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回陆振英兵刃,割断绳索,解下铁链,陆振英喜道:“二哥,总得要你救我。你骨头刚刚接好,眼下可疼的厉害么?”她知断骨之人,纵然正位,但总也疼痛难忍,需固定多时不动。
盘蜒悄声道:“我有幻灵真气,可缓除疼痛,你不必担心。”将长剑递到她手上,又道:“你从此出去,直往西北走,认准一山坡杏林,不可偏离,到了那杏林,再行向西面雪肠小谷,途中不可逗留,我最多一炷香功夫,便来与你相会。”
陆振英对盘蜒言听计从,乖乖点头,捏了捏盘蜒手掌,示意关心,随即离帐而行,果然途中守备松懈,众妖散漫,巡视马虎,她不多时便脱离大营。
盘蜒从帐中出来,捻土拂雪,运口诀,算凶吉,得“挑灯醉酒”之兆,他心下一喜,静悄悄的来到一处,见眼前帐篷高大气派,料知是那冥坤所在。此人自高自大,喜好杀人饮酒,一旦喝醉,手段凶残,杀起来有如割草一般,故而众妖皆避而远之。
盘蜒闪身而入,只见冥坤怀抱酒坛,仰躺在地,睡得有如死猪,盘蜒取过匕首,以幻灵真气扰动声响,真如蚁行蝶飞,悄无声息,对准方位,蓦然全力刺出,扑哧一声,正中冥坤心脏。
那冥坤闷哼一声,蓦然抓住盘蜒手腕,但盘蜒使蛇身功夫,顿时滑出,冥坤想要呼喊,但身处幻灵真气之中,声音微弱,帐外十丈之外无人知觉。他挣扎片刻,滚倒在地,瞪大双目,一动不动。
盘蜒杀了强敌,轻笑一声,正要外出,忽然心中一颤,从桌上拾起一卷书信,也不多看,立即冲出大帐,奔行一会儿,突然妖营中呼声大作,聒噪刺耳,盘蜒眉头一皱,回望一眼,只见那大帐正在燃烧,火焰熊熊,众妖喊叫着奔向那边。
盘蜒暗骂:“这卦象曰:挑灯醉酒,果然挑翻了灯!盘蜒啊盘蜒,你怎地如此不小心?”不敢逗留,撒腿飞奔,只听一女子怒吼道:“原来是你捣的鬼!”
话音刚落,泰慧从旁闪出,手持那轩辕金剑,朝盘蜒刺来,盘蜒朝她微微一笑,作势要出手。泰慧屡次上盘蜒大当,对他畏惧已极,此刻一瞧,只觉此人意图深远,捉摸不透,这一剑便不敢贸然刺出。
盘蜒哈哈一笑,一扬手,朝泰慧冲了过来,泰慧见此人浑身都是破绽,真比不会武功之人尚要蠢笨,但她心里惊惧,委实无法形容,脑中只想:“他又有何诡计了?”
高手比武,岂能有片刻犹豫?突然盘蜒身法快了一倍,手法巧妙,夺过泰慧手中长剑,架在她脖子上,泰慧又惊又怒,心想:“果然又着了他的道。”对盘蜒的忌惮又深了几分,不敢反抗。盘蜒点中她穴道,将她扛起,倏然远去。
这泰慧武功远胜盘蜒,心计也算了得,但每每遇上盘蜒,便似遇到克星一般束手束脚,且总是功亏一篑,痛失好局。如此心态失衡,信心全失,在盘蜒面前如同婴儿,全无还手之力。
她被盘蜒扛起,心中气恼,愤愤说道:“叔叔,你就会欺负自己侄女!当真不要脸之至。”
盘蜒回骂道:“你不来招惹我,难不成是我主动去惹你的?你屡教不改,不尝教训,我也没有法子。”
泰慧央求道:“好叔叔,我知错啦,今后再也不敢,你这就放了我吧。”
盘蜒道:“放总是要放的,但也不急于一时。”
泰慧心头一喜,娇声道:“我就知你舍不得害我。”心中却想:“我一旦露面,总被此人整的束手无策,下回我不找他,但求万鬼其余高手相助,有何不可?”
盘蜒径直来到那雪肠小谷,见山谷中有一线天缝,陆振英在山下等候,见盘蜒到来,又惊又喜,问道:“大哥,你怎地又。。。又捉了这泰慧姑娘?”
