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纳闷,平时手机于他不过是个钟表以及天气预报机,鲜有电话。
难道是雷怒迫不及待来追问进展?
余多按下接听键,不想竟是一把熟悉的女声。
“余多,你在哪里?我要见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当面说。”
余多吃惊不小,周芸主动找上门来。
“我在公司,现在……不太方便。”
周芸直接理解成余多不愿见面,一声冷笑:“那行,你什么时候方便再说,我先去你家等着。”
听出周芸口气不善,余多担心她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只好满口答应,约定中午见面。
被周芸一搅和,辞职信宣告难产。
余多心神不定,三不五时瞟一眼手机,寻思是否应该将此事告诉雷怒。
犹豫半天,余多还是决定保密。
原因无它,他怕雷怒动手。
周芸再多不是,到底是个女人。
余多的观念,男人不该对女人施以暴力。
这个认识根深蒂固。
他既不想看到周芸受伤,也不希望再看到动粗的雷怒。
于是余多单刀赴会。
艳阳下,广场林荫处,露天咖啡座。
余多远远得看见周芸,也远远得开始后悔。
周芸可不是找他单挑,她此行前来,身边还有个不安分的小东西。
雷幸幸。
余多心跳如捣鼓,慢慢走过去。
周芸冲他一笑,推了推女儿:“幸幸,叫。”
小女孩噘着嘴,眼神里是陌生与抗拒。
周芸把脸一板,怒道:“幸幸!妈妈怎么教你的?快叫,不然妈妈要生气了。”
余多搞不清楚状况,不知该如何劝解。
小女孩委屈至极,看看妈妈,又看看余多,声细如蚊:“爸爸。”
声落,嚎啕大哭。
余多目瞪口呆,几如五雷轰顶。
周芸任由雷幸幸哭闹,只向余多,正色道:“余多,这是你的小孩。我已经养了快四年,现在,总该你来尽尽父亲的责任了吧。”
停了一停,见余多呆若木鸡,周芸补充:“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余多难以置信得看着满不在乎的周芸。
她是母亲啊,怎么可以在孩子面前说这个?
第 九 章
、
雷怒一直在等余多的电话。
等来等去,等到下午五点来钟,已届下班时间。
余多还是没有音信。
倒是等来了周芸的电话。
周芸的声音口气软软绵绵:“雷怒,今晚见个面吧,一起吃饭好不好?”
雷怒略一迟疑,还是同意。
地点周芸安排,便是他们初次聚餐的饭店。
饭店并没有什么星级,但由于建在风景宜人的湖畔,兼且河鲜美味闻名,向来生意兴隆。
周芸早早订好雅座,她认定雷怒不会拒绝这番邀约。
果然雷怒满口答应,半个小时后出现在饭店内。
服务小姐问明厢房号,将雷怒引至包厢。
雷怒心中苦笑,他自然记得旧事,这是周芸与他的开始之地。
周芸此举,用心良苦。
进了房门,周芸款款而起,表情半喜半悲。
雷怒强压下探问幸幸的冲动:罗景辉早已告诫过他,不要在周芸面前表现对女儿的恋恋情怀,她早一天察觉,便多一份纠缠。
“你一走数日,连个消息都没有,怎么现在又跑来约我吃饭呢?”
“听说,你在找我。”
周芸眼波流动,她寻思再三,认为雷怒此举,不过两种可能。
或者雷怒旧情难忘欲重修旧好。
或者便是引蛇出洞快刀乱麻。
她脸上微笑如莲,而内中翻江倒海。
雷怒一笑,替她斟上茶:“好聚好散。你一走了之,不是让所有朋友都看我们的笑话?”
“好聚好散?”
雷怒目不转睛看着周芸,她的美貌一如往昔,甚至为人母后,更添一份成熟风韵。
今日她一身浅蓝色连衣裙,长发自然披肩,这曾经是雷怒最爱的装扮,直至今日,他仍免不了为之心动。
只是,大错已然铸成,心动又能如何?
