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明明已经清淡得像路边小花。
她换下衣服,因为不常化浓妆,足足洗了三遍脸。后来她找了一张据说极闷极无聊的影碟,将电视机调为两小时后自动关机,便缩到了床上。电影果然很闷很无聊,她困意渐渐袭来,很快便睡着。恍惚间,似乎手机在响,间歇地鸣一下,是短信提示音。她住处没装固定电话,便从来不关手机,以便家人随时能找到她。
万般不情愿地下床拿了手机,却见到了熟悉的名字。这是程少臣第一次发短信给她,有一回他见她与友人通短信,还在一旁嘲笑这是最无效率最无聊最浪费时间的功能,沈安若想象他埋头不耐烦地一字字拼写汉字的样子就觉得想笑,突地想起他的手机也许有手写功能,又觉得无趣了。
短信只有几个字:“今天的装扮不适合你,真老气。”
安若气结,把手机扔一旁,又躺下继续睡。其实她刚才睡了没多一会儿,那个闷片还在继续。
这一回却再睡不着,她坐起来看完了那片子的比开头更无聊的结尾,也第一次回了一条短信给程少臣:“要你管?!”
第九章暧昧不清
女人的衣服,有经典款,也有流行款。多一件不算多,少一件也不算少。购物时总是意外地买到不在计划之中的衣服,价格,或者样式。虽然你可能会欣赏很多种款式,但最能引起你注意的,可能总是那一款。而男人,有时候非常像衣服。
——沈安若的Blog
周六沈安若与贺秋雁去逛街。她俩购物风格很不相同,贺秋雁总是要一家家店面统统排雷般地筛过才罢休,沈安若跟在后面,常常刚迈进门口,贺秋雁已经转出来:“走。”她苦不堪言,觉得陪贺小姐逛街一场,跟做一次长跑测试差不多。
沈安若比贺秋雁好打发得多,她通常只转那几家常去的店,衣服又常一买一堆,足够一季穿。贺秋雁同样看不惯:
“安若,我真受不了你,你不多逛几家店,怎知什么衣服最适合你。”
“喂,把那件衣服放下,跟你现在身上穿的那件除了颜色不一样,还有什么别的区别啊?”
“不要再拿灰色和咖啡色的了,你满衣柜都是这两种颜色,竟然也不烦。拿粉红色吧,今天就流行这种白痴小女生的颜色,你现在不装嫩,以后就没机会了。”
沈安若有时候也感到十分诧异,她们俩怎么竟然成为这城市里唯一能够彼此取暖的安慰。
贺秋雁又盯着沈安若的鞋:“你上回不是说这双鞋爬山时弄坏了,还心疼了半天。这不是很好嘛,跟新的似的。”
“我把那双扔了,又重新买了双一模一样的。”
“噗!”正在喝奶茶的贺秋雁险些将茶喷了出来,“神经病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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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喜欢那种款式啊,没办法。”沈安若无所谓地答,然后想起了什么,在原地怔了一会儿。
午餐时她便接了程少臣的电话。沈安若稍稍心虚地看贺秋雁一眼,走到安静处将电话接起。
“晚上有空没?跟我去应付一个宴会吧。”程少臣的声音云淡风轻,就好像他们上周才刚约会过一样,其实除了几天前在慈善拍卖晚宴上遇见,他们已经快两个月没联络。
“我从没见过大场面,最是怯场,你打算带我出去丢你的脸吗?”
程少臣分明是在电话那头无声地笑:“你前几天陪着你家倪总那次,不是装得挺像的吗?”