泰慧有意挑拨两人,喊道:“你大哥丧心病狂,行事荒谬,竟爱上自己侄女,想要对我动手动脚。你快叫他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他对我搂搂抱抱,亲手亲脚,成何体统?”
陆振英笑道:“你省些力气吧,大哥岂是这样的人?”
泰慧闷闷不乐,不禁沮丧,盘蜒将她扔在雪地里头,泰慧尖叫一声,索性卧在雪中,暗自生气。
盘蜒抬头望天,见天色漆黑,仍毫无天明征兆,暗想:“一年之中,这阴月无云之象仅有一天,故而夜晚更为漫长,如此也好。”
陆振英问道:“大哥,咱们接着去哪儿?”
盘蜒道:“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守着。若有妖魔追来,劳烦妹子替我打发。”说罢盘膝而坐,运五夜凝思功,内力流过经脉,震动关节,医治身上骨伤。
陆振英心下怜惜,暗想:“大哥实则受伤极重,但怕我担忧,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我怎地如此自私急躁?竟察觉不到他伤情苦处么?”不放心那泰慧,又在她几处要穴上补上几指。想要帮助盘蜒,但却无从下手。
泰慧怒道:“若冥坤大人前来,叫你们双双不得好死!”
陆振英笑道:“能和大哥死在一块儿,也算不枉此生。”
泰慧嗤笑一声,说道:“你这女子好生糊涂,我叔叔喜欢的人明明是我,全不将你放在心上。我先前问他:‘那位陆振英是不是你的心上人?’他哄我说道:‘我半点也不将她放在心上,所钟爱的,唯有你这小丫头。’”也是她气恼不过,便大肆编造谎言,就算陆振英不信,也要让她不好受。
陆振英红着脸道:“我与大哥乃是兄妹之情,彼此关怀,并无非分之想。只是大哥说他爱你,却甚是荒唐,定是姑娘撒谎蒙骗我来着。”
泰慧哈地一声,又要反驳,却听盘蜒道:“那冥坤被我一剑刺入心脏,帐篷火起,他可逃出来没有?”陆振英闻言,不禁欢呼雀跃,大声喝彩。
泰慧顿时大惊,心中失望,颤声道:“你杀了冥坤大人?他。。。。。他神功无敌,怎会死在你手上?”
盘蜒道:“以有心算无心,便算仙法盖代,又能怎样?只要阎王捉人,还不是死的干干脆脆?”
他说罢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五夜凝思功运至紧要关头,无数心魔小鬼朝他扑来,各个儿面如死灰,红眼血口,四肢如蜘蛛肢节般纤细。盘蜒苦苦相抗,既不驱逐,也不接纳。
突然间,雪地中脚步沙沙作响,只见那驼背的熊脸妖怪毒夫率一百多妖追袭而来,泰慧大喜,呼喊道:“在这儿,在这儿!”
毒夫厉声道:“将这两个臭虫零碎的咬来吃了!”
众妖持弓箭在手,嗖嗖几声,向陆振英飞来,陆振英见情势危急,不敢怠慢,心中凝定,双目眨也不眨,以那轩辕雷霆真气,使出电鹤剑法,一招“野鹤孤云”,长剑翻卷,如鹤翼,如白云,将箭矢全数挡开。
毒夫见箭矢奈何不了她,又再度下令,众妖四下围住,同时挺架长枪,朝她刺来。
陆振英见众妖面目可憎,神情凶恶,怕它们伤了盘蜒,不敢手下留情,又一招“鹤鸣九皋”,霎时刺出九剑,每一剑皆巧妙无比,附着电鹤真气,众妖一见,无不大惊。
她朝上一劈,正中脑袋,绽裂头盔,将一狐脸妖杀了,又往左一振,点中一熊怪胸甲,内力传入,重创敌手。紧接着剑似流云,一绕一转,剑影渺渺,众妖虽强悍奋勇,人数众多,但这电鹤剑法以剑气杀人,有如鬼魅,是以无人能敌,陆振英顷刻间便大占上风。
