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
这个人足够让易言彻底崩溃。
刚刚平静下来的人,像被按了哪个开关,猛然挣扎起来,冲着大门的方向高声哭喊着,已经完全听不清的内容。
颤抖的身体,传达给刘铭锐的,是深深的愤怒和绝望,甚至有种要与对方同归于尽之感。
他看到站在门边的魏云起,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垂着的双臂握紧拳头,明显在颤抖。
他又看到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个纤瘦的身影——是徐静静。
——“你帮我搞定小家伙,我帮你搞定刚才那姑娘,怎么样?”
刘铭锐突然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是因为自己么?如果自己当时拒绝魏云起的要求……如果自己能主动和徐静静说清楚……
他反过身,用尽全力抱紧身前张牙舞爪的少年,努力地,努力地把他扣入自己胸膛。
“阿言……不是你想得那样……”他试图和易言解释,“静静的问题是我造成的,和秦老师没关系……阿言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易言什么也没有听到。
“阿言!冷静!事情没有那么糟糕!阿言!!”刘铭锐几乎要在他耳边咆哮。
然而下一刻,失控的易言手中的藏刀已经脱手而出,划过一条冰冷的弧线,重重地在魏云起的右脸颊上留下伤痕。
刘铭锐终于不说话了。
即使他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即使他在他的怀中……他的眼中仍然只有那个犯错的人。
也许。也许吧。易言想要的不是真相……而是魏云起的解释。
同样的解释,只能出自于魏云起口中。
自己徒劳地话语,只能是无济于事。
那么冷。
他的心和他的爱一样,那么那么冷。
他冷眼看着已经哭得不像话的易言,含泪的双眼,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魏云起的方向。
冷眼看着血流如注的魏云起,没来得及擦拭脸上的狼藉,而是先伸出手去抱住易言。
冷眼看着,属于别人的血肉模糊的爱情。
那属于别人,不会被任何东西阻碍,更不允许第三个人插入其中。
没有人理解他的孤独与失望,在另外两个人的生活里,他只是一个外人,用尽了全身力气,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动摇他们一丝一毫。
刘铭锐低着头,眼眶慢慢红了起来,嘴角却绽放了自嘲笑容。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天真地抱有一线希望。
记得有一首歌这么唱。
我以为我的温柔,能融化整个宇宙。
我以为我能全力,填满你感情的缺口。
专心陪在你左右,弥补他一切的错。
也许我太过天真,以为奇迹会发生。
我以为。
只是我以为。
拥抱着的手松开了,眼前的视线模糊了。
甚至连易言缺氧,缓缓往地上倒去的场景,伸手拥抱,也交给了别的人来做。
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乱成一团,世界却前所未有地空白。
易言迷离的眼神,魏云起的焦急和自责……所有的一切都与他刘铭锐无关。
谁能告诉他,他付出了那么多,谁来为他买单……谁来?
他让你红了眼眶,你却还笑着原谅。
原来你早就想好你要留在谁的身旁。
我以为我够坚强,却一天天地失望。
希望就不是奢望,却输得那么绝望。
*
“你还愣着干什么?他要昏倒了,还不快去叫医生!!”
魏云起冲他大吼,才让他缓过神来,揉揉眼睛,快步冲出这个令人伤心的房间。
身边的风景呼啸而过。
他的脑中勾勒出少年的模样,竟已不是刚才的那一个。
那个人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最天真的那一个。
随意许下诺言,随意付出感情,随意相信不切实际的未来。
可那人没有说,那些付诸东流的东西,怎样才可以收回来。
——你在哪里。
——现在,你能告诉我答案么。
——我好难过。
——他不爱我。怎么办。怎么做,他都不爱我。
——许诺。我该怎么办。
*
最后还是刘铭锐把易言送下了高原。
这个过程很狼狈,救护车来时易言已经缺氧昏迷,而魏云起又是因为师生丑闻才被赶出学校,事情闹得那么大,他当然不能堂而皇之地留在原地。
魏云起红着眼圈对刘铭锐说。
帮我好好照顾他。
可刘铭锐真的很想告诉他,易言需要的是你……我的照顾他特么不稀罕啊。
然而这个老好人,已经习惯把自己的苦衷吞咽到肚子里。
那天拉萨下雪,不适合出行,刘铭锐年龄最大,又是团委书记,俨然是支教全队队长,担负起照顾所有队员的责任。于是他一个人,默默地跟着救护车颠簸了两三个小时,从拉萨,到四川边境的小镇。
天气很冷,路况很差,加上前些天的疲惫,和刚刚彻底的心累。
路走了一半的时候,刘铭锐就知道自己病了。
大保姆发着抖打着喷嚏,吃了两颗感冒药,就当做没事人继续上阵——因为是备受信赖的队长,他肩上的担子格外沉重,护送昏睡中的易言到医院,签订入住手续,安排房间,购买返程火车票……
