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仙人已被我迷得神魂颠倒,盼望着在梦中与我相会,便是他这般本领的人,心志再如何坚定,遇上昔日爱侣,也会卸下心防,暴露灵魂中最软弱的一面。
他那美妙的魂魄,香气四溢的魂魄,眼下是我的盘中餐了。
柳新枝不断潜入盘蜒梦境,她要抵达最深的地方,找到那至关重要的魂魄,一口吞吃,享尽美味。她并非温柔讨喜、善良无害的精灵,她是树中恶灵,被巫仙囚禁数百年,满怀不可遏制的怒气。她等待多时,已然按捺不住,这贪图温柔滋味儿的好色蠢货,正是送上门来的买卖。
她见到盘蜒坐在海滩边上,一动不动,似等待着爱人的拥抱。柳新枝蹦蹦跳跳,如在花园中奔跑的姑娘,她一把抱了上去,搂住盘蜒后背。
盘蜒笑道:“我等了你许久,你终于来了。”
柳新枝答应一声,她身子变化,成了一棵苍老、坚硬、锋利、丑陋的古树,古树上满是利刃尖牙,满是血盆大口。
这人不会痛苦,呼吸之间,他便魂飞魄散,沦为我的食物啦。
但转眼间,她怀中搂抱之人也没了人形,它散裂成黑水,黑水之中,黑蛆狂乱暴动,骤然发难,将她淹没。柳新枝惊呼一声,喊道:“你。。。。你。。。。这是黑蛆?你是谁?你魂魄怎会有这黑蛆?”
黑蛆是吞魂的怪物,魂魄焉能与之共存而无恙?
海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幽幽冥冥,全无半分感情。柳新枝大声求饶,痛哭流涕,说尽甜美的知心话,她想变回共工形貌,可已然来不及了。
黑蛆卷了几圈,她已灰飞烟灭,沦为残渣。
盘蜒从远处缓缓走近,脚步沉重,心里困倦。
我记得回忆中那美好的女子,只盼多见见她,与她长久相处,但她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她。我并非她所爱的那人,她也早已死去多时。将情感寄托于回忆之辈,岂非愚蠢之极?
幻觉终会破灭,美梦终会醒来。
二十 魂牵梦绕旧蛇伯()
夜深时,突然林中风声大作,四处鬼哭狼嚎,东采奇等人惊醒,见盘蜒已然坐起,东采奇持剑在手,听远处喀喀踏踏,如大军疾奔,朝此而来。她喊道:“师兄,有敌人来了!”
盘蜒道:“快走,这林中再生变乱,全是树妖野兽。”
索酒儿急道:“先前已然消停了,可眼下怎么。。。。”
盘蜒知是自己杀了那妖魂柳新枝之故,却不料引起这等动静。他一把抓起索酒儿,踏飞剑腾空而起,头顶“嘎嘎”声传来,一群乌鸦宛如乌云般罩住二人。
盘蜒道:“让开!”蓦然出掌,幻灵真气浮散开去,众乌鸦乱作一团,互相冲撞撕咬,顷刻间四周血如雨下。但乌鸦太多太密,盘蜒一边操纵长剑,一边出手抵挡,立足不稳,难以前行,怕伤了索酒儿,唯有落在地上。有乌鸦仍不死心,追杀而至,盘蜒金刀斩出,嗤嗤数声,尽数裂成碎片,群鸦惊骇,浮空盘旋,不敢再追。
东采奇听周遭皆是怒吼,唯独西面喊声轻微,她道:“这边走!”拽住庆仲胳膊,正欲飞奔。盘蜒手一招,将庆仲夹在身侧,说道:“这小子由我照看,你只管开路。”庆仲暗暗惊怒,却一点儿也动不了。
东采奇道:“多谢师兄照看。”不敢振翅而飞,掣出寒星剑,剑气霍霍,白光闪闪,在前开路,果然这条道追兵稀少,连一众树妖也极为老实。
两人轻功极佳,奔行奇快,身后众妖追之不及,渐渐被抛离。盘蜒抬足时,脚下踩踏,泥土飞溅,隐隐形成阵法,更扰乱群妖耳目。约莫匆匆逃了一个时辰,终于再听不见怒吼厉喊之声。
东采奇累得浑身大汗,满脸红晕,不停挥动寒星剑消暑,一面缓缓前行。盘蜒叹道:“采奇,莫看你练功有成,实则真气虚浮,仍极有改善余地。”
东采奇恼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呀,你跑的这么快,我怎赶得上你?你这么高功夫,也不来拉我一把?”盘蜒此时身份尊贵,已是万仙六大首脑之一,但东采奇与他熟络惯了,开口时也无顾忌。
盘蜒听她反驳,见她憨直,自也高兴,老脾气发作,起了逗弄之意,道:“你可是腿脚发软,腰酸背疼的?此乃阴·虚迹象,须得吃些小枣子,小红花,泡一碗香茶,坐下来好好补补了。”
东采奇苦笑道:“你说的轻巧,这荒郊野外,哪儿来地方喝茶养身?又上哪儿去找小枣子,小红花?”
