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甥石聪自关中来,吕光问之曰:“中州人言我为政如何?”
聪曰:“但闻有杜进者,不闻有吕光。”光由是忌进,使人密杀之。他日与群僚语及政事,参军段业曰:“主公用法太峻。”
光曰:“吴起无恩而楚强,商鞅严刑而秦兴。”业曰:“吴起丧其身,商鞅亡其家,皆残酷之致也。明公慕之,岂此州士民之所望哉!”光因此改容谢之。
第二七八回 秦王登与后秦战
己丑十四年,后秦王苌以秦战屡胜,谓秦军中刻秦王像奉祀,而得秦王坚之助,乃亦于军中立坚像祷之曰:“新平之祸,臣为兄姚襄报仇耳,且陛下命臣以龙骧建业,臣岂敢违之?”
时秦王登升将楼,遥望见,大声谓之曰:“为臣弑君而立像求福,庸有益乎?”因大呼曰:“弑君逆贼姚苌,何不自出!吾与汝决死战!”苌不应,久奉之,以军未有利益,乃斩像首以送秦。至是秦王苻登留辎重于大界,自将轻骑攻安定,诸将劝苌出与决战。苌曰:“与穷寇争胜,兵家之忌也,吾将以计取之。”乃留兵守安定,夜率骑三万袭登大界,克之,擒名将数十人,掠男女五万口。
苻登皇后毛氏,美而勇,善骑射,见后秦兵入其营,犹弯弓跨马,率壮土力战,杀七百余人,众寡不敌,为后秦所执。
苌即将纳之为后,毛氏骂且哭曰:“姚苌逆贼,汝既杀天子,又欲辱皇后,皇天后土,宁容汝乎!”于是苌杀之。诸将欲因秦军骇乱击之,苌曰:“登众虽乱,怒气犹盛,未可轻也!”
遂止。登来复收余众,屯堡中,不出。
却说晋帝既亲政事,威权己出,有人主之量。已而溺于酒色,委政于琅玡王道子,道子亦嗜酒,旦夕与帝以酣歌为事。
又崇尚浮屠,穷奢极费,所亲昵者,皆蚶姆僧尼。近侍弄权,交通请托,贿赂公行,官爵滥杂,刑狱谬乱。尚书令陆纳望宫阙叹曰:“好家居,织儿欲毁坏之耶?”左卫将军许营上疏曰:局吏、卫宫、仆隶、婢儿,皆为守令,或带内职;僧尼乳母,兢进亲昵,悉受货贿;辄使临官,政教不均,暴滥无罪。
且佛者,清静玄虚之神,今僧尼于五戒佛法,尚不能遵。而流俗兢加敬事,以至侵渔百姓,取财为惠,亦未合布施之道也。
疏奏不剩
道子势倾中外,帝渐不平。侍中王国宝以谗佞有宠于道子,讽八座启道子宜加殊礼,群臣无敢言者。护军车胤曰:“此乃成王所以尊周公也,今主上当阳,岂得为此?”乃称疾不署。
疏奏,帝大怒,而嘉胤有守。中书侍郎范宁、徐邈为帝所亲信,数进忠言,皆补阙失,指斥奸党。国宝,宁之甥也,宁尤疾其阿谀,劝帝黜之。国宝遂与道子谮宁,出为豫章太守。宁临行上疏曰:今边烽不息,而仓库空匮。古者使民,岁不过三日,今之劳扰,殆无三日之休。至有生儿不及举养,鳏寡不敢嫁娶,臣恐社稷之忧,厝火积薪,不足喻也。
又言:
中原士民流寓江左,岁久安业,谓宜正其封疆,户口皆以土断。又,人欲无涯,奢俭由势。今者并兼之室,亦多不赡。
盖由用之无节,争以靡丽相高故也。礼,十九为长殇,以其末成人也。今以十六为全丁,十三为半丁,伤天理,困百姓。谓宜以十九岁为全丁,十六岁为半丁,则不为夭折,生长滋矣。
帝多纳用之。
宁在豫章,遣十五议曹下属城采求风政,并吏假还,讯问官长得失。徐邈与宁书曰:足下听断明允,庶事无滞,则吏慎其贪,而人听不惑矣,岂须邑至里诣,饰其游声哉!非徒不足以增益,乃虫鱼之所资也。岂有善人君子而干非其事,多所告白者乎?自古以来,欲为左右耳目者,无非小人,皆先因小忠而成其大不忠,先藉小信而成其大不信,遂使谗谄并进,善恶倒置,可不戒哉!足下慎选纲纪,必得国士以摄诸曹,皆得良吏以掌文案;又择公方之人以为监司,则清浊能否,与事而明。足下但平心而处之,何取于耳目哉?昔明德马后未尝顾左右与言,可谓远识,况大丈夫而不能免此乎?
