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蜒道:“你想问何事?”
张千峰喉咙苦涩,低声道:“我想问一位故人的下落。”
盘蜒道:“既是故人,那也不必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罢略一拱手,已然消失不见。
千灵子哈哈笑道:“这吴老哥也有意思,他又不知咱们老大要问的是哪位故人,为何急着逃走?他可是怕了咱们万仙么?咱们虽有一千多个遁天高手,六大破云仙家,一位真仙至尊,可也不会强横霸道的啊?”
张千峰双目紧闭,心头震颤,欲语已迟。
四十六 托孤不成看错人()
盘蜒回到世间,找清净处施展心法,倏然身影挪移,已回到万鬼梦境之中。
大鼎前有一石屋,湮没走了出来,道:“事办得怎么样了?”
盘蜒道:“万仙的已全数得救,如今门中至少也是遁天门人。”
湮没多年来指引万仙飞升,自也盼万仙好转,点头道:“那就好,不过以万仙脾气,待这感激劲儿过后,多半会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盘蜒笑道:“老哥对他们可瞧得真透彻。”又正色问道:“咱们万鬼怎么样了?”
湮没道:“轮到险戏当班,咱们一齐去瞧瞧。”
途中不断遇上万鬼门人,皆向两人施以大礼,盘蜒、湮没也回以躬身之礼,颇非周折,总算来到一座大庙。
庙中竖着十二立柱,围绕池水,许多门人浸泡在黑血神潭中,正全神贯注的冥想着。险戏浮在半空,缓缓飘动,传出心神,指点众人。
盘蜒经营万鬼多年,门中兴盛,实则更在万仙眼下之上,众门人在这临近轮回海之处,借黑血神潭练功,受真仙八魔指引,心无旁骛,武功突飞猛进。而湮没制定的门规严厉郑重,自上而下贯彻法度,比之世间苦修寺庙,实是不遑多让。
盘蜒瞧了一会儿,道:“我已与万仙结盟了。”
湮没皱眉道:“难不成还要带齐门人,去万仙那儿喝酒办典么?”
盘蜒忙道:“不必,不必,说是结盟,多半只是今后相遇不再打架罢了。”
湮没道:“咱们万鬼的小崽子,可没一个敢不听话,但万仙得势之后,必会嚣张炫耀,他们已然压抑的太久了。”
盘蜒道:“蛇患已近,万仙定会自觉,大敌当前,咱们这盟约才不会出乱子。”
两人走出大殿,又来到演武场,庆仲、元八正指点众弟子拳脚功夫,见盘蜒、湮没到来,面露喜色,但练武时规矩森严,却不招呼,只向两人点头致意,其余弟子也不为所动,一门心思比划。
盘蜒来到庆仲身边,告知万仙境况,庆仲曾是张千峰徒弟,此刻心中魔障已除,邪念不生,心境向善,也由衷为万仙欢喜。
元八走来,压低嗓门,笑道:“门主,怎去了这么久?可是逛窑子去了?”
盘蜒骂道:“你就知道窑子,窑子!我是去办一等一的大善事。”
元八挠挠头,笑道:“你这善事,准是一举救了无数美女,惹的她们日日夜夜想你,我说的可靠谱?”
盘蜒瞪他一眼,道:“哪有此事?都是些中原女子。”
元八只喜欢虎面人样貌,闻言大失所望,道:“中原女子,又不长毛,有什么好看?门主啊门主,我实话实说,你这眼光,可着实及不上我老元了。。。”
盘蜒摇头苦笑,向众人告辞,去找血寒。血寒正在书房之中翻书,见盘蜒敲门进来,嗔道:“何方小贼,胆敢闯我闺房?你是来偷香窃玉的么?”
盘蜒道:“胡闹,这是书房!”
