,明公可塞之,则城中必有降者,若攻恐难拔也。”裕从之,即使一军担泥运土,填塞五龙口,城中士民男女,相患脚疾,弱病重者大半。
因此城中士民,相继出降。
第三二三回 裕以往亡获燕王
南燕城外闻男女病脚弱者,大半出降。尚书悦寿谓超曰:“今军士凋瘁,绝望外援,岂可不思变通之计?”超叹曰:“废兴命也,吾宁伏剑而死,不能衔璧而生!”
刘裕悉众攻城,诸将曰:“今日‘往亡’,不利出师。”
裕曰:“我往彼亡?何为不利?”催军人四面攻之。南燕尚书悦寿闻张纲降晋,密写献门之书,系在箭上,射下城来。军士拾见张纲,纲将书见裕,裕唤请将听令,如入冀州,休得杀害一城老小,军民降者免死。群盗又使于栗磾讨不从命者,所向皆克。
第三二四回 卢循以兵寇建康
却说刘裕北伐南燕时,徐道覆劝卢循乘虚打入建康,循弗听,曰:“刘裕既伐燕地,则建康不复虚矣。加之裕善用兵,必留重戍险隘,未可轻动也。况今冬寒,不如坚守,以待天时。外结英豪,内修农事,选精锐之兵,乘虚而进,救左则攻右,救右则攻左,我不劳而彼困惫,未及三年,可坐而取胜也。今舍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时,恐不如意,悔之无及。”道覆又曰:“将军久住岭外,岂将此传之子孙耶?正以刘裕难与为敌也。今裕顿兵坚城之下,未有还期,我以此时领军士攻击何、刘之徒,如反掌之易耳!不乘此机,苟求一日之安,裕平齐后,以玺书征君,自将屯豫章,遣诸将率锐师过岭,恐将军不能当也;若先克建康,倾其根蒂,裕虽南还,无能为也!”循乃从之。
初,徐道覆计使人伐船材于南康山,至始即贱卖,居人争市之。至是悉白取之以装舰,旬日办成。循从道覆之计,分兵三队攻卢陵、南康、豫章三郡。郡守因裕抽兵北伐,无兵守御,惧皆奔逃,被循所占。循既得三郡,徐道覆又谓循曰:“今虽连得三郡,皆是冲要之处,若江陵刘道规来取,吾难守也!吾自以兵去攻,公可速遣人入蜀,说谯纵以兵寇江夏,使彼不遑来也。”循从其计,即使人入蜀见谯纵曰:“卢将军以众入建康,恐刘道规、何无忌攻其后,将军若能攻江陵,敌住二人,倘得京邑,以西地属公,共结为唇齿,永为和好,誓不相侵。”
谯纵闻言,即遣荆州刺史谯道福同桓谦引兵三万来寇江陵。
第三二五回 道规焚书固江陵
当刘道规闻知桓谦等兵至,即聚集江陵诸将商议,诸将惊惧,尽皆失色。道规谓众曰:“吾东来文武,足以济事,汝等畏刀避剑之徒,欲去者吾不相禁。”因喝令夜开门,随其自遁。
众咸惮服,莫有去者。
次日,雍州刺史鲁宗之闻桓谦寇江陵,乃率部下兵从襄阳来救江陵,兵至城下叫门,刘道规命人开门,与鲁宗之入。诸将皆曰:“宗之以兵远来,其心未可知也,使其屯兵城外,不可与入。”道规曰:“人以赤心援我,我若疑之,反为乱矣!”
遂不听,乃自单身出城,迎入府内,共议破敌之策。由是宗之之众感激悦服,皆愿效命而出战。当诸将曰:“刘公自保江陵,使将军檀道济、到彦之领兵二万,共击荀林。”道规曰:“非吾自行不决,而委他人。”因是乃使鲁宗之以兵守江陵,委以心腹,自率诸将以兵十万,进军长驱至枝江,迎着桓谦。两军相遇,交战十合,谦军大败而逃。道规率兵连追二百里,桓谦被道济杀之,旬林被刘遵追及斩之,尽收得桓谦军械辎重。于内擒得一箧文书,道规启箧视之,乃自己部下及江陵士庶降谦之书数百纸,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