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他安静下来了，戚少俊将衣服拧干来，又靠着树坐了下来，正准备再斥喝他几句，猛然发现陆璆儿正‘叭嗒叭嗒’地往下流眼泪。
『喂……』戚少俊慌了。
眼泪这东西，像瀑布一样他是不知道要如何让它停止的。
『我……是不是很脏？』
戚少俊没有回答。
『是不是很贱？』
『为什么大家瞧不起男倌却又要到楼里来买我呢？』
『你嫌恶我，为什么又要把我赎出来？』
『为什么？』陆璆儿想起爹爹将自己卖给‘妈妈’的情景，那个每夜都会做到的梦，突然感觉这自由也变得无趣起来。盼望了五年的自由啊！到头来却在鄙夷与嫌恶中收场！『我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可以做的……只要你不讨厌我，把我当人便好……』
『我很脏，对不对？』陆璆儿眼泪滴滴哒哒地顺着脸颊流着，月光撒在他白晰的身体以及湿漉漉的长发上，在他的面前闪着银色的光芒。
戚少俊注视着他，脑中突然回想起他身上的纳婴儿般的味道以及粉红的囧囧来，『你很烦。』
陆璆儿愣了。眼泪也像刹了车般停止。
『你这样，很烦。』戚少俊又重复了一遍。『想要跟着，就跟着好了。不要给我总玩花招，哭哭啼啼像个姑娘家。』
陆璆儿收了眼泪，迅速用手背拭干了脸，有些支吾：『你真的不会讨厌我？』
戚少俊眉挑了一下，『我讨厌多话的人，拉我后腿的人，也讨厌哭哭啼啼的人，只要不犯着我这几点就没关系。』
陆璆儿默默记下了，并点了点头。
『还有，』戚少俊补充了一点，丢来一件衣裳，『不要动不动就在别人前面光着身体。』
披上戚少俊的长衣，陆璆儿朝已闭目养神的戚少俊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戚少俊心中啧了一声，没有动弹。
就这样，陆璆儿穿回了自己的衣裳，蜷缩着在戚少俊不远的草堆里睡着了。
第七章
天刚蒙蒙亮，戚少俊就醒了。陆璆儿用一片大的树叶捧了一叶水递了过来。
郊外的清晨的气息很让人舒坦，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对上了一个清秀的少年还真是令人……不值得抱怨的事。虽然戚少俊眉头仍然皱了一下，但还是接过陆璆儿手中的叶子喝干了里面的水。
陆璆儿笑了。
笑得很灿烂。
这样子，比哭好看多了。戚少俊心道。
他们继续赶路。不知道是戚少俊的自我修复能力强还是陆璆儿的伤膏有效，他腿上的伤好得很快，虽然有些痛，但已经不再影响行走的速度了。倒是陆璆儿，石块敲的那里似乎没有好好处理过，看上去仍然有些瘸拐。
戚少俊只好走走停停。
两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看到了镇首的第一间民宅。
戚少俊的代理人就约在这里等他。在这个镇上的‘新月客栈’。
当看到镇街上铺着的石子路时，陆璆儿的表情变了。他记得，年幼时爹爹带着自己以及邻家的虎儿、彩妮还有家里的那条叫‘黑子’的狗儿在这条街上货郎手中买的帖；还有逢年过节娘老远老远就在街头喊自己的名字说是给自己扯了布料要给自己做新衣裳；还有……
『怎么了？』戚少俊瞟了陆璆儿一眼。
『我家在这里…我想回去看看…』陆璆儿头低着，拉了拉自己前襟的衣角。
『去吧。』戚少俊有点开心，终于可以摆脱这个莫名奇妙的人了。但脸上还是冷冷地没有一丝表情，『我住在新月客栈。』
『恩。』陆璆儿点了点头，看着戚少俊消失在街角，这才大步跑着朝着回家的小巷跑去。
陆璆儿高兴得有些想哭，五年了，五年了啊……璆儿又再踏上了这条石子路。爹爹和娘不知道还好不好？爹爹应该没淤去赌了吧？娘呢？娘一见到璆儿一定会很高兴，很开心的！陆璆儿气喘吁吁地跑着，脸上一直在笑。但突然跃进眼里的景像让他停住了自己所有的动作，包括奔跑，包括表情，也包括了呼吸，唯有心跳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在胸膛中率动。
