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永远也迈不过这条坎,那他也不在乎,一个人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爱,就够了。
下定决心的许诺,薄薄的嘴唇勾起了向上的弧度,竟是一种信心十足的绝望。他把自己埋进属于那个人的气味里,不去追寻,只当拥有,静静闭上眼睛。
Chapter 45 千回百转的原点 (4227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诺感到有人轻轻推搡着自己,烦人的声音总是挥之不去。
他对扰人清梦的家伙表示不耐烦,像拍苍蝇那样挥手,却被人握住手。
“诺诺,先起来,吃点东西再说,想吃什么?”
许诺还没完全清醒,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刘铭锐凑近的大脸就觉得烦人,毫不犹豫地打了他一下,骂骂咧咧地说:“吃吃吃……你成天就只知道吃……”
莫名其妙挨骂了的刘铭锐很郁闷,眨眨眼睛说:“诺诺,饭点早过了,爸爸看你一直没醒就没叫你起床,再不起,晚饭时间都要到了。”
许诺抱着枕头不肯动,迷迷糊糊地说:“吃什么呀……别吃了……你就那点出息……”
刘铭锐掰着他的肩膀坐起来说:“好了别闹,清醒一下,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不伺候你多吃点,怎么能和你干点别的事?”
许诺一个激灵,一脚立马踹了上去:
“去你的……别的事是什么事……!你居然也会动坏脑筋了!和谁学的啊!!”
莫名其妙被踹了的刘铭锐很委屈,捂着膝盖断断续续地说:“……别的事……逛街打球什么不都是别的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啊……呲,真他妈疼……”
许诺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一下子清醒过来,看到刘铭锐眨巴着眼睛无辜又狼狈地看着他,顿时有点无地自容,舌头打了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许诺没话找话。
“没多久。”刘铭锐还在揉着膝盖,“阿言他…妈妈不在家,我给他做了顿午饭。”
“他怎么样?”
“没什么事……挺好的……”刘铭锐的声音有点沮丧,也不跟许诺玩了,一个人垂着头坐到床板上,手无意地揉搓着膝盖,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地板。
傻子都能看出,这个人又碰壁了。
许诺咂舌,其实他心里挺高兴刘铭锐碰壁的,这种天真的情圣,就应该多看看现实,把心从那个不可能的人上面挪回来——可他又不忍心看刘铭锐一脸颓丧的样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坐在刘铭锐身边。
还没开口,刘铭锐就像能预知那般突然露出了难看的笑脸。
“不要安慰我,我没事,”他说,“其实我还挺高兴的……他能在这种时候想起我,说明他的心里还有我……真的,我习惯了……”
许诺差点没吐血,心想你活该,谁要安慰你了。换做别人,他早就硬声硬气地刺过去了,可对方是刘铭锐,他只能忍住,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大腿。
刘铭锐把这个当成了一种鼓励,又挤出一个特别难看的笑容,语无伦次地说:
“谢谢你鼓励我,可是诺诺,我真的很累了……我陪了他那么久,该做的我都做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什么……他为什么看不到呢,是不是我从小为他做了太多,他全当做理所当然……我只是不想让他对我强颜欢笑而已,为什么呢……他那么坦率直爽的人,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对我袒露心声,那么难么……”
他的声音闷闷的,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许诺也把怀中的枕头挤压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告诉身边的人,有嘲讽的,也有鼓励的,有觉得理所当然的,也有想安慰他的……可伶牙俐齿只能面对不相熟的人,对于真正重视的人……他不知道该选择说什么好。
好像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说什么……都无法抹灭那个人心中深深的伤痕。
他第一次觉得,言语如此卑微。
安慰情伤的爱人,比简单的复仇要难更多更多。
许诺很难过,不知是厌恶无法安慰爱人的自己,还是心疼受伤了的他,不知是烦闷找不到该说的话语,还是悲伤自己永远取代不了位置。
非常奇怪……他希望刘铭锐一直这样碰壁下去……却又希望易言能满足刘铭锐的愿望,好让这个人不再那么难受……
他不习惯这种一瞬间被各种矛盾的感情填充满心脏的感觉,仿佛就要窒息。
他突然很想离开这个房间,冲到空旷的地方点一支烟。
最后还是刘铭锐看出了许诺的不知所措,感到自己失态了,立马换了副轻松的表情,把那个备受蹂躏的枕头从许诺手中拿了下来。
“我真是……”刘铭锐抓抓头发,故意抬高音量,“没事的,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别在意,诺诺,我去给你端点吃的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一定饿了……”
