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赞不知道该怎么接,大部分人眼里玩车就是消遣,跟打麻将没什么区别。只有真正为它疯狂的人,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永不言败的精神,和其他运动一样,过程虽然充满自虐,完成之后却份外满足。
他沉默着想了想,才说:“孟叔叔,你知道玩车的基本功是什么?”
不等老头回答,径自说:“是定车。不管你玩什么花式,第一个字,都不是骑,不是冲,不是动态的。而是定。”
“很奇怪吧?车子本来就是给人骑的,为什么要定住它呢?因为玩车所有动作的根本,就是保持平衡。这跟太极其实是一个道理。静中有动,动中有静。”
孟爸诧异地看着焦赞忽然双腿微曲有模有样地划起了云手,条件反射地也伸出手去,两个人“掤捋挤按”地定步推了起来。
“小焦,你可以呀,练了不少时候了。”
“恩,我就是为了更好地玩车才练的,一快一慢,很有帮助。”胶着的暗力在两人推演之间,弹簧一样你开我合,似重还轻。焦赞渐渐感觉到老头已经不象刚才那么心有隐虑的凝重了。
果然,老头坦言不讳:“你玩车,很危险吧?”
“孟叔叔,其实不管干什么都会有危险的。技术好了,可以控制危险。”
孟良下楼找人,远远看见两人站在小区绿化带旁推手。走近些,听到焦赞的声音:“。。。。。。您上次问我,就这么把自己的人生建造在两个不稳定的基础上吗?其实我想说,对一个12岁开始玩板15岁开始玩车,一直站在轮子上的人来说,可能,这才是人生的常态吧。。。。。。”
他的下一句话,让眼前和身后的父子俩都同时停顿了动作,惊讶起来。
“轮子从来不稳定,但只有它才能给人前进的助力。”
从孟良的方向,只能看到焦赞的背影,可老头脸上现身说法的微笑却看得再清楚不过。
不对吧?
焦赞居然是演技派!
孟良如同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
这种久违了的,自己在青春期无论如何也想得到的嘉赏般的笑容;竟然这么轻易地舍近求远地空投给了陌生人?
自己缺席的短短几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神展开啊!
13、13 。。。
“喂喂喂!有没有搞错啊;你们俩在演武侠片吗?”
孟良不知道自己基于什么心理,上去手刀劈开,硬是把焦赞挤了出去:“爸,我跟你来。”
“你?嘿嘿。”
老头不动声色地两手画圆,孟良一脸努力却无论如何臂肘也靠不上去,绕了几下就没了耐性:“什么玩意儿,慢吞吞地,当心越打越老年痴呆。”
老头撸住他胳膊,一带一托,喊了声:“走!”就把他送出去了。
这一跤措手不防,摔得好不狼狈。
孟爸拍拍手:“来,小焦。”
孟良跳起来,这口气怎么能忍得下去,一把拉住焦赞,冲着老头口气野蛮地说:“我们没时间陪你。”
孟爸心里有气:“我没说你啊。”
焦赞被孟良大力拖着跑动起来,扭过来的脸不知所措,孟良头也不回地大声说:“赶紧去订票吧你。”
“你去哪里啊?臭小子。”
声音远远传来:“。。。。。。看电影。”
上了出租车,孟良气愤地逼视着焦赞:“你跟老家伙说什么啦?”
“没什么啊。”
“没什么,他跟舔了冰糖似的?”
“我们就是聊聊天。”
“聊什么?”孟良寸步不让:“聊我了吗?”
焦赞深吸了一口气:“没。就是聊车,我玩车让你爸看见了。”
“不会吧?”孟良震惊之余迷茫起来:“老家伙看着不象这么潮啊,难道他也喜欢车?”
焦赞恶作剧地使劲点头:“恩,的确看不出来。”
孟良陷入沉思。到了影城下车,孟良直奔游戏场,焦赞也不多问,两人很有默契地一样样玩了起来。在跳舞机上pk的时候,每次踩中得分会在音乐中冒出一个很大声的“杀”字。
孟良就在这嘈杂的背景乐中吼着:“我要是说,现在,杀,开始跟你学车,杀,会不会太,杀,晚呢?”
