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苦辣咸 唐鲁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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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甜苦辣咸 唐鲁孙-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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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撒上细盐,用葱花酱油一拌,摊在饼上卷起来吃,天津讲话那才要多美有多美呢!当年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先生,非常风趣,有时候聊天喜欢斗呢,他说:〃炸蚂蚱撒上花椒盐来下酒,有人请我上义顺和吃俄国大菜,我都不去〃。虽然是句笑谈,可见炸蚂蚱是多么香酥诱人啦。
  〃嘎吧菜〃是天津最平民化的食品,也是每天早晨男女老幼都喜爱吃的早点,嘎吧菜讲究好汤,至不济也得用猪骨头来熬点炀,加五香生抽勾好了艾,盛在大锅里用文火保温,嘎吧菜是小米面绿豆粉混合摊成的薄饼,切成二寸长,一寸宽的菱形块,然后烤干,要吃的时候,用漏匀盛着放在锅里略微一煮,稍一回软,立刻倒在碗里加上卤水、辣油、麻酱、蒜泥、香菜,就成了一碗碰鼻香热腾腾的嘎吧菜了。
  战前笔者在张庄大桥元兴旅馆住了半年多,元兴旅馆的掌柜的,人称张大爷,在法租界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祖上就是以卖嘎吧菜起家的,据张大爷说:〃早先祖父在法国教堂前卖嘎吧菜,有位石家庄皮货老客天天来吃嘎吧菜,有一天那位老客忽然晕倒在他的摊子前。等把那位老客连撅带掐救醒过来,敢清老客是皮货销完,遇着腥赌,一夜之间,卖皮货的银两全部输光,急气一攻心,所以就晕了过去了。祖父心肠一软,给凑了几个钱当盘川,让老客赶快同家。过了两年忽然有人给带了四个大麻袋来,打开一看全是口外特产最好的口蘑丁,口蘑熬汤比鸡汤都鲜,口蘑之中又以口蘑丁最鲜,所以价钱最贵,原来皮货老客是张家口一家大口蘑店的少东家,到天津来贩卖皮货,是家里让他出来闯线闯练的,想不到偶一涉足赌场,差一点客死异乡,四麻袋口蘑丁,也不过聊表当年援手之德罢了。从此张家的嘎吧菜,就每天改用口磨丁熬汤啦,人人吃了他家的嘎吧菜,都觉得除了鲜美味厚外,老张家的嘎吧菜还带点卤意鸡的湛香,别家卖的嘎吧菜如何能跟他家来比呢,所以不几年大厦连云,也变成张庄大桥一带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笔者吃过他家的嘎吧菜,的确与众不同,是否还用口蘑熬汤就不得而知了。共匪窃据大陆,以后老百姓衣食住行在在都受到管制,吃必有粮票,行必有路条,想想以上三样小吃食,虽然是最平民化的食品,可是除了一般高级匪干,能够恣肆穷奢外,一般平民恐怕连这种小吃想都不敢想,更没有快意一啖的口福了。

  武汉三镇的吃食

  武汉三镇,从历史上看,在三国时代,龙争虎国,已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地形上来说,地处大省通衢,长江天堑,水运总汇。开埠既早,商贾云集,西南各省物资,又在武汉集散,所以各省的盛食珍味,可以比美上海,靡不悉备,因而武汉跟北平一样,谈甜咸小吃多到不胜枚举,可是要找一家真正湖北口味的饭馆,就是湖北老乡,还不一定能指出那家是真正湖北馆子,当年上海有一家〃黄鹤楼〃,现在台北有一家〃京殿〃,据笔者所知,正式挑明是鄂省口味的,也不过仅此三两家而已。