家的门，还在。
可门后，却是火后的搏，仅存的只砖片瓦似乎已经过了好几年的岁月的侵蚀变得如同腐朽了多年的残骸般零星地呈在陆璆儿面前。
『这……』是怎么了？陆璆儿噗通一下跪在那堆搏前，失神地望着那扇烧掉了一角的门。
路人的议论声将左邻右舍的邻人也引了出来。
『陆璆儿？』一个声音靠近他，不敢确定地问道。
陆璆儿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跟前的十七八岁的少年，浓眉大眼，宽宽的额头，随意高束着的长长的辫子，『虎儿？』
『是啊！』叫虎儿的高兴了一下，但随即被陆璆儿拉扯着他的问话沉了脸。
『我爹我娘呢？在哪？虎儿。』陆璆儿扯住虎儿的衣袖问道。
『陆伯和大娘……』
『在哪？』陆璆儿一喜。
『死了……』虎儿看了一眼搏，没有去看陆璆儿变得苍白的脸。
第八章
『死了？』他不敢相信地问自己，跪起的身体又跌坐在地，陆璆儿喃喃问道：『怎么死的？』
『把你卖到城里之后，陆伯有些失常，经常一个人坐在屋前发呆，说自己将陆家唯一的血脉给亲手断送了……大娘伤心过度，很快也病倒……后来，陆伯就……把自己关起来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屋子，大娘也没出来……就距离你进城后只有一个多月……』虎儿说完，掺扶起已经无力的陆璆儿道：『陆璆儿，陆伯和大娘都已经去了，你也节哀顺便吧。』
『呜…呜…呜……』陆璆儿掩着嘴，终于忍不住了。他想努力地吞咽下哭声，可喉咙却卡在那里，心内挖空的感觉又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似的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拳握着，嘴捂着，就这样被如同洪水般的眼泪冲刷着，陆璆儿近乎崩溃了。
看到儿时的同伴撕心裂肺地抑制着自己，梨花带雨满枝颤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抱住了陆璆儿，『别哭了，别哭了。』他想安慰他，可是这只让陆璆儿觉得伤心。
虎儿欠意地朝仍在看的路人笑了笑，将陆璆儿拉到了街边一角。
『虎儿。』一位姑娘站在两人前面，看了看虎儿正抱着的陆璆儿。
『啊！』虎儿一见她，马上笑了，拉着陆璆儿的手道，『陆璆儿，这是彩妮啊！彩妮！』
陆璆儿这才缓了缓，收住了眼泪。『彩妮？』
『陆璆儿？』拿娘皱着眉上下看了一眼陆璆儿，『你是陆璆儿？』
没等他回答，彩妮已一把拉过虎儿，朝他吼了起来，『走！跟我回去！你怎么和这种人一起啊？』
『什么这种人啊？他是陆璆儿，陆大伯的儿子啊！』虎儿一挣，就挣开了彩妮的手。
『他是个男倌，被卖到城里的春楼里了！』彩妮鄙夷地看了陆璆儿一眼，柳眉已皱出川字，『你和这种人说话，要是被街邻乡亲知道了，会让人瞧不起的！快跟我走！！』
『彩妮……』虎儿知道彩妮说的不假。这个新月镇不大，距离城里又远，而这里的人的思想也比较封闭，很难接受像陆璆儿这样有‘污点’的污秽的人。
『你要是再不走，我告诉娘去！』彩妮头一甩，已跑开几步。
『去吧。虎儿。』陆璆儿轻轻地笑了笑。这在万春楼冲着客人练出的笑容本以为在外面是没机会再用了，看来，也还是有用处的嘛。『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去吧。』陆璆儿很想朝虎儿做一个手势，但他已经不会了。
『那你呢？』虎儿虽然在挪动脚步，可眼睛却仍然看着陆璆儿。
