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蜒道:“咱们先设法出城去。”这马车途径,也是吉雅与八达亲王议定,不一会儿到了城门口,城楼守将是八达亲王心腹,传令下去,开启小门,两人下马而行,不久已躲入荒郊野外。
吉雅脱离险境,初时极为高兴,可想着想着,又愁的险些哭鼻子,求道:“吴奇叔叔,你。。。。你这般了得手段,我求你去救救问天哥哥,救救白铠,救救我师兄兀勒。你。。。。你要我做什么事,尽管吩咐,再苦再累,我绝无怨言。”
盘蜒见她全无往昔聪明伶俐、镇定自若的模样,叹道:“侄女,这是问天他命里注定,要有此一劫。我纵然想要相救,时候不到,怕也阻碍重重。”
吉雅慌忙道:“什么命里注定?叔叔,您别说这等神神道道的话啦,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咱们岂能这般悠哉等待?”
盘蜒苦笑道:“那还请姑娘容老夫歇歇,老夫先前跳落悬崖,伤筋动骨,眼下行动不便。”
吉雅虽然着急,却也担心盘蜒伤势,不敢催促,盘蜒命她也好好休息,吉雅无法,加上实在太困,找一松软草丛,稍一闭眼,立时香甜睡去。
三十八 当年豪情万丈时()
于凡在前,脚下不停,奔走如飞,阳问天发足急追,也不比他慢了。两人出了京城,奔了数十里地,阳问天将逐阳神功运至极处,轻功上稍胜于凡,终于追到近处,隔着数丈,一掌打出。于凡回了一指,掌力指力一齐抵消。
阳问天提气一跃,落在于凡前面。
两人对峙,四目相望,阳问天并不急发招,于凡等了片刻,笑道:“问天,这数月不见,你终于赶上我了。”
阳问天气的发抖,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
于凡冷冷说道:“我是抗元义士,你娘是蒙古鞑子,此举理所当然,有何不妥?”
阳问天怒道:“你替海山卖命,还有脸自称抗元义士?”
于凡目光苦楚,说道:“事已至此,何必多言?”
阳问天道:“正是!”身子低跃,拍出一掌,于凡以鸿源江河掌挡下,掌法精妙,运用纯熟,竟不在明王神女之下。
阳问天又连出数招,于凡时而出掌,时而出指,皆轻巧格开。阳问天道:“你怎会鸿源江河掌?”
于凡道:“这是你爹爹传我的功夫,九婴门主待我恩重如山,我永世难忘。”
阳问天愈发憎恨,道:“你不配使爹爹功夫!”身法一转,接连“泡沫飞扬”、”八荒六合“、”鸿蒙初创“、”瑶池圣水“击出,皆是鸿源江河掌最神妙的招数。于凡对这门功夫所知已穷,不得不以少林掌法应对,斗到一半,再变青城、崆峒、峨眉、丐帮的功夫,他内力雄浑纯厚,所使者也是各派绝学,精细之处运展而生,鸿源江河掌奈何不了他。
两人拼斗数百招,阳问天冷静下来,一边动手,一边动脑,于苍鹰所说的武学口诀领悟更多,逐阳神功真气激发,内劲有如日月高悬,无所不及,于凡招式虽五花八门,全无反复,却渐渐处于下风。阳问天沉住气,心想:“唯有逐阳神掌的大威力,才能制得住他,这当口不求省力,非得速胜此贼不可。“
念及于此,他大喝一声,左手圈转,面前砰地一声,一个大火圈罩向于凡,右掌探出,一团烈焰从火圈中飞过,这一招内劲遮蔽数丈方圆,仿佛风暴一般。
于凡脸色一变,终于再度用那精妙指力,向上虚点,指力绵绵不断,好似一场瓢泼箭雨,嗤嗤声中,挡住此招。这五藏劫难指是于凡勤修多年,极少在外人面前显露的绝艺,指力刚猛,变数繁复,实有断金截铁之利,逐阳神掌纵然了得,却也难以取胜。
