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笑而不纳。
壬午七年三月,却说秦王坚兄苻法之子东海公苻阳,与丞相王猛之子王皮曰:“秦之天下,实乃吾父法所取之天下也,今被苻坚据有,吾将取之,恨力不及耳,君可助吾一臂之力耳!”王皮曰:“君言乃吾之志,吾有此意久矣,吾父有佐国平天下之勋,吾不能袭父大爵,至今得一散骑常侍耳。既明公肯为主,此间有一人姓周名虓,足智多谋,痛恨秦王,可请其来同议,大事必成。”苻阳从之,使人请虓至,以酒相待,商议计策。虓曰:“君若在此,难于举发,来日二人入朝,请兵求出外镇,积草屯粮,招军买马,乘机而起,则旧业可复矣。”
阳曰:“此计大妙!”
三人计议已定,却被秦王坚手下窃事人密知,入宫报与秦王,说东海公与散骑常侍二人谋反。秦王坚大惊,即唤司隶邓信领禁兵三百围宅,将苻阳、王皮、周虓三人缚至殿下,秦王坚问曰:“吾不曾负汝二人,汝二人何故谋反?”苻阳曰:“吾父无辜见诛,《礼》云,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臣父不以罪死,是以谋反。齐襄公复九世之仇,何况臣乎?”秦王坚泣曰:“哀公之死,事不在朕。”又问王皮,王皮对曰:“臣父丞相有佐命之勋,而臣不免于贫馁,所以图富贵也。”秦王流涕谓王皮曰:“丞相临终,托卿以十具牛为田,不闻为卿求位。知子莫若父,何斯言之萌也?”又问周虓,虓曰:“世荷晋恩,生为晋臣,死为晋鬼,何问乎?”先是虓屡谋反,左右请杀之,坚曰:“孟威烈士,秉志如此,岂惮死乎?杀之适足成其名耳!”皆赦不诛,徙苻阳于高昌,皮、虓于朔方之地,以皮子永素性好学,擢为幽州刺史。
是时,有西域军师鄯善人者朝秦,甚称龟兹国有鸠摩罗什,才貌双全,义识若神。秦王坚大悦,以师善为向导,遣骁骑将军吕光为都督,督兵十万,去伐西域。当阳平公苻融谏曰:“西域荒远,得民不可治,得其地不可食,汉武征之,得不补失,臣窃为惜之。”坚勿听,乃宣吕光至殿谓曰:“今吾国内粮草多积,士马强盛,吾欲征讨西域龟兹,烦卿为将。”吕光曰:“受命于君,安敢不谨,领旨命,去讨西域。”于是秦王坚拜吕光为持节、都督、西讨诸军事,总兵七万,铁骑五千,命其讨西域龟兹。光临行,秦王嘱光曰:“卿到龟兹,若得鸠摩罗什,即使人星夜驰送赴朕。”光曰:“谨领旨命。”是日吕光领兵就起行,行至高昌,屯扎军马。
史说吕光,字世明,乃洛阳人氏,父名婆楼,佐命秦王苻坚,官至太尉而死。吕光生时,夜有神光之异,故以光名。年十岁,与诸儿游戏邑里,生为战阵之法,俦类咸推为主。部分详明,群童叹服。吕有重瞳,左肘有肉印,沉毅凝重,宽简有大策,喜怒不形于色。时人莫之识也,惟王猛异之曰:“此非常人。”言之秦王,秦王苻坚除为美阳令,群夷爱服,因此屡迁骁骑将军。苻坚慕鸠摩罗什,故有是命。
第二五五回 秦王集议寇江南
秦王坚大会文武群臣于太极殿,而谓众文武曰:“自吾承业以来,垂二十余载,四方略定,惟东南一隅未沾王化。今略计吾之士卒,可有九十七、八万,粮草不计其数,吾欲自将以讨之,汝等所议为若何?”当朱彤曰:“今秦得天下大半,更兼国富兵强,若起倾国之师,躬行天罚,则江南克期可定矣。”
秦王大悦曰:“此乃吾之所志也。”左仆射权翼进曰:“臣以为晋未可伐。夫以为纣之无道,天下离心,八百诸侯不谋而集,武王犹曰:‘彼有人焉,乃回归止旆’,后三仁诛放,始奋戈牧野,而得成功。今晋虽微,未闻丧德,君臣上下同心。谢安、桓冲,江表伟才,可谓有人焉。依臣愚见,晋不可以加兵。”
