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在说什么,郁飞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他不是!”一树说。
“你懂什么,滚回家去,别呆在这逆子身边,他会把同性恋这种恶毒的东西传染给你的,回去,以后不要靠近这畜生,他逼疯了自己母亲,该进猪笼!”
“爸爸,您别说了,他是郁飞,不是畜生,我相信他,他没有敲诈别人,肯定有人在陷害他,他那么善良,从小都是的,为什么不听听他解释呢,郁飞,你说句话呀?”
我无话可说,我母亲都疯了,我还能把话说给谁听?
“一树,还罗索什么,还不快回去,今天大家都看到了,坐小车来的国家干部都说了,敲诈勒索是犯罪,是要做牢的,哎,真是造孽啊,昨天,你是我们村里头唯一的大学生,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可今天,你就成村里的罪人,给全村人丢脸了,你可说句话,让大家听听,你是怎么变坏了,吃错药了,鬼迷心窍了?”村厂语气越来越低沉,原先的义正词严也变得有些底气不足,或许,我的“罪孽”,他也逃脱不了关系,他是一村之长,他有权力按村规惩罚不义之人,他也有义务把忏悔词挂在他脸上,子不教,父之过,村长不正,村民学歪,可是,我没做错什么,我只是爱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为了那个男人,说了一次谎,仅此而已,可是,一次谎言,经过了人为的扩张,加工,润色,就变成了蛇毒,能置人于死地,母亲是疯了,可我没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同性恋是什么东东?是瘟疾?是禽流感?还会传染?我该怎么办呢?想疯却不能疯掉的我,该怎么面对这些恐慌?在村里肯定呆不下去了,母亲无论如何都得送到医院。
带着母亲离开村庄的那天早上,下了雨,也好,雨也是一种借口,在看不到天晴的时候,村里不会再有人来送行,因为我的不孝,我的罪孽,不值得他们向我挥挥手,道一声珍重,除了一树。
“回去吧,一树,后会有期!”
“郁飞,你不要再回来了,这里的人已经不欢迎你,在外面好好生活吧,你已经没有故乡!”
“是的,一树,昨日还同饮一沟清泉,现在的我已经没有故乡!”我泪如雨下。
“流什么泪呢,你比我好多了,至少你的泪我可以看到,但我的泪你又怎懂?”
“是的,我懂又能怎样?”
“对了,郁飞,如果可以,请你把“同性爱”这种“瘟疫”也从我身上带走吧,我——我可能会出家!”
“别这样,一树,爸妈会伤心死的!”
“那怎样,如果让我非娶个女孩,养家糊口,传宗接代,我也会伤心死的,反正都是死,倒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死得干净。”
“佛门非净地,如果心未死,你的心死了吗?”
“不知道,如果爸爸也知道我和你一样,也是天生只爱男人,那我还不是被活活的骂死!”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爱上男人?”
“何必问这些呢,可能我们都太善良,不想让女人坐月子,活受罪。”
“一树,你做我故乡吧,做我心的故乡,我累的时候,想你!”
“不,我不想,你已经有了雷明,别再回头,我是一棵无果的树,注定没有爱情的飞花。”
“别那么悲观,一树,他们总有一天会理解,也会认同的。”
“但愿如此,但愿阿姨能早日康复,一路小心,郁飞,其实——其实我真的爱你!”
我无言相对,虽然我天生只爱男人,但不能个个男人都爱,为什么一树不是雷明?为什么?
又一次走进地区医院,带着自己神志不清的母亲,全世界就好象只有我一个人不是孝子,我思潮翻滚,百感交集,这是命中注定的吗?当初那位算命先生说我命中犯驿马,半辈子都是四处揾食,灾难无数,还挺准的,不过他没算到,水仙座的男人桃花运多多,贵人也不少,真是不幸中的一幸。
“郁飞,阿姨?”两声甜甜的叫喊,就吓跑了我一路颠簸带来的疲惫,我没有半分迟疑就转过身。
“天馨!”我高叫,是那种山穷水尽后柳暗花明的狂悲狂喜。
“阿姨,好想您哦,我是天馨,还记得吗?”