宁好儒学,性质直,常言王弼、何晏之罪,深于桀纣,或以为贬之太过。宁曰:“王、何蔑弃典文,幽沉仁义,游辞浮说,波荡后生,使缙绅之徒,翻然改辙,以至礼坏乐崩,中原倾覆,遗风余俗,至今为患。纣纵暴一时,适足以丧身覆国,为后世戒,岂能回百姓之视听哉!故吾以为一世之祸轻,历代之患重,自丧之恶小,迷众之罪大也。”
琅玡王道子恃宠骄恣,帝渐不能干,欲选时望为藩镇,以潜制之。问于太子左卫率王雅,曰:“吾欲用王恭、殷仲堪,如何?”雅曰:“恭风神简贵,志气方严;仲堪谨于细行,以文义皆称,然皆峻狭自是,干略不长,天下无事,足以守职;若其有事,必为乱阶矣。”帝不从,使恭镇京口。
庚寅十五年春二月,后秦王苌与秦王登相持日久,心生一计:埋伏兵于壕边,使人持书诈降,迎登入城杀之。于是使人去见秦王登,许接其入城,开门纳之。登将从之,将军雷恶地在外闻知,驰骑见登曰:“苌多诈,不可听也。”登乃止。苌闻知,谓诸将曰:“此羌见登,事不成矣。”登亦以恶地勇略过人,惮欲杀之。恶地窃知,乃降于后秦王苌,苌重用之。秦王登与诸将曰:“后秦姚苌兵势已衰,宜急攻之。”将军魏揭飞曰:“臣请一军攻其后,大王使揭飞一人以兵击其前,则苌成擒矣。”登从之,只揭飞以兵来攻。
后秦将姚当屯于杏城,将军雷恶地反,欲应之,同攻李润。
后秦王苌欲自击之。群臣曰:“陛下不忧六十里苻登,乃忧六百里魏揭飞,何也?”苌曰:“登非可猝灭,吾城亦非登所能猝拔。恶地智略非常,若南引揭飞,东结董成,得杏城李润而据之,长安东北非吾有也。”言讫,乃潜引精兵一千六百赴之。
揭飞、恶地引兵数万,氐胡赴之者首尾不绝,见后秦兵少,悉众攻之。苌固垒不战,示之以弱。潜遣骑二百,出其不意,彼兵扰乱。苌纵兵击之,斩揭飞及杀其将士万余,恶地复握兵柄,待之如初。命姚方成于所营之地,每栅孔中,树一旗,以旌战功。岁余,问之,方成曰:“营地太小,以广之矣。”苌曰:“吾自行兵以来,与人战,未有如此之快,以千余兵破三万之众,营地虽小狭,岂以大为贵哉!”
时冯翊人郭质起兵于广乡,移檄三辅,曰:“姚苌凶虐,毒被神人,吾属世蒙先帝之仁,非常伯、纳言之子,即卿校、牧守之孙也,与其含耻而存,孰若陷首而死?”于是,三辅壁垒皆应之。独郑县人苟曜不从,聚众数千附于后秦击质,质走洛阳去讫。
第二七九回 后秦王还斩苟曜
辛卯十六年五月,秦王登及后秦王苌相持,苟曜密使人见秦王登,许为内应。登以兵自曲牢赴之,军于马头源。后秦王苌率众逆战,登击破之,斩其右将军吴忠。苌收欲复战,姚硕德曰:“陛下慎于轻战,是以大败。每欲以计取之,今战失利而更前,何也?”苌曰:“登用兵迟缓,不识虚实,今轻兵直进,此必苟曜与之有谋而来也,缓之则其谋得成,故及其未合,击之必胜。”遂进兵复战,登大败,退兵屯于郿城。
秦王登退屯,后秦王苌如阴密以拒之,谓太子兴曰:“苟耀闻吾北行,必来见汝,称彼诈降苻登之事,欲来惑汝,汝执诛之。”苌既行,曜果至长安,兴诛之。
苌进兵,败登于安定城东。登退据路承堡。苌置酒高会,诸将皆曰:“若值魏武王,不令此贼至今,陛下将牢太过耳!”