焦赞没孟良熟练,全神贯注地跟着屏幕留神脚下;也大吼着:“可以啊,杀,你先跟丁峰学,杀,他是你大,杀,师兄。”
两人出了一身汗,终于累了,把赢得纸券兑了电影票,上楼买爆米花,也不管什么片子,够时间了就进。广告放完,灯光全黑了下来,是一部两岸合拍的青春言情片。两个人如遭雷击,这才四下里扫视,果然似乎全是情侣档。
“出。。。。。。出去吧?”焦赞最先提议。
男一和男二出来了,孟良眼前一亮:“哎,他,我还满喜欢的,创作型偶像派,传说他也是。。。。。。”拍掉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好了,吃完爆米花就走啦。”
焦赞无可奈何地坐着,慢慢发现,剧情的发展真是烂到令人发指。他被频繁挑战着接受能力,经常不敢置信地扭头看看孟良,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对方目视前方专注咀嚼的表情,却让他放弃了沟通的必要。
戏到过半,孟良忽然碰到手边的纸杯,买来的可乐一直忘了喝。他把杯子递到旁边,眼睛不离屏幕,过了好半天,才察觉还在手里。
“喂!”
孟良用手肘碰了一下对方,“沙拉拉”的声音,焦赞怀里的纸袋倒了下来,黑暗中白花花的小圆颗粒滚了一地。
“靠,居然睡着了。”
孟良把可乐放好,将纸袋里剩下的内容都倒进自己那包里,然后使坏地弯腰把地上触手可及的爆米花一一捡了回开,连焦赞腿上的也没放过,重新按原来的姿势塞进对方怀里,用焦赞垂下的手指环好固定住。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他露出得意的微笑,视线抬起,焦赞歪着脸睡得正香,嘴角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孟良就手抓了下来,扔进焦赞的纸袋。手指滑过嘴唇,心里忽然被烫了一下。
他转身继续看电影,可目光却总是盯着男一号的人中和下巴之间。听说做过润唇膏的代言啊,好。。。。。。好一条粉肠。
很Q,很弹牙,很PINK,很邪恶。
偏偏做事还总是很专注。知不知道,你一专注起来就更邪恶了。诱惑少男少女的。。。。。。
混蛋!演戏认真神马的最可恶了!
他探头侧身在隔壁的嘴唇上飞快地碰了一下,再坐下来,视网膜被强光灼伤后的空白。
我到底干了神马?!!定力测试彻底大失败啊!孟良整个人都要斯巴达了,好像独自坐在震耳欲聋的杜比音效间里,“杀”!
焦赞被清场的工作人员推醒,揉揉眼睛,厅里除了垃圾就剩下他一个观众了。走出来,在迷宫一样的红毯走廊里绕了半天也没找到出口。他不知道孟良跟他在走廊拐弯的地方,一前一后地错过了。
孟良下半场根本没看。他起身去洗手间,躲进隔间坐在马桶盖上抽烟。纠结了很久,得出来一个结论。
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跟一个错误的人,一起办了件错误的事,所以产生的感觉,也一定是错觉。
根本不可能嘛。旷太久,都会母猪赛貂蝉的。
正常。
洗手的时候,散场的人潮水一样涌了进来,他赶紧往外跑,找到自己的厅,已经不让进了。
“你朋友肯定走了,没人了。”
他边往外走,边打手机,没信号。到了前厅,还是打不通,孟良四处扫视,心里打鼓,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接电话啊,笨蛋,人生地不熟的,你是想要跑哪里啊?”
怕跟焦赞走岔,他楼上楼下大门口上窜下跳地在自动扶梯上表演越障跑。终于接通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耐心,在售票口人龙前蹲地抱头地告饶。
“我错了,行了吧?我就是,我也不知道,冲动是魔鬼。。。。。。”
焦赞拍拍他肩膀。
孟良抬起头来,只看到一个高高抬起的鞋底。
焦赞虚张声势地在他身上踹了一脚,居高临下地说:“你他妈一定是故意的。”
孟良手撑在地上,满脸通红:“我发誓不是。”
“一定是小岳告诉你的,对不对?”焦赞恼羞成怒:“我一看烂片就会睡着,你一开始不肯走,就是故意等着看我笑话呢吧?说!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很好玩吗?”
“啊?”孟良睁大眼睛,然后冷汗直流地握拳,心想,好险。
再站起来,已经换上了另外一副表情:“我还没说你呢,好心请你看电影,你要睡觉。我去上个厕所,散场你也不等我。还不接电话,怎样?看我上上下下找你很好玩吗?”
焦赞真冤枉,明明是里面没信号好吧?再说,这种烂片谁要看啊!可还没等他发作,孟良倒抢在前面“哼”了一声,一脸受伤地拣起跌在地上的手机。
“你还懂不懂什么叫尊重别人啊!”