血寒笑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阁下饱读诗书,自然满肚子坏水了。”
盘蜒又将万仙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血寒喜道:“如此也好,乱世将至,除了咱们万鬼,需另有人一同守护世道。”
盘蜒握住血寒小手,血寒抬起头,回望盘蜒,两人各自运功,纠缠了片刻,盘蜒点头道:“如今你已全回复山海门的功夫了。”
血寒卷起袖管,道:“是啊,贫道正要大展拳脚呢。”
盘蜒慎重说道:“但你那爹爹,功力更在你之上。”
血寒早已从盘蜒口中得知将臣之事,她那时听闻消息,也曾心绪不宁,冲动激荡,可稍后又浑不在意。她既然知道其父其母皆并非善类,遂心意坚定,若当真对敌,心思绝不会动摇。
她笑道:“不能力敌,当可智取,我这漂亮女儿向他撒撒娇,保管将他魂都钩过来了,难不成他舍得对我动手么?”
盘蜒哈哈笑道:“这样的手段,未免胜之不武。”
血寒道:“这叫‘虎毒不食子’,乃是人之常情,怎地胜之不武了?”
盘蜒长久不语,瞧着血寒,血寒心头一热,也仰起脑袋,笑吟吟的看着他,过了半晌,盘蜒说道:“我将我所知所有太乙之术,全都传给你吧。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出十年,就能将这梦境掌控自如。”
血寒察觉出他语气异样,急忙握紧他的手,道:“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说这事?”
盘蜒只得说道:“我已有重大线索,须得去找一个人。若一切顺利,这世道的灾祸,可由此缓解许久。”
血寒道:“是。。。那黑雨么?”
盘蜒眉头一扬,眼神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他点头道:“不错。”
血寒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满门全去?”
盘蜒道:“那地方在聚魂山,除我之外,再无人能前往。”他本被聚魂山排斥,无法穿越壁障,但得轩辕传授那“讨债索命功”后,已有把握能一举突破往昔阻碍。
血寒急道:“你孤身一人,闯这魔头老巢,那是去送死的么?好哇,难怪。。。难怪你将这幻灵法术传给我,原来是想拍屁股走人!”
盘蜒见她心急如焚的模样,忙道:“我即便走人,也未必不回来啊?”
血寒一低头,突然哭出声来,盘蜒稍稍叹了口气,捏她脸颊,道:“哭哭啼啼,你这功夫是白练了。”
血寒道:“我偏不要!白练就白练!你什么都不明白么?你这大傻瓜!大白痴!自寻死路的狗头!”
盘蜒笑道:“事到临头,你还看不穿这情感纠葛?”
血寒翘起脸庞,泪水滚滚而落,她道:“这不是情感纠葛,这是缘份羁绊,是命运牵扯,你口口声声说要斩断纠结姻缘,但命运是斩不断的,你经历了这许多,难道还未领受教训么?”
盘蜒微微颤抖,他明白若真有命运,如锁链般将他与血寒栓在一块儿,那即使他想着摆脱,怕也无能为力。
只因落到根本,天命终究难违。
血寒道:“就像是我,就像是咱们山海门人,口口声声说自己超脱凡俗,远离杂念,可其实那不过是瞧不起凡人俗家的傲慢。咱们本质,仍旧是肉体凡胎,仍旧会有七情六欲。若压抑久了,一个个儿发疯,比之凡人更低下卑鄙。”
盘蜒点头道:“咱们自以为升仙得道,看破了虚幻,可或许又跌入其余虚幻之中了。”
血寒拉起盘蜒衣袖,擦自己鼻子,盘蜒瞧着好笑,暗想:“你血肉纵控念,连鼻涕都收不住势么?”
