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台 作者:谈天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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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 作者:谈天音-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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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请他过来。”
    伸了个懒腰,我站起来。凝眸庭院中,斜阳夕照,巍峨的东宫里,这个偏殿格外冷清。我近来为了养病,常常选择此处,避开繁杂的人声。
    “喵……”一只白猫溜了进来。屋内偏暗,猫眼映着夕阳,如带血的翡翠一般。我伸出手,那猫咪也不避我,优雅地走来,玩弄我的裙边。周远薰跟着进来,他走路,是没有一点声音的。
    “陛下。”猫如主人,周远薰说话也极优雅。
    “朕听静之说……你最近心里烦呢。”我抱起来那只猫。以前冬天周远薰陪我闲聊的时候,我最喜欢把手伸到猫柔软的皮毛中取暖。
    周远薰苦笑:“陛下,臣不是小孩子了。陛下才康复,似乎不值得为臣烦恼。”他的脸,白皙得几乎可以看出肌理,深深的双目,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幽暗。
    “你总归是陪伴了朕好些日子,朕一直很留心你的事。如今你长大了,就更关心你的未来。你,还记得朕以前许诺过的吗?”
    这是第一次,我从那恭顺的面上看到了一丝反感。因为那神情稍纵即逝,我也只是那么感觉而已。周远薰微笑道:“记得。陛下说的每一句话,臣都记得。陛下说,等臣长大了,自然给臣挑个好姑娘,还说,如果臣愿意,随时可以出宫去,回到臣的家乡。”
    我摸着
    猫咪的脑袋,道:“嗯,那时相王也在。”
    周远薰合上双目,跪下来,语气颤抖:“相王在或不在,有分别吗?臣永远是一只猫咪,一个奴才。臣没有家乡,早就没有了。于是臣安慰自己,心安处是吾乡。相王走了,太尉在。太尉大人,从来没有把臣当成一个人,没有正眼看过臣一眼。陛下以为,比起太尉这样的天生贵族,臣是卑微百倍的人,但臣就没有心吗?”
    我心中一阵激荡,但并没有加重口气。我道:“朕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你。朕告诉过你,你、赵静之,并不比太尉、蒋尚书次等。现在看起来,你自己的确有个心魔。你说出来,朕替你高兴,总比憋在心里好。朕生太子的时候,就发誓永远庇护你。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如果你的烦恼就是那些,太不值得了。”
    猫咪轻巧地从我身边跳开,识趣地出了殿。人大,心也大,一点都没有错。我看着周远薰,觉得无奈。他也不看我,忽然,他一甩头,摆脱了伤痛的脸色,直起上身问我:“陛下,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我方才注意力完全在他身上,因此他一问,我便摇头:“没有。”
    周远薰离我近了些,几乎碰到我的裙子。他认真地听:“臣是乐人……不对啊……”
    殿里越发阴暗,最后的余晖中,白猫回来了。它慢慢地向我们的方向走来,带着一路的脚印。到了主人的身边,它提起爪子,抓了抓远薰的白衣。周远薰雪白的衣服,赫然出现了一个血印!
    我们同时抬起头来,现在我看清了,殿里铺着的金砖上,像开了一串暗色的花朵一样。那是鲜血!
    此刻,我也听到了。
    就在不远处,一个男人声嘶力竭地大喊:“有人谋刺!来人!来人!”