虽然刘铭锐的表情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但许诺更沮丧了。
——刚才真的应该说点什么。
——至少他能向自己吐露心声了。
——好歹让他知道一点自己的想法也好。
——可现在这样,好不容易近了的关系,又被拉开了。
看着刘铭锐走出房间的背影,许诺气得直拉头发,到了想要提出爱情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居然那么笨拙。
真是个傻逼。他骂自己。
找到了期待中的人,却丢失了自我。
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很奇怪。
表面上,依旧是普通的朋友,打打闹闹,开开玩笑。但总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横亘在两个人之间。
刘铭锐还是经常出去找易言,可就算再次碰壁,他也变得小心翼翼,不再和许诺提起。
这个时候,百无聊赖的许诺就喜欢去楼顶抽烟。
刘铭锐住的公寓一共是十层楼,他喜欢坐电梯到天台,靠在围栏边抽烟,面无表情地看楼下来来往往的世俗的人。
许诺不喜欢想那些太过复杂的事情。
比起恋爱,复仇显得要容易更多,爱可以生恨,可以生不舍,可以生妒忌,可以生悲悯,而恨,只是单纯的恨而已。
这段时间他不是没和凯罗恩接触过。
他知道自己有许多把柄被抓在那个家伙手上,既然这次没死成,就意味着要面临更多的麻烦。
凯罗恩的手法有多卑鄙他清楚得很,这个男人不会花功夫让自己再去死一次,因为他找到了比谋害自己更有用的利器。
许诺深深吸了一口烟,把有害的气体纷纷溶解在胸腔里,眯着眼睛,一下子就从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分辨出了,那个冒着傻气蹬着自行车骑回楼下的家伙。
至少。不能把他牵扯进来。
许诺掐灭了烟头,表情依旧是不屑,勾起嘴角,转身离开。
凯罗恩和他约在下午两点,刘铭锐被他打发去易言家蹭饭了,刘父刘母也不见踪影,他一个人,其实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该怎么对付那只禽兽,可比起那个,他更愿意想一想,今天的晚饭吃什么。
于是时间一到,他就随意披了一件大衣,在去的路上花五块钱买了一个大得夸张的银饰,繁琐的十字架图案,挂在脖子上叮当作响。
他这么丁零当啷地招摇地走进了一家暗巷里的酒吧。
那个金发的男人坐在靠墙角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鸡尾酒,看起来像是等了他很久。
“宝贝。我就知道你不忍心让我干坐着。”那个人说。
许诺没理他,兀自坐下,玩弄着摆在桌子上的绢花。
“一份黑咖,一份……”
“冰水就可以。”许诺摇摇手,眼睛仍盯着绢花垂落的花瓣。
“宝贝,我没告诉过你么?”凯罗恩靠在椅背上,理了理前额的头发,“你这个样子,真的很迷人。我忍不住想上你,现在就想。”
许诺还是面无表情:“可以。三千一次,不能讲价,我对每个客人都那样。”
凯罗恩笑了,俯身在桌上,眯着眼看许诺精致的面庞。
“最近德克莱斯开发了Y城东部新的楼盘,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可以为你留一套别墅。”
“一套别墅换我一夜?你不觉得这个生意太亏本了么?”许诺冷笑。
“宝贝,别生气,那次是我不好,我们重新开始,行么?”
凯罗恩碧蓝的眼睛闪闪发亮,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品性,也许还真可能被他所吸引。
但许诺别过视线,看往着舞池的方向。
乐队还没有出现,但似乎有西洋乐曲演奏,穿西装的钢琴师,以及玉树临风的小提琴手,即使没有对望,也能另行云流水般涌出,听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宝贝,你不理人的样子,也那么美。”凯罗恩轻轻抬起了许诺的下巴,看到许诺翘起的丹凤眼里有寒光闪过,便轻笑着说,“你这个样子,真像一个闹别扭的小猫咪。”
许诺依旧不说话,事实上他大脑一片空白,他忙着压制自己的情绪,愤怒的,恐惧的,不知所措的……他没有余力考虑该如何应对这个狡猾地如狐狸一般的人。
“虽然我做得有点过分了,”凯罗恩继续说,“但只要你不离开我,我能帮你复仇,能给你这世界上最好的,能带你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不满意你。”许诺说。
“宝贝,我知道你不开心,那次的事,是我太冲动了。”凯罗恩的神情势在必得,“我补偿你,补偿你的东西……我相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许诺看到他低下头,从前胸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
精巧的,被捏在他的两个之间中,黑得发亮的东西。
许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咬住嘴唇,尽力让自己不作出太失态的样子。
“还记得这是什么么?”小小的东西被凯罗恩随意地旋转着,而许诺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它,眼神越来越冷。
这是平安夜晚,许诺贴身携带的戒指,大概是那天夜里,落到了凯罗恩手中。
“真想不到啊,每次见到你,都有不一样的收获。”凯罗恩把戒指往空中一抛,然后接入掌心。
许诺恢复了他冷冰冰的样子,抱臂在胸,沉着脸问:“你还想怎么样。”
