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乃来自聚魂山的大魔头,若非天象特异,时刻古怪,比如魔猎之刻,不可在凡间长久逗留。
故而有的阎王费尽心机,找寻化身,压抑妖力,来到这凡世之上寻欢作乐,就如同饕餮之徒品尝佳肴,好游之人踏遍山河一般,他们在聚魂山上待的腻了,自然要外出走走。
阎王们各司其职,有的收死于兽口兽爪之下的死灵,有的则偏爱殉情而死的哀魂,有的喜好丑陋恶毒的心魄,有的则独好纵·欲身亡的风流鬼。
而这师海嗜好令人发指,他专收死在酷刑之下的魂魄。他引诱冥坤前往妖国,担当狱卒刑吏,催他丧心病狂,便是为了寄魂于此人身上。
盘兜了一个大圈,胡乱忙活,四处征战,平息妖祸,日子过得糊里糊涂,颠三倒四,实则在混乱之中,他一点点儿接近目的,终于在此刻完成了他的布局。
冥坤不过是阎王化身,但他脑中是不折不扣的炼魂。
属于阎王的,芬芳可口的,千年难遇的炼魂。
他的食欲几乎沸腾爆炸,正是这疯狂痛苦的食欲,让他激发出无穷潜能,屡屡料事如神,算无遗策。
盘蜒又哭又笑,几乎想放声痛骂:你是多么卑劣悲惨的畜·生祸胎啊,你这猪猡、馋虫、喂不饱的毒蛇、死有余辜的杂·碎,你为了填饱肚子,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来?
但事已至此,他已不能退缩了。
他感到师海来了。
盘蜒手指一颤,立时解开了密林中的法术,于是幻象消失,那赵杰的兵马由此脱困,众人欣喜若狂,大声呼喊,那赵杰望向山谷,哈哈大笑,说道:“就在里头,给我杀进去!”
众将士早憋了一肚子火,无不奋勇争先,迈步冲锋,不多时走入谷中,只见盘蜒坐在巨象之前,周围并无旁人。
赵杰骑马上前,指着盘蜒喝道:“使妖法的小贼,你这会儿还能逃到哪儿去?”
盘蜒不答,抬头望向山顶,只见一青袍人随风起落,轻巧落下,站在盘蜒身前数丈远处,面带冷笑,神色残忍。赵杰等人见此人身手奇高,以为是盘蜒强援,不禁骇然,可仔细查看四周,并无其余援手,这才放心。
盘蜒说道:“冥坤,你果然听话。”
冥坤眼现恼怒,问道:“你怎知我要来?”
盘蜒笑道:“我刺你心脏一剑,令你险些变作死狗,你心胸狭窄,记恨不忘,我难道瞧不出来么?我散布消息,说我在此建庙,便是为了让你知晓。你消息果然灵通,不出十天,乖乖赶来,万鬼难道准许你越过那冰墙么?”
冥坤微微一惊,见盘蜒身后有大军蠢蠢欲动,却也不放在心上,道:“我早不受万鬼约束,今日来此,便是为了取你性命。你即便有所防备,找来一群乌合之众,在我眼中,又有何用?”他武功高强至极,在数万人中取人首级,毫不为难,何况盘蜒就在近处,早难逃他手心。
盘蜒蓦然仰天大笑,刹那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冥坤惊疑不定,全身紧绷,森然道:“你笑什么?这又是什么邪法?”他感知盘蜒内力并不浑厚,此时境况诡异,并非妖力仙气所至,而是另有秘术。
盘蜒说道:“你有本事杀我么?你到来试试看?”
冥坤手指一抖,轰隆一声,盘蜒所坐之处顿时烟尘暴起,裂开一个大洞,但盘蜒身影消散,消失不见。
冥坤脸上变色,望向那大军,见众兵卒神色也一头雾水,他登时醒悟:“原来此人躲在大军之中,刚刚那不过是幻术!为何以我的眼力,方才竟不能立时拆穿他?”
四十五 心烦意乱遁入梦()
本来以冥坤深厚内力,若他全神贯注之下,盘蜒所使障眼法术实难有成效,然而此处有一古皇神像,盘蜒以其为枢,吸纳灵气,布下大阵,纵然冥坤亦难逃此术。
冥坤心知有异,不敢怠慢,正想撤离此处,忽听大军中有人说道:“冥坤,冥坤,你可曾记得你曾经做过的梦么?”