母亲的手被我紧紧地拽在腰间,面对天馨如此亲切动情的叫唤,她只能恍然若失的呆望着,母亲那无动于衷,遥远,淡漠的神情让天馨一瞬间面颊绯红,不知所措。
“对不起,天馨,阿姨她精神失常了,可能已经认不出你。”
“啊,郁飞?”
“一言难尽,都是因为我了,你还在这里做你的天使吗,过得可好?”
“是啊,一直都没离开,这里的病人好多,我离不开他们。”
“嗯,应该是病人离不开你了,你看,我母亲因为离不开你又来了,天馨,我需要帮助,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我发觉自己已经开始倒下去了。”
“怎么说这种话,对了,我现在是护士长,以前精神病科和别的专科护士是分开的,互不牵联,现在合并起来,统一管理,那好多了,郁飞,阿姨和我是有感情的,我保证能让她好起来,对吗,阿姨?”说着,天馨已经伸出手去,握住了母亲的另一只手,可母亲好象一个木头人,呆呆的,象在梦游,这种情况,尴尬的不是母亲,而是从母亲体内溜出来,长大成人的儿子。
“谢谢你,天馨,有男朋友了吗?”
“哪有,空气呢?”
“又来了你,这句话说成精了,说了N篇。”
“那我本来就没有嘛。”
“呵呵。”
“嘘——快点给阿姨办妥入院手续,要说的话还没完,不急一时。”
“是,天使!”
“等等,郁飞,你结婚了吧?”
“啊,你没看报?”
“什么报,为什么,你报上征婚了?”
“不是,天馨,别再问,我有自杀的念头!”
“啊。。。。。。”
第二十二章 天馨,我听到你的声音
二十二、
只有时钟正“嘀嗒嘀嗒”地响着,一楼,60平米的房间实在不宽,所以连钟声都能在四壁间产生回音和震荡。我低着头,两腿齐刷刷地跪着,悲伤的不只是一颗心,还有那双眼睛,我真恨自己的那双眼睛没有近视,太明亮了,容易把不该看到的东西掠进眼里,象现在,我低下头,垂下了眼睑,可还是看到了和自已膝盖紧贴着的潮湿的地板,地板有好多种,有水泥,有磁砖,还有红木,但潮湿的地板只属于穷人。屋里越来越寂静,我心头变得空荡荡的,只觉得全身发冷,其实我上身只穿一件背心,别无遮拦,从清早到现在,我就这么跪在客厅的地板上,没有了时间感,或许已过了晌午,也或许已经近接傍晚,我一直不敢抬头,从跪下的那刻起,就一直低垂着头,不敢面对坐在沙发上两位我挚爱的亲人——姑姑和姑父。
不知什么时候,门外有脚步的响动,尔后是锁匙插入锁孔的声音,门“吱哑”一声开了,又一阵凉风吹进我的背后,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想,是表妹放学回来了。
“爸,妈,干嘛让表哥跪在这么潮湿的地板上,”表妹可能吓了一跳,然后开始发火,开始愤愤不平,开始呐喊,“表哥到底有什么错,有什么错啊,他不过是爱了一个人,爸,让表哥起来吧,不就是你们都被下岗吗,我大学还有一年就毕业了,这一年的学费我会自己挣,不会再麻烦你们俩,妈,你们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是局长故意刁难表哥,故意整我们,干嘛自己人还那样为难自己,求你了,爸,让表哥起来吧——”
听到表妹为自己求情,我又一次心如刀割,如果我不认识雷明,不爱上雷明,不弄出报纸上的那等新闻,姑姑和姑父就不会遭遇到这种“城门失火,涣及鱼池”的劫难,是我错了,是我给表妹一家人带来了灾难,堂堂男儿,我又何尝想这样趴在地上,不敢直起腰身,可是,我真的愧对于表妹一家人。
“求什么求,不是我叫你表哥跪在这里的,是他自愿跪着的,他想跪多久就跪吧,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可是,爸,妈,原谅表哥好不好,我只有一个哥哥,我不想失去他。”表妹哭了,哭着的表妹突突地跑进了自己的房间,随后“砰”一声关上房门,可是抽噎不止的哭泣还是从房间里清晰地飘出来,过了很久很久,哭声止住了,整个屋子又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时钟还在嘀嘀嗒嗒的响着。