“宝贝别误会。”凯罗恩笑,“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
“条件。”
“让我告诉你,它的所有者在哪里。”凯罗恩故意把黑亮的戒指摆在许诺眼前,笑得成竹在胸,他知道,在这枚小东西面前,这个人,无法拒绝。
不出所料。
许诺终于失败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愤怒和渴望的情绪,被面前的人尽收眼底,那薄薄的唇,就像要被咬出血那般露出殷红。
他想找到给他戒指的那个人。非常非常想。
就算是再次步入凯罗恩的圈套,也在所不惜。
有些东西,一辈子也逃不出去。
他露出一个给自己的苦笑。
这家店的音乐不错。他想。
可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够和钢琴一样美好。
Chapter 46 爱是一首无言歌 (2850字)
刘铭锐感受到了许诺这几天的阴晴不定,但他想不到原因。
因为正是春节之际,易言还在失恋期,又只有一个母亲,他怕他寂寞,便经常不远千里地赶到他家陪他,或许真的冷落了许诺。
可他知道,许诺不可能是那种会争风吃醋的人。
他只能猜,应该是他“工作”的那边不好了——毕竟有过那种可怕的经历,并非一天两天就能解决得了。
许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刘铭锐也只能把问题放在肚子里,他除了对许诺有恩,并曾经许下过一个不切实际的诺言以外,几乎对许诺一无所知。
甚至,连哪些人想对许诺不利,也不清不楚。
许诺总是把自己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就算眉宇里一看就有心事,可只要被人过问,就会换成一张不耐烦的表情。
最近的许诺……连行踪都不明了。
刘铭锐推着自行车回家,车兜里还装着刚刚易言送给他的几袋子腊肉。
——“我妈亲手腌的呢,可好吃了,拿去吧,跟大爷我客气什么呢!咱俩那么多年交情!你的就是我的!”
回来之前,易言是那么说的。
刘铭锐在楼道前停了下来,叹出一口白气——咱俩那么多年,也就是几袋腊肉的交情。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他带着自嘲的笑意,锁上自行车,放空大脑,拎着快被冻住的塑料袋慢慢往楼上爬。
正当他搓着冻麻木的手打算找钥匙时,竟然听到了门内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他的第一反应是——爸爸?
不可能,父亲现在主修大提琴,并且是乐队老师,已经很多年没碰家里的钢琴了……
那么。
“诺诺?”
他轻轻敲敲门,心里竟升起了一丝丝温暖的感觉。
有个人在家,就算不是等自己归来,也比一个人吞咽刚刚接受的苦楚好。
门里的钢琴声还在继续,许诺似乎没听到敲门声,刘铭锐便掏出钥匙,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
最先看到的,便是许诺纤瘦的背影。
果然是他。
不知为何,竟有点兴奋。他快速换鞋,放下袋子,快步走过去,想要和许诺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等着向那唯一的知情人倒点苦水。
琴声霎时停止,许诺在他走到之前回过头。
“你回来了……你笑什么?!”许诺盯着他,皱着眉头问。
“诶?我在笑?”刘铭锐表情疑惑,拍拍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的唇角不知何时傻兮兮地勾了起来。
“是你面部肌肉有问题,”许诺不满地哼了声,“还是你家易言答应你什么事了?”
“哦对了,阿言送了点腊肉过来,过年咱家可以……”
“一条腊肉就把你卖了,没出息。”许诺一脸鄙夷地扭头继续研究琴键。
刘铭锐尴尬地立在许诺背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但心情,似乎没有刚刚那么压抑了。
“老妈子,帮我听听这首曲子。”许诺随口说道。
刘铭锐对老妈子这个称呼非常无语,不过依旧好脾气地点点头,看到许诺好看的手指整齐地放在琴键上。
雪白纤细的手指,真适合弹钢琴。刘铭锐在心里感叹,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不小心看到的,许诺小时候的照片。
然后琴声突然响了起来。
不像刚刚那样断断续续,而是连贯的、如流水般的倾泻而出,仿佛那不是他随手弹奏,而是蓄谋已久。
刘铭锐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惊异,震在原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许诺弹琴。他从没想过,这个人的音乐,可以是这个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旋律,也可以有生命。
陌生的曲子,不算悠扬,但是优美,不算抒情,但是感人,不算悲情,可令人心神纠缠,不算欢快,可让人充满力量。
那首歌,就和那个人一样,冰冷的表情后,是跳跃着的热情;坚固的外壳下,是触摸不到的脆弱,脆弱的表象中,却又有着坚韧的内核。
是绝望里不忘记追求希望的蓬勃,是黑夜中徘徊着扑向火焰的飞蛾。
不,不是飞蛾。
刘铭锐怔怔地看着许诺单薄却挺拔的背影。
是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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