冥坤回过头,心中思绪涌动,他喝道:“什么梦?我从不做梦!”
盘蜒声音缥缈无踪,却总能传到他耳朵里,他笑道:“是啊,是啊,自从那以后,你便不再做梦了。你在梦中杀了她,她的父母,由此获得无上神通,是么?你还记得杀宫苑时的情景么?她有没有求饶?有没有痛哭?她答应嫁给你了,对么?”
冥坤勃然大怒,他手指点出,指力所及,霎时杀了十数人,血流如注,染红沙土,赵杰大军自也震怒,赵杰喊道:“将此人杀了!”于是大军涌上,将冥坤团团包围,刀枪剑戟,似磨盘般朝冥坤碾去。
冥坤受万军包围,奋力冲杀,顷刻间身旁尸骨堆积,血流成河,盘蜒话语仍不停传入他耳中,令他狂怒难遏,盘蜒说道:“那是梦吗?冥坤,你问问自己,那天醒来时候,你手上可曾染血?啊,是了,自然有血,你难道不曾怀疑么?你定然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告诉自己那是梦境,你未曾真杀了宫苑,她仍好端端的待在家里,等候你迎娶她,是么?”
冥坤大声咆哮,那梦境如巨浪般卷来,令往昔惨剧重现,他抱住脑袋,大怒欲狂,如濒死野兽般来回冲杀,顷刻间杀人无数,赵杰大军人心惶惶,正想退去,但空气中血雾弥漫,杀意洋洋,众将士也渐渐为之沉迷,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鼓荡胸腔,他们沦为野兽,乃至沦为屠夫,似乎如能杀了冥坤,便是无上快乐,如杀不了他,毕生都难释怀。
盘蜒嘶哑的大笑,言辞如鬼魅般传来:“假的!你蒙受神启,屠杀那妖城之后,可曾回去找她?你不敢,你不能,你知道找不到她。你骗自己她已远走高飞,躲在安全之处,自不用你去操心,但你为何不仔细回想呢?在你那狂乱残酷的杀戮中,难道不会稍有疏忽,将她也杀了吗?”
冥坤被数枚箭矢射中,口喷鲜血,手掌一抓,将一人脑袋捏碎,将此人举起,连同他手上的巨斧一道抡转,那人接连撞死同僚,渐渐身躯碎裂,变作骨头,乃至碎骨。冥坤荷荷怒吼,杀心入脑,全不知躲闪迂回,只是一味的蛮干狂杀。
盘蜒又道:“你当回去瞧瞧,真的,何必害羞胆怯?你能找到她那花园,她那宅子,从她窗口探头瞧她——她那闺房,眼下自然与往昔不同,那儿点缀着她的头发、她的脑壳,她的眼珠、她的脑浆、她的牙齿、她的脖子、她的手足、她的脏器。说起眼珠,等一见到你,她仍会死死瞪着你瞧,认出你是杀她的凶手。
她是受尽折磨而死的,你一边大喊着‘师海主上’,一边零零碎碎的宰割她,就在她父母面前将她残杀。因为什么来着?啊,对了,她父母不愿她嫁给你,欲迫她嫁于旁人。她最终答应了,是么?多么无情无义、自私冷酷的女人。你恨透了她,她难道不可恨吗?你杀了她,她难道不该杀吗?通过酷刑,你烙印恐惧,在她心中,在你脑海。你比世上任何人都了解她,她性命终结于你,你最终拥有了她。”
冥坤眼前浮现出那惨绝人寰的真相,悔恨、憎恶、扭曲、疯狂,顷刻间似要将他撕碎。
师海,师海,你让我做了什么?
