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哥哥不在了，你的生活费又怎麽办呢？”
“我会打工啊。”女孩自豪地说道，“我现在除了上学之外，其他的时候就几乎都在打工。什麽超市收银员啊，肯德基员工啊之类的，日常开销足够了。而且每个月都会有哥哥公司的经理寄抚恤金给我呢。”
“……抚恤金？”陈景心生疑惑。警局虽然有专门负责拨款抚恤金的部门，但是胥七的身份特殊，而且他牺牲的时候还不算是正式警员，他有妹妹的事也不是全局的人都知道。那麽，谁会主动寄钱给她呢？
女孩并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实话实说，“对啊，每个月都有准时寄来哦。”
陈景想了想，“小琪，你有见过那位经理吗？”
“有。就是他们通知我，哥哥在工地上出了事的那天……”女孩的眼色暗了下来，毕竟胥七是她唯一的血亲。
“你还记得他的相貌吗？”
“唔……个子高高的，头发是金色的，脸……记不太清了，但是他的眼睛很漂亮！我从来没看到过像宝石一样漂亮的眼睛呢！”女孩说道。虽然她形容不出对方的外貌，但这个明显的特征她还是记得的。
宝石……陈景心里咯！一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要说警局里长相有特色的人有很多，但要论能够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恐怕也就只有那麽几位了。
“是……什麽样的呢？”陈景干涩地问道。
“是深蓝色的哦！真的好漂亮呢！就像外国人一样，我以前从来没见到过。他说他是哥哥的朋友，抚恤金是公司出的，叫我不要担心今後的生活费。哦对了，他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当时想了半天没明白呢。”
“他说了什麽？”
“他跟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龙炟为什麽会对胥七的妹妹说对不起？他又为什麽会以公司的名义自己给她汇钱呢？到了这一步，陈景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但却恰恰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如果说龙炟和胥七其中有一个是叛徒的话，那麽陈景心中的天平，正在慢慢偏移。
回到警局後，陈景立刻前往鉴证科，向祁兰申请查看八年前菲尔达医药大厦案的所有证物。他试图从这方面来打消自己的怀疑。他不信，他绝对不信！那个人怎麽可能会是叛徒，他怎麽可能会出卖自己的队友？没有理由啊！！
证物很多，按编号共有一百二十五份。大到柜子，小到头发丝，光看就让人头疼。可陈景却认认真真地坐下，一件一件核查校对。那股气势，令想要劝他注意休息的祁兰都不敢上前。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尽如人意。
越怕什麽，越来什麽。陈景废寝忘食了整整八个小时，从下午忙到了晚上，好不容易找到的疑点，却都是不利面的。
那致命的一枪，即胥七胸口的枪伤，是近距离射击所致。近到什麽程度呢？按照尸体照片上看，差不多是面对面的距离，也就是枪口抵著他的胸口开的枪。射出这枚子弹的枪，是特科专用的，也就是说，它如果不是龙炟的，就是胥七自己的。
陈景呆住了。
现在他所掌握的线索，已经全部都将矛头指向了龙炟。
泄密……杀胥七灭口……内疚……照顾他人……
可他究竟是为了什麽呢？！没有理由啊！龙炟他没有理由出卖好友啊！他不像汤小茂那样缺钱，也不像杨程安那样喜欢玩疯狂游戏，他没有动机泄密啊？！！
陈景抱住头，痛苦得不能呼吸。
怎麽办，按照规定他必须把这些报告给上级。可是这样一来，不就等於推龙炟入火坑麽？刘庄正巴不得他快点死，如果龙炟被立案调查，那後果不堪设想。
把资料销毁吧！就当什麽事也没发生过。陈景捏著稿纸，心中仿佛有恶魔在呼叫。
『你难道想看著爱人去坐牢吗？你想亲手毁了他吗？』
不！当然不！！
『那你还犹豫什麽？快点把纸撕了啊！』
可惜，一通电话及时打断了陈景的自我催眠。
“……喂？”
“陈景，我是左sir。你把你手上正拿著的资料送上来给我吧。”
“什麽？”陈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们在你身上装了窃听器。上来吧，我们也有资料给你看。”
陈景背上一凉。原来，他一直在被人监视著？那麽胥七妹妹的话他们也都知道了？！顿时，陈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带著忐忑不安的心，他来到了七楼。
一进门，里面的气氛就让陈景几乎喘不过气来。
压抑。就像有千斤石压在肩上。沈重，却又扔不掉。
“左sir……”陈景叫了声。
“嗯。”左伯堂示意他把资料递过去。
陈景僵硬著把一下午的苦果交给了他。
左伯堂看了看，最後将报告捏成了纸团。
“他妈的，都什麽事儿啊？！”左伯堂抹了把脸，“殇，你把刚才的电话录音再放一遍。”
“是。”柳殇黑著脸按下了重放键。
陈景不明所以，但当电话里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时，他真的快崩溃了。