时秦王坚闻其语,默然久曰:“诸君可各言其志,朕自量之以行。”太子左卫率石越上言曰:“今岁镇星守斗牛,福德在吴。天文有准,悬象无差,伐之必有天殃。且彼据有长江之险,民为之用,不可犯也。”秦王坚曰:“吾闻武王伐纣,逆犯岁星。天道幽远,未可知也。今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又何险之足恃乎?且筑室道傍,阻计万端,无时可成功,吾当内断于心耳。”群臣各有异同,坚命且退,容再计议。
独留弟苻融议之。苻融曰:“晋不可伐者三。”秦王坚作色曰:“汝复如此,则天下之事,吾与谁言之?”融泣曰:“今天道不顺,一也;晋国无衅,二也;我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三也。晋未可灭,昭然甚明,若劳师大举,恐无万全之功!且臣之所忧,不止于此。陛下宠育鲜卑、羌、羯,布满畿甸,此属皆我之深仇。太子独以弱卒数万自守京师,臣惧有不虞之变生于腹心肘腋,不可悔也。臣智识愚浅,诚不足采;王景略一时之英杰,陛下每拟之诸葛武侯,独不记其临终之言乎?”秦王坚曰:“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故秦失其鹿,天下共逐,高材捷足者先得之。量朕之才,不在晋下,文武之贤,勇略过人,如何不可伐也?”融又谏曰:“国家本戎狄也,正朔朝会不归,江东虽微弱仅存,然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也。”秦王坚曰:“帝王历数,岂有常耶?汝不知通变耳!”秦王坚不纳,呆融辞出。
先是有沙门,名道安者,秦王坚尤信重之,出入与秦王坚同辇。至是群臣出朝,正遇道安入内,群臣谓道安曰:“主上欲有事于东南,公何不为苍生致一言也?”道安曰:“吾即谏之。”于是道安入见秦王,秦王谓曰:“朕将与公南游吴越,泛长江,临沧海,不亦乐乎?”安曰:“陛下应天御世,居中土制四维,自足以比隆尧舜,何必栉风沐雨,经略远方也?”
亦不纳之。
忽慕容垂入,秦王坚问曰:“吾欲伐晋,收江南,群臣言不可,卿意云何?”垂曰:“今天下秦得十分之七,独东南一隅未归,若以陛下之神武,文武之贤能,大兵一出,何期不捷?陛下可以乾纲独断,勿采群臣之言,以致留患于子孙也。故《诗》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陛下宜断圣心足矣。昔晋武平吴,所仗者张、杜二三臣而已,若从众言,岂有混一四海之功也?”秦王坚大悦曰:“与吾定天下者,其惟卿乎?”
言讫,赐帛五百匹,即令其点兵。
张夫人闻知亦谏曰:“天地之生万物,圣主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顺之,故功无不成。黄帝服牛乘马,因其性也;禹浚九州,障九泽,因其势也;后稷播植五谷,因其时也;汤武率天下而攻桀、纣,因其心也;今朝野皆言晋不可伐,陛下独决意行之,妾不知何所因也?自秋冬以来,鸡夜鸣,犬哀吠,厩马多惊,武军兵器自动,皆非出征之祥也!”坚曰:“军旅之事,非妇人所当预!”
坚幼子铣,最有宠,亦谏曰:“国之兴亡,系贤人之用命。今阳平公,国之谋主,而陛下违之;晋有谢安、桓冲,而陛下伐之,臣窃惑焉!”坚曰:“天下大事,孺子安知?”