    从大殿门口,一阵带着黑色阴影的风吹来,夹杂着又似狞笑,又似呜咽的声响。我立刻站了起来,风吹开了我的衣袖。可是眨眼的功夫,我就被远薰拽了下去。远薰用他单薄的身体死命地抱住我,我的脸埋在他怀里,眼睛被他白色的衣衫蒙住,白茫茫的,和雪地旷野一样。远薰的身体动了动,缓缓地,我眼前的纯白印染上了鲜红。我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是远薰的手仍然有力地压住我,我从来不知道远薰的手可以那么有力。可是扩散的红色,令我的眼前产生了血染长河一般的幻景。我推开远薰身体的那个瞬间,他的身体如散架一样,倒了下去。有一支箭穿过了他的锁骨,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刚才,如果不是远薰挡住我,那么此刻,倒下的就是我吗?我抱着他,紧张地注视着门口。在这种时刻,每一个错误都可能是致命的。可是,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是错误的。也许是太过突然,我根本来不及恐慌和害怕,只是感觉灵魂都激荡起来。在短短的一瞬中,我的父母,我的乳母,我的王览,我的竹珈,都在我心头一闪而过。最后一个,是鉴容……
    门打开了,有个少年站在门口,脸上沾着污血,他是宋彦。我看着他,宋彦手里的剑还在滴血。他跪下了:“陛下受惊了,臣等护驾来迟了。”
    我什么也没有说,俯身去看周远薰。宋彦也喊了一声:“远薰!”他们年龄相仿,平日私交甚好。周远薰的眉睫颤动,唇齿之间,如同以前一样,亲昵地呼唤着我:“陛下……”脚步声越来越多,侍卫们云集偏殿。他虚弱的声音也被淹没。
    “一定要救活他。”这是我恢复思维后说的第一句话。
    看着他们把周远薰抬下去,我问宋彦:“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欲行刺朕?”
    “是。臣等方才听到叫声,就进入偏殿的院子,看到赵静之与另一人扭打。他大叫说那人谋反,我们不明所以,只好围住两个人,可是,臣发现有另外一个人也在殿前。虽然知道应该留下活口,可当时情况危急,臣不得已将他刺死。万幸陛下平安,但是……臣等有罪。”我看着宋彦脸上的血,大约是杀死那个刺客的时候,溅上去的。
    “赵静之怎么会在这里?”
    “臣不知,赵静之的手被划破。那个刺客企图服毒,但没有成功……”
    “你做得很好。赵静之,可能是有功的。你们问清楚话,立刻来回禀朕。”
    天色已黑,因为刚才发生的非常事件,东宫烛火通明如同白昼。我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回到正殿,韦娘等人都是神色非常。我故意对他们自如地笑,以安抚她们的惊慌。我的脸上和龙袍上面沾染了血迹,韦娘递给我一条手巾。我用那冰凉的手巾抹了把脸,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刚刚坐下,外面脚步嘈杂。华鉴容来了。
    鉴容站在正殿入口,既不行礼,也不前进。挺立的身材,巍然如同天神,他的眼睛,犀利地在我身边每一个人脸上冷冷剜过。
    我挥手道:“你们,都退下。”
    他们全都走了,空旷的殿中,只有我和鉴容。他还是如磐石一样纹丝不动,可他的目光,却是火热的,没有保留,没有余地地满含热切。仿佛这个世界,只有我们。
    我跑过去,拥抱着鉴容。他一句话也没有,低头热烈地吻着我。我想,刚才鉴容眼睛里的火,也一定感染了他的唇。因为他的唇,燃烧了我的身心和灵魂。
    亲吻停下来后,鉴容的手臂仍如金刚一样紧紧拥住我。我轻声道:“我不会有事的。可我,在那个关头,想到了你呢。”
    鉴容迫切地打量我:“你身上怎么到处是血?”
    “那是远薰的血。他,为我挡住了箭……”
    华鉴容温柔地叹气,仔细地抚过我的脸庞,说道:“这件事我一定要追查到底。我要他们活着的,比死了更加难受。死了的,也要后悔自己曾经活过。”
    “这是行刺,不是谋反。”我道,“不一定可以搞明白。你还记得昭阳殿那件旧案吗?杀了那么些人,也没有答案。”
    华鉴容冷笑了几声:“怎么会没有答案?阿福还是天真……今天的行刺,除非你自己不要答案。不然,一定可以水落石出。”他每说一个字,口气就强硬一分。到了最后,斩钉截铁。
    华鉴容凝视着我:“那次是我的母亲,这次是我的阿福。那一次,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我放过去了。这次虽然没有伤到你,但是……我绝不会宽恕。”
    夜深了,宋彦入东宫回话:“陛下,刺客身份已经问明。活着的是禁军侍卫白澄,死的那个是御苑的守卫郑捷。赵静之说他失却了一件东西,因为下午上呈过陛下一书。听说周远薰受诏到东宫偏殿,他便来托内侍询问。但他没有看到内侍,反而发现白澄鬼鬼祟祟。他疑心此人有异动,双方争执。然后臣等就来了。”
    我点点头:“周远薰如何?”