【今天下午要出去，你通知他们。】
【嗯，全部，大概十个人。】
【碍事的当然要干掉，管他是谁。】
【放心，不会落下把柄，他们查不到我头上。】
如果单单听到其中一句，那并没有什麽特别。但几句话连在一起，又联想到案子的背景，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通电话是杨程安打来的，就在刚才。”柳殇解释道。
陈景面色惨白。他终於明白了杨程安的目的。当初龙炟为了救队友，准备牺牲自己跟杨程安同归於尽，所以这一次杨程安就想通用龙炟最珍视的人之手，将他置於死地。
这就是他的游戏，借刀杀人。
“我不信！”一旁的阿豹大声吼道。“队长怎麽可能会杀阿七？！没有理由啊？！”
“理由吗？”齐明逸踏著悠闲的步子走了进来。
“你他妈怎麽又……”
齐明逸瞪了左伯堂一眼，口齿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理由就是：刘sir。特科是刘sir亲自创建的，如果特科全军覆没了，那麽受到最大打击的必定是刘sir。而且据我所知，龙炟并不是自愿加入特科的，最初他好像还很排斥训练吧？”齐明逸那种笃定龙炟就是犯人的笑容，激怒了特科众人。
“事情还没有定论，齐sir请不要乱讲！”柳殇握紧拳头。
左伯堂伸手阻止了即将发飙的他们。
“齐明逸，我不管你到底想干什麽，但你要是敢动我手底下的人，就等於向我宣战。”
齐明逸一怔。记忆中这是第二次左伯堂对他说这句话。
左伯堂没有再理他，直接让柳殇封锁消息，准备等明天龙炟回来後再作打算。
“没用的。”齐明逸说道。
“什麽？”
“我已经征得了其他高层的同意，签发了紧急逮捕令。明天只要龙炟一露面，他就会被抓起来，等待审查。我知道你狠不下心，所以干脆替你办了。而且作为关联人士，你，你们，都必须回避！”齐明逸笑了，但笑得有些悲凉。为什麽他爱的人，注意力永远不在他身上呢？
“好，你够狠！”左伯堂真是恨得牙痒痒，可却始终没有挥拳打他。不知是不屑还是不忍。
抖了抖衣服，齐明逸转过身，淡然道，“如果他是清白的，那谁也陷害不了他。”
所以明天，才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第五十章
直升飞机缓缓降落在停机坪上。龙炟或许永远也想不到，当他回到阔别四日的故土时，迎接他的不是好友们的笑脸，而是一张盖著红印的逮捕令。
“龙队长，关於八年前菲尔达医药大厦一案，我们需要你合作协助调查，请你配合。”刑事科重案三组的组长仇孜亮出了手铐。
龙炟先前还有些吃惊，但一听到“菲尔达”三个字，他立刻就怔在了原地，任由仇孜派人押他上车。期间，邱子峰没有出手阻拦，只是用眼神示意他们别当著刘庄的面镣铐子，否则等事情查清，保不准这两父子会不会秋後算账。
直到坐在了侦讯室里，龙炟才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但对於刑事科警员们的所有问话，他一律选择沈默。
“龙队长，请你务必回答我们的问题。S。W。A。T。的相关人员已经被我们全部隔离，本案由我们三组接手重新审查。如果你不配合，我们也很难做。”
龙炟抬起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依旧一言不发。
正当仇孜犯愁该怎麽把审讯继续下去时，有外援赶到了。
“仇组长，能让我单独和他谈谈吗？”
仇孜想了想，“好，不过时间别太长。你尽量注意措辞。”侦讯室里都有监听设备，甚至隔壁还配有观察室，为的就是保证审讯过程合理、合法，避免过程中出现什麽漏洞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大门再次被关上，小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四目相对。
良久无声。
龙炟想过邱sir会来审讯，想过陈sir会来审讯，更有一瞬间以为刘庄会亲自来整他。唯独没有想过来的人会是陈景。虽然自己心里有满肚子的话想告诉他，但在这样的环境下，龙炟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最後，还是陈景先开了口。
“……胥七的死，究竟是怎麽回事？”
龙炟垂下眼帘，淡淡道，“就如同档案里写的一样。”
“那麽胥七胸口的一枪是谁射的？”
“歹徒。”
“直接顶住他的胸口开的枪？”
“也许。”
“那胥七有离开过你身边吗？”
“没有。”
“可你刚才说你不知道歹徒有没有开那一枪，如果你们没有分开过那你为什麽不能确定？”
“因为当时我在对付其他人。”
“你背对著他？”
“是。”
“你在说谎！”陈景猛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厉声道，“胥七在那之前已经身中两枪，你不可能没看到！就算你当时在与其他人缠斗，你也一定会想方设法靠近胥七去保护他！龙炟，你到底在隐瞒些什麽？！”
面对陈景的愤怒和质问，龙炟没有急於解释。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愠不火。
“……小景，老师和柳殇他们还好吗？”
陈景移开了目光，冷冷道，“齐sir和另外几位高层联名签发了紧急事态令，他们被强行隔离了。”
“呵，阿豹肯定气得跳脚了吧？”
陈景冷著脸点了点头。