秦王坚下诏,大举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以上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下书期克之日,晋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并立第以待之。良家子至者,三万余骑,拜赵盛之为少年都统。
是时朝臣皆不欲坚行,独慕容垂、姚苌及良家子劝之。阳平公融谏曰:“垂、苌我之仇敌,良家少年,皆富饶子弟,不娴军旅,何可听也?”坚不听。
第二五六回 秦王下诏寇江南
癸未八年七月,秦王苻坚下诏,召集各部军马,大举伐晋。
八月,秦王坚唤阳平公融至前曰:“你督后将军张蚝、冠军将军慕容垂等,领步骑二十五万为先锋,先入伐晋,以探虚实,敌之强弱,先报吾知。”融曰:“臣既先行,后宜调兵急来接应。”融辞去讫。又宣兖州刺史姚苌,封为龙骧将军。秦王坚谓骧曰:“朕本以龙骧建业,龙骧之号,未曾假人,今特以相授,东南之事,尽以委卿。卿可尽忠报国,无得二心,卿领兵二十万从北路伐晋,接应阳平公苻融。”苌谢曰:“臣蒙拔擢,授以重任,万死不辞,焉敢异志?此回不灭东晋,不敢生还。”
言讫,领兵就行。时左将军窦冲进言于秦王曰:“王者无戏言,此将之封,不祥之征也,惟陛下察之!”秦王坚默然不应,悔闷归宫。
却说慕容垂受命领兵起行,其侄慕容楷、慕容绍曰:“今秦王骄矜已甚,叔父建中兴之业,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谁与成之?且莫泄耳!”苻融以兵二十五万,号为一百万,来至颍水下住草营。坚遂发长安,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秦兵至项城,凉州兵始达咸阳,蜀汉兵皆顺流而下,幽、冀兵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并进,运漕万艘。融等率兵先至颖口屯扎。
第二五七回 谢安肥水退秦兵
却说晋孝武帝设朝,近臣奏知,秦王苻坚命苻融为将,以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来寇江南。晋帝闻知大惊,急问文武,谁人敢去退秦兵,诸文武尽皆失色。中书监、录尚书事谢安出曰:“陛下养国士,待之如手足,今日闻秦兵一至,尽皆缄口结舌,此何理也?臣虽无才,愿施犬马之劳,以退秦兵,少报陛下知遇之恩。”晋帝曰:“卿有大才,必有大用,而卿乃朕之元老,不时朕要与卿同议国之大事,岂可出征?卿可另选别将去迎!”安曰:“今事急矣,无人向前,臣若不行,则将士不复用命!”帝国:“秦师百万,非可用文以退,卿执要前去何益?”近臣奏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备者,必有文事。臣观谢尚书,胸中有百万兵,不似臣等耳,宜与去之,可选大将副贰,破秦必矣。”帝曰:“朝中谁人堪任大将?可速举之。”谢安曰:“臣侄谢玄,勇略双全,可任大将。”帝曰:“朕闻昔周郎以数万之兵,破曹百万之众。今举大将,不似其人,难保社稷矣。”谢安曰:“以其论之,不在周郎之下,陛下若用之,破秦兵必矣,如其失事,臣请先纳此头。”帝曰:“非卿提醒,朕几误大事!”即时差人召谢玄。王彪之曰:“玄乃一儒生耳,非苻融之敌也!不可用之。”周雍曰:“玄年幼德薄,恐诸将不服,则生乱矣,必误陛下!”谢安曰:“若不用谢玄,则东地必休矣!臣请以全家性命保之!”帝曰:“吾亦素知谢玄乃奇才也,孤当托之。”安曰:“若不付以重任,其才不能尽展也。”晋帝曰:“然!”于是召谢玄至,拜毕,帝曰:“今秦兵侵境,孤欲命卿总督人马,以破苻坚如何?”玄对曰:“文官武将,皆陛下故旧之臣也,玄年幼不才,安能破敌?”帝曰:“朕亦素知卿才,今拜汝为副都督,卿勿推辞!”玄曰:“倘文武中不服者,如何?”帝曰:“如有不遵令者,先斩后奏。”玄曰:“臣受恩已久,固不敢辞,臣愿领兵。”于是帝使谢安总督天下诸军事,谢玄为征北大将军,以兵数万,出拒秦兵,二人领旨即出。
谢安次日传下号令,教诸处多谨关防,牢把肥水,不得轻战。诸将但相聚,无不笑其懦也。安以调兵坚守,众不服,互相耻笑。安升帐,设座会东南诸将,安谓众曰:“吾领承王命,总督诸军,昨已三令。吾令汝等各各坚守,不遵吾令何也?”