  汉口青年会对门有一家三层楼的饭馆,叫〃大吉春〃,楼宽窗明,大宴小酌,各不相扰,整桌酒席是江浙口味,小酌便餐,则潮汕淮扬兼备,潮州厨师做鱼面是久负盛名的,大吉春的大虾局包翅,一般吃客都公认是他家招牌菜,鱼翅发到适当程度,用火腿鸡汤煨好,然后再用明虾来局,翅腴味厚,虾更鲜美。当时青年会总干事宋如海非常好客,遇有嘉宾莅临汉皋,总是信步到对门大吉春小酌,虽然是小吃,他经常喜欢点一只大虾局包翅,那时物价便宜,所费不多,小吃而用包翅算是够体面的了。梅县谢飞龄兄当年任大智门统税查验所所长,他说:〃想不到在汉口能吃到真正他们家乡(潮汕)菜,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蜀腴〃顾名思义当然是四川口味的茶馆,老板刘河官是四川成都觞园少东家,出川到汉口来闯天下,想不到一炮而红,在民国廿年左右在汉口请客吃川菜,非蜀腴莫属。后来阿官年事渐高,就不大亲自上灶掌杓啦,可是遇有知味之士,他还是抖擞精神不吝一显身手。他最拿手的菜是水铺牛肉,据说是跟家里一位老佣人学的,他先把两分肥八分瘦的嫩牛肉,剔筋去肥,快刀削成薄片,芡粉用绍酒稀释,加盐糖拌匀,放在滚水里一涮,撒上白胡椒粉就吃,白水变成鲜而不濡的清汤,肉片更是软滑柔嫩,比北方的涮锅子又别具一番风味。这道菜,肉要选得精,片要切得薄,作料要调得恰当,水的热度更有开肉的老嫩,看起来虽然简单,可是做的恰到好处还真不容易。笔者在蜀腴吃过一次后试做了几回,不是肉老,就是汤里沫子多,始终没摸到这道菜的窍门。后来来到台湾,才知道张大千先生府上也善制水铺牛肉,并且列为大风堂名菜之一。
  蜀腴的青豆泥也是别处吃不到的一道甜菜,这道菜先把青豆研得极细成泥,脂油白糖熬成糖浆,然后把豆泥混入,速炒带搅,渐渐把泛上面的浮油滤净起锅,用大磁盘子盛起上桌,翡翠溶奖,细润柔香,这个菜看起来不烫,可是不明究竟的人,吭呛一口不单嘴里起泡,甚至咽下去还觉得胃肠火辣辣的呢,所以这道菜只能用盘而不用盅碗,就是利于早点散热,不会让客人把舌头烫了还有苦说不出呢!记得闽台菜都擅长做八宝芋泥,有一家菜馆用中海碗盛芋泥上桌,愣是把一位女宾烫得直叫唤,宾主同感尴尬,堂倌更是不知所措,岂不是大煞风景。
  汉口满春有一家福建酒馆叫四春园,他们自夸灶上掌杓的头厨是福州广裕楼重金礼聘来的,广裕楼在福州来说,可算首屈一指的饭馆,从前有句俗语:〃到福州没吃过广裕褛的菜,福州算白来一趟〃。可见广裕楼在福州牌匾有多硬了,不管四春园的大师傅是否真是广裕褛出身,可是做几只福州菜,确实花样翻新,特别清爽。当年笔者最爱吃他家的白片鸡,这道菜他们真能不惜工本,成年留有一锅老母鸡的炼扬,然后把两斤重未下过蛋的雏鸡,收拾干净,放在大锅炼汤里盖严煮熟,连锅放凉备用,等上菜的时候才开锅拆鸡切片,装盘飨客,原汤原汁,自然是腴润味纯,比一般饭馆的白片鸡,放在白水里煮熟,立刻登盘荐餐的味道,自然是有天壤之别了。
  另外有道蒜办炒珠蚶,珠蚶选得大小一致,猛火快炒,鲜腴鱼嫩,拿来下酒,隽美之极。当年武汉绥靖主任公署办公厅主任陈光亲最爱吃珠蚶里蒜办,我们有时同去,蒜办炒珠蚶必定要双份多加蒜办,他专吃蒜办,我专吃珠蚶,何雪公(成浚)常笑我们说:〃古人有同床异梦,你们两人可算同养异味了。〃何陈两位现在都做了古人,想起这句笑谈,令人有不胜今昔之感。
