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峰叹道:“兽虽凶,难说不怀善心。若遇善人,便得善念。未必如泰一兄弟所言。”
多年之前,张千峰曾随一位师妹通过天门,前往异世,不料那师妹受奸人所害,染得一身怪病,成了半人半鬼之身。饶是张千峰竭力隐瞒,她仍不免被开革出门,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张千峰念及此事,心下悲戚,便对这世间鬼怪有几分怜悯。
盘蜒哄笑起来,满眼轻蔑,张千峰不禁动怒,问道:“泰一兄,明人不说暗话,你对在下不满,不妨直说。”
盘蜒道:“你话虽说的漂亮,但后半句话却也没说明白。此兽是杀是留,你拿的定主意么?”
张千峰道:“它身躯太大,背骨断裂,无法可医,怎能相救?”
盘蜒嗤笑道:“那你不是说了句废话?假仁假义,满口荒唐。亏你还自称什么仙长。”
张千峰冷冷说道:“在下无能,只不过功夫稍稍胜过阁下罢了。”
盘蜒吓了一跳,忙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阁下一言不合,便拿功夫压人,未免有违君子之道。”
陆振英见这两人吵嘴,一时也无暇理会,她对陆扬明道:“弟弟,爹爹以往是怎么说的?”
陆扬明道:“爹爹说道:‘为君者当谨小慎微,爱民似栽花,不得稍有疏忽。为帝者当刚毅果决,伐敌似摧木,不可稍有留情。’”
陆振英点头道:“君者为民,帝者护国。故而千古帝君,当有两面,一面心慈,一面心狠。这雪猿无药可救,你当给它个爽快,但切不可犹豫,令它多受苦难。更不可以杀为乐,见血而喜。”
陆扬明抹泪道:“多谢姐姐教诲。”
其实陆振英自个儿也不过十七岁年纪,见这巨兽病怏怏的躺在面前,如何能不觉可怜?但她眼下年长,自要充当严父,指点这更为年幼的弟弟。众人瞧在眼里,不禁对她敬爱有加,无不起誓死效命之心。
陆扬明从护卫手中接过一柄古朴厚重的宽刃剑,他身躯瘦小,这柄剑几乎与他一般高矮,盘蜒见剑鞘上写道“斩蟒”二字,心下赞叹:“此剑历经久远,灵识深蕴,果然是一柄宝剑。”
陆扬明身子踉跄,拿捏不住,陆振英喝道:“爹爹平素教你的功夫,眼下都忘光了么?还不运‘斩蟒心法’?”
陆扬明这些时日来也是吓得慌了,暂竟忘了身怀内功,经她提醒,急忙聚气,但仍甚是艰难。陆振英叹了口气,上前握住陆扬明小手,姐弟一齐运功,那柄剑便运转自如。这陆振英途中得张千峰指点,底子竟极为不凡,颇有些许名家风范。
陆扬明摸着野兽皮毛,低声诵道:“雪猿前辈,愿你早脱苦海,飞往聚魂山,得通轮回海。”那聚魂山与轮回海乃是古时传说灵魂归宿之地,黎民百姓皆深信此说。
那雪猿瞪大双目,似有灵性,并无恨意。
盘蜒忽然冲上前去,拦在姐弟二人面前,张千峰以为此人要加害,立时动手,使一招‘千峰雪封’,但盘蜒作势击拳,招式飘洒,张千峰心下暗惊,只觉无处下手,暗想:“此人突然有了应对我的法子?这可有些麻烦了。”
盘蜒喊道:“两位如此心诚,当真感动人心,我有手段,可救这雪猿。也可疏通此路。”
陆扬明奇道:“你说什么?”
盘蜒道:“两位瞧好吧。”说着让开,握住枯木藤条,爬上山去。这山有些陡峭,风雪又急,着实难爬,但盘蜒手脚灵便,竟如同一条遍体黏糊的狡蛇。
不多时,他爬上五丈,回头张望,大喊一声,蓦地坠下,双掌前推,砰地一声,正中雪猿胸口,若依照人体,乃是神封穴所在。他借着这坠落之力,掌力威猛,那雪猿痛呼起来,吼鸣刺耳。
陆振英怒道:“你捣什么乱?这般岂不是令它受苦?”