“你又不是我老板。”他不提倒还好。
“就当帮我个忙吧?要不我付你报酬好不好,你权当加一回班。”
“你的美丽女同事呢?你把加班费付给她好了。”
“她们没空。”
回座位后,沈安若暗自磨牙,不知道自己明明不想去,怎么最后还是中了招。她只好自我安慰,程少臣坐在一个公认的难搞大公司里最难搞的职位之一上,必然是谈判专家,纯真善良的她又怎么会是对手呢。况且,她发现,程少臣缺席的日子里,她虽然生活照旧,却也乏味了不少。她并不想与程少臣就此绝交,偶尔顺应一下他的要求,也算维持友谊的外交手段。还好贺秋雁并没有多问,只是神色诡异地观察了她好一阵子。
程少臣准时来接她。被告知不必提前准备,她乐得轻松,穿了松松垮垮的质地轻柔、颜色暗淡的夏装就跑出来。程少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撇了下嘴,没说话。
车子七拐八转地进了很窄的小巷,很久都没转出去。那里是老城区,一扇扇朱红色或天蓝色油漆剥落的大门,像旧时的四合院落。沈安若忍不住开口:“这是哪里?我从没来过。”
程少臣瞥她一眼,神秘兮兮地说:“你真不知道?这是本城红灯区的高级地段。”
沈安若细细观察几眼:“嗯,这位置,这房子,收费应该蛮高的吧。”她觉得诡异,“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莫非想把我卖了?”
“你看起来身上没几两肉吧,大概卖不了几块钱。”
“谁说的。拆了卖也能让你小赚一笔。现在器官黑市货源很紧缺。”
程少臣露出极深的笑涡:“还是你聪明,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
“你参观过里面吗?小姐们是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收费标准如何?”
“哎,我开车呢,别扯我衣服。”程少臣的酒窝抿得更深了,“我说什么你都信啊?你怎么这么天真啊。”
他将车停在宽敞的院落门前,走进去是旧式庭院,他带着她穿过层层石阶弄堂直转到她晕时,突然见到一个男扮女装的家伙立在她的半米外,险些吓一跳。那人明明长得五官分明十分英俊,偏偏涂了一脸的烟熏装,还穿了波西米亚风的长裙,见着程少臣就捏着嗓子扑上去:“亲爱的!你总算来看人家了。”
沈安若冷出一身的鸡皮疙瘩,结果程少臣躲得更快,迅速把她推到前面,“帮个忙,把这位小姐打扮一下,我们要去李老鸨那个妖婆那里。”
“哼,有了新欢就忘记旧爱,你好好无情哦,今天全部东西算你1。2折。”那男子嗲声嗲气地说。因为他装得太夸张,竟然显得相当可爱。沈安若努力憋着笑,细细打量一下周围,屋里是旧时厅堂的模样,层层幔幔,古朴典雅,但到处摆得琳琅满目,竟像卖各类稀奇杂货的休闲小店。开在这种院子里,大概只有限量顾客,简直是腐败。
程少臣到角落里的一排排衣架间去随意翻了翻,便抽出一件衣服来:“这件。”
“这位小姐跟我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女孩子,拿了衣服,在一边等沈安若。沈安若诧异地回头看一眼,却见程少臣已斜倚在一把木椅上,看也不看她,那个怪人正帮他点烟,自己嘴里也含了一支。
化妆间里算是极正常的,还有两名女孩子,这下沈安若终于真正松口气,细看一眼被程少臣挑出的那件衣服,觉得来气了。那是一件旗袍,白底的暗光软缎,却洇着大片水墨画般的七彩颜色。她忆起自己某日喝多了曾多事地告诉他自己差点被取名叫“霓虹”的糗事,他的记忆力竟然这么好,随时不忘奚落别人一下,沈安若咬牙切齿。“我可以换一件衣服吗?我穿不惯旗袍。”
“沈小姐的气质古典优雅,最适合旗袍,而且,我已经把标签剪掉了。”服务小姐轻声说。
那男扮女装的怪人已经踱进来,捏着她的下巴瞅了半天:“底子还可以,有可塑性。”他恢复成正常的声线,十分清朗好听。又扯散她的头发,随便梳几把,上下下下将她打量一番,“挺镇定,见到我没叫也没笑,内修也不错。嗯,基本及格。”
他们没费大多工夫就把沈安若弄成古典淑女的样子,发髻优雅,身段窈窕。出来时程少臣多看她几眼:“看,这样才像你。”他的酒窝忽闪了一下,看起来倒没笑,又回头看那造型诡异的造型师,“阿巧,是不是少点东西。”