这都是他必须做的,做好了,没有人感激他,没做好,却有人责备他,此刻,身体上的不适反而不值一提——大保姆一直温柔,习惯把自己放在了最后。
在陌生的,下雪的大街上,他顶着风,一个人慢慢寻找去火车售票点的路。
一切都是为了易言……即使他看不到,即使他不想要。
即使终于做好一切,混身累得发软。即使终于等到易言醒来,听他说得第一句话,还是在叫魏云起的名字时……
刘铭锐还是没有后悔。为了爱人付出,就算没有回报,也是心甘情愿。
他把易言送上了当天夜里回Y城的火车。
临走前,他三言两语地解释清楚了这次误会,又拐弯抹角地暗示易言,其实魏云起还是很爱他……他们可以尝试破镜重圆。
可易言的反应很奇怪,他似乎很淡然,对魏云起的种种行为漠不关心。
刘铭锐对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一知半解,可在听到易言说“我们不可能了,和好?做梦吧,我宁愿难过死,也不要和他和好。”时,依旧很小人地暗自庆幸了一下。
易言还是离开了,乘着离别的列车,一点留恋也没有。
Chapter 55 意想不到的重逢 (3352字)
火车开到看不见,刘铭锐还是傻傻地停在原地,小城镇老旧的火车站,候车室没有密封的车顶,他就任由随空降落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自己肩膀上,划在大衣里,噬骨的寒冷。
其实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牙齿在不自觉地打着寒战,他猜自己发烧了,可人生地不熟,他没有多余的钱看医生,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买好的回藏车票,是在第二天中午,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在车站凑合一晚得了,反正已经病了,就没有比这个更坏的情况。
于是他抖抖身上的雪,哆哆嗦嗦地走到不会漏风的地方,脱下大衣裹在自己前面,蜷缩在了候车室的长椅上。
看起来像一个落魄的返乡农民工。
——等到所有人都被照顾地妥当,老妈子才能空下来考虑自己。如此不堪,如此狼狈。
他闭起眼睛,空荡荡地休息室,原来寒冷真的是让人如此畏惧的东西。他感到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而相逢,大概就是为了善良却落魄的人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在刘铭锐冻得几乎僵硬时,他敏锐地听到了空荡的候车室,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有人。
他睁开眼睛,身体虽然麻木,目光仍旧灵活,在候车室昏黄的灯光下,捕捉着那唯一的身影。
那人带着贝雷帽,穿长大衣,不矮,但很瘦,他正在朝自己走来,步伐款款,看上去很优雅,不像当地人。
是不是看错了呢,刘铭锐揉揉眼睛,竟觉得他走路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眼熟。
他正疑惑着,就看到一个装着热水的纸杯递到自己面前。
拿着纸杯的人没有说话,纸杯上袅袅升起的热气让刘铭锐感动地抬起头——
两个人的眼神碰撞在一起。
刘铭锐清楚地看到了,那个人流海阴影下,那狭长并且略微上挑,妖媚得独一无二的丹凤眼,还有眼角下那一颗熟悉的泪痣。
……!!
他几乎在第一时间,本能地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腕。
对方也认出了自己,手臂剧烈地颤动,一下子没拿稳杯子,一纸杯的水全洒在了刘铭锐的裤子上。
刘铭锐被烫得请叫了声站起来,对方也趁机挣脱开他,敏捷地后退到三四米以外的安全范围,见刘铭锐没事,就一言不发,着急地转身要走。
刘铭锐没顾上膝盖上的水渍,简直是扑上去拽住那人的手臂,情急之下大声喊出:
“——诺诺!”
空荡荡的候车室顿时响起了连锁反应般的回声,被拉住的人尴尬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刘铭锐紧紧地抓住许诺的胳膊,拼命压制自己因激动而颤抖的声音。
“……为什么要逃……?”
许诺简直尴尬至极。
为了避开刘铭锐,在Y城,他简直避开了学生出没的所有场所,这次他听说刘铭锐入了藏,还特地挑了半夜三更的车子,到了这个最不起眼的四川边境小镇转车……可谁能告诉他,他…妈到底是该多有缘,才能在这个点,这个地方,碰到这个最不想碰到的人??!!
拽着许诺的刘铭锐看起来很兴奋,可许诺很心烦,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他的事情还没有结束……要是刘铭锐问起来了,他根本没法解释。
……就说不该心血来潮学着那死保姆滥好心地做好人递开水!!!
“诺诺,你怎么会来这里?”保姆果然发问。
“你认错人了。”许诺刚说出口,自己就先被这老土的借口雷到。
刘铭锐失笑:“你不是诺诺?那你是谁?醉夜头牌?November?”
“总之我不认识你。”许诺低着头,先闹了个大红脸。
“你也想入藏?”刘铭锐干脆开门见山。
许诺也懒得遮掩,直接回头甩开刘铭锐,作出趾高气昂的样子:“我要去做什么,和刘先生无关吧?”