血寒又道:“当年黑蛇教的人屠杀收留我的村子,我被族中的女子血水浸泡,恐惧深入我的骨头里。
后来讨伐蚩尤时,我见身边的同门,一个个被他杀死,那恐惧又复发开来,挥之不去。
我陷入极深的孤单与彷徨,深怕自己从此一个人活着,那恐惧会将我吞没,将我逼疯。我决心对自己说一个谎,骗自己说:‘血寒,你已经飞升了,超脱了,你目睹同伴之死,一瞬间得了顿悟,从此以后,你将麻木不仁,也因此会天下无敌。’
我成功了,我骗过了那惶惶不安的血寒,披上了山海门门主的外衣,从头到脚,伪装的天衣无缝。但有一天,天上降下大水,我在水里救起了你,将你从山海门的泉水复生。那时候,我看着你的脸,知道又找着了可以依靠寄托的同伴,在我死板板、假正经的心里,着实高兴的发疯。
除了你之外,无论是阿青,还是老和尚,或是引渡山海门任何一人,我都不曾再体会过那般的欢喜。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你非同寻常,对我如此,对整个世道也是如此。也许在那一刻起,天命已将你我连在一块儿了,即便分分合合,躲躲藏藏,我最终会跟着你见证这一切。”
盘蜒道:“斗神红疫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血寒哭花了脸,又笑道:“她喜欢你喜欢的发疯,可我却不一样,我要的不是什么情爱,你只是我单纯的寄托。哪怕你逛遍世间所有的窑子,将自己当做男娼去卖,去睡老太婆、老尼姑,我都不在乎。”
盘蜒苦着脸道:“多谢姑娘如此称赞。”
血寒打他手心一巴掌,又泣道:“我只要你活着,带我去见你的命运,让我知道你的一切,那我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这些年来,我跟着你,找到了我那仇人,找到了我娘,找到了我爹爹,我的身世,你全都清清楚楚。然而你呢?你过去到底做了什么?与那黑雨有何过节?为何总将自己当做罪人?我半点也不知道,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盘蜒叹道:“这世道,本就并非一切都公平。”
血寒道:“不是你对我不公,而是我对你不公。我总说:‘盘蜒你怎么欠我不还?你这徒儿需要报恩!’可你千万别当真,是我欠你的,总要还给你。我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帮你,如何替你分担,但你却离我越来越远,现在还要跑去自杀,这是怎么回事?你得给我个交待!”
盘蜒黯然道:“怎样的交待?”
血寒道:“让我见证你的结局,让我跟你到最后一刻!别说什么看破情爱的陈词滥调,老娘自己选的路,说什么也要走到底!”
四十七 开天辟地定法则()
她神态咄咄逼人,目光寸步不让。那并不是沉迷于爱情的模样,却像是瞧着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人,是纯粹的依赖、关切、亲密与包容。她的心意牢不可破,若盘蜒真要消失在未知中,那她也会向未知迈进,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盘蜒的心在发抖,隐隐有放弃的征兆,但他打起精神,道:“你放我走,我赠你两件礼物。”
血寒听他语气松动,有心打蛇随棍上,于是噘嘴瞪眸,说道:“一万个休想,什么礼物都别想打发我!”
盘蜒道:“你先听听那礼物是什么。”
血寒抓着他手腕,打定主意,死不松开,道:“说!”
盘蜒苦笑道:“第一件礼物,我告诉你当时的真相。我与伏羲之间,到底再闹什么玄虚,以及我真正的罪孽,深切的罪孽。”
血寒怒道:“好哇,原来你早就知道,一直瞒着老娘!这事都能撒谎,外头的狐狸精,那还少的了么?”
盘蜒道:“那好,咱们聊狐狸精的事,此事倒也不忙。”
血寒一惊,连忙乖巧坐好,老老实实微笑道:“公子开讲啦,奴家和你说笑来着,何必当真呢?”