苌笑曰:“吾不如亡兄有四:身长八尺五寸,臂长过膝,人望而畏之,一也;将十万之众,望麾而进,前无横阵,二也;温古知今,讲论道艺,收罗英儒,三也;董率大众,人尽死力,四也。所以得建立功业,驱策诸贤者,正望算略中一片耳!”
壬辰十七年三月,燕王垂以兵五万击翟钊,翟钊大惊,又以兵一万来拒。垂又遣使求救于西燕。西燕王永问于群臣,尚书郎鲍遵曰:“今垂、钊相持,不可与解。使两寇相弊,吾乘其后,此卞庄子之策也。”侍郎张腾曰:“垂强钊弱,何弊之乘?不如速救之,以成鼎足之势。今我引兵趋中山,昼多设疑兵,夜多设火炬,垂惧必而自救。我冲其前,钊蹑其后,此大妙之计,不可失也。”永曰:“遵言是也。”遂不从腾议。
时垂军至黎阳,临河欲济,钊乃列兵南岸以拒之。垂遣别将将兵,虚屯为疑,乃自徙营就西津。去黎阳西四十里,计为牛皮船百余只,伪列兵仗;溯流而上。钊引兵趋之,垂潜遣王镇等自黎阳津,夜以牛皮船济,营于河南北,立营成列。钊还攻垂,垂命坚壁勿战。钊兵往来大喝,攻营不拔,将引兵退去。
镇等率兵出战,慕容农自西津济以兵夹攻,大破之,尽获其众及所统七郡三万余户。钊命长子降西燕,岁余谋反,后被慕容永所杀。垂以章武王宙镇滑台,崔荫为司马。荫明敏强正,善规谏,宙甚惮之,简刑法,轻赋役,流民归之,户口滋息。
却说晋殷仲堪虽有时誉,资望犹浅,到官好行小惠,纲目不举。南郡公桓玄负其才,以雄豪自处,朝廷疑而不用,年二十三,始拜洗马。玄尝诣琅玡王道子,值其酣醉,张目谓众客曰:“桓温晚途欲作贼,云何?”桓玄伏地汗流不能起,由是不自安,而切齿于道子。后出补义兴太守,郁郁不得志。叹曰:“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遂弃官归国,上疏自讼,不报。桓氏累世临荆州,玄复豪横,士民畏之。尝与仲堪厅事前戏马,以矟拟仲堪。参军刘迈曰:“马矟有余,而精理不足。”
玄不悦,既出,仲堪谓迈曰:“卿狂人也。玄必使人杀卿,卿宜避之,我岂能相救耶?”仲堪即使迈避去,玄果使人迫之不及矣。征虏参军胡藩过江陵,见仲堪曰:“玄志奢侈狂妄,君侯待太过,非计也。”藩内弟罗企生为仲堪功曹,藩谓曰:“殷侯倒戈授人,必及于祸,君不早去,悔无及矣!”罗企生遂同藩而归。
第二八○回 燕王老叩囊底智
癸巳十八年秋七月,秦丞相窦冲以众叛,自称为秦王,改元秦。秦王登以兵二万讨之,冲大惊,使人求救于秦王苌。苌自将救,尹纬言于后秦王苌曰:“太子仁厚有闻,而英略未著,请使击登以显其威。”苌从之,使兴将兵一万,诈言去攻胡空堡。登闻知,去解冲围,以兵救胡空堡,实兴以兵暗袭西京,大获而归,复镇长安,自是姚兴名亦振。
十月,燕王慕容垂与诸臣议伐西燕。诸将曰:“永未有衅,我连年征伐,兵卒疲敝,未可伐也。”范阳王德曰:“永,国之枝叶,僭举位号,宜先除之,以安民心。”垂曰:“司徒意正与吾同,吾虽老,叩囊底智,足以取之,终不留此贼以遗子孙也!”遂发兵中山,次于邺。
时西燕王慕容永闻知,以兵分道拒守,聚粮台壁,遣兵戍之。既而垂屯兵于邺西南,月余不进。永疑垂欲诡道由太行人,乃悉敛诸军,屯太行口,惟留台壁一军。四月,垂引大军出淦口,入天井关。五月,至台壁。台壁兵少,垂因此破之。永召太行兵回,自将精兵五万拒之。垂陈兵于台壁之南,密计遣轻骑伏涧下,自战伪退。永众追之涧中,伏兵大发,断其后,诸军四面俱进,大破之。永大败,走归长子城。八月,垂兵追至,围长子城。西燕王永困急,使人求救于晋、魏,兵皆未至。西燕将兵皆叛,开门纳燕兵。燕王垂执慕容永斩之,得所统八郡七万余户,勒兵而还。