阳问天心神坚定,压下怒气,化作逐阳神功的茫茫内力,出手变得缓慢稳重,可掌力不断加沉,周身罡气盘旋,嗡嗡作响,好似铜墙铁壁,与于凡的五藏神功冲击激荡,纷争不休。到此地步,谁先施展轻功,以快击慢,真气薄弱,便立时落败。
再斗百招,阳问天想起那“白夜”所用的“阳分月散”功夫,心中一动,掌力散漫,红光扰动,隔绝于凡视线,随后以火焰真气变作人形,留在原地,自己身形飘荡,悄然而走。
于凡果然中计,倏然上前,数道指力刺入那假人形中,登时身后露出极大破绽。
阳问天咬紧牙关,一招“烈焰双翼”打出,这全力一击,汇聚他毕生修为,便是厚重的花岗岩也能一击融化。只听“砰”地一声,于凡大叫,脚下拌蒜,朝前跌倒。阳问天心头一喜,知道胜券在握。
然则于凡这门五藏神功潜藏越深,威力越强,他数十年隐瞒身手,突然间护体罡气炸裂开来,数百道锐不可当的内劲立时飞近,阳问天大吃一惊,鼓足内力,硬生生受此撞击,哇地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身子巨震,倒飞出去。
霎时,两大高手各受重创,皆内伤惨烈,又伤了筋骨。
阳问天委顿在地,想要站起,可四肢不听使唤,逐阳真气也荡然无存。于凡深深呼吸,缓缓起身,走到阳问天身前。
阳问天惨笑道:“好,好,我报不了仇,一辈子碌碌无为,死在你手上,也算死得其所。于凡叔叔,你杀了我吧。”
于凡依旧是平和沉静的神态,似乎他受不受伤,敌人恨不恨他,他皆不为所动。他道:“问天,我一直将你当做亲生儿子,你知道么?”
阳问天骂道:“谁是你儿子?你。。。杀我娘,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于凡微微一笑,眼神温和敦厚,道:“我。。。我是个愚鲁迟钝的人,本是个痴呆蠢笨的乞丐,后来蒙你爹爹收留,娶了老婆,当上雪莲教护法,过上好日子。你爹爹说,咱们雪莲派,当以驱逐鞑靼,光复汉世为己任,这句话印在我心里,我一直。。。一直没忘了。”
阳问天道:“你口口声声念着爹爹好处,那为何要。。。要灭我满门?”
于凡自顾自说道:“那些年,雪莲派好生兴旺,咱们有苍鹰,有冯大哥,有你爹爹,有阿秀妹妹,有我岳父,有九狐姑娘,有安曼,各个儿都有一等一的本领。我一边练武,一边跟你爹爹学习帮务,看江湖风云变化,经历起起落落,那日子真如美梦一般。
可后来,你爹爹变了模样,变得虚伪算计,心胸狭隘,他陷害苍鹰,令他身败名裂,生死不明。我看在眼里,心中清楚,但却不敢声张。我生怕一旦说破,那美梦便会消失,我又要过上颠沛流离、暗无天日的生活。”
阳问天身子发颤,道:“你说什么?你说爹爹。。。陷害。。。苍鹰师父?”
于凡似没听到他的话,又道:“莫名其妙间,咱们不抗元了,反而从元人那儿得了许多好处。九和公主与九婴出双入对,好生恩爱,九狐姑娘以泪洗面,伤心欲绝。问天,你的爹爹,与他的亲生姐姐,关系非同一般,好似夫妻一样。”
阳问天怒骂道:“你才是丧尽天良、狗屎不如的混账东西,你说的屁话,我一句都不信。”
于凡道:“后来,九婴在泰山顶上,争武林盟主,被苍鹰现身击败,他从此名声受损,一蹶不振。咱们雪莲派也因替鞑子卖命,成了声名狼藉、为人不齿的门派。过了几年,九婴与九和公主成亲,从抗元义士,成了元人驸马。咱们雪莲派摇身一变,成了九和公主麾下棋子,替元人卖命,替元人暗杀,替元人打仗。。。。我一点点看九婴堕落,心里难受至极,可却无法抗命。”
阳问天初时怒气冲冲,以为于凡谎话连篇,故意气他,但细细一听,又觉得他所说之言发自肺腑,不像虚假,心中暗忖:“原来师父与爹爹间。。。。彼此有仇?那为何师父待我这般好?”