龙炟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微凉的触感让他不禁皱起眉头。
“怎麽不多穿件衣服？”
陈景虽然有些动摇，但脸上仍旧冷冰冰道，“你别扯开话题！”
“呵呵。”龙炟笑出了声，可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小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明白你的苦心。”龙炟顺势起身，抱住了他。久违的拥抱让两人都很沈醉，陈景也不由自主地伸手回抱著他。
下巴靠在恋人的肩上，龙炟轻声说道，“小景，不论接下来会发生什麽，我希望你能记住：我爱你，永远不变。”
“小炟，你……”陈景本能地感觉要出事，可他刚想开口，龙炟却突然松开手，快速向後退去。
“是我杀了阿七。”他说。
“不……”陈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话。
龙炟悲凉一笑，“你们猜的没错，那一枪，是我开的。是我杀了胥七。”
听到这句话，门外等待多时的警员们突然撞开门，一拥而入。
“不！！小炟！！”陈景冲上前想要阻止涌进侦讯室的警员们，但却被仇孜拦住，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著那银晃晃的铐子拷在了龙炟手上。
“放开我！”陈景挣扎著，大声向龙炟渐渐远离的身影吼道，“龙炟你这混蛋！你别想就这麽了结一切！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给你看！！”
与此同时，S。W。A。T。办公室内也是火药味十足。人人都攥紧拳头恨不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以平息自己心中的怒气。
没有人相信龙炟会出卖队友，就像他们同样不信胥七会是叛徒一样。
“总之，不管你们信不信，龙炟的嫌疑目前为止是最大的。首先，光是他想报复刘庄这一点就足以构成理由。其次，他现在死活不肯说清楚当时的情况，而胥七又不可能出来作证，所以这杀人灭口的罪名恐怕他是坐定了。”
“齐明逸，你他妈说来说去就这麽几句话，有没有新鲜点的？！龙炟跟你有什麽仇你他妈非要他死不可？！”
“那好，我就辛苦些把所有的证据串联起来推测给你们听！”齐明逸理直气壮地说道，“龙炟十六岁时进入特科，最初他并不适应警校的生活，更对刘庄有著无比的仇恨和敌视，所以他一直在找机会能彻底报复他。後来，因为胥七的关系龙炟认识了汤小茂，并形成了初步的计划。他买通了汤小茂让他骗特科前往菲尔达医药大厦，自己则偷偷通风报信，把特科的行动资料告诉了对方，结果直接导致你们在执行任务时遭遇伏击。最後，在他的计划即将要实现时，跟他同一组的胥七发现了事实的真相，於是龙炟为了杀人灭口，开枪射杀了他，自己又编造了一个故事，将责任撇的干干净净。”
“你他妈放屁！”左伯堂不住爆粗口，“龙炟怎麽可能跟菲尔达的人扯上关系？！他如果真要报复刘庄那就绝不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更何况那小子受他母亲的影响根本没想过要宰了刘庄报仇！”
“那你说！鉴证科的证据算什麽？那个电话录音又算什麽？！如果龙炟是无辜的话他为什麽不肯说清楚当时的状况？”
“因为胥七。”陈景慢慢推门走了进来。此刻的他已恢复冷静，刚才的情绪波动似乎已经消失。“电话录音可以剪辑，胥七胸口的枪伤虽然是被人顶著射杀，但并不能证明这就是龙炟所为。还有一点，比起龙炟，我觉得胥七更有嫌疑。”
“陈景！”柳殇打断了他。“为什麽你一直在怀疑阿七？或许他们两个都是清白的呢？”
陈景看著他，语气淡泊却字字珠玑道，“对你们来说，小炟和胥七都是兄弟，很难取舍。但对我而言，小炟就是唯一。”
左伯堂揉了揉额头。於情於理，他都不希望龙炟或胥七背上叛徒的名声。可是以目前的形势，这似乎成了奢望。因为种种迹象表明两个孩子里必有一个是背叛者！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终於还是发生了。
“……陈景，你想怎麽做，放手去干吧。”
“谢谢左sir。”
“自家人，客气什麽。”左伯堂挥挥手，眼神却往齐明逸那里飘。
“你他妈看什麽看？！”齐明逸没好气道。
“我他妈不就在看你麽。”左伯堂突然一改常态，笑嘻嘻地对他说道，“诶，你不对这案子很有兴趣麽？那干脆跟陈景一起去吧？”
“你！”齐明逸瞪起眼珠子，恨得直磨牙。“算你狠！”
“左sir？”陈景不太明白左伯堂的用意。
“陈景啊，多一个帮手总是好事。你瞧，我们这几个被下了禁足令，想帮你也没辙啊。你呢就放大胆子去查，否则以龙炟的个性，打死他也不会说出真相。”左伯堂递了个颜色给他，後者虽然还没彻底理解此举的用意，但至少知道左伯堂不会害他。
“是！”陈景敬了个礼後，转身离开。
######
车飞驰在高架上。齐明逸的驾驶技术和他的人一样，桀骜不驯。这可苦了陈景，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但吐又吐不出来，真是难受得很。
“陈景。”
“是。”
“你准备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