  民国廿年左右,武汉几乎没有广东饭馆,后来汉口开了一冢冠生园,跟着武昌也开了一家冠生园分店,广东菜时鲜以生猛是尚,一般菜肴一向讲求清淡味永,绝少辛辣,可是武汉地接湘赣,嗜辣程度不逊川贵,冠生国特地为嗜辣客人,研究出一味辣椒酱,既宜啜粥更适健饭,所以冠生园早晚两市,椒辣酱本是配碟不计价的,反而变成每桌必要的招牌菜,甚至有人还要买点带同家去品尝呢!我因为不时光顾冠生园,跟他家主持人阿梁渐渐成了朋友,有一天阿梁特地请我去宵夜吃正宗鱼生粥,他说吃鱼生一定要新鲜鲩鱼,把鲩鱼剔刺切成薄片,用干毛巾反复把鱼肉上的水份吸取干净,加生抽胡椒粉,放在大海碗里,然后下生姜丝、酱姜丝、酸姜丝、糖浸荞头丝、茶瓜丝、鲜莲藕丝、白薯丝、炸香芝麻、炸粉丝、油炸鬼薄脆才算配料齐全,然后用滚开白米粥倒入搅匀,盛在小碗来吃,粥烫,鱼鲜,作料香,这一盅地道鱼生粥,比前此所吃鱼生粥,完全味道不同,来到台湾后,所有吃过的鱼生粥没有一家能赶上阿梁亲手调制鱼生粥的味道,澹澹之思,至今时萦脑海。
  醉乡是一家云南口味的饭馆,虽然只有一间门脸,不十分起眼,可是楼座宽敞豁亮,开二十桌酒席都不成问题。现在台湾云南馆子,最早有金碧园,后来又开了人和园、昆华园、纯园,巧在所有台湾的云南馆子一律用园字做招牌,是巧合呢,还是云南朋友对园字特别偏爱。现在一进云南饭馆,大家都要点个大薄片,在台湾大薄片似乎成了滇菜的招牌菜了,好像吃云南馆子而不点个大薄片,人家会以为你是怯杓似的(北平语傻瓜的意思),不过当年的醉乡虽然是云南馆子,可没有大薄片,因为早先大薄片是云南乡间粗菜(所谓庄户菜),后来由李弥将军誉扬提倡,才大行其道的。醉乡的过桥米线特别够味,米线其实就是米粉,不过他家米线是出自厨房大师傅手艺,不是杂货店出售的一般米粉。好米线柔滑棉润,不轫不糟,吃到嘴里非常爽口,吃米线的肉片鸡片腰片鱼片都要刀工好,切得飞薄,韭菜、笋丝,青菜也要摘得嫩切得细,汤一起锅一定要用碗盛,而且碗要高边深底,才不容易散热,保温度高,肉片蔬菜在滚汤里一烫就熟,才能鲜嫩适口,醉乡所用烫米线的碗,都是仿云南盛米线汤碗,在江西景德镇定烧的,碗牙儿耸直而高,碗底深,碗足厚,盛上滚沸原汤,因为聚热的关系,肉片菜蔬一烫即熟,端起碗来吃,而且不烫手。当年沪上名伶小杨月楼,应邀到汉口来演唱,对于醉乡的过桥米线非常欣赏,期满回沪广为介绍,所以上海男女名角,到汉口演唱,都要尝尝醉乡过桥米线,吃过之后无不交口称誉。炸脑花也是云南馆子一只特有的菜,醉乡的炸脑花,先把猪脑上的血丝筋络剔得干干净净,用黄酒泡上几小时,然后沥尽酒汁,鸡蛋打松加调味料,猪脑蘸蛋液入熟油炸黄起锅,入口之后,隐含糟香,用来下酒,比诸炸龙虾片,别有不同的风味。醉乡的宣成饼也是他家最拿手的点心,饼里所用火腿,都是云腿选材,货真价高,可是每天专门前去订做宣成饼的人,还是供不应求呢。
  沁园是一家宁波人开的饭馆,笔者旅居武汉的时候,有一个十人餐会,每月聚餐一次,十人轮流主持,餐费均摊,最主要的是每月换口味,避免雷同,要吃不同省份的饭馆。恰巧有一次笔者轮值提调,有位会友倡议要吃牛鞭,当时在汉口沁园的红烧牛鞭是颇着盛名的,于是订座订菜特别点一客红烧牛鞭,这道菜笔者从未尝过,既然众谋咸同,只好开一次洋荤。据沁园老板说这只菜一共炖了十多小时,有入口欲化的感觉才算到家,一大盘牛鞭,筋柔皮烂,其凝如脂,膏润甘肥,可称冬补隽品,后来宁沪都曾吃过这道菜,好像都赶不上沁园做的腴美。
  汉口宁波里对面有一家面馆叫乐露春,三间门面都是竹障席蓬,汉口暑天酷热,加上傍晚江水蒸发,更是令人郁闷难耐。乐露春栏槛通风,藤椅当阶,比一般屋顶花园都凉爽宜人,所以夏季的乐露春傍晚到午夜总是宾客常满的。他家各式面点均备,但以油鸭面最出名,据说他家老卤已近百年,所以卤出来的鸭子汁浓味厚,喝酒的朋友,只要说拿个酒来,四两白干,油鸭碟装老卤加二,酒喝够了,他才来面,鸭油浇在面上一吃,不但津津有味,而且所费不多,是凡在武汉住过的老饕大概没有不会光顾过乐露春油鸭面的。