突然,他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仰天长啸,身子浮上半空,体内涌出海浪般的血水,裹住山谷中每一个士兵,化作铡刀、铁索、磨盘、滚刀、锯齿、铁鞭、剥皮削刃,长满尖刺的笼子、挖人心脏的弯钩,众将士身受剧痛,终于清醒过来,眼神惊惧,使出吃奶的力气惨叫,但到此地步,已无济于事。
他已并非冥坤,而是隐藏在灵魂深处的阎王。
尸海快乐的处刑,缓慢的折磨,压榨这些濒死的灵魂,冥坤对他的憎恨将他逼迫出来,尸海庆幸自己的决定,如稍微迟些,冥坤便会丧失魂魄,沦为空壳,那尸海精心找寻的化身便毁于一旦了。
那盘蜒在哪儿?他自然已经死了。但尸海仍不放心,他捏紧拳头,漫山的血海燃烧起来,火焰冥冥,红雾遮蔽天云日轮,刹那之间,众将士尸骨被焚烧成炭,他这法门可销蚀骨肉,对木石并无损坏。
四万魂魄受酷刑而死,他们将前往聚魂山,化作炼魂,涌入尸海的领土,沦为尸海的奴仆。
化身终究是化身,不可持久,尸海施展神力过度,微觉疲倦,眼下当暂且修养,等冥坤恢复冷静。
忽然间,尸海脑中剧痛,不禁痛呼起来,似乎有无数尖锐的爪子钻入他身躯,以缓慢、悠闲的动作,刺入他脑子、脏腑、血管、肌肉、骨头。尸海手脚乱挥,在地上打滚,全无刚刚镇定自若之态,偶尔睁眼,见到盘蜒盘膝坐在他面前,身上金光闪烁,白雾缭绕,真如仙神一般。
尸海瞧出那并非幻境,咬牙爬起,蓦然一动,血光闪过,已将盘蜒罩住,但盘蜒身子一晃,身法诡异至极,将那血幕破开,已来到尸海面前。尸海大吃一惊:“此人功力非凡,竟不逊于那荼邪,他一直。。。。一直在示弱装傻么?”
他知情形不妙,事到如今,唯有舍了这化身,将魂魄遁入领土,重新谋求一化身,或等魔猎之时再图报复,可稍一动念,发觉自己竟无法将魂魄抽离,尸海环顾四周,见巨木成墙,精心散布,瞬时恍然大悟,怒道:“你这是‘血脉迷心咒阵’?”
这血脉迷心咒阵乃是借助惨死者怨气,以太乙术数,攻入敌人心脉,令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身极难化解。盘蜒在梦境之中,曾以此应对敌人,若杀戮过重,怨气冲天,即便强如天神,亦难豁免此灾。
盘蜒不答,朝尸海走来,尸海亲手杀了大军,被这四万死者怨灵困扰,难以抽魂而去,盛怒之下,倏然扑向盘蜒,卯足全力,一拳击出,拳势惊天动地,有如万军,但也不见盘蜒如何快速,就这么轻轻一飘,已避开拳力,随手在尸海天灵盖上一震,尸海受苦太重,已是强弩之末,浑身抽搐,口吐鲜血,软倒在地,再无法反抗。
盘蜒身子摇晃,睡眼惺忪,似从梦中醒来一般,他道:“尸海,尸海,你身为阎王,竟耽于游戏人间之乐,眼下终于自食恶果了。”
尸海狠狠道:“你杀了我,我魂魄自会回归聚魂山,等我重整旗鼓,再来找你,你也难逃一死。”
盘蜒道:“你魂魄逃不了。”眼中紫光闪现,神色如蓄势的毒蛇一般。
尸海惊呼道:“贪魂蚺!”至此地步,他终于知道自己下场,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盘蜒道:“只要被吞了魂魄,阎王也会死,如你在聚魂山,我功力微弱,与你天差地远,决计奈何不了你。但你到了凡间,法力十不存一,便是我下手的良机了。你可知道,阎王若死,又会有何后果?”
尸海自然不知。
盘蜒又道:“你那领土之内必生内乱,再过数十年,又会生出一位新的尸海阎王来。只是那尸海阎王必不记得你的遭遇,也决无意查清此事。”
尸海喉咙咕噜咕噜,眼珠乱转,急思计策,但盘蜒不容他挣扎,取出妙水剑来,刀刃轻转,将他脑袋剖开,取出他脑子,置于早就备齐的包囊之中。尸海身子抽动两下,终于死去。
盘蜒捧着那包囊,运太乙术数,令那脑子仍然存活,他心中痛苦,恨不得一口吞落,但他想起与霜然之约,竟生出一股高傲之气,更不多想,迈步走出山谷,找一匹马,疾驰而去。
他回到俦国都城时已是深夜,四下漆黑,星光隐逸。霜然曾随盘蜒来到此地,在皇宫中有一间独居小院。
盘蜒推开房门,霜然已然惊醒,见他狼狈模样,稍觉奇怪,问道:“徒儿,你又与何人争斗过了?”
