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寻觅、提防、摸索、侦测,一天之后,终于又见海中一岛。那岛上死气沉沉,满目漆黑,浓厚的乌云盘于上空,似永远难散。那是古时留存的冤魂?还是伯奇鸟摧残的残魄?
盘蜒带着小默雪,是怕夜长梦多,一旦他摧毁伯奇鸟,令其遁入轮回,昔日古神的抑天阵便算破了,聚魂山与凡间重叠,难免引发浩劫,妖魔从天而降,充斥山海之间,凡人定遭荼毒。盘蜒需尽早治愈小默雪,随后救得一人是一人。
凡人能生生不息,对盘蜒而言,小默雪却只有一个。她是真正值得托付苍生,守护世道的仙神。
行小恶,求大善,这是盘蜒一生的宗旨,也是他数万年的宿命。
他所追求的大善,能弥补这无数小恶么?盘蜒早就不细思其中利弊了。他是如此,伏羲何尝不是如此?
三人踏上那岛屿,道儿不由一声低呼,脸色病怏怏的,说道:“这。。。这地方更不对劲啦。”
盘蜒道:“小心,此地比长春不老泉那儿更危险。”运功传入道儿体内,令她暂不受其苦,再将小默雪交给道儿,说:“我去去就来。”
道儿紧紧将小默雪搂在怀里,道:“吴奇哥哥,妹妹。。。与我都在这儿等你。”
盘蜒朝她一笑,道儿只觉那笑容如此温暖,异常可靠,像是顶住天的山柱一样,令她不由得欣慰。
转过身,盘蜒挥掌驱散岛上黑烟浓雾,走入其中,身后道路立时又被这浓雾遮蔽。
行了约莫十里地,前方出现人影,那是个身穿白衣,头戴花环,相貌端庄秀丽的美妇,容貌与海芝、海猎有几分相似。啊,正是她,正是这在归星燕脑海中若隐若现的鬼影,逃离束缚的女妖,抛下重担的神兽,盘蜒归去的钥匙。
那美妇笑道:“你是逐阳教的人?我怎地没见过你?你来找我何事?”
盘蜒道:“逐阳教已然覆灭,我是海上瑶鲲的猎人。”
美妇霎时变了脸色,神态铁青,语气凄厉,道:“你是来杀我的?”
盘蜒道:“我无需数落你的罪过,伯奇鸟,你藏在这妇人体内,可享得不少乐子。”
忽然间,美妇声音变得更为尖锐,像是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听来滑稽,却令人心中沉甸甸、惊惶惶的,她道:“你是杀了归星燕的猎人?”
盘蜒不答,手一扬,一柄尖刺丛生的利斧出现在手,美妇瑟瑟发抖,不知是气愤还是恼怒,她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地将这斧子带来了?”
盘蜒道:“出手吧,我让你得此先机。”
美妇背上张开羽翼,其模样极为骇人,像是倒刺利钩编制而成的,她喊道:“你来此找我,正是找死!”一招“冥冥之中”,漫山厉鬼冤魂直朝盘蜒杀去。
这片海乃是古代大战之所,数千年来招惹冤魂无数,其中阴毒煞气,更胜于当年菩提容纳炼魂的“人头山”,而伯奇鸟天生有控魂之能,羽翼一扇,已催动茫茫如海的大军,疯狂涌动,攻势如潮。
盘蜒利斧一劈,将冤魂劈出缝隙,身形一动,疾速而上。伯奇鸟身子倒飞,但双翼上伸出万千利刃,盘蜒手转半圈,将那利刃转的不知去向,纷飞天外。伯奇鸟不曾想敌手这般厉害,而手中利斧更是它天生克星,心头震骇,急招一众冤魂排列成墙,阻挡盘蜒,它自己则扭头就跑。
盘蜒迈了一步,已拦在伯奇鸟面前,伯奇鸟怒道:“你。。。这是什么功夫?”说话间,那美妇嘴里陡然钻出长段鸟喙,啄向盘蜒。盘蜒心中一动,索性行险,任由那鸟喙刺入要害,刹那间感到无穷冤魂向他索命,欲撕咬盘蜒灵魂,但盘蜒一转念头,众冤魂反攻倒戈,一股脑钻入伯奇鸟脑海,盘蜒勾起它们对伯奇鸟满腔仇恨,于是各个儿怒气倍增,手段更是残忍。
伯奇鸟发出长长惨叫,运起残余妖力,轰隆一声,岛上冤魂尽皆溃散,飘得不知所踪。它借此逃过死劫,可已心力交瘁,委顿在地而无法抵挡。