    “太医们正在努力。箭没有伤及心脏,但失血过多,他的身体又一向单薄……”
    我痛心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周远薰那么美丽的生命,却如此脆弱。
    华鉴容在一旁安慰我道:“看他的造化,或许可以熬过去的。我想,我过去是看轻那个孩子了。”
    鉴容站起来,走到宋彦的近旁:“好孩子,你祖父同我是莫逆,我也从未看错过你。”说着,鉴容像长兄一样,轻轻地拍了拍宋彦的肩膀。
    宋彦像受了莫大的奖赏一样,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
    华鉴容对我说道:“陛下,请去休息吧。今夜臣和宋彦会守在东宫。”
    我摇摇头:“朕不倦。”
    “不疲倦也要歇息啊,发生这样的事件,明天陛下出现在早朝,难道不应该更加容光饱满吗?”鉴容劝道。
    鉴容说得有道理,我回到了寝宫。那天晚上,宫中到处都亮着火把。韦娘默默无声地坐在我的龙榻之侧。华鉴容与年少的宋彦,持着剑,整夜都守在寝宫之外。
    第二日,我照常上朝,安定人心。早朝结束后,尚书令王琪请求单独觐见,我当然得见他。
    “陛下,老臣一家,昨晚彻夜未眠。”
    “阿父,区区几人作乱,怎么能够伤害得了朕?”我虽带着说笑的口气。可面对王览的叔父,我的心情是最沉重的。
    王琪重重叩头:“陛下,昨夜臣进宫面圣,守卫东宫的人却不让臣向陛下问安,陛下是否知道?”
    我摇头:“朕不知。”
    王琪文雅的面孔上忽然呈现出了愤怒的神情:“陛下,臣有一言。阿览天命不永,太尉公领袖群臣,本也无可厚非。但是,此次行刺,老臣觉得不能让太尉来追查。首先,禁军如今全在太尉的手里,两名刺客均是禁军中人。臣并不是说太尉负有责任,只是,如果调查牵涉到太尉的亲信军官们,怎么办理才好?再者,太尉借守卫陛下、太子之名,昨夜竟然私自阻挡内宫与大臣交通。不管他是不是出于好心,在他人眼里,也过于跋扈了。”
    我的心,本来就有些烦。王琪这么一说,我也生气。我知道他与华鉴容素来不合,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互相倾轧,不是给我添堵吗?我本来想要说他些话,但念及他是王家人,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朕知道了。朕自有道理,既然老大人一夜未眠,跪安吧。回去好好休息。”
    周远薰还是没有苏醒,我心里越发不安,让齐洁留下来照顾他。看着远薰玉雕似的脸上冒着冷汗,气若游丝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像不认识他一样。远薰的脸,很像是一个面具。面具下面,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有超乎想象的东西。我当然希望远薰化险为夷,但不要我在他床边的那一刻清醒。
    我离开远薰的住处的时候,看到了静之,他手上包扎着白色的布条。这样的惊涛骇浪,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但静之的脸上没了平时的笑意,他的眼睛,也在一夜之间,变得锐利如鹰。
    “昨天委屈了你,他们也扣住你问话。”我和颜悦色地说。看到静之的手,觉得自己又亏欠了他很多。
    静之躬身施礼:“这是例行的,没什么。不过,昨天……很险。奇怪的是,我只发现了一个刺客,另一个,好像从天而降的。”
    “什么意思呢?那一个,已经死了。”我道。
    “是死了……”静之重复着我的话,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望着我。
    我问:“静之,你丢失了什么呢?你给我的曲谱,里面似乎没有东西啊。我一早就差人还给你了,你找到没有?”