却说后秦王姚苌梦苻坚砍其头曰:“吾待汝不薄,如何谋反害朕也?今日必砍杀你!”姚苌寤而惊悸成疾。十二月,苌疾甚,以众还长安,召太尉姚旻、仆射尹纬等至长安,受遗诏辅政。并谓太子兴曰:“有毁谤诸公者,慎勿受之!汝抚骨肉以恩,遇大臣以礼,待物以信,治民以仁,四者不失,吾无忧矣。”苌言讫而卒。姚兴秘不发丧,自称大将军,欲率众伐秦。
第二八一回 姚兴举兵伐苻登
甲午十九年春正月,秦王苻登设朝,将军王成上言曰:“臣昨闻姚苌身死,其子姚兴僭位,不为发丧,要来攻我。陛下宜乘其新丧,国内不定,以倾国之兵,先去讨之,可复旧都也。”秦王登曰:“姚兴小儿,折杖笞之耳,吾岂畏之哉!卿可为我前部先锋,速出点兵,吾自为后队,以兵接应。”于是王成以五万兵为先锋,秦王苻登领军十万为后队,大刀阔斧,杀奔东来。早有探事军人探知其事,即回长安,报知后秦王。姚兴大惊,急聚文武,文武失色。班部中忽闪一人出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彼既来犯我境,陛下可自亲征,则将士用命,何故惊耶?”众视之,乃尚书令尹纬。是时姚兴闻苻登领兵犯境,心中大惊,而问文武,文武失色,当尹纬出班,请后秦王亲征。
后秦王从之,以尹纬、伊详为左右将军,乃起兵七万来迎苻登。
后秦王姚兴自以兵五万为后队,长驱并进而行。大军已至泾阳,秦王苻登大兵亦到,两军各隔四五十里下营。
次日,尹纬使牙门将军龚超领一军出马试战。龚超出马来与秦将田双交锋,战不数合,龚超竟被田双斩于马下。余兵败回来报尹纬,纬大惊,便差大将王来、廖嶷二人,引兵二万出战。田双领兵已到,后秦二将领兵迎至,两阵对圆,廖嶷出马,王来把住阵脚,田双挺枪来迎,两马相交,战有十余合,不分胜负。田双佯输诈败。望阵而走,嶷拍马便追,背后王来料田双是计,慌忙骤马出阵,大叫:“休赶!”廖嶷勒马回时,田双取流星锤追打来,一锤正中其背,打得嶷伏鞍而走。双便待赶来,却被王来接住,救得廖嶷回阵。田双驱军掩杀,两军混战一场,后秦兵折亦多,王来引军退回。嶷口吐鲜血,来报尹纬,说:“田双英雄。”尹纬见折了一将,嶷又被打伤,急请伊详商议曰:“如今田双如此英勇,如何可破?今日之事,非将军莫能敌也!而苻兵锐气正盛,吾兵新败,不可以力龋吾欲以计破之,用将军一行,方可成耳!”详曰:“用何计,我万死不辞!”纬近详耳边说道:“如此如此!可破苻登也!”
详曰:“我即依计而行。”言讫即出,作诈降书一封,差人去降苻登。
却说秦王苻登正坐中军,忽报山路中捉得奸细,言有机密事,特来求见大王,误被伏路军捉来,道乞退左右,方敢呈书。
秦王登尽叫帐下人退避了,其人曰:“小人是伊详手下心腹人,蒙本官差遣,有书在身上。”苻登命急忙去其绳索,其人于贴肉衣领内,拆出密书,苻登看其书云:马牧伊详百拜,谨上大秦王陛下:念臣食秦禄,守秦西州,叨窃厚恩,无门可报。昨者误从姚苌之叛,陷身于不义之中。
苌今已死,子兴复位,宠信尹纬之愬,忘却小臣之功。今幸陛下御驾亲征,敬奉此书来降,乞赐听纳。来晚详举火为号,先烧尽姚兴粮草,至晚陛下亲提大军来击,臣等以兵内应,则姚兴成擒矣。非欲立功报国,实欲赎罪。倘沭照察,速须来命。
秦王苻登看书毕,喜曰:“是天使吾成功矣!”赏其来人。
吩咐依期会合,不可有失。使人去了,乃唤田双、王成等进内商议。秦王登曰:“今伊详暗献密书,举火为号,令朕接应,卿可整备军马,来夜前去。”王成曰:“尹纬多谋,能使用人,恐防其中有诈。”秦王登曰:“姚兴宠用详,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