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传来的第二声爆炸,以及伴随而来的摇晃的感觉,让他确定,这并不是来自于梦中的某种幻觉。
他挣扎着坐起来,扶着发痛的脑袋,披上衣服慢吞吞地挪出房间,探出头,发现那可怜的小小的厨房竟是浓烟滚滚,许诺站在黑眼之间,扶着墙拼命咳嗽。
“诺诺?”刘铭锐一下子精神了,快步走过去把人拖了出来,焦急地上看下看,“你没事吧?!”
许诺柔软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翘着,缓了口气,没好气地瞪了刘铭锐一眼。
“你不是在睡觉嘛!继续睡你的觉去!”
刘铭锐失笑:“你那么大动静,死人都被你从棺材里吓出来了!”
许诺毫不客气地踩了他一脚,转身从满是狼藉的厨房里端出一锅冒着热气的东西,硬邦邦地摆在桌子上,硬塞给刘铭锐一个勺子,铁青着脸命令。
“吃。”
行,你说吃,那就吃。
刘铭锐听话地正襟危坐,眯着眼把勺子放到锅里搅了搅,盛出一碗,像模像样地喝了起来,许诺就站在他身边,用余光瞟他的表情。
面不改色心不跳,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一万东西,都快见底了……
许诺咽了口唾沫,又取来一个勺子,舀出一勺放在口中。
……
呸,呸呸!
什么玩意啊!能煮出这货的家伙,绝对是把盐当作糖,又把糖当作了味精一股脑浇了下去了!亏那个笨蛋还吃这么多!!
“快别吃了!!”许诺气急败坏地夺下了刘铭锐手中的碗,直接砸在地上,“我说你是味觉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
刘铭锐笑嘻嘻地抹抹嘴唇:“诺诺第一次做饭嘛,当然得赏脸。”
“那你也得看我给你吃什么啊,要是毒死你,我还得负责任呢!”
刘铭锐依旧面不改色地收拾碗筷,慢步走进厨房,折腾着一团糟的灶台,许诺跟在他后面,气从中来,又忍不住骂道。
“你是不是忘记我跟你说什么了?不是告诉你不要随便和人示好了么?不是和你说过这样很容易吃亏么……?”
“都忘记了。”刘铭锐淡定地把盘子摞到碗柜里,“我只记得,你说你爱我。”
许诺猛然间安静了。
两人背对背地收拾,厨房总算一点点恢复了原貌,只是太寂静了,整间屋子,都只有盘子和盘子碰撞时发出的响声。
“诺诺……”
“你……”
两个人几乎在同时发出声音,目光撞在一起,很快又各自散开。
“你先说。”刘铭锐温和地说。
许诺撇撇嘴:“没什么好说的。”
“这样么,”刘铭锐也不急不恼,“我教你简单的粥怎么做吧,你那手艺,会把你自己饿死。”
许诺嘟囔了句不用你教,又犹豫着问了句:“你不是生病了么?那么快好了?”
“你是我祖宗,就算是我生病,还不是我伺候你?”刘铭锐一边把米放入锅里,一边笑道。
许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刘铭锐开火,一边说:“我身子好着呢,放心。这是小病,累的,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许诺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帮刘铭锐打下手。递菜刀,递盘子,洗蔬菜……那一瞬间,仿佛隔绝了所有尘世的纷乱,好与不好,复仇与纷乱……感觉非常安宁。
狭窄的厨房里,高压锅发出突突的响声,升起的蒸汽笼罩着房间上空,透过玻璃窗还能看到外面白茫茫的雪花,就算受过伤,这样子的场景下,人心也能一点点温暖起来。
刘铭锐盛了两碗白花花的粥,想了想,在许诺的碗里撒了一点亮晶晶的白砂糖。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吃,温热的蒸汽里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可谁都知道,这意料之外的相逢,才让分开半年的两人意识到,对方其实早已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室内的空气很温暖,即使一言不发,也可以让人幻想永恒。
两个人竟默契地减缓了喝粥的速度,慢一点,再慢一点。
一碗粥喝下来。已经过了凌晨,许诺推刘铭锐回到床上,自己大喇喇地系上脏兮兮的围裙,去和一堆锅和盘子奋斗。
刘铭锐也困乏了,一头倒在床上像要爬不起来了,无奈总是在就要进入睡眠时,听到厨房传来清脆的碎裂声……许诺这个小败家子,以后要是居家,还千万别让他跟厨房打交道。
当刘铭锐第五次被厨房噪音惊醒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爬了起来……托那个添乱的家伙的福,这觉是没法睡了。
迷蒙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点,那些疑问又一股脑地犯上心头。
为什么许诺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也是要入藏么?为什么这半年,他要如此这般避开自己?