“好了,郁飞,你给我起来吧,跪到明天又有什么意义,我和你姑双双被逼下岗都无所谓,我们可以去外地打工,可你已经身败名裂,臭名远扬,你还逼疯了自己的母亲,真是生不如死,干脆死了算了,”我跪了半天,姑父也沉默了半天,直到现在他才对我咆哮,这对于我已经是一种天大的恩赐,直到现在,我的眼泪才象断线的珠子滴落在了潮湿的地板上。
姑父骂我了,这倒好,至少在他眼里,我还是一个人,不是听不懂人话的鸟兽。
“起来吧,孩子,别再跪了,我也心痛呀,我本来真不想再认你了,可你表妹说得对,她只有你一个表哥,不想失去你,我想,现在整个世界已经把你遗弃,可我不能,你是我的侄儿,不管你爱上谁,不管你做错什么,但是千万不要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你幸福,你开心就好了,我不想再罗索,起来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晚上让姑姑做点好吃的,回来吃饭。”
对,姑父说得没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就行,那我要向雷局长讨个公道,尽管他是雷明的父亲,我也绝不畏缩,郁飞我尽管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血气方刚,明辨是非,一人做事一人当,都什么年代了,还发生这种“诛连九族”的龌龊行径,我默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认真地拍走了膝盖上的尘泥,然后大步流星地跨出了姑父的门槛。
“郁飞,去哪?”姑父大惊。
“找雷局长!”
“找他干嘛?”
“打死他!”
“郁飞,”姑父大吼,“给我回来!”
“姑父,别紧张,开玩笑的了,我哪敢,我在自学法律,想考律师呢,杀人偿命我早懂了,但我还是要见他,我不畏权贵的。”
“别去了,孩子,你斗不过他的,新一届局长已经宣布,还是他当着呢,听话,别去了,做个老实人,多吃点亏是福。”
“不,姑父,我没想要和他斗,我只想问个究竟,他晚上睡的是什么枕头,那样对付我们,真能睡得安稳?”
“好了,郁飞,别再呕气了,去看妈妈吧,如果真有时间,就到庙里烧烧香,祈祈福,如果苍天真对你不薄,兴许妈妈会早点清醒。”
苍天有眼吗?在哪呢,仙人指路,指哪了?眼看夜色开始降临,我还是决意离开姑父家,伸展在我前面的是一条煤屑路,黑色,篷松,没有路灯,我的眼睛炯炯发光,因为愤怒,可我的心是灰暗的,如没有灯的煤屑路,苍茫,孤寂,我浪费了好长的时间在夜色里徘徊,然后回到砖厂,痛痛快快地洗个冷水澡,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就直奔雷局长的别墅——芳园馆。
芳园馆,只听那名儿就让人浮想连绵,宽阔那是肯定的,豪华更不在话下,单单大门外那两只大理石狮子已经够气派,够雍容华贵,雷局长是个有钱人,毋须怀疑。可令我奇怪的是,雷明生活在如此的家境里,怎么一点财大气粗的味道都没有,就算他喝醉酒睡着了,也只是很小声地打着呼噜,不张扬,不做作,不卑不亢,就那样宁静地做着一个清新可爱的大帅哥,这样的大帅哥却爱上了我——傻傻的乡下小子,想到这,我就想笑,幸福地笑,可是,我还是想哭,因为,这样幸福也是一种心痛呵。
在雷局长家的客厅里,尽管出门时我也打扮了一番,可我的装束跟这里室内风景还是很不协调,有点象名胜景区撞入了犀牛,美的更美,丑的还是丑,但我的内心是平静的。
“郁飞,我知道你的来意,你是想问你姑姑一家人怎么会双双下岗,对吗?”雷局长真是料事如神,可能我刚按门铃就知道来者不善。
“是的,虽然整个局都在精简人员,但减掉的是办公楼的人员,而不是井下一线工人,我姑父是井下采煤工,姑姑是运输工,这合理吗?”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讨个说法?那我告诉你吧,这只是暂时的,你放心,以后他们都会重新上岗的,你耐心等待好不?听说你母亲住院了,真有这回事?”雷局长说得真是好好的,热情款款,关怀切切,我差点没有感激流涕。
“是的,雷局,我母亲是疯了,我最亲的人也下岗了,这跟您都没关系,我只想问问您,您晚上真睡得安稳吗,就不怕有鬼敲门?”