那毒夫见势头不妙,扑了上来,手掌亮出毒钩,钩尖绿光点点,迎向陆振英长剑。陆振英身法奇快,纵身一跃,从他后方扫出长剑,那毒夫不及转身,突然背上驼峰中了露出另一张脸,咧嘴一笑,一口毒雾喷来。
陆振英大吃一惊,被毒雾罩住,她急忙屏息,内力急转,将毒气排出肺腑,若非她得了轩辕仙气,已然死在毒气之中。
毒夫大笑一声,趁她片刻犹豫,使一招“滚落岩”,身子蜷缩,如一块大石头,背上驼峰在地上一顶,咚地一声,弹了过来。陆振英往旁一闪,也是她经验不足,落脚处恰好有妖兵赶来,一枪刺出,划破她脚踝,足上登时染血。
十四 鬼迷心窍月儿圆()
陆振英一个踉跄,再使一招“野鹤孤云”,剑光似雪,将妖兵斩杀,她受伤后腿脚不便,那毒夫怪笑一声,蜷身撞来,中她胸口。陆振英虽有真气护身,但只觉疼痛入骨,头晕眼花,跌了出去,竟一时闭气晕厥。
泰慧喜道:“好一招滚落岩,毒先生果然好本事。”
毒夫傲然道:“小姐对这轩辕真气推崇备至,实则也不怎样么。”
泰慧见盘蜒仍在旁打坐,全不为厮杀所动,说道:“将这女子拿住,这男子须得千万小心。”
毒夫恨恨道:“此人杀了那冥坤,咱们该如何向门主交待?依我瞧,斩了这小子手足,看他还能有何诡计。”
泰慧心下不舍,但也怕极了盘蜒,说道:“用弓箭射他手脚,也不必真下手这么狠。。。。”
正说话间,她心头陡然一颤,只见月光惨白,映照雪地,无数小孩儿从山坡上、石壁后、地洞中钻出,一个个儿毛发全无,遍体发青,双眼充血,笑容邪诡,胳膊细如树枝,指甲尖锐,四肢并用,朝她慢慢爬了过来。
泰慧惊叫一声,喊道:“快,快,鬼怪,鬼怪!”
毒夫等妖魔双目圆睁,自也见到这恐怖景象,毒夫暴喝一声,露出利爪,抓向一小孩儿,但那小孩儿登时消散,这一抓未中,但突然又从毒夫脑袋上冒了出来。毒夫哇哇惨叫,张牙舞爪的一通打闹,但身上爬着数十个小鬼,拔他毛发,扯他口鼻,毒夫魂飞魄散,什么都顾不上了,卯足劲儿冲了出去。
泰慧也被小鬼咬住,吓得厉声尖叫,忽然间,只听远处山坡下一声兽嚎,震动旷野,似是一头庞然大物。又见一物冲天而起,落在近处,泰慧一瞧,心下巨震,那正是毒夫的断掌。
众妖兵吓破了胆,争先恐后狂奔起来,但偏生不知方位,朝毒夫遇难方位冲去,旋即哀嚎不断,血冲上天,那庞然大物边吃边吐,脏腑、眼珠纷纷从天而降,掉在泰慧身旁。泰慧惊恐万状,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盘蜒吐出一股浊气,站起身来,泰慧身上小鬼立时爬走,一转眼便没了踪影。而那庞然大物重重低吼一声,有如地震一般,沙沙声中,踏雪而去,自始至终,不曾现身。
泰慧“哇哇”痛哭,喊道:“叔叔,叔叔,我再也不惹你了,我求你不要害我。”此时她惊吓过度,瞧向盘蜒,只觉此人无所不能,偏生难以看穿,宛如神祗仙佛,令人打从心底里敬畏。
盘蜒刚刚运五夜凝思功力,抵御心魔侵袭,一边运转周天,一边以太乙术数转化其效,趁此阴月之夜,借助天时地利之便,将这心魔化作幻灵内劲,以天地真气传出,饶是那毒夫体内妖力深厚,妖兵数目众多,也抵受不住这般的威势。而众妖中招之后,心魔附体,引来真正的鬼怪,自投罗网,成了那鬼怪过冬的食粮。若非盘蜒及时收摄功力,泰慧也必沦为那鬼怪口中之物。
盘蜒抱起陆振英,点她几处穴道,她不过一时昏倒,并无大碍,而盘蜒习练有成,内力充沛,稍一医治,她当即转醒。她见地上零零碎碎的脏器,惊呼一声,问道:“大哥,这又是怎么了?是你将他们赶走的么?”