『有人在等我，我会和他在一起。』陆璆儿给了虎儿一个很诚实地回答。虽然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还在‘新月客栈’。但现在能给虎儿的也只有这个回答了。
『哦。那你要保重啊！』虎儿终于转过头去，放大步子追向彩妮。
而陆璆儿靠着墙朝巷顶那一撇天空吐了口气，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璆儿的生存之地了吗？爹……娘……
……
第九章
坐在‘新月客栈’的头号客房里，戚少俊待不住了。
这个混蛋李繁花！真要找他时人影都没有。不找他时却像个鬼魂般缠着自己！
戚少俊心里咒骂着代理人，噌地站起身来就踱出了客栈。
却碰上了迎面走来的陆璆儿。
两人都停住了脚步。
戚少俊没想到他还会再回来，愣在那里。
半晌，陆璆儿笑了，『戚少爷，我回来了。』
『恩。』戚少俊应了一声，然后又转身往客栈走。刚刚的那个对视，他分明地看到了陆璆儿眼中就要挣脱出的眼泪，那强颜欢笑的样子居然有些让人无法视若无睹。
于是，他转身了。
将他带到了房内。
房内只有一张床。戚少俊看了一眼，道：『我再去要一个房间。』
『少爷，不用了。』陆璆儿一直跟着没说话，但此时，他开口了。『我睡地上就可以了。』
『恩。』戚少俊也不想多说，毕竟，和人说话比和剑说话要罗索得多。他就是讨厌这种罗索才会不喜欢开口的。
客房的门响了响，那是小二在问饭菜是送到房内还是到楼下用。
戚少俊朝着门应了一声，让他给他们送过来。很快，那小二就麻利地为戚少俊准备好了饭菜，笑脸盈人地朝戚少俊弓了个礼，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陆璆儿一眼。『爷，您要的饭菜都上来了。』
戚少俊点了点头，丢给小二一两银子，那小二马上点头哈腰的退了出去。
『过来，吃饭。』戚少俊看了一眼陆璆儿，径自坐下拿起了筷子。
陆璆儿依言也在桌边坐下，轻轻地捧起了碗。
『吃。』见陆璆儿半天没有动筷子，戚少俊眉皱了皱，夹了一大把肉丝笋尖丢在他碗里。
除了爹娘以外，戚少俊是陆璆儿碰到的第一个往他碗里夹菜的人。
可是，爹娘已经不在了……
陆璆儿突然间鼻子一酸，眼泪突然间决堤般撒了下来。
『你这个人！究竟怎么了？！』戚少俊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整天哭哭啼啼的！』
『对不起……』陆璆儿知道戚少俊讨厌别人哭哭啼啼的，可眼泪却收不起来，只得蹲下身子藏在桌下向他道歉。『对不起……』
看到他可怜的样子，戚少俊眉皱得更深了，但却发不出火来。『算了！算了！站起来！』然后丢给陆璆儿一块白色的帕子，『好好擦擦。』
陆璆儿很少哭。至少，已经整整五年未曾哭过。如今短短两天之内，却哭了两次。
一次为自己，一次为爹娘。
陆璆儿用戚少俊的帕子擦了擦眼泪，低着头不敢看戚少俊。
以前，万花楼的‘妈妈’是万万不肯让自己得罪客人的。如果使得客人生气，就得饿上一顿；开罪了客人就更不用说了，有时候还会遭来鞭打。
刚开始接客的时候，陆璆儿不懂得如何讨各种不同的客人开心，在‘妈妈’那里讨过不少板子，后来，慢慢地学会察言观色，懂得去巴结迎奉客人，这才在万春楼内勉强有了一席之地。
『吃饭。』见陆璆儿不再抽泣，戚少俊压住心中的纳烦躁又重新拿起碗筷，示意陆璆儿。
两人相对无语，并迅速地解决了桌上的食物。
饭后天色已晚。陆璆儿不敢再打扰戚少俊，就找了个屋角蜷缩着蹲了下来。
而戚少俊盘坐在床上，开始休憩。
长年养成的习惯使得他警惕很高，连小二为客房添灯油都能让他眨一眨眼睛。
戚少俊睡眠很薄，薄到有时候醒了就不再容易再度入睡。
盯着屋内的油灯，戚少俊眼眯了眯，瞅见了滑在地上蜷起的陆璆儿。