桓伊曰:“吾自跟大司马平定西蜀,大小数百战,敢勇向前;彼诸将昔从桓公,皆披坚执锐出生入死之士也。今主上以公为大都督,令退秦兵,宜早定奇计,调拨分头进征,方能成功。
今却死守,以待天自杀贼,何其无谋之甚也?吾等非怕死贪生之人,使我辈皆随颜顺志,此何理也?”言讫,帐上下皆曰:“桓将军言是也!我等情愿决一死战。”谢安听罢,掣剑在手,指而言曰:“苻坚名闻天下,戎狄尚自惧怕,今在境界,非容易敌也。汝等诸将士,并受国恩,当以和顺,共图破敌,以报主上。今吾自有妙算,非汝等所能料也。吾知汝等各不相顺,故违吾令,是何道理?仆虽一书生,今蒙主上授以重任者,岂无有尺寸可取?谓能任事负重故也!汝宜守隘口险要,不许妄动,如违令者,以此剑立斩。各宜凛遵,勿得多言!”于是各分头去把守。
却说苻融摆布军马,直至川口,连营一千余里,前后四百余屯,夜则明火烛天,昼则旌旗蔽日。细作探知东南用谢安为将,领大都督,总制军马,各守险要不出。苻融问:“谢安何如人也?”权翼曰:“江东伟人,足智多才,昨制桓温,皆此人之谋也。”苻融闻知,怒曰:“竖子有何高谋,可令前队进兵讨之!”权翼曰:“安之才学不在桓温之下,不可以轻敌也。”苻融曰:“吾用兵更不如一竖子耶?勿多言,看吾擒之!”
苻融乃自引前军,各攻诸处关隘。
谢安闻知,即召谢玄至,谓曰:“汝与谢琰、中郎将桓伊以八万精兵,出屯肥水,以拒秦兵。”玄曰:“今秦兵百万,猛将千员,今以八万之众,前去拒秦兵,叔父用何计以拒之?”
安曰:“汝只管先去,且莫与战,吾后自有奇计破之。”于是玄与谢琰、桓伊以兵八万,出屯肥水之上,以拒秦兵。
当苻融使人探晋兵虚实,使人还,道:“晋兵未满十万人,在肥水屯驻,不敢来迎。”融闻晋兵不满十万人,即使人入秦,报秦王曰:“今晋兵弱少,不敢来战,甚易于攻,请陛下车驾亲迎。”秦王坚见书,即日亲领戎卒六十万骑起行。当来至苻融军中,秦王坚下令曰:“大军徐徐进,朕自以轻骑二千,兼道先赴军前。”诸将奏曰:“古有谚云:肩不出项,陛下可停驻,待其报捷,不可亲自向前。”秦王坚曰:“朕若不去,则三军不肯向前。”言讫,引二千人先行来至苻融军中。苻融接着,入于中军,问劳已毕,融命排宴奉秦王坚,秦王坚是夜宿其中军。
却说晋会稽王司马道子,见秦兵势大,国人皆恐。乃入朝奏曰:“今秦兵百万,势难拒挡。今闻钟山土神,极灵有应,请陛下出旨,封钟山土神为相国之号,祈其为国为民,必有感应。”帝曰:“从卿所请。”于是降诏旨,命会稽王道子,以诏旨去钟山封其土神为相国焉。
第二五八回 安肥水论兵大战
却说谢安受命拒秦,全无惧意,整日与王羲之围棋赌耍,不视军情之事。谢玄见秦兵势大,恐寡不敌众,至夜私自回城来见谢安曰:“今日侄在对岸,看见秦兵漫山塞野,旗鼓相望,连营千里。吾恐寡不敌众之势,乃回见叔父,可用何策攻之,以安众心,免劳主上之忧矣。”安曰:“汝火速归营,调兵紧守肥水,切莫妄动。吾自有计,若有紧急,再使人来报,不必自来。”玄不敢复言,只忙出归营去讫。
而谢玄心中不定,忧兵少粮尽,恐秦兵杀过肥水。过数日,乃使张玄入朝,朝请叔谢安出城。张玄领兵即入城,见安告急曰:“请明公火速出城,秦兵至矣!诸将皆要出战。”安不得已,遂自命驾出城。诸将皆曰:“今上以都督任公,公不求破秦之策,而日夜围棋,不视军情。主上寝不安席,以江南百万生灵之命,委公保之,公何如儿戏耶?”安对诸将曰:“今秦兵来犯我境,其气正盛,我军且乘高守险以待之。彼以百万之师,吾只八万之弱,安能胜乎?今但奖励士卒,广布守御之策,以观其动静。今彼兵驰骤于平原旷野之间,正得其志,彼若求战不得,自有懒怠之心,此时吾当用奇计矣!将军宜息风火之性,以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