“给我住口,”侃到痛处了吧,雷局终于大叫,“你给我滚出去,是你让我失去了雷明,我也要让你慢慢地一个一个地失去你的亲人,这滋味不错吧,郁飞,跟我斗,你嫩着点!”
“是,那滋味还可以,雷局长,谁跟你斗了?您说您失去了雷明,这不是因为我,不是!是您不要他的,是您觉得他爱上一个男人,给您丢脸了,让您蒙羞了,让您紧握在手中的那些权力、地位,那些荣耀都受到了威胁,所以,您快刀斩乱麻,不要他了,您和我父亲一样,因为我是个同志,就逼我写声明书,您们的爱真是太伟大了,伟大的您想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世界上最完美的人,要不,就不配为儿子,您这种情怀只有上帝能懂,因为人间根本没有完人。”
“郁飞,你还不滚吗?”
“雷局,现在不用您说,我也会滚,我只想跟您说一句话,您现在处心积虑,用自己的强权来对付的正是您儿子爱的人,现在的我很痛苦,如果他现在看到我的痛苦,他也会加倍的痛!”
我起身,告退,但我知道,我面前的这个中年人不是皇上,我也不是他的圣民,所以不必喊“喳”就径直离开了芳园馆。一路上,我发现自己已经全身虚脱,身心疲倦,就象一个落水的青年,本来是游泳的好手,可当精疲力尽,饥肠漉漉之后,才发现自己掉进的是一片海,根本靠不到岸,那种自救的信念渐渐消失,死亡似乎已慢慢地走来,这个时候,就想,如果有天使飞过来就好了,我拨起了天馨的电话。
“。。。。。。”拿着已经接通的电话,我竟无话可说。
“郁飞,怎么了?”
“。。。。。。”
“郁飞,是不是我手机坏了,怎么听不到你的声音?”
“。。。。。。”
“郁飞?”
天馨挂断,再重新打过来,我按了接听键,却没有说话。
“郁飞,听到吗?”
“。。。。。。”
天馨再次挂断,不及两秒钟,有短信息过来:郁飞,你在哪里,我手机听不见,有事吗,快给我回信息。
天馨,你手机没坏,我听得到你的声音,天馨,你是多好的女孩啊,可你是我的吗?我又是你的吗?我的思绪越来越混乱,神情越来越哀伤。
第二十三章 我杀了雷明
二十三、
太阳红彤彤地照耀在校园的舞台上,台下是黑鸦鸦的人群,人群里聚集有我的同班同学,班主任,还有我白发苍苍的母亲,母亲双眼盈满了泪水,神情那么关切,那么哀伤。我被粗绳绑在了舞台中央的电杆上,身旁站立着两名持枪的战士,面目狰狞。
“恶人,你死期已到,还有什么话说。”审判长问我。
“放开我,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