周芸喃喃,哀怨尽现:“雷怒,你就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吗?我……”
雷怒摇头,温和的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坚决:“有些事,不是原谅便可以解决。我已经说过了,我原谅你。我知道我也有错,总是忙忙碌碌,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时间陪在你身边。”
“那……”
“但我们还是必须离婚,我已经无法相信你。”
周芸闻言,如坠冰窖。
雷怒淡然:“我也曾想过,与你还是否有可能,然而答案是没有。无论如何,你背叛我一次,谁能保证没有下次?”
“不!绝对不会有下次!”周芸大叫,情不自禁得抓住雷怒的双手。
此时服务生端菜进来,目睹这一幕,进退两难,尴尬当场。
雷怒示意上菜,同时不着痕迹得抽回双手。
周芸自知失态,重新端坐。
等服务生退快,她抽噎起来:“如果……如果没有那个孩子,你会不会……”
雷怒轻笑:“别说了。天意如此。若没有孩子,兴许你可以瞒天过海。只是事情永远没有如果。来,吃吧,这些鱼虾,冷了就腥了。”
周芸依然哽咽:“你真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雷怒笑:“我无法信你。”
周芸的眼泪随话音落下,如断线珍珠。
雷怒刻意举箸,送菜入口。
此时周芸已再不能忍受,颤声抖出两个“我”字,不能成言,起身匆匆离去。
雷怒咀嚼不停,却味同嚼蜡。
他心中何尝不是痛苦万分,只是天性固执,无可奈何。
想他常年在外,什么逢场作戏,眠花宿柳,千娇百媚,玩得多了,做得多了,也见得多了。既是应酬,也是乐趣。然一旦成婚,便脱胎换骨,改邪归正,这些年来,隆重得了一个“守身如玉”的雅号。
忠诚是雷怒对婚姻最基本的认识。他对自己尚且如此苛刻,何况伴侣。
错便是错了,回不到从前。周芸太令他失望。
雷怒停筷,掏烟点燃。
抽了两口,余多回到他的脑中。
那小子,难道是不想麻烦上身,已趁机逃走?
雷怒取出手机给余多打去,响至忙音,无人接听。
他皱了皱眉头,打通罗景辉的电话:“再借几个人给我。”
对方好一阵沉默,继而幽幽一叹:“雷怒,是朋友就不要害我。上次帮你强‘请’余多,天诚已然骂我目无法纪,再有一次,他得说我无法无天了。”
雷怒着恼,不屑:“哼,你还怕他。”
“不是怕,是让。”罗景辉辩解,“他最近帮他老师修改论文,改得人性情大变,狂躁易怒。我还是不要惹是生非火上浇油了——对了,你打算干什么?”
雷怒将余多失信周芸来找一事简单说了说,末了问道:“你说,姓余的家伙,不是反悔了吧?”