盘蜒又指摘道:“师妹,可莫怪我居高临下,倚老卖老,你怎地这般娇生惯养?这等危险情形,你怎地还想着喝茶,问着歇息地方?”
东采奇生气喊道:“不是你让我坐下喝茶,好好补补么?”
盘蜒幽幽叹道:“我随口一问,乃是考验你心智之言,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这丫头养尊处优,这般吃不得苦。”
东采奇也是能言善辩之人,可这当口累得厉害,还不了口,恨得牙痒痒的,照着盘蜒胸口就是一拳,盘蜒啊呦一声,说道:“你不敬尊长,不服管教,偷袭仙使,犯了万仙门规。”
东采奇回嘴道:“你风言风语,调戏门中黄·花闺·女,为老不尊,油腔滑调,也是大违正道。”
盘蜒奇道:“你。。。。你还是黄·花闺·女么?”
东采奇一挺腰,朝他瞪视,说道:“怎么?盘大仙,凭你的本事,你瞧不出来么?”
庆仲闻言,当真喜不自胜,飘飘欲仙,暗想:“莫非。。。莫非师姐不曾与盘蜒有过。。。那事?听他二人所言,其意正是如此。”可又拿不准主意。
盘蜒喃喃道:“古怪,古怪。难怪,难怪。”
东采奇知他定没甚么好话,哼了一声,也不过问。盘蜒等了半天,不见她反击,便对索酒儿道:“徒弟,你可知为师为何说‘古怪,古怪,难怪,难怪?’”
索酒儿自也困惑,问道:“师父,你为什么这么说?”
盘蜒哈哈一笑,顺着话头,说道:“你看你这位小师叔大手大脚,心思外向,谁知仍是待字闺中的。。。。嘿嘿。。。。白莲花,此事稀奇,自也古怪了。”
索酒儿对人情世故所知甚少,见两人谈论此事,全不窘迫,以为并无忌讳,而此节在医术上乃是常理,便道:“我瞧采奇师叔腰背挺直,双腿有力,体香如兰,汗滴不浊,确不曾经历人事。嗯,我不懂万仙规矩,可师父所说的古怪,只怕也有几分道。。。。”
话音未落,东采奇粉拳打来,索酒儿脸上登时多了个黑眼圈,痛的哇哇惨叫。东采奇斥道:“你好的不学,一上来便学你师父戏弄你姑奶奶!”
索酒儿大叫倒霉,当即学乖,闷声不响。盘蜒怨声道:“你对我徒弟这般凶做什么?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又犯一条门规。”
东采奇轻拍索酒儿肩膀,温言道:“小师侄,对不住啦。可你以后莫学你师父坏模样,这下算是长点记性吧。”
盘蜒也拍索酒儿右肩,低声道:“徒儿,你怎地不问我之后所说‘难怪,难怪’,又是何意?”
东采奇抢着说道:“谁要问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盘蜒微微一笑,说道:“你采奇师叔体内阴气过剩,阳气不足,故而阴阳失调,暗生隐患,若时候久了,对身子大为有害。她身子干涸太久,难怪会有此病症。”
索酒儿钻研医术,沉迷其中,深知盘蜒所说有力,不及细思,点头道:“是啊,天知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阳若有缺,自当早补。。。。”突然间又被东采奇扯住耳朵,狠狠一拧,痛的大声求饶道:“我错了错了,师叔轻些。”
盘蜒叹道:“你看,她自个儿嫁不出去,却找旁人撒气,若世间多这等女子,我等汉子,岂不遭殃?”