    静之摇头:“没有……大概……”他看着我,欲言又止。一丝古怪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我的手上八成要留疤了。也好,我到了这里那么长时间,也该有个纪念。”
    我用手指碰碰他的手:“静之,谢谢你。我就怕你手上的伤,会影响你弹琴呢。”
    静之的笑靥中,闪过一瞬忧郁。他回答:“用不着多久……我会再弹一曲给你听。你是皇帝,有许多事务,不要因为某个人或某件事,扰了心情。”
    回到东宫,华鉴容已经在等候。他的身边,站着蒋源。蒋源虽然天生一张和气的圆脸,可主持刑部日久,眉宇之间也有了特别干练严明的气质。
    “陛下,臣奉旨候着。”虽然穿着尚书官服,蒋源的态度,并没有和十六岁当知县的时候有太大的区别,恭谨而恳切。
    “你来得正好!”我和鉴容交换了目光,“蒋源,你进来。鉴容,你也一起。朕有话说。”
    月色澄莹,竹子的剪影随风轻摇。白色的雾气流散,使东宫之夜显得分外不真实。
    “阿福,你还是不想让我来插手谋刺的案子,对吗?”华鉴容平静地问。蒋源离开后,他抱着我静坐了许久,终于开口了。我仰视他的脸,他的眼睛仍然闪烁着黑色的艳丽光芒。但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仿佛是不愿放过我任何不安的反应。
    我点头:“不错。因为我不想你给他人留下口实。”
    鉴容一笑:“是王家吗?你已经知道昨夜的事情了?”
    我又点点头。
    鉴容用食指轻轻地摩挲着我的眼皮,道:“当时,不管是不是王琪,我都不会让他进宫。其实呢,无论有没有昨夜的冲突,王尚书令都会说一番话的。”
    我捉住他的手指:“鉴容,为什么你总是和王琪不合呢?过去你和王览是那么和睦的。王氏,毕竟是竹珈的外家。将来有一天,如果竹珈长大,你们……不是叫他为难吗?”
    华鉴容不说话,他的脸上带着贵族气的冷漠。甚至眸子中,都是冷淡的火焰。
    我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鉴容,我不是信不过你。”
    鉴容居然莞尔一笑:“我知道。你刚才让我和你一起召见蒋源,我就明白你的心意。此次禁军出事和我总是有干系。我昨夜怒火太盛,到了今天早晨就已经想通了。但是,我要求你一件事。”
    “你说。”
    鉴容亲亲我的手指尖,道:“那么多年,我好像都是为了你的事情求你。这一次的案子,我不会插手刑部的审问,可最后的处置权你交给我,如何?”
    我有点迟疑,他的眼睛里的黑暗越浓。
    最后,我吐了口气:“好吧。”
    鉴容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沉重,撩起我的额发,道:“原定后日要去检阅新训练的骑兵的,我本来不想去。但现在南北局势扑朔迷离,我还是应该去的。半个月后我回来,我相信蒋源,至少可以查出点眉目来。你把宋彦调上来东宫作侍卫长,好不好?”
    我立刻点头答应。
    鉴容咧开嘴,露出好看的齿列:“那就好,有他在你左右。我至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说到了宋彦,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心事。我问:“你这次去视察,带小鸥去吗?”
    华鉴容皱眉:“她闹着要去,我没有答应。”
    我偏着头,脱口而出:“我也不准你带上她。”
    华鉴容的脸红得莹润:“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上次在湖南会馆,你的眼睛跟刀片儿似的,令我如坐针毡。”
    我笑:“我看你那时是怡然自得呢。我是想说,宋彦和小鸥年纪差不多,不如把他们凑成一对,怎么样?”
    我心里期待华鉴容毫不犹豫地同意。可是他沉默许久,才道:“小鸥,很怪……我怕没有那么容易……”
    我迎着灯光,眯缝起眼睛笑道:“太尉舍不得吗?那干脆也纳进房里算了,人家姑娘的青春等不得啊。”
    华鉴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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