盘蜒道:“那还是义妹的功劳,你替我挡上一阵,我借此引发阵法,恰好逐走众妖。”说罢卷起陆振英裤管,替她包扎伤势。陆振英心中温暖,搂住盘蜒肩膀,乖巧的忍住疼痛。
泰慧兀自呜咽,见两人亲密,心有不满,大声道:“你俩是义兄妹,这般亲亲我我,成何体统?”
陆振英又一阵脸红,颇觉不好意思,盘蜒道:“我这叫坐怀不乱,心如止水,否则算什么得道高人?你这丫头道行太浅,说了也不明白。”
陆振英小声道:“大哥,我好些了,你放我下来吧。”盘蜒立即轻轻将她放落,手脚甚是体贴。
盘蜒从怀中取出那冥坤书信,手指一捏,一枚绿幽幽的豆子飘上空中,散发微光,以之看信,他可以真气幻化影象,借此发亮也毫不为难。
陆振英奇道:“这书信又是从哪儿来的?”
盘蜒道:“那冥坤放在桌上,我来一招顺手牵羊,将其取来,此人身世离奇,一身神术几可谓罕逢敌手,倒要查查他的来历。”
泰慧道:“反正此人已死,叔叔又何必怕他?叔叔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盘蜒笑道:“你眼下怎地学乖了?”
泰慧嚷道:“叔叔待我仁爱有加,我也并非铁石心肠,岂能不投桃报李?叔叔,我想明白啦,我从此便跟着叔叔,再也不回万鬼去了。便是家里派人找我麻烦,我也由叔叔罩着,定能安然无恙。”
盘蜒嗤笑道:“那可免了,你这小丫头频繁惹事,我也借此得了不少好处。你如跟来,我还得费心提防你,你如跟从万鬼,我倒省心省力。”
泰慧怒道:“你。。。。你嫌弃我么?我待你一片真心,哪里比你义妹差了?”
盘蜒打了个哈哈,说道:“你几次三番翻脸不认人,还有脸说‘一片真心’?你给我如实招来,这冥坤是何来头,如答得不假,我便放了你,还将这柄金剑完璧归赵。”
泰慧其实也并非真心想跟从盘蜒,只不过想让盘蜒不加害自己,他如拒绝自己好意,必然心中有愧,多半会手下留情。但盘蜒压根儿便不想伤她,此节她也隐约知道。
她回忆片刻,说道:“这冥坤本也平平无奇,并非如何了得的人物。他受南方所谓‘天子’驱逐,穿越草海,到北方妖国找了个差事。过了几年,不知为何,陡然间武功增长千百倍,成了万鬼之中极受瞩目的高手。”
盘蜒问道:“那是什么差事?”
泰慧道:“他当了狱卒,对入狱之人施以酷刑。据说此人生性恶劣,欺软怕硬,凡在他手下受刑之人,各个儿惨不忍睹。之后他自称从这诸般刑罚中悟出了妖法,练成如今这身功夫。但此人收获神功之后,便杀尽了昔日同僚,斩杀那妖国国王,随后为万鬼招纳。”
盘蜒翻看书信,念道:“师海主上,皇上如聋似盲,不听忠言,我受诬所害,唯有远走他乡。我劫后余生,只怕今后唯寄居妖国,与众妖为伍。”
泰慧道:“这人所说皇上,便是众诸侯拥戴的天子了。那师海又是何人?”
盘蜒反复说道:“师海?师海?”
陆振英说道:“这信是他写给旁人的,但他为何不曾寄出?”
盘蜒摇了摇头,又念道:“师海主上,我听你之言,设法在一妖国中谋求狱卒之职。众妖嘲讽于我,似要害我。我担惊受怕,但想起师海嘱咐,方才忍耐下来。诚如师海主上所说,我持刀割肉之时,心中喜悦,非同寻常,似师海于旁,随即心无旁骛,再无纷扰。”
他翻找书信,只见全是写给那“师海主上”,他写道自己受群妖戏弄,心头大恨,写道自己折磨囚犯,愈发狂喜。他又写道那师海来找他,在他耳畔呢喃,要他狠心自残,而冥坤又怕又喜,一一照办。
十多封信后,那冥坤诉苦道:“师海主上,我恋上一女子,她温柔体贴,美貌善良,对我亦有意。她要我辞官陪伴,随她回乡。我该如何是好?”
陆振英与泰慧心中不以为然,想道:“那女子可是瞎了眼么?这冥坤乃是刑官,为人残忍,她既然‘美貌善良’,为何偏偏钟情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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