东采奇怒道:“当年我比武招亲,你偏来捣乱,从中作梗,坏了我一生运气,让我一辈子找不着如意郎君,你。。。。你这罪魁祸首,还有脸说笑?”
盘蜒奇道:“你怎地倒打一耙?敢情你还想嫁那玉郎?”
东采奇急道:“我不想嫁那玉郎,而想嫁。。。”那名字刚到舌尖,猛地咽了回去,一张脸红艳艳的,好似红海棠花一般。
庆仲想问:“你想嫁谁?”只盼她说出自己名字来,但他毕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那人决计不是自己。
索酒儿问道:“师叔,师父,你二人以前曾比武招亲么?是你要娶师叔么?”
东采奇抿唇不语,只重重“哼”了一声。盘蜒道:“谁没有个年轻气盛的年岁?我当年甚么都不懂,见你师叔台上热闹,便上去显显身手。”
索酒儿奇道:“你这般功夫,定然赢了?可为何又没娶了师叔?”
东采奇转过头,回忆往事,怀念无比,美目湿润,却不敢让旁人发觉。那时她无忧无虑,活泼好动,不曾经历之后惨事,心中只有对未来无限憧憬,对爱情无尽渴望,如今蛇伯已毁,亲人已死,她念及于此,不免又生出悲哀之情。
盘蜒道:“我棋差一招,输给了你师叔,哈哈,阴差阳错,没能娶她当老婆。但这一番机缘,倒让我俩成了好朋友。”
东采奇心想:“若我有未卜先知之能,便是比一万次,也一定要输给你。”但心知即便如此,盘蜒也未必会娶自己,两人缘分至此,唯有黯然神伤。
庆仲忽然道:“盘蜒师伯,那便是你的不对了,你坏了师叔好事,怎还有脸洋洋得意的详述情形?好像是自己行善积德一般。”
盘蜒正要答话,东采奇忽然道:“庆仲!要你多嘴甚么?这是我与盘蜒师兄之事!”
庆仲愕然道:“我。。。。我是替你说话,你为何。。。反而。。”
东采奇道:“若无师兄,我东采奇焉能有今日?师兄待我唯有恩义而已,旁人无权过问,胡乱开口,徒惹人厌烦罢了!”
庆仲脸色难看,哼了一声,将嘴边的狠话咽了回去。
盘蜒目光机警,见东采奇眼角泪花泛光,自知失言,说道:“师妹,我逞口舌之快,让你想起伤心事了,还请见谅。”
东采奇哈哈笑道:“师兄啊师兄,你粗心大意,半点也不了解我,我岂会当真为此伤心生气?”
盘蜒暗暗后悔,于是默然不语,走到前头,只顾赶路,众人皆没了声音,闷声不响。
自他登入破云之后,盘蜒自觉心中又生剧变,原本凡心中诸般情感皆渐渐淡漠,他似要变成那身居高处,俯瞰众生的大人物。他憎恨万仙,憎恨自己,憎恨心魔,与旁人越来越疏远。他不愿如此,只想与旁人多些关联,多些牵扯。他这会儿与东采奇东拉西扯,互相斗嘴,便是想多见些凡人举止,挽回自身愈发无情的心境。
寂静许久,东采奇说道:“师兄,你知道么?我听说我二哥东采英,无时无刻不想攻入冰墙之北,将蛇伯城的人都救出来。”
盘蜒点头道:“将军他确有如此宏愿,只是。。。隔了这许多年,那些。。。。百姓。。。还有救么?”
东采奇笑道:“我蛇伯城的人,比雪中的石头还顽固坚硬,万年不变。他们一定熬得过来,就在冰墙后头,等待我去相救。我也一定要前往北方,回到蛇伯。”
二十一 群魔漫山遍野来()
盘蜒颇不以为然,道:“你还是多思量思量,此事希望渺茫至极,得不偿失。”
东采奇道:“师兄,于我而言,无论付出怎样代价,皆在所不惜。”
盘蜒见她固执,微微一叹,不再相劝。
众人继续前行,渐渐树木稀少,道路开朗,透过层层树干,可见前方山峦叠嶂,地形起伏,为一丘陵之地,山势连绵,宛如褶皱襟带,路上更无半点危机。盘蜒忽停下脚步,神色警戒,说道:“这树林中众树妖野兽为何不追来了?”