“你认为他是那样的人?”罗景辉反问。
“不像。”
雷怒并不认为余多怕事,他忘不了余多那反抗的一拳。
罗景辉沉吟半晌,直到雷怒出声催促。
他缓缓道:“雷怒,我这也是猜测。兴许周芸去找过余多。一个消失一个出现,时间上来得太过巧合。”
“周芸找余多?所以余多消失?”雷怒苦思其中因果联系。
难道周芸已然知道他找上余多?若是如此,她很可能会劝说余多不要插手,而余多,也许念着旧情,答应了这个要求。
毕竟,周芸与余多曾经深情,他雷怒才是天外来客。
思及此处,雷怒胸口生堵。
明明说“牛奶”时,那男人无论微笑眼神,全都认真诚挚。
“他会躲到哪里去?我要马上找到他!是了,谢天诚才有他的家庭住址……”
对雷怒的急迫,罗景辉轻笑应对:“余多能到哪里?他可不像你我狡兔三窟。我想,他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家里,就算今晚不在,明天也肯定在,不急。”
雷怒刚要开口,手机里传来一声响动,正纳闷间,那边换了谢天诚说话:“雷怒,我看余多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他如下了决定,不会不告而别的。你耐心等等,让他静静,明天一定有消息。”
静。
雷怒轻叹。
他心急如焚,那朵救命雨云却飘到了角落,要求安静。
知他烦躁,谢天诚又笑:“你若闲着无聊,不妨来帮忙改改论文,包管耐性大涨。”
雷怒不觉一笑,挂断电话。
结账回家,他决定等余多一晚。
时间并没有雷怒想象中难熬,他洗过澡后,往沙发一靠,连日来的疲倦困顿袭来。
他很快入睡,直到被手机铃声惊醒。
铃响不到三秒,脑细胞已作好备战,雷怒抄过手机,贴上耳朵。
真是余多。
雷怒庆幸不需要等到天明。
然余多的声音听起来却很不对劲。
似乎带了些微的哽咽。
“雷怒,你……你现在方便不?可以来帮帮我吗?我看到了你刚才打来的电话……对不起,是振动所以……”
雷怒打断了他:“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事?”
“我家。幸幸她,也在我这里……”
第十章
、
周芸将雷幸幸交给余多时,对雷幸幸说:“你先跟着爸爸,过段时间妈妈再来接你。”
与雷幸幸同时移交的还有一袋小孩衣物及随身用品。
随后周芸飘然离去,剩下余多独对幸幸。
余多没法,只得将孩子领到公司,借口托辞,只道朋友急事,委托照顾。
所幸公司虽小,温情十足,上至老板,下至清洁婶婶,对雷幸幸热情有加,也无人埋怨余多因公废私。
最初,一切运行良好。
雷幸幸如每个天真可爱的小孩,乖巧伶俐,并不畏生。
她顺从每个大人的意志,甜甜得唤着“叔叔”“阿姨”,末了还在办公区内载歌载舞,表演幼儿园学来的蝴蝶舞。
女同事们母性大发,将孩子抱了又抱,亲了再亲。
而余多近亲情怯,反而不敢跨越雷池一步。
煎熬到下班,迫不得已,余多牵走了幸幸。
变故从准备晚饭时候开始。
余多没有研究过儿童食谱,不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能吃什么,他只有依着想象,煮一锅肉沫粥。
正在忙活时,余多听到房内传来雷幸幸的哭声。
他赶紧从厨房出来,见雷幸幸坐在地板上,哭得五官挤作一堆,她边哭边叫:“我要爸爸……呜呜……我要妈妈……”
余多的脑袋像要炸开,他急忙上前,伸手要抱住女孩。
不想雷幸幸拼命挣扎,号啕声猛增至六十分贝。
她对余多拳打脚踢,不让他靠近,哭声更加凄厉。
偶尔雷幸幸因为哭喊,被呛得连连咳嗽,可稍一平静,不待多时她又开始哭嚷起来。
要爸爸,要妈妈。
余多首次见人——无论大人小孩,哭得这般上气不接下气。
他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再度尝试着去接近雷幸幸,小女孩毫不领情,对着他伸过来的手臂就是一嘴巴。
余多负痛退开,左手臂上出现一圈清晰的牙印。
雷幸幸年龄小,但力气却不小。
余多真为难了,他给周芸挂电话,却是无人接听。
连拨五六次,最后提示手机已不在服务区内。
余多不知所措,心中闪过向雷怒求助的念头。
但在按下拨出键后,周芸的音容浮现出来。
余多暗暗咬牙,将手机扔至一角,决心自己解决。