“那边。”
程少臣拉了她过去,一长排钢化玻璃柜被打开,黑色的丝绒上躺着一件件古雅的首饰,钻石、翡翠、红蓝宝石……在隐藏式射灯投映下闪着奇幻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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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若觉得神思恍惚,他们仿佛在翻拍一部剧情老掉牙的电影,每一帧画面都似曾相识,而如今她从银幕外被丢进了场景中,旁边镁光灯闪亮,观众也多,于是她只好硬着头头一起演下去,导演未喊“CUT”前不能擅自退场。
“你喜欢哪一样?”程少臣的声音恍恍惚惚地传过来。
“都不喜欢。”沈安若觉得自己有点像挑衅,但是底气并不足。
“那就这只手镯吧。”程少臣将她从头到脚掠过一眼,转头对名曰“阿巧”的造型师说。
“咳,眼力不错。”
那是一只通体碧绿的手镯,程少臣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帮她套上去,竟然恰恰好,衬得她手腕与手指几乎白到透明。“这个比较配你今天的样子。”顺手掏了卡递给站在一边的女服务生。
沈安若抿紧了唇不再讲话,免得弄得场面过于尴尬。程少臣如没事人一般,签了单收好卡,还替她接过换下的已被装好袋的衣服,拉着她离去。
沈安若在车上一直默不做声,程少臣先打破沉默,他轻笑:“你看,这样包装一下,过一会儿卖你的时候就可以出个高价了。”
“你确定你是准备卖我这个人?好像已经有规定,商品包装成本不得高于商品本身价值的15%。”沈安若冷冷地说,可她的声音怎么听都轻轻柔柔,很没有气势。
“原来你对自己估价这么低。”见程少臣笑得惬意,她决定还是闭嘴为好,因为好像无论她说什么最终都会娱乐到他,那可不是她乐见的事。
宴会地灯火辉煌,香衣云鬓,流光璀璨的水晶灯下,娉婷婀娜的身影款款而过,处处笑语嫣然。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子们霓裳艳影,皆是年轻美丽。
倒真像个大妓院。沈安若记得程少臣之前的笑话,又跟阿巧说“李老鸨”,明了几分,多么奢侈豪华的大型相亲游戏,她像刘姥姥一般第一回进了有钱人们的大观园大开眼界。
“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上流社会?”总不说话也挺闷的,挂在程少臣臂弯里的沈安若悄声问。
程少臣嗤地笑一声:“哪来的什么上流社会?有钱人里三分之一的暴发户,二分之一的官家子弟。”
“你真厚道,总算还保留了六分之一。你算哪一类?”
“我?我跟你一样,受资本家欺压奴役的无产阶级兄弟呗。”
沈安若也开始嗤笑:“你还无产阶级?你就是混在劳动人民内部的无间分子。”
他们边走边斗嘴,已经到了宴会主人的面前。那是位气质雍容的中年美妇,绾着高贵发髻,全身珠翠环绕。李妖婆,沈安若又记起程少臣的话,在心底暗笑。
“少臣啊,小坏蛋,你总算来了。”妖婆贵妇十分热情,张开双臂拥抱他。
“李阿姨,您越来越年轻貌美。”
“啊,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坏孩子,呵呵呵……”李姐姐笑得满意极了,“咦,这个小美丽是谁啊。”
“我朋友。”程少臣口气平淡,却拉近沈安若,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腰间。
“哎呀,臭小子,你之前跟我说有女伴,我还以为你又找个妖精来应付我,原来还真的有啊?”她抓了安若的手又捏又摸,“赵家小姐今晚可要失望了,哎,无妨无妨,周家小三今天来了。不行,我得告诉你妈去,前些天还给我打电话嘱咐我帮你看着点……”
“李阿姨,我饿了,先去吃点东西,您忙。”程少臣不由分说地拖着沈安若离开这个聒噪的是非地。
沈安若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原来你是请我来帮你演戏的,怎么啦,赵家小姐不够聪明美丽温柔吗?”