东采奇道:“是咱们跑的太快,将他们甩脱了么?”
盘蜒道:“未必,未必!到了此处,众妖远远避开,倒似是畏惧不前一般。咱们须得加倍小心。”
众人闻言,忐忑不安,却也无法后退。出了丛林,来到山丘之间,山谷冷清至极,荒无人烟。偶尔间,山上有黑影一闪而过,动作轻盈,毫无声响,连盘蜒也难以捉摸。
索酒儿东张西望,脸上又是害怕,又是激动,说道:“师父,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盘蜒惊讶问道:“你曾来过?是了,你本是寒火城的人,如此说来,咱们已临近寒火城了么?”
索酒儿连连点头,他在巴郎林住了十多年,从未外出,却清楚记得被父亲送来那天所见风景。
东采奇道:“我怎地从未听说过这西南之地,有这么一座寒火城呢?”她奉罗芳林之令,来此打仗,事前准备充足,详知西南重城要地方位,这寒火城倒真是闻所未闻。
盘蜒道:“咱们在巴郎林走了一圈,看似不过数十里地,实则只怕已差了千里,相隔极远,已经到了异乡异国。待会儿想要返回,只怕得大费周章不可。”
索酒儿忽然身子一抖,说道:“师父,我想起来啦,我记得。。。。记得寒火城外。。。凶险至极,比巴郎林更甚。当年我爹爹将我带往巫仙婆婆那儿时,曾说过寒火城外满是‘木龙’,泛滥成灾,更有木龙寨祸害旅人。”
盘蜒不由一惊,想:“不错,不错,巫仙说过,寒火城当年一场惨剧,龙木巨怪吸收冤魂,施展邪法,将数万士兵变作半人半龙的怪物。。。。。隔了数百年,莫非那怪物仍生生不息么?”
突然间,上空“霍霍”声响,乃是密集纷乱的脚步声,当有巨大野兽利爪踩过山石,临近此地。不多时,山上升起无数影子,火把连成一片,居高临下,注视盘蜒等人。东采奇掣剑在手,严正以待,手上隐然已满是汗水。
盘蜒抬头张望,见是许多粗犷彪悍的匪人,高举明火,手持铁弓,骑着形状可怖的野兽,遍布高山,数目过千。那野兽身长丈许,皮肤或黄或绿,长满鳞甲,头有牛角,脑袋却像毒蛇,而四肢撑住地面,长短相比,与人肢体相似。
盘蜒心想:“这便是被龙木巨人毒咒所害而成的木龙么?”
众匪人中走出一人,火光一照,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倒也相貌堂堂,甚是威武,只是皮肤微微碧绿,与坐骑木龙有些相近。他说道:“山下四人,还不快快跪下归降?”
盘蜒瞧出这少年乃是首领,大声道:“我等与公子素昧平生,不过偶经此地,还望公子放我等通行,我等感激不尽。”他使出飞升隔世功来,声音隆隆,如飓风刮过群山一般。
那少年“哦”了一声,问道:“你武功倒也不弱。我们木龙族有一规矩,凡路过这不归山的人,每人要交上万两黄金,充当过路花费。先前也有三人,乖乖交上银两,还让我在此守着,必有所获,倒果然应验了。”他也全力运功,几句话声势如山崩地裂,震耳欲聋。
盘蜒暗骂:“准是秋风公主那三个混蛋。”说道:“咱们刚脱苦难,囊中羞涩,并无钱财。”
那少年又道:“好,那便将你们当中女子留下,替咱们生儿育女。或是你们三人留下,成为我木龙族人,我便放那女子离开。”
东采奇听他语气狂妄傲慢,直将他们视作奴隶下人,乃至牲口一般,心头火起,也道:“这可不行,咱们谁也不想与尔等为伍。”
少年冷笑一声,说道:“既然你们如此不识相,那莫怪咱们不客气了。”
盘蜒自也不惧,只不过要照看庆仲等人,便艰难了许多,他转动脑筋,心想:“似这等自高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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