盘蜒取出包囊,心痛万分的说道:“你。。。。你吃了它。”
霜然大吃一惊,取出来一瞧,登时头晕目眩,娇躯巨震,她身为贪魂蚺年岁久远,自能感受到那脑中宏大壮绝的魂魄。
她颤声道:“你。。。。你这是从何处而来?”
盘蜒退后两步,压抑心中抢夺之意,说道:“阎王。”
霜然眼神惊惧,万不敢相信盘蜒所言,但此时无需其余证据,这头脑中的魂魄便是铁证。
她道:“我。。。。我不能,我发誓。。。。”
盘蜒突然冲上前来,死死掐住她肩膀,指甲抓破她枯萎的肌肤,他怒道:“你不吃,我。。。我便挖开你的脑袋。。。。”他言语残忍,却湿了眼眶,像极了受委屈的孩子。
霜然轻轻一推,盘蜒退后几步,她想起两人之间约定,心头感慨万千,触动心弦,她愣了片刻,将那脑子捧在手心,吃了一小口,只觉美妙滋味儿流遍全身,激起她忍耐已久的食欲。
她随即贪婪的张大嘴,如蛇吞活兔般将脑子吞落腹中,刹那之间,她身躯蜷缩,如遭雷击般发颤。
她身上每一处毛孔都在沐浴甘泉,她感到自己正在新生。
过了许久,她缓过身来,抚摸身上肌肤,已娇嫩光泽,如玉如萃。而她体内,充沛的真气随心所欲的流淌着。
盘蜒则抱作一团,依旧哆哆嗦嗦,目光投向霜然,其中欲·望,难以言喻,可畏可怖。
霜然柔声道:“盘蜒,盘蜒,你待我真好,我该如何报答你?”
盘蜒猛然将她搂在怀里,扯去她衣衫,疯狂嗅她的香气,似要将那灵魂从她体内抽出一丝一缕。霜然面带微笑,任由他行事。
在抚摸之下,两人渐渐忘情,她等待着盘蜒,却见他眼神变得如同猛兽,凶残的难以言喻。
须臾间,盘蜒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脚下一软,扑倒在地,他痛苦大叫道:“我不能,我不能!”
霜然伸出玉手,轻轻摩擦他的手臂,心道:“你害怕的不是我,是心底的食欲,是么?你怕一旦与我亲热,便会被随之而来的欲·望逼疯,你会控制不住,设法害我。”
盘蜒身子开裂,现出无数伤口,鲜血如瀑,那是他使动庄周梦蝶,召唤蚩尤残魄的代价,霜然在他身上一拍,内力到处,他血流立止。再将他搂入怀中,两人如情侣般温存着。
盘蜒哭泣道:“师父,我。。。。我想投入万仙门,我怕。。。我怕。。。。”
他怕总有一天,那食欲爆发出来,他再无法控制心神。正如眼前,他刚刚杀了一位阎王,那将来呢?他会杀更多的人,乃至引发更多的灾难么?
霜然笑道:“你可是想去骗灵丹吃?学你师父的坏模样?”
盘蜒点点头,霜然温柔说道:“求仙之道,亦是一场寄托。你如有意,我自然乐于成全。我告知你万仙途径,你可自行找去。如你要我相伴,我。。。。我也很是高兴。”
她声音宛如美妙的催眠曲,盘蜒双目沉重起来,这数十日来无时无刻的折磨、煎熬、算计、忍耐,终于烟消云散。
他依偎在霜然身上,闻着她肌肤的香气,再无半分杂念。
他遁入了甜蜜、平安、欢快的梦,在梦中,他并非孤单一人,身边有亲人,有着许多牵挂。
那景象让他不适,却也令他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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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
一 天大地大任逍遥()
俦国宫殿中漆黑阴暗,冷冷清清,一俏丽妇人正在屋内来回踱步,神色焦急,嘴里喃喃自语,忽然间,她听屋外脚步声响,急忙一瞧,只见一宫女匆匆走来,这宫女脸色惨白,仿佛撞鬼了一般。
俏丽妇人命侍卫退下,迎向宫女,急道:“他们那。。。那事儿怎样了?已过了数日,为何杳无音讯?”
宫女身子发抖,忽然跪倒在地,哭道:“夫人,赵杰将军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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