一回头,就被刘铭锐头发凌乱,脸色苍白,衣服还半耷拉在身上的落魄样子吓到了。
“我是很糟糕,”刘铭锐苦笑着耸耸肩,“但你也不用把吃惊表现地那么明显。”
“……你被人打劫了?”
刘铭锐摇头。学校让他带来,本该给易言买硬座的车票钱,让他私自换成了硬卧,活该自己在车站喝西北风。
“……那就是做老好人,结果把自己卖了。”许诺目光不屑。
还真被他猜对了,刘铭锐好脾气地嘿嘿了两声。
百分之百肯定又和那闹事的小孩有关,活该冻死在这里。
许诺暗自不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决定毫不留情地回头走人。
“……你去哪?!”刘铭锐追了上来。
“该去哪去哪,”许诺负气,“你是傻子我又不是,陪着你做什么。”
“……诺诺……看我这样,你就……不想表示点什么?”许诺面前的刘铭锐毫无自觉地化身成可怜大狗。
“反正是你自愿的。”
“……你好狠心……”
胳膊又被人拽住,许诺想不明白,刚刚那个满脸平静刚毅简直是视死如归的家伙,现在怎么又变得可怜兮兮就差一条晃来晃去的尾巴了。
“诺诺,就一晚上,你收留我吧。”大狗苦着脸说,“看在我们俩多年的交情……”
许诺冰着脸不领情。
“那看在我病了的份上……”
许诺脸色有变,不忙着挣脱了,侧过身子,狐疑地盯着刘铭锐的脸。
看来有门。
刘铭锐马上得寸进尺地拉着许诺的手,贴到自己的额头上——冰冷的下雪天,他的额头确实有点发烫。
“……真病了?”许诺轻声问。
刘铭锐赶忙用力地点点头。
许诺低着头思考了会,终于开口:“……那好。你跟我来吧。”
苦肉计永远是最有效的,许诺一声令下,刘大犬立刻抓紧他的手臂,屁颠屁颠地跟在饲主美人身后,走进茫茫雪幕之中。
许诺把刘铭锐带到离车站不远的一排小平房里,那里的密封性较车站是好了一点,但依旧时不时地有冷空气灌进漏风的玻璃窗。
平房里面的设施很简陋,一个小房间,一个小客厅,再拦出一点小空间,变成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厨房。
“喏,床在那。”许诺摘下帽子,脱掉大衣,里面穿着黑色的紧身毛衣,胸前还是有银链,这次的图案是个繁复的骷髅头。
刘铭锐站在原地没动,昏昏沉沉的头脑在热气中清明了一点,看着许诺忙来忙去的背影,他的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了一起。
——不是错觉吧。怎么觉得他看起来,又瘦了点?
许诺坏脾气地走到刘铭锐面前,双手把他的脑袋掰到另一个方向,一字一句地说:“床在那里。”
“这半年你去哪了?”刘铭锐问,“你经常来这里么?”
“被子有点发霉了,盖不盖您自己看着办吧。”许诺显然不愿意回答刘铭锐的问题。
“吴先生联系过我,他很担心你”刘铭锐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听说你在复仇?那能不能……”
“喂,信不信你再问一句,我就会喊人把你请出这里?”
没有挑衅,没有不屑,许诺的表情出乎意料地严肃。刘铭锐噤了声,乖乖地坐到了床的边缘,缓慢地躺倒下去。
许诺给他倒了杯水,把药片放在床头柜,拍拍手掌便出去了,走之前没有忘记关掉顶上昏黄的灯。
这算什么?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我对你好,你就用同样的方式回报我?
刘铭锐摇摇头,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在生病中特别渴望有个人来温暖……或者是他突然想起了很多时间以前许诺那声漫不经心的告白……又可能是在易言那里受了太强烈的刺激……或大概是因为许诺什么实话都不肯说的冷漠……反正他感到心里堵得慌。
他觉得自己在生许诺的气。胸口闷闷的感觉,像一个讨不到糖吃的小孩子。
他睡着了。很奇怪。竟然睡得很踏实,梦里没有易言哭泣的脸,也没有得不到爱情时,撕心裂肺的感觉。
那只是一个非常熟悉的黄昏,自己在和陌生的男孩打篮球,男孩总是板着脸,他就跑来跑去地耍宝,想让男孩笑一下……
后来,那个男孩似乎真的笑了。
他笑得样子,如同下午四点的夕阳,美丽纯粹,又充满寂静。
56 你并非可有可无
然后刘铭锐在剧烈的砰啪声醒来,揉揉疼痛的太阳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很快传来的第二声爆炸,以及伴随而来的摇晃的感觉,让他确定,这并不是来自于梦中的某种幻觉。
他挣扎着坐起来,扶着发痛的脑袋,披上衣服慢吞吞地挪出房间,探出头,发现那可怜的小小的厨房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