他坐在床上,眯起眼睛搜罗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非常狭窄的房间,只能容下一张床和一个柜子,床上的被子还带着常年未用的霉味,可见这只是个普通的落脚点,房间里找不到一点和许诺有关的物件。
可他不相信这个人会两手空空地只身前往遥远的四川。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做贼一般地在客厅里搜罗起来……唯一找到的像样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手提包。
她抬头看到厨房里的许诺没有出来的意思,便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包盖。
令他惊异的是,包里出了一个简单的零钱袋以外,只有一本相册。
这是他在许诺的出租房里看到的那一本。
偷偷翻了两页,隐约看到他六岁前的全家福,四五岁的小诺抱着那只巨型犬笑得灿烂,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应该是他妈妈……长得真美。许诺那双漂亮而又妖娆的眼睛,完完全全地继承了母亲的基因。
他叹了口气,把相册塞了回去,看着空荡荡的包,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是戒指。
他记得,当时那个乱七八糟的抽屉下,唯一被好好保存的,除了相册……就是戒指。
那个装戒指的小盒子还在,可那枚给刘铭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的戒指……居然消失了。
他皱着眉头,快速的把手提包恢复原位,心中有个预感……许诺的回避和消失,和这枚戒指脱不了关系。
到底是什么样的苦衷,让他这般隐瞒,这般的委曲求全。
刘铭锐慢步走到厨房门口。
厨房开着窗,冷风夹着雪花飘了进来,许诺靠在床边,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望着窗外的目光,无神并且迷离。
“想什么呢?”刘铭锐忍不住问道。
“想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许诺轻笑着回头,“我猜,是因为易言么?”
刘铭锐耸肩:“你不需要猜,你已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蛔虫?”许诺露出了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生物和我比较。”
刘铭锐忍俊不禁:“那好,我收回刚刚那句话。”
“我不喜欢那个人。”许诺把头转向窗外,突然转换话题。
“诶?”
“我讨厌易言。”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有烟灰落下。
刘铭锐只是觉得很突兀,两只手一下子不知道该放在何方。
“你别尴尬,”许诺说,“我只是不喜欢他,并不是不想让你和他接近。”
“你和他不熟,”刘铭锐支支吾吾地解释,“阿言人缘很好,见过他的人都很喜欢他……改天介绍他给你认识吧,你们俩说不定……”
“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不会差我一个。”许诺淡淡地说,省略了下半句……那个人拥有这么多光热,为什么还要夺走自己唯一的光源。
他羡慕他,嫉妒他,讨厌他。非常讨厌他。
像吃了醋的泼妇,这让许诺觉得自我厌恶。
这些都是许诺不屑于说出来的秘密。
“你明天就走?”许诺转变话题。
“嗯。”刘铭锐快速回答,“明天中午的车,川藏公路入藏。”
“你在哪里支教?”
“当地的中心小学,离市中心挺近。”
“是么,”许诺揉揉头发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可得小心点,西藏毕竟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小心藏独分子。”
刘铭锐笑着推了许诺一把:“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让你小心没有错。”许诺不满地说,“总之最近乖乖跟你的老师们呆着,那些人多的地方就别去了。”
“诺诺,有没有人告诉你,最近连你也开始变得很罗嗦?”
“……!!”
不管是一语成真,还是早有预谋。两个人这般的相处,永远是最没心没肺的,单纯的时光。
57 突如其来的危险
第二天清晨,许诺依旧不告而别。刘铭锐找不到他,只得孤身一人重返西藏。
生活变得简单。
他们住在离市中心不远的小旅社中,学校也就只离 四五百米远,政府投建,在当地条件还算不错。
晚上在旅社休息,白天去学校,看望领导,关心学生,时不时地陪校长吃饭,一瓶一瓶地灌酒。
刘铭锐照样每天挂着职业式笑容,包揽了大大小小一切琐事,几乎每天晚上都被灌得头昏脑胀,不知今夕何夕。
在穷苦的地方,生活反而变得简单,人也是质朴而纯洁的,刘铭锐身上散发着无敌的亲和力,几乎能讨从老到少所有人的喜欢。他收到过班上小女孩亲手做的小红花,也被小男孩用蜡笔画成滑稽的简笔画,贴在教师的后墙上,校长多次请他吃饭说话,还把高原特产青稞酒送到他手中。
支援两周里难得的休息日,小队的成员几乎都三三两两地出门到处游玩,刘铭锐也被徐静静拉着做了一天拉萨的观光客,一起同行的还有一个藏族的小女孩,使他们班上的孩子,矮矮的个子黑黑的脸庞,似乎特别喜欢刘铭锐。
藏族孩子很热情,他们去布达拉宫,也去大昭寺,还去拉萨路边的集市,那里卖许多纯手工制品,在别得地方看不到的藏饰,唐卡,可以当做纪念品。