隐隐间,他心底似有一鬼怪低声说话,那鬼怪道:“既然于凡杀了你娘,那世上还有何人可信?苍鹰待你再好,好得过这于凡么?”
阳问天心头巨震,不敢再想。
于凡继续说道:“我极少与九婴交谈,不知他心里想些甚么。他在朝廷中春风得意,与后来的皇帝铁穆耳亲如知己,他统军远征西南,连战连捷,立下头功。九和公主也在那儿生下孩儿,问天,那孩儿就是你。可你出生没多久,你爹爹就死了。”
阳问天有些害怕,但仍问道:“是谁。。。害死了我爹爹?”
于凡道:“那时我。。。躲在一旁,将五藏心法运到极点,潜藏身形,似未被发觉。我见到九狐姑娘,你爹爹的孪生姐姐,将你与你娘掳走,你爹爹追上,被她重伤,流血倒地。苍鹰不知为何赶到,救下你与你娘,又将手抵住九婴胸口,替他疗伤。他。。。他形貌剧变,成了个阴森恐怖,深不可测的怪人。”
阳问天心道:“原来爹爹是死在他亲姐姐手里。”不知为何,反而稍稍放心了些。
于凡眼中起了变化,露出惧意,他道:“我看九婴沉重的伤势飞速复原,眼神渐渐有了光彩,已然活了过来。我心中喜悦,猜测若九婴、苍鹰和好,咱们雪莲派又能回到过往那行侠仗义、称雄武林的年代。可忽然间,苍鹰再度变化,成了一头畸形巨大的苍蝇,那苍蝇伸出吸管,刺入九婴心脏,吸他鲜血,九婴。。。。就这么死了。”
阳问天泪水夺眶而出,胸口剧痛,呕出一大滩鲜血,他咳嗽骂道:“放。。放你的狗屁!苍鹰师父怎会是怪物?我爹爹又怎会。。。怎会死在师父手中?”
于凡不答,说道:“我不明白苍鹰为何反复无常,先救人,后杀人。难道他想以此报复,让九婴由天堂跌落至地狱么?
我看着你娘转醒,看着她怀中的你,看着她嚎啕大哭,看着你肥嘟嘟的、纯洁无暇、无忧无虑的脸蛋。苍鹰撇清罪责,仓皇离去。我在那时发誓,我决不能让你走上你爹的旧路。咱们雪莲派的荣光,终究要由你来继承,由你来发扬。谁阻挡我这心愿,我便非将那人杀了不可。
问天,你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淳朴,天生懂得是非,人也忠厚老实,与你爹爹截然相反。我见你一天天长大,武功似蒙天授,越来越强,心里可乐开了花。我偷偷见你,向你讲述人生道理,传你些零碎心法,你总认真的听,认真的学。我连自个儿儿子都不顾,只盼你能出息,继承我的衣钵,继承雪莲派,继承你爹爹未完的事业。
你娘很固执,她坚决反对你与武人结交,她阴谋策划,想让你当上驸马,走你爹爹的老路。我去找她,劝她罢手,她死活不听。我与她吵了许多回,知道难以说服她。于是我乔装打扮,处心积虑,投入海山王爷麾下,赢取他信任,成了那来历神秘的‘丁大人’,并在几年之后,得一机会,趁元人皇帝病故,你不在家中的时候,献策将你娘杀死。”
三十九 泥潭深陷如何脱()
阳问天咬牙切齿,问道:“你这等狼心狗肺,口口声声说对我爹爹恩情念念不忘,却下此毒手。”
于凡道:“若不是你娘这妖女,九婴又如何会自甘堕落?不错,我是杀了她,但我也因此陷入泥潭,难以自拔。我本拟定此次之后,就此收手,不再替那海山卖命,他并不知我真实身份,此事真相,就此掩埋,你与元人恩断义绝,只能一心一意,做那抗元的大英雄。
可那灵王识破我身份,以此要挟,令我为他效命。我本已甚么都不在乎,功名利禄,有如浮云,只盼你能继我之位,可。。。可我却怕你得知真相,反而走上。。。走上邪路,只得听命于他。”
阳问天怒极反笑,说道:“甚么正路、邪路,我只知道你罪大恶极,但叫我有一口气在,非杀你报仇不可。”
于凡脸色苍白,道:“我总算知道当年九婴掌门的苦,总算明白他当时心思,他也是走投无路,唯有越陷越深。那天我。。。我在汉阳府遇见你,劝服你接任教主,总算得偿所愿,心里好生欢喜,连那女鞑子吉雅,我也饶她一命。可。。。可张原道又与人合谋,我怕事情有变,立即应对,冒充江龙帮杀他。。。。我杀了许许多多的人,想掩盖此事,可最终苍天无眼,仍令我与你反目。”
阳问天道:“正是苍天开眼,才叫我得知真相!我就算死了,做鬼也不饶你!”