盘蜒为尽早取胜,舍生拼杀,竟在短短数招之内将这厉害至极的神兽打得奄奄一息。只是此举代不小,盘蜒心魂受千万鬼魂侵蚀,此刻仍有不少残余。即便以他此时功力,也不禁头昏脑涨,神魂摧残。他举掌欲杀此怪,可一时身躯发颤,竟出不了手。
好在伯奇鸟已苟延残喘,伤势比盘蜒沉重千倍,正如不久前的逐阳阎王一般。
盘蜒凝神片刻,哈哈大笑,说道:“好报应,好报应,我一世驱动幻灵,想不到如今自个儿也尝到这般滋味儿,妙,妙,美妙至极。”他若稳扎稳打,自然有胜无败,但少说也许在百招之后,方可取得胜机。如此以命搏命,短时麻痹,委实算不得什么。
伯奇鸟大声道:“你杀不得我,你杀了我,会引发更大灾祸,有比我更厉害许多的魔神降世,我。。。我并未说谎,这逐阳教。。。。这北海主母,皆是此事的先兆。”
盘蜒佯装不知,笑道:“你少信口开河。”一点点凝聚精神,不多时已能动弹。
他正欲诛杀此妖,忽然一道血光横亘在前,盘蜒心头错愕,体内数万冤魂再度作祟,盘蜒头疼欲裂,又屡次在得手之际遭遇挫折,情绪失控,不由大感愤恨,双目狠狠瞪视来者。
那人俏丽绝伦,神色有几分焦急,正是山海门主血寒。
盘蜒勉强说道:“你。。。又来坏我好事?你。。。。借了小默雪身子?”
血寒道:“小默雪安然无恙,但你不可杀此兽。”顿了顿,又道:“我已查的明白,天地异动,皆是因有人诛杀抑天神兽之故,你若杀它,后果不堪设想。”说着望向盘蜒,美目中满是猜疑之情。
这当口浓雾已散,血寒身后,道儿扶着小默雪匆匆追来,喊道:“吴奇哥哥,这小姑娘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功夫好生了得,你认得她么?”
盘蜒又想屠魔,又欲驱逐体内冤魂,又见血寒阻挠,已然不堪其扰,哼了一声,想不起该如何作答。
血寒又道:“吴奇,我当天将小默雪交给你,盼你真能将她治愈,但这神兽实至关重要,关乎世道安稳,你到底有何手段?你打算如何治好她?”
道儿奇道:“这位道长,你也认得我妹妹?”
血寒冲两人一笑,道:“道儿姑娘,暂且莫多问,我与这位大仙有要事相谈。”
道儿一愣,见盘蜒神情凝重,甚是知趣,乖乖不语。
盘蜒艰难答道:“杀了此兽,我。。。就有法子救小默雪。。。”
话音刚落,空中一道黑光直坠而下,身法快捷超逸,却又轻无声息,来人露出面貌,正是归燕与李若兰。
李若兰看见血寒,一阵惊喜,却不忙招呼,指着盘蜒喝道:“杀人凶手,我总算找着你了!”
血寒奇道:“归燕,你居然也赶来了?”
归燕道:“我借此机缘,欲探此人真功夫,望门主准许。”
盘蜒捏紧拳头,咬紧牙关,冷汗直冒,那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他只觉世道不公,众人糊涂,为何要阻他救小默雪?
血寒摇头道:“我自不会管,但有几句话,我需先问得清楚。”
陡然间,有一清晰悦耳的声音道:“门主想问甚么,我倒也明白,只是所问之解,似乎颇为不妙。”
盘蜒再转过目光,瞪大眼睛,嘴角露出苦笑,他见到那灰炎郎中从一棵大树中推门而出,在他身后,有一人坐在小车上。
那人正是白铠,但他已盲了双眼。
盘蜒心想:“这灰炎。。。。救了白铠?是了,他为化解我太乙之术,竟挖去了白铠双眼?眼能观灵,隔绝双目,这太乙之术便易解许多了。”顷刻之间,思绪大乱。
灰炎郎中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细思这吴奇种种异样之处。虽山海门人,不探同门往事,可此人并非同门,不可信任,于是我稍加走访,收获寥寥,却也深感有趣。”
血寒皱眉道:“你知道了什么?”