盘蜒见她调皮可爱,心头愈发不舍,但他明白自己非去不可,伏羲未必是一切黑蛇的源头,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盘蜒自渴望拥有美满与幸福,只是若他留恋这些,那无论他收获什么,都将是镜花水月。
他道:“我在曲封梦境中,逐渐想起一切,并非故意隐瞒。”
血寒眨眨眼,点点头,全神贯注。
盘蜒感到苦闷畏惧,似乎一旦开启这尘封的暗黑匣子,真正的灾祸都将随之释放,在他改变心意之前,已不由自主的说道:“那是咱们将凡间的黑蛇一齐驱逐之后,天神了却心愿,于是对师父、师兄与我说,他们的魂魄前往轮回海,把世道托付给师兄,这凡间对他们有如泥沼,故而早有离去之心。
师父与我却坚信这胜果并非终结,而是下一场轮回的开始。咱们竭力劝说他们留下,可天神将咱们的劝告视作无稽之谈,毫不犹豫的飞升远走。
师父。。。伏羲他因这场大战,失去了最心爱的女儿,虽然心意坚定,却也备受打击,再见到天神如此绝情,从那时起,他心魂已有些扭曲。不过我并未瞧出来,因为我对他崇拜至极,也对神秘的学识奥妙好奇无比。
不知是哪一天,师父忽然对我说:‘轩辕站在天神那一边,以为黑蛇已彻底灭亡。可实情并非如此,若天神靠不住,那唯有靠咱们自己了。’
我自然答道:‘我跟着师父,师父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伏羲说:‘很好,很好,你才是我真正的徒儿。轩辕那死脑筋,他一门心思全扑在凡人身上,哼,守得了一时,却挡不住下一次黑蛇之灾。’
他提出一个设想:天神不在,下一次轮回,黑蛇必胜无疑。咱们须得从黑蛇本身着手,了解其性其能,设法以毒攻毒,若能令黑蛇内部瓦解,远胜过与之硬拼。”
血寒心中一凛,她道:“你们钻研了黑蛇灵气?”
盘蜒叹道:“不错,黑蛇灵气,当黑蛇聚集在一块儿时,散发出扭转脉象的灵能。我与师父周游天下,找了几年,终于找着三头剩余的黑蛇巨怪。
那三头黑蛇巨怪极为可怖,可与神兽比肩,否则岂能从大战中活下来?杀了那巨怪之后,我和师父各自将皮剥下,罩在身上,试着与之融合,体会其中灵气,经过一年苦熬,终于各自脱胎换骨。
师父的那张蛇皮,其本体叫做黑雨。我的那张蛇皮,其主人叫做盘蜒。从那以后,咱们各自多了个名字,也多了个身份。
咱俩钻研黑蛇灵气,修为突飞猛进,可我很快愈发沮丧,因为我明白黑蛇若聚集起来,绝不会自相残杀,在远方,在深处,在未知的地方,有个无可想象的庞大魂魄操纵着黑蛇。
我从此生了怪病,常常产生幻觉,当我望向夜空,望向宇宙,我见到一双金色的蛇眼,俯瞰着一切。天地万物,从心到魂,无不在此物眼中。
师父似看不见这幻象,但也坚信我并未发疯。他说:‘虽这法子行不通,但咱们的功夫并未白费。’
他说的不错,咱们虽无法离间黑蛇,却由此发现了凡间与轮回海之间,存有另外的地方。黑蛇自有离奇古怪的感知,加上我俩的伏羲通天之法,终于找到了聚魂山的通路。
伏羲与我升入。。。不。。。堕入聚魂山中,那是个死寂一片的大地,没有生灵,没有灵魂,山中连蚂蚁都没有,海里连虾子也没有,唯有奇形怪状的山石与妖异诡谲的树木。
咱们在聚魂山中,找到天神路过后,留下的沉睡的魄。他们遗书写道:‘若世间有了灾难,这些‘阎王’也将苏醒,拯救凡间。一旦灾难退去,阎王又将沉睡。’
除此之外,咱们还发现某个庞然巨物,那是聚魂山的乾坤灵脉汇聚成的守护神,叫做魔皇,也就是后来的蚩尤。那不过是一具空壳,其魂魄皆已不知去向。
聚魂山几乎无边无际,以我二人的身法,不停的走了十五年,才算游遍了这地方。正如初至时的印象一样,这儿没半个活物,也察觉不到凡俗灵魂。
伏羲忽然开怀大笑,他说:‘有了!我想着拯救凡间的法子了。’
他的法子是:将凡间的人全都带到这儿来,那世道成了一具空壳,黑蛇到不了这儿,那人人都安全了。
我深表赞同,于是和他偷偷找人尝试,但带来的人,在半途就死了。凡人的躯体无法承受穿梭之苦,除非人人都练成精深的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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