于凡道:“够了!”
阳问天只道他动了杀心,暗中调动真气,预备拼死一击,与他同归于尽。但于凡拔出匕首,大声道:“问天,我见你此刻身手,心中喜慰,再无牵挂,与其被你憎恨一世,不如我还你一条性命!一切罪孽,由我而起,也由我而终!”
话音刚落,于凡一剑刺入心脏,扑地一声,血流如注,阳问天目瞪口呆,心想:“他。。。。他疯了么?他只需杀了我,便可逍遥脱身,再无后顾之忧,可他为何这么做?”
于凡强撑身子,在阳问天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抚摸他脸颊,道:“问天。。。。你是个好孩子。。。。你身上的侠气。。。。莫要因我而毁。是非黑白,你。。。你需看的清楚。”
阳问天见仇敌濒死,本该高兴,但自幼年时积压的亲情一股脑涌了出来,令他悲伤至极,登时再不恨于凡,他握住于凡手掌,只觉他肌肤越来越冷,他想运功替于凡疗伤,但于凡鼓足最后力气,将他震开,道:“你答应我。。。。继任雪莲派教主!救助汉人,驱逐鞑靼!”
阳问天垂泪道:“我。。。我。。。。”一时心软,道:“我答应你。”
于凡眼中再无遗憾,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声音从中断绝,就此死去。
阳问天脑袋发懵,气血翻涌,心想:“于凡叔叔死了!我这大仇人终于恶贯满盈!但。。。但为何我笑不出来?为何我这泪。。止不住落下?你这不争气的东西!你这不孝的逆子!”
他垂泪片刻,又想:“他早有自尽之心,这才对我如实吐露真相,他临死之前,仍告诫我要走正道,行侠义。他真看重我,对我寄予厚望,他绝算不上好人,可。。。可也并非真正的恶人。”
杀娘的仇人死了,但杀爹的仇人呢?
他心神大乱,真气失控,身躯剧烈颤抖,终于又一次抱头痛哭,哭到一半,眼睛发干,头疼欲裂,当即昏厥。
沉睡之中,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哼着小曲,那声音极为柔嫩,颇为熟悉。那女子散发出令人舒服的清香,缓解伤情,令他逐渐好转。
他醒了过来,看那人一眼,记得她叫秋羊,是灵王手下,也是杀他母亲的凶手之一。
真正的恶人,并非于凡,而是灵王,是这些自视甚高,杀人如麻的妖魔。
但阳问天身心俱疲,沮丧萧索,恨意尽消,他想:“够了,够了,于凡叔叔已用性命赎罪。我爹爹死在恩师手上,我还报什么仇?况且我落入他们手中,又能有什么作为?”
于凡求他抗元,但他自个儿就是半个元人,谁会替他卖命?吉雅要他当皇帝,但他有汉人血统,焉能蒙混过关?
琐事太多,人心太黑,敌友太模糊,阳问天太蠢,就这么躺着吧,任凭敌人处置,懒散无为,才是道理。
秋羊甚是顽皮,一会儿拿头发蹭他,柔滑顺和,一会儿贴近他,吐息如兰,一会儿又远离他,偷偷张看,一会儿又故作深沉,唉声叹气。
阳问天知道自己四肢受缚,躺在一辆马车上,内伤未愈,决计无法反抗,他也不害怕,只觉即便死了也无所谓,于是问道:“你叹什么气?”
秋羊嘟囔道:“我生平见到的男子,比你俊的,一个都没有。”
阳问天冷冷说道:“我是绣花枕头,草包一个,中看不中用,你还是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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