盘蜒爬起身,众人见他摔得够呛,脸有挫伤,不禁幸灾乐祸。盘蜒似咬着舌头,吃吃叹气道:“这张俊脸,乃是吃饭的饭钱,这张小嘴,乃是讨钱的来源。如今可怎生是好?”
陆振英与陆扬明虽然恼怒,但也稍觉好笑,陆扬明道:“你这人满是歪脑筋,歪主意。谁要你动手害这位猿前辈,难怪在此遭罪。”
忽然间,那雪猿嗷嗷呼喊,爬起身来,骨头格格作响。众侍卫立时挡住两位主公。张千峰眉头一扬,心想:“它在自行接骨。”
过了片刻,只听磕地脆响,雪猿长舒一口气,靠在墙上,坐立不动,估摸着是在静坐养伤,但也因此让了道路,马车能够通行。张千峰见它呼吸平稳,丝毫不见苦楚,心中震惊,直是非同小可。
他见盘蜒兀自在抚摸脸颊,举止荒谬,走上前去,拱手道:“泰一兄,久闻泰家‘幻灵掌’神效无双,今日真令在下大开眼界。先前多有失礼,还望见谅。”
盘蜒捏了捏伤处,喝、喝地痛呼小叫,说道:“不怪,不怪,咱俩不打不相识。”
陆振英奇道:“千峰仙长,什么‘幻灵掌’?这掌法竟有这等起死回生之效么?”
张千峰道:“这掌法击中人体,令人心紊乱,幻境陡生。那雪猿中了灵幻掌力,自以为痊愈,不觉疼痛,自个儿挪动断骨,摆正位置。它眼下虽动弹不得,但只要再过数十日,断骨必能愈合。”
陆扬明大喜过望,在雪猿皮毛上抱了抱,那雪猿发出极为慈爱的鸣叫,张开大手,点了点陆扬明小脑袋,又碰了碰陆振英秀发。
陆振英毕竟少女心性,说道:“咱们可得替它找些吃的,以防它饿死。”
张千峰说道:“此兽如此巨大,已得天地灵性。进食有道,二十天内不会饿死。二十天之后,它已能行动,茫茫雪地,乃是它祖居之所,自然予取予求了。两位主公不必操心。”
陆扬明鼓掌欢呼,跑向盘蜒,拉住盘蜒手掌,说道:“多谢你啦,泰一大哥。”
盘蜒翻身而起,说道:“两位原来是上古兽围氏的后人,可是俦国国君的子女?”
张千峰登时愣住,心想:“他如何知道此事?此人果然是为陆家姐弟而来。”
陆振英生性豪迈,识人极准,颇有君主之风,对盘蜒并无猜疑,说道:“不错,泰一大哥怎么知道的?”
盘蜒笑道:“兽围氏生有异法,受野兽亲近,得野兽相助。因而得以在俦地建国,得享侯爵之名。两位与这雪猿天生互善,一见便知。”
张千峰心想:“此节我倒不明,看来泰家学识渊源,不在我万仙之下。而这泰一并无名声,却也如此了得,泰家高手更是可想而知。这泰家有妖鬼血脉,不作恶便罢,若是作恶,定会成为我万仙大敌,倒也不可不防。”
三 寒霜之城招赘婿()
这张千峰所属万仙,乃当世中声势鼎盛的大派。门中人物各个儿皆是世间精英,若非内外功夫皆有成就,又精研道家学说,万万不得引渡登门。一旦入门之后,吞食仙丹,修炼仙法,便可铸就一副神躯仙骨,号称有三百年朝上寿命、重伤自愈之能,故而往往以仙人自居,出手降妖惩恶,行善无数,声名远播,倍受世人推崇。
张千峰看似不过二十岁年纪,实则年逾花甲,只是他养性修行,阅历虽增,心思仍极为活泼,不似老年人死气沉沉,却又比少年人多了沉稳镇定。他思虑周详,设想极远,此时在这大雪纷飞的连山中遇上盘蜒,又得知此人乃泰家远亲,不由得警戒小心起来。
陆振英道:“泰一大哥,你救了这大雪猿,也算还了咱们恩情,但你若左右无事,可否与我等同行?”
众人不知此人来历,听主公开口相邀,各自心惊,但也不能违背于她。
盘蜒道:“你们可还有干粮么?”