谁也想不到,一次简单的出行,居然出了大事。
徐静静的还在边缘的铺子里,和卖银饰的妇女艰难地讨价还价,然后就远远地听到有人用藏语大声呼喊着什么。
两个人起初没有在意,可跟着的拉萨女孩却面露惶恐,拖着刘铭锐的袖子意欲离开。
“怎么了?”刘铭锐问。
“有……不好的……恐怖……”女孩的汉语不怎么样,也能断断续续地组成几个词语。
刘铭锐一下子听明白了,就是许诺那天晚上所说的藏独力量,虽然规模不大,可那也是恐怖组织的暴动,弄不好说不定会受伤。
他当机立断地把两个女孩拉到一边,凑近身子轻声说:“听着,集市那边有暴动,不过别怕,我们离得远,应该殃及不到,等那边稳定下来了,咱换条路,悄悄撤走。”
小姑娘紧张兮兮地扯着腰间的藏饰小挎包,徐静静虽然不是那种临危不乱的女孩,可现在,也抿着嘴死死地抓住刘铭锐的衣袖。
“别害怕,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刘铭锐虽然这么说,可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有点紧张,还有一点属于男孩子的兴奋感。他让两个女孩站在原地等他,自己找到一个较高的台阶,跑上去,张望出事那边的情景。
离自己也就两三百米远,那几个恐怖分子背对着自己,四周都是人群嘈杂的惊呼,乱哄哄地说着藏语的人,让他烦躁地眯起眼睛。
站在最中央的蒙面黑衣男子指着群众大声说着什么,应该是对在场群众宣扬独立思想,这些人胆子真大,敢在光天化日里到西藏省会宣传这种东西,身后肯定有很硬的靠山。
刘铭锐草草搜罗了一圈,果然看到了隐藏在人群中金黄头发的存在,虽然那人带着头巾,但漏出来的头发在阳光下有很强的反光……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男人一定是问题的根源。
总之,管不着了,趁现在所有人注意力不在这边,先悄悄撤走再说。
刘铭锐跳下台阶,快速跑回女孩等待的地方,却发现……那里竟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哥哥……刘哥哥……!”藏族女孩看到刘铭锐回来了,慌里慌张地张开双臂,“她说……看到了熟人,然后,跑了,她……”
“没事,别急,你慢慢说。”刘铭锐心咯噔一跳,深吸一口气,安抚着小女孩。
“对不起……我不知道,等你,还是跟着她。”女孩带着哭腔,用不熟练的汉语说。
“你说她看到了熟人?”
女孩点头:“好像是,老师。她跟着,过去,我不知道……”
“什么样的老师?”
“男的,高高的,别的,不知道。”
“这就够了,”情急时,刘铭锐向来是最冷静的那个,“告诉我,你认识回学校的路么?”
女孩用力点头。
“那我去找她,你现在从这里走,一路跑回学校,没事的,回去后,告诉学校里的人不要来这里,我马上带着姐姐一起回去,知道么?”
女孩又懂事的点头。
刘铭锐微笑着摸摸女孩的头发,心里却被紧紧拧成一团……没有猜错的话。这件事,远比表面看起来的,复杂得多。
看着女孩安全地跑远了,刘铭锐迅速转过头,弓着腰穿过混乱的人群,在各色各样民族特色服装中,找到徐静静这样的女孩,应该并不困难。
然而突然,他感到人群中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是那种如同被捕食者抓住把柄的眼神,锐利地要把人射穿。
他不由得停止了动作,很快就看到了站在明处的男人……花色的头巾,高耸的颧骨,碧蓝的眼睛,鹰鼻薄唇,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他看错了么……男人盯着自己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
刘铭锐咬紧嘴唇,额间有冷汗渗出,一时间不敢有动作。
突然间,高谈阔论的男人爆发出了什么言论,只听有人高吼了一句藏语,人群一下子爆炸了,刺耳的叫骂声,推推攘攘的男男女女,夹杂在中间的刘铭锐趔趄了一下,被人潮拥挤着往另一个方向。
被迫挪动的那一瞬,他肯定金发男人是在关注自己,眼神势在必得……那种正中靶心的感觉,让心一下子狂躁的跳动起来。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刘铭锐来不及去探究,就被人群推搡往另一个方向,金发男人微微一笑,揽着一个比他稍矮的,全身裹着黑色披肩的身影款步离开。
仿佛撞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刘铭锐的头突然尖锐痛了起来。
他在完全失去控制的人群中东倒西歪举步维艰,有人带头一边骂一边丢了什么东西上去,群众就更混乱了,很快,藏族人民抄起贩卖小车上的簪子、藏刀鞘、面具……各种各样奇怪的物品,扔向中间的男人。
纷繁吵闹的叫骂声让刘铭锐头痛欲裂,可他眼前不停回荡着,金发家伙身边渐行渐远的黑色身影,到底是谁……他想不起来,或者根本不愿意往那里想。
“呀……!!”
他突然在混乱的声音中分辨出了熟悉的喊声,头脑一下子灵光一现,变得清明起来。
他冲着声音的方向三步并作两步地拨开人群,从一张张陌生而扭曲的脸中分辨出了那个女孩子……
“静静!我在这里!!”他用汉语高声喊。
“铭锐!!”徐静静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拼命挥着手。
刘铭锐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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