他像一个未出生的婴儿般抱膝而睡，还保持着起先蜷缩着坐在角落的姿势，披散了的长发拖在地上，在戚少俊眼里活像一条熟睡的狗儿。
一条聪明的狗儿。
戚少俊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知道他想笑，不过，除了皱眉以外，他脸上似乎已经找不出第二张表情可以表现了。所以，他就抽动了一下嘴角。
从来没有人可以和他相处这么久的时间，而这个叫‘陆璆儿’的少年做到了，还让他头痛的看到了这么个已经是大人的孩子哭了两次。戚少俊有点佩服自己，这是他除了自己的剑术以外至今为止找到的唯一佩服的一点。
他下床，走到陆璆儿身边，踢了他一脚，他马上就醒了。
『到床上去。』戚少俊感觉下半夜的地有些凉。
而陆璆儿傻了。
他没明白他的意思。「到床上去。」这句话如果放在两天前，陆璆儿肯定是以为要接客了。而现在这个戚少爷却对他在说。
戚少俊看他傻了的表情，又皱了皱眉，催促道：『我叫你去床上睡。』
陆璆儿终于明白过来，没有丝毫违逆地从地上爬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顺从地缩到了床里，然后扯了被角将自己捂实了，这才将衣裳褪下放在枕边。
他记得他说过，不要在他面前光着身子。
戚少俊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坐在床沿，倚着床柱闭上了眼睛。
片刻，又缓缓睁开，看了躺在身边的陆璆儿一眼。
虽然陆璆儿已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了，但一片细弱的肩膀和白晰的后颈还是在摇曳的油灯下染在戚少俊的眼中。
陆璆儿的捷毛很长，在侧脸上拉出很漂亮的弧度，像月芽儿般。戚少俊这才发现为什么刚碰到陆璆儿的时候会认为他拭娘，因为这长长的捷毛下的眼睛是那样诱人，那样如水。
现在虽然它们是藏着的，但戚少俊居然可以很清晰地想像到它们的样子，那水汪汪、泪盈盈的风情。
啧！戚少俊心里吐了自己一声。怎么想到那里去了？想必，这个男倌在那春楼里也是这样勾引男人的吧？勾引到自己的床上……戚少俊脸上一热，突然想起抱住陆璆儿腰肢的触感和他身上的婴儿般的味道来，还有那时上时下的粉色。
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在意起这些污秽不堪的事情来了？！戚少俊狠狠地咒骂了自己一声，定下心神不再让自己的思想胡乱飞舞。只听得到屋外某个角落的虫鸣。
……
一件衣裳轻轻地披到了肩上，戚少俊被惊醒，手中的剑已带鞘抵在身后的人腰上。
『我……看夜里凉了……』陆璆儿被戚少俊突然的动作惊得跌坐在床上，支吾着开了口。
戚少俊别头看了一眼盖在自己身上的衣裳，又瞪了陆璆儿一眼，冷冷地道：『不用你多事。』
『哦。』陆璆儿有些失望地扯起了被角，又躺回了床内。
戚少俊这才注意到了他左腿上乌黑还带着一些血痂的一片。『自己腿上的伤也处理一下。』
陆璆儿没敢回头，面朝里应了一声，『我没关系的，只是青了一块而已，自然会褪掉的。』
戚少俊没有接口。
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夜无语。
第十章
戚少俊有些奇怪。
早晨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陆璆儿端着为自己倒的清茶。
自己明明睡眠是如此警惕之人，为何身边的小小动静却查觉不到？
接过陆璆儿递过的杯子时，戚少俊没有迟疑。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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