陆扬明笑道:“莫非大哥哥你还肚饿么?”
盘蜒点头道:“我饿了好几天,只是吃不饱。诸位施恩,再给我来点儿?”
张千峰道:“泰兄弟武艺不凡,乃是大有身份之人,如此乞讨,难道不丢人么?”
盘蜒皱眉道:“不管什么,再来点儿便成。”
陆振英待要答应,张千峰道:“我等自顾不暇,前路不明,不可再施舍。阁下若要脸面,为何不自力更生?”
盘蜒怒道:“我原先还道你们是赶路苦人,只吃了你们二十个冻馒头,眼下瞧出你们乃国君贵族之后,不多讨些好的,岂不是瞧不起两位?”
张千峰一拂袖袍,狂风席卷,盘蜒被吹得退后几步,只听张千峰说道:“再无饭食喂你,你若愿同来,等过几个时辰,我等开饭,少不了你一口。”
盘蜒一抬眼,愣愣望着众人马背上的布囊,猜测其中定为冻肉冻鱼,他心·痒难·搔,贪·欲顿起,怪叫一声,蓦然朝马背扑去。众护卫拔出刀剑,拦住他去路,手法皆迅捷严密。
盘蜒身法有如灵蛇,足颤身动,瞬间钻了过去。张千峰喝道:“给我停下!”一手虚抓,乃是他“阴润阳生”的擒拿功夫。此招一出手,内劲如捕鱼大网,挥洒罩落,可令一丈方圆内禽鸟振翅难飞。
盘蜒一猫腰,抱住那布囊,身影晃动,竟就此躲开张千峰妙招,张千峰更是惊骇,却见盘蜒一脚踏空,大叫一声,沿着斜坡直滚下去,身子颠簸弹荡,不多时便摔得没了影。
陆扬明“啊”的一声惊呼,说道:“他。。。。他还活的了么?”神态极为担心。
张千峰道:“纵然雪地松软,但这数百丈高处落下,只怕难以活命。”说罢苦笑一声,说道:“只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遇上这人,才知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陆家两兄妹虽觉惋惜,但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他们长途跋涉,多备干粮,纵使被这盘蜒夺了一袋,食物仍颇为充足,当即生火烧烤,众人饱餐一顿,便各找地方,以棉袄棉被裹住身子休息。
陆振英自幼待自己严厉,回思今日之事,暗想:“我年纪比弟弟大得多了,但一遇风雪,心生沮丧,遂脱口而出,大伙儿岂不会因此心冷?我言行如此幼稚,真该好好自省。而这一路走来,多遇上奇兽怪事,气象千万,世间如此广大,几无穷无极,更不知有多少险阻,我当多思多想,处处谨慎,说什么也要护得弟弟平安。”
她又想起故国遭难的母亲,不知她眼下是否受苦?想到此处,她眼眶泛泪,咬牙坚持,不让人瞧出来。
张千峰则回思盘蜒那跳崖一躲,身法之奇特,真是超乎意料。自己千算万算,偏偏算不到这靠崖之侧便是自己功夫破绽。他心想:“此人至始至终不曾还手,但凭他从空而降的‘幻灵掌’,可知此人极难对付。他若死了,倒也了却心事。如若不死,不知更有何企图?”
风雪呼啸,甚是吵耳,但却又有催人入眠之效。过了片刻,众人想着心事,疲倦袭来,各自沉眠。
。。。。。。。。
盘蜒沿雪坡翻翻滚滚,转动而下,突然屁股撞上石头,飞过数十丈,重重摔出个雪坑,他痛的喊不出声来,随手一摸,取出那布袋,顾不得伤势,亮出硬牙,啃上一块冻肉,舌头一滑,竟将其大口吞下。他呼呼几声,再拿再吃,转眼间那满袋冻粮已然告罄。
盘蜒感到遍体温暖,疼痛顿消,仰躺在地上,静静想道:“我是何人?我为何在此?我怎会在泰家大墓之中?我又是泰家什么人?”