灰炎道:“我若要挖掘一凡人前生今世,门派来历,世上无人能瞒得过我,可偏偏这位吴奇老弟,从十年前忽然冒了出来,各门各派,从无一人听说过他。他初次露面,在滇地凤依族,一出手便有惊人之举。而那抑天山恰巧也是此时毁灭。”
白铠大声道:“我。。。在。。。抑天山下见到。。。朱雀,大伙儿都晕了过去,可醒来之后,这吴奇说是他。。。将大伙儿救了出来。又说是那神兽自行。。。牺牲炸裂。”
血寒、归燕一齐转向盘蜒,心中雪亮:“神兽岂会无端自毁?在场之人,唯独这吴奇能毁去神兽,就如他眼前欲做之事。”
白铠渴望毁灭抑天阵,却瞧不见眼前景象,如他能看见,乞求盘蜒杀伯奇尚且不及,又岂会出言添乱?
苍天弄人,有看不见的天意在阻挠盘蜒。
盘蜒想开口说话,可他心思太乱,脑子太杂,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他确实杀了朱雀、茫虎,又要杀这伯奇,引发魔猎。无论如何辩驳,又如何洗得清自身罪孽?
灰炎又道:“昆仑山多年前也有一场剧变,那座大雪山忽然被地火毁于一旦,据我探查,那处似是另一神器埋藏之地。”
归燕道:“这又是他所为?”
灰炎笑道:“那可当真巧了,这位老兄,恰好住在光明顶上,离那儿也不过数百里的路程。”
他又指了指白铠,道:“我追随吴奇老弟足迹,来到这附近海上,碰巧遇见这位小兄弟,不知为何,他体内中了极繁复的太乙幻灵真气,问他是何人加害,他说。。。”
白铠毫不犹豫,喊道:“正是。。。这位吴奇下的手!”
血寒、归燕心头巨震,身形转动,已分前后站立,挡住盘蜒去路。
血寒沉吟许久,缓缓苦笑道:“难怪我瞧见你,便觉得似曾相识。可我万万想不到,不出二十年,你已能穿梭异世,返回此处了?”
道儿瞧出众人意图不善,急道:“你们要。。。要对吴奇哥哥做什么?”
归燕道:“太乙,事已至此,你何必再遮遮掩掩?”
盘蜒看看血寒,看看归燕,看看灰炎,出奇的平静下来,心想:“我要救人,无人能阻,我要杀人,也无人可挡。即便天降恶兆,又岂能扰我分毫?”
他已逃避的太久,欺骗的太久,心累的太久。
盘蜒闭目微笑,至此怒气、冤魂已全然消散,当他睁开眼时,面貌已然迥异。
顷刻之间,道儿只觉如遭雷击,娇躯发颤,大喊道:“你。。。你是盘蜒!?你。。。。为何会是盘蜒?你一直是他?你还。。。我吴奇哥哥!还我那大恩人来!”
她声音中满是被欺骗的,被出卖的痛苦,像是从天堂跌落地狱似的。
盘蜒朝伯奇鸟望了一眼,一柄黑剑凭空而生,霎时将它杀死。血寒、归燕、灰炎三人围绕,但伯奇鸟被幻灵真气重创,那黑剑正是幻灵真气转换而出,宛如黑夜运行,势不可挡,那三人只顾盘蜒,竟不及阻止。
于是转眼间,天地剧变,乾坤像是逆转了一般,一道道惊雷撕破云层,撕裂天空。茫茫的红雾从异界涌出,环绕盘蜒,遮住他的身躯。
在这苍天裂隙之际,太乙遁入虚空,无影无形,但他的话仍从天上传来。
他只淡然说道:“忘了我,去对付阎王吧。”
道儿手中一空,花容失色,喊道:“妹妹!妹妹!”