既然雷幸幸不让他靠近,他便蹲在旁边,不住得好言哄劝。他从没有应付过这么小的孩子,绞尽脑汁,也只能列出一些“别哭,乖呀”,“爸爸妈妈马上就来接你了哦”这样毫无说服力的语句。
还好余多的声音始终温柔,他的耐心之强也向来是个自傲的强项。
过了一阵,又过了一阵。
声嘶力竭的雷幸幸终于改放声大哭为啜泣,声量也渐渐微弱下来。
余多大胆上前,轻轻将小女孩揽入怀中。
雷幸幸哭得满脸通红,一对漂亮的眼睛更是明显浮肿。
余多紧张万分,汗流浃背,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雷幸幸的背脊。
也许是哭得太累,雷幸幸不再反抗,偎依在余多的怀里,沉沉睡去。
余多长出一口气,总算安下心来。
他将雷幸幸抱到床上,盖上他的毛巾被。因此时已是盛夏,又担心小女孩太热,便将风扇调整了方向。
做好这一切,余多重新回到了厨房。
粥好以后,他自己随便喝了一碗,其余的都保温在电饭煲里,准备等雷幸幸睡一会儿,再把她叫起来吃。
余多靠墙而坐,看着床上的雷幸幸。
小女孩脸上的泪痕,以及恬睡中微微张开的小嘴,都让余多心乱如麻。
这是他的女儿,亲生女儿。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该拿这个小东西怎么办。
雷幸幸不仅仅是与他不亲近,还万分抗拒。
余多想起自己的童年。
懂事以后,他知道自己以及孤儿院中所有的孩子,都与一般孩子不同。
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没有双亲。
余多从未像雷幸幸今晚这样,撕心裂肺似得哭喊着要爸爸妈妈。
他只在心里喊,回声也让它跌落在心底,沉寂在身体深处。
爸爸妈妈,普普通通的两个词,却仿佛有着世间最不可思议的魔力。
所以对余多而言,他不能主动唤出这两个词来,开口即伤。
但现在,面对雷幸幸,余多低声喃喃:“幸幸,我是你爸爸哦。你不认我也没关系,可我真是爸爸呢。”
这句话说完,他竟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入蜷起的双腿中,任由温热的泪水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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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幸幸睡了两个小时,余多打算把她叫醒,好吃点东西。
他碰到雷幸幸的胳膊,不觉吓了一跳,好烫。
余多赶紧探上雷幸幸的额头,火热的触感让他差点魂飞魄散。
他边对自己催眠着“冷静”,边飞快得冲入卫生间,水湿了毛巾,拧干后盖上女孩的额头。
“然后马上去医院。”余多对自己下了进一步的指示。
忙中有乱,这时他偏偏找不到钱包。
余多在狭小的空间里一阵乱转,东翻西找,无意中踢到他刚才扔在角落的手机。
他瞥见上头提示有未接电话,强烈的预感让他捡起手机。
雷怒。
余多不假思索,回拨过去。
他克制不住,当雷怒接听电话后一涌而来的无助。
声音微微颤抖,余多知道。
但他已无力感觉丢脸。
雷怒让余多等他二十分钟。
毕竟城东到城西,二十分钟已经是风驰电掣。
只是对度分如年的余多来说,二十分钟也是苦熬。
他每隔一会就将毛巾重新过水,同时擦去雷幸幸脸上的汗珠。
好不容易等到敲门声响起。
余多开门,雷怒推开他,扑向雷幸幸,将她抱起。
女孩被惊醒,模糊中看见了爸爸,不觉一笑,又再次睡起。
雷怒快步出门,猛回头见余多傻愣在原地,顿时有气,他低声咆哮:“你还站着干嘛?走啊!”
余多如梦初醒,随手把门关上,紧跟雷怒。
两人把雷幸幸送到附近医院急诊,医生看了,说是着凉感冒,没有大碍。
打了一针之后,医生叮嘱让小朋友好好休息。
两人心中大石总算落下。
出了医院,雷怒将幸幸抱上车,转对余多:“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幸幸会在这里?周芸找过你?她都说了什么?”
连珠炮似的追问让余多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