他猜有人陷害自己,将自己活埋,但那人却不曾料到自己能活了下来。他心中害怕,大感前途迷茫,却又万分好奇,想弄清自己身世。
他想:“山上那凶狠少年说我是泰家高手,哈哈,我功夫或许还真不赖。泰家,泰家,我似乎也遇上过泰家之人。既然如此,我非得去会会这泰家,问问我到底是谁。”
他虽有这等设想,但省起自己在泰家定有仇人,否则也不会沦落至此。他想起这不知面目的敌手,不免胆怯,心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得悄悄布置,接近泰家,以免再受折磨。若再被那贼人遇上,这一回便非死不可了。”
若他心里有底,便不会这般畏惧,他总觉得有什么事物躲在暗处,阴险歹毒,想要加害于他。
那事物会将他粉碎,将他肚子里的肠子、肠子里的吃食一并扯出,远远扔开。
盘蜒站起身,移趾动身,施展轻功,像疯子般避让雪絮,如此巧舞灵转,竟真躲过疾风,省力不少,冒雪奔行,不曾被大雪埋了。
这般赶路,走了几个时辰,踏过长长旅途,见前方一座大城,城墙霜雪成灰白,风吹蒙雾如游魂。城墙极高极阔,硬邦邦的,冷冰冰的,透着一股傲气。
盘蜒走到门前,与守卫寒暄几句,那高大守卫见他消瘦可怜,说道:“这鬼天气,谁遇上谁倒霉。大伙儿都有不方便之处,本来遇上生人,不给赏钱,不得入内,但今个儿老爷我发发善心,破例便不要你过路费了。”
盘蜒笑道:“那我也发发善心,便不问你讨饭吃了。”
守卫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是个叫花子,可是讨钱帮的人?走吧,走吧。”
盘蜒兴冲冲的走入城楼,找一马厩躲了会儿雪。也是天公作美,不多时雪便停了。再过一会儿,更是放晴。阳光耀雪,金光焕然,天蓝似海,风行含霜,此城的清新雄伟,便可一目了然。他找人一问,得知此城乃是‘蛇伯’。正是东北处著名大城。
他肚子饿了,东瞧西逛,想要偷食,但被冷风一吹,心中羞愧,暗想:“我偷王子王女的饭食,还可算劫富济贫,偷这穷苦老百姓的口粮,又算什么东西?得瞧哪个肥头大耳的奸人,去他家好好吃一顿饱的。”
从晨间逛到下午,竟找不到半个像富豪乡绅之辈。他来到一座广场,忽见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竟似有一场盛事。盘蜒道:“劳驾,劳驾,借过,借过。”从缝隙中钻过,油滑得如同泥鳅。
陡见前头有一巨胖小孩儿,手中拿着馒头糖果,盘蜒全神贯注,眼中再无他物,径直走上,施展妙手,夺了小孩儿吃食,扭头就走。那小孩儿哇哇大哭,找父母诉苦,但盘蜒得意洋洋,一口进肚,早走得远了。
这么一来,盘蜒已走过人群,面前一个四方擂台,约莫六丈长宽,四角插着木雕锦旗,随风飘扬,写着“勇冠蛇伯,比武招亲”的字样。
盘蜒笑道:“比武招亲?这闹得什么名堂?哪家的丑八怪又来丢人现眼了?”
他是自言自语,但身旁有人听见,顿时不乐意了,只见一高壮半秃的大汉喝道:“你小子屁都不懂,胆敢在此大放厥词?”
盘蜒道:“咱们有理说理,何必骂人?骂人一多,便成了秃驴。”
那大汉震怒,一巴掌捉向盘蜒,盘蜒施展玄门步伐,转了一圈,在大汉背上一推,那大汉收势不及,跌了上去,正巧翻上擂台。却见一美貌少年从对角椅子上站起,面露喜色,说道:“等了半天,好歹有人够胆上来了。”
那大汉一脸愤愤,回头张望,见盘蜒在后头捧腹大笑,想要下场,但围观看客齐声喝倒彩,说道:“‘腾马把子’腾道,你可越来越不像话啦,上了擂台,难不成还想逃么?”
那腾道大声道:“我若自个儿要上来,那自然没有话说,但却是那小贼逼我上来,我岂能心服?”
美貌少年秀目如泉,流向盘蜒,见他颤颤遥遥,文雅秀气,弱不禁风,微微一笑,说道:“你自个儿这么大个儿,旁人怎能推你上来?”
腾道气的满脸油红,嚷道:“我腾道不是怕了你,你功夫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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