但小默雪已然消失不见了。
血寒顿足道:“这是太乙。。。异界,这是太乙的梦境,他借聚魂山之势,再度。。。“
归燕然记忆犹新,兀自难忘,道:“还是晚了一步,就与当时一样。”
六十四 爱念寻常心难测()
血寒神色不安,不复一贯从容,心中更是沮丧:“为何我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太乙就在我眼皮底下,我竟丝毫不察?他破除抑天阵法,又是所为何事?他。。。扔想将这世道抛入无尽乱象中么?他。。。实则与聚魂山的阎王勾结?”
他为何对小默雪如此执着?
他将小默雪带往何处?
他口中那阎王是逐阳么?
那逐阳是冲着我来的么?
种种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血寒转身道:“魔猎将至,诸位齐聚冥池,待知分晓,竭力守护凡间!”这声音借由冥池灵气,传遍四海,连那不在场的苍鹰、三丰亦能听见。
灰炎道:“门主,我等皆只对异界魔猎之说有所耳闻,情形如何,方位如何,咱们又如何得知?”
血寒道:“我由冥池可知魔猎情形,若多个阎王一齐袭来,咱们以一对一,未必能胜。”
灰炎摇头笑道:“未必能胜,也未必会败,岂不有趣至极?实不相瞒,我在此世上,实已闲的发慌了。”
归燕不言,可心中念头与灰炎一般雀跃,他听血寒讲述异界诸般情形,早想会会那一个个不可一世,掌管生死的大魔头。
李若兰急道:“当务之急,是将那罪魁祸首太乙找出来。。。。”她仍记得杀女之仇,岂能就此放过仇敌?
血寒指了指那茫茫血雾,叹道:“他藏身其中,唯有苍鹰能找他出来。如今重中之重,在于拯救人命,阎王杀人越多,聚魂越厚,便越是厉害。”
众人交谈之前,白铠早已得知发生何事,他心中感到天大之喜:“原来那。。。那吴奇与我意图相同,我险些坏了这天赐良机!”只觉周围凶煞缭乱,天灾层出,灵气狂涌,似有无数庞大无比的巨兽正撕咬割裂那隔绝异世的屏障。
转瞬之间,数不尽的灵气、见识、武学、谋略、功法,一齐涌入他心脑之中,他陷入癫狂,陷入极乐,又陷入无可动摇的冷静与执着中。
对阎王而言,此伤与蚊虫叮咬委实无异,他眨了眨眼,全身已然无恙。
他腹中的流水珠、烈火珠不断轮转,怀中的紫玉印嗡嗡作响,逐阳阎王已然降世,他透过蒙眼的伤布,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血寒。
就在这时,他毛发直竖,蓦然化作火焰,逃离原地,喀嚓一声,那木小车分叉伸刺,长成一棵巨树,险些将逐阳刺穿。
灰炎已拦在逐阳面前,冷冷说道:“阁下复原的好快,我原怀疑那太乙为何会对你施展最精妙的真气,原来阁下并非凡人。”
逐阳挺起胸膛,不动声色,道:“郎中,你救我一回,我饶你一命,今日之事便不与你计较。”
灰炎眉头一扬,蓄势待发,突然间,空中一道火柱落下,将逐阳罩住,一晃眼间,逐阳已不知去向。
灰炎微觉困惑,血寒咬牙道:“魔猎时,数日之内,阎王可自由出入聚魂山与凡俗世。”
灰炎道:“此人是阎王?他正是那逐阳么?”
血寒点了点头,反而放心下来,道:“这魔猎是他刻意引发,那此次敌人,唯他一人与部属而已。”
归燕道:“需先归去,再行商议。”
李若兰道:“等等,我也。。。。。能相助。。。”
归燕指着道儿,说:“你将这位姑娘带往安全之处。”
道儿深受打击,坐倒在地,默默流着泪,李若兰心生怜惜,问道:“道儿,你。。。也被那大恶人骗得好苦,是么?”
道儿掩面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明明比谁都善良,比谁都体贴,为何。。。为何竟是他?他早知我是阿道,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血寒苦笑道:“正因他忽正忽邪,难测其心,咱们才接连被他骗过。”她自诩算无遗策,可从未想到太乙中破魔弑神剑后,竟能在二十年间恢复神通,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