  靠近新市场有一家专卖面食小炒的保定馆,他家有两样最拿手的面食,一是满天星的疙瘩汤,一是花素锅贴,北平一条龙,都一处都是以疙瘩汤出名的,这家保定馆搓出来的疙瘩细如米粒而且柔软,南方讲究汤水,汤清味正,似乎比北平一龙一处疙瘩细小汤更高明。至于花素锅贴馅儿精细不说,皮的厚薄,锅贴大小,锃上的火候都能恰到好处。离开汉口后无论在什么地方,一吃锅贴,总觉汉口保定馆的花素锅验应当列为极品锅贴。
  汉口近郊桥口的武鸣园,那是专门吃河豚的地方,虽然座地湫仄,可是一到河豚上市,百年老汤,汤滚鱼肥,连当年财政部长宋子文,最考究饮食卫生的人,也要光顾尝鲜并且不时称道赞美。可惜抗战期间,敌机轰炸武汉时候,武鸣园不幸中弹,一代名园顷刻化为灰烬,武鸣园河豚只能令人回味了。
  听李木斋世丈讲:〃前清湖北的督抚是不同城的,巡抚坐镇武昌,总督驻节汉口,汉口水路交通辇毂南北,通商开埠,华洋荟萃,形形色色的茶楼酒肆自然是争胜炫奇,鳞次栉比,而武昌是省会所在,官场酬应迎送频繁,也很有几家院宽室明,足够大宴小酌,类似北平饭庄子一类排场的酒楼饭馆。可是辛亥革命以后,饭食业全都集中汉口,武昌的大饭馆生意萧条日趋没落了〃。到了民国二十年武汉大水之后,武昌比较像样的饭馆恐怕要算蜀珍了,蜀珍雅座四壁丹漆彩绘,挂有不少川籍名流的书画,他家小吃相当精巧,酒席也够气派,笔者好友杨佩煌兄最爱吃他家的肝膏汤,据蜀珍大师傅说:做一份肝膏场要准备鸡蛋三个,中号士鸡一只,上等猪肝十二两、葱、姜、盐、酒、白胡椒粉,细菱粉各少许备用就够了。先把猪肝刮成细泥,鸡蛋打碎起泡,土鸡煨成汤去油打清,先盛出一三红碗晾凉,锅里留下一三红碗鸡汤小火保温,葱姜切成细末与肝泥搅和加细盐暨酒,连同打碎鸡蛋一齐放入已经晾凉的鸡汤里揽匀,然后把搅匀的肝泥用纱布漏去渣滓,放在笼屉里蒸十五分钟至二十分钟,此时肝泥已经凝而未固,用竹签试戳,竹签上不留血迹即可,肝膏蒸好盛入适量用开水烫过的磁水盘或水碗里,立刻把火上滚开的清鸡汤,慢慢浇在肝膏上,此时的肝膏越细越嫩越容易被热鸡汤冲裂破碎,那就要看个人的手法了,一碗精致肝膏汤,汤清膏细,不但吃到嘴里滑香鲜嫩,看起来宛如一块猪肝石放在清澄见底的笔洗里一样明澈,笔者只有在几位讲究饮馔的川籍亲友家吃过,这样的肝膏汤,在饭馆里所吃,蜀珍算是头一份儿了。至于他家的干煸牛肉丝,外焦里嫩,酥而不柴,最妙的是干松不油,一碟吃完碟底绝不汪油,这跟北海仿膳的炒肉末可称南北双绝,有异曲同工之妙啦。
  民国二十二年夏季,武汉多时不下雨,入晚汉日就像大蒸笼一样,溽热无风,不到天蒙蒙亮不能入睡,武汉闻人方耀庭先生(本仁)说:〃武昌黄鹤楼前,他有一所别墅,冬施棉衣,夏舍暑药,有两位老人家经管,叫积善堂,非常凉爽〃。约我过江小驻,消夏遣暑,堂在半山,背山面江,房宽廊阔,四面通风,两老一位是从前武昌府的都司姓箫,一位是江夏县的班头姓陶,两位久历沧桑,人都非常情蔚开爽,没事的时候闲话当年,彼此颇为投缘。有一天他们买了一种酥饼请我宵夜,据说这种饼是姑嫂两人研究出来的,既非店铺又没有名号,她们只是批发给小贩串胡同叫卖,大家叫它姑嫂饼,后来被附近文华中学的学生发现,大家都非常欣赏,酥饼白色酥皮,只有烧饼一半大小,可是要卖烧饼同样价钱,入口酥松微有甘香,可惜就是太不经吃,三口两口就一只下肚。文华中学在武昌算是教会学校里的贵族学校,学生休假回家,时常大批购送家人亲友,于是其名大噪,姑嫂饼被叫成文华饼,原名的姑嫂饼反而其名不彰了。文华饼的好处是松脆香腴,酥而不糜,跟山东曲阜的状元饼极为相似。体积方面状元饼稍大,文华饼更为小巧而已,
  笔者在读书时期就听舍亲蔡子壁时常慨叹说,北平样样都好,就是吃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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