“比你聪明美丽温柔十倍。唯一缺点就是太优秀了,我消受不起。”
“……”她记得今天自己好像已经犯了好几回类似的错误了。
宴会的确无聊,程少臣不知去了哪里,还好自助食品口味极佳,她满场谁也不认识,决定躲在角落里先塞饱肚子再说,其间偶尔有人过来搭讪,她都轻松打发掉。不多久,音乐响起,有人携手进了舞池,渐渐地越来越多。沈安若抬头寻了一下,二楼有一支小型交响乐队在现场伴奏,贵族作派。
她渐渐想起这位李夫人是谁,本城知名的交际大腕,慈善大师,据说钱多到花不完,平生最大的爱好是烧钱与牵红线,每年赞助无数“交友会”,各种规模,通常只要打着做月老的旗号,很容易便能拿到她的钱。沈安若一向坐井观天,从没想到,即使是交友会,也有巨大的等级差别,比如眼前这满场的富丽奢华。
那些男男女女们最初还一本正经地维持着礼节,当灯光渐暗便暧暧昧昧地纠缠到了一起,音乐也变得极致的缠绵悱恻。沈安若拿一杯果酒,小心躲过几位邀舞者,将自己隐在无人的角落,漫不经心地看这满场相拥的身影,他们或者萍水相逢,或者青梅竹马,或者本来相识而不熟识,此刻在暗淡灯光下,都化作朦朦胧胧的剪影无法辨别,谁是谁的开胃酒和调味料,谁又是谁故事里的主角,谁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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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在这里。”离她耳畔很近的地方突然有人声,沈安若一惊便险些被酒呛到。
“你故意吓唬我?”
“真冤枉,我已经站你旁边半天了。你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怎知我没做亏心事,我刚在会场里遇上了我某位情郎的正牌女友。”
程少臣低低地笑起来:“呵,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去跳舞,我还以为……”
“你又为什么不去跳?”程少臣将话卡在了一半,她偏不顺着他接下一句。
“我在躲人家的正牌女友,也吓得不敢露面。”程少臣轻笑,“既然你也觉得闷,又不打算跳舞,我们到别处去透透气吧。”
他们穿过大厅和走廊,到了偏厅,布置得极为华丽,并没有人,但仍灯光通明。
“这是李夫人家的会客厅,地板是从丹麦森林里切的原木,家具是从挪威定制的,沙发是意大利名师亲自裁切的,吊灯和壁灯是从英国古堡里拆下来的,还有墙上那几幅画,吴冠中、林风眠与韩美林的真迹,快好好地欣赏一下。如何,你闻到中西合璧上流社会的味道没?”
“程少臣,你真不厚道。人家李夫人多么关心你的人生大事啊。”
“你如果也被她每周两次电话骚扰,又每两周都有莫名其妙的异性空降在你面前,你会比我更厚道吗?”
“啊,竟然这样惨。”沈安若倚着沙发背面同情地笑。那旗袍易生褶,她为了保持高雅形象只好一整晚都不坐下,轮换着用单脚承重。其实花瓶也是技术与劳动皆密集的行业,又费力,又需会演戏,必须得具备体力脑力兼备的综合业务素质,她做得很吃力,也不出色。
程少臣悠闲地倚在沙发里,不顾形象,她看得嫉妒。
“你在学校时跳舞吗?”程少臣问。
“我们跳‘红色娘子军’与‘走进新时代’。”
“你还参加舞蹈队?你看起来根本不像会去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吧。我是说舞会。”
“你真小看人,我还参加过台球社呢。舞会?大二时参加得比较多,因为要教新同学。我只跳快华尔兹。”
“快华尔兹?你还真是……你运动细胞有那么好吗?”
其实跟运动细胞无关。沈安若不喜欢舞会,相识的男女在一起搂搂抱抱很是别扭,陌生人便更是尴尬。那一年总是去舞会,是因为班里的男生参加了校际礼仪比赛,有交谊舞的比赛项目,请她陪练。之所以挑快步的华尔兹,只因为虽然跳这种舞蹈的男男女女身体贴得最近,却最像纯粹的舞蹈,只能全神贯注,没有时间与精力去闲聊以及制造暧昧氛围,她最讨厌跳舞时对面陌生的或半生不熟的男子为了套近乎便问东问西,又不得不答。跳快步圆舞曲时则通常要少说话,因为稍不留心舞步便乱掉。更好的是,商务舞会里总是极少有快步圆舞曲响起,通常她只消一句话,便可以躲过无数的邀约。
偏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