焦赞闪了一眼,那好像还是自己买了摔了的那个,只是机身背面赫然有个熟悉的图案。
“喂,等一下。”
他想去掰对方的手,看个究竟,指尖刚碰上,就被嫌恶地甩开了。
孟良没等他欺身过来,迅速退了半步:“走开走开,离我远点。”
焦赞愣在当地,一头雾水,搞什么。
“我爸又不在这儿,别演了。”
焦赞迷惑地皱起眉头,孟良已经转身走了。
奇怪,被放鸽子的人不是明明是我吗?他生什么气啊?
对焦赞来说,孟良病后的情绪化实在让人琢磨不定。好在马上就要回去了,自己也不用再人前配合敷衍,人后相看两厌。
临走前最后一顿饭,吃得殊无滋味。从头到尾,两人除了在孟贤点名要吃“白色胡萝卜”的时候,异口同声地冒了一句“咴!这个真没有”之外,就再无对话交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付出是有回报的。
孟良把支票在焦赞眼前晃晃,放在他手上,然后伸出一只手指,戳得对方拉开距离,才得意地关上门。
焦赞回到自己房间,那数字好像把他的心砸出了月球表面,反反复复地看。
孟爸敲门的时候,他赶紧把手藏进了裤袋,站起来,却鸵鸟一样抬不起头。他再没想到,又是一张支票递了过来,一时间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睛。
孟爸老脸上多少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才说:“算我给你店里的投资,怎么样?”
焦赞描述得再轻松励志,孟爸究竟老派,年轻人总会老去,玩车的危险刺激是有年龄限制的,长久考虑还是应该把重心放到店里的生意上。他知道,以焦赞的个性,这钱肯定拿着烫手,扯了几句交代的话,总是不离未来规划,长远打算,说到底,还是希望儿子能各方面都有个保障。
焦赞保持微笑地听着,垂着眼睛,心里惆怅起来。
被。。。。。。被物化了呢。
这个一切都可以被衡量换算划等式的世界。
支票很轻,父爱很重,这是老头给儿子买的养老保险。
“小焦,玩车不能玩一辈子,还是要立足创业。我这个儿子,不太懂得表达感情,象我。你看,但凡我们俩有一个擅长,也不至于搞到今天这个地步。有什么的话,你都多担待。。。。。。”
焦赞被深深刺激了,找保姆拜托你去劳务市场,吸了口气:“孟叔叔,其实他,并不是你想的这样。”
第二天一早到了机场,电子屏上显示航班延误,焦赞黑着脸频频看表。孟良表面上若无其事,内心多少有愧,有心想说两句自我开脱的话,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合适的词。
好容易到了登机时间,两人排在队伍前面。焦赞心事重重地低头径直进去了,孟良还挡在舱口拿任取的报刊杂志。随手一翻,其中有几本新出的财经类周刊,封面浓墨重彩的一张图片,再熟悉不过,就是自己PPT里用的最后一张。孟良惊得张口结舌,手比人反应快,把几本全抄起来,躲过乘务人员的视线塞进包中。挨到焦赞身边,坐下来,一颗心还砰砰乱跳。
憋到安全带灯熄灭,他摸进厕所,掏出来仔细查看,果然是“高峰论坛”后的企业专访。李总借用了不少自己的内容,焦赞飞车的图片理所当然地成为类似企业象征的FOCUS上了封面。
“嘿嘿,嘿嘿。”
孟良已经能看到自己被追着痛扁的景象了,忍不住欲哭无泪地笑了出来。
李总,你这个毫无版权意识的害人精!
回到座位上,他不由自主地对焦赞示起好来:“想喝什么,我帮你叫啊。”
焦赞诧异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变脸比翻书还快了,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番茄汁摇头。
“你别担心,一定能赶得上的。”
焦赞不置可否,心虚地把脸扭到窗户那边,根本没在担心这个好吧?
孟良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喊空姐,也要了一杯番茄汁,为了病后多发汗,特意追加了两份胡椒粉。
过了一会,另一位空姐过来抱歉地说:“先生,我们今天装机时候产生了疏忽,现在暂时没有胡椒粉了,您能不能匀一包给前面的客人?”
“那怎么行?”孟良理直气壮地拒绝:“我们这两个人呢。”
“我不需要。”焦赞明确表态。
“那。。。。。。那我也帮你留着。”
“无聊。”焦赞把脸又扭了过去。
孟良在空姐无奈离去和周围一片斜视的背景中勇敢地对着隔壁的后脑勺,报以微笑。
14、14 。。。
赶到商演现场,时间刚刚好。
丁峰带着矮座街攀在一边侯场,小伙子人高马大地正探头张望,看见焦赞的身影,知道不用自己这半调子出去丢人现眼了,舒了口长气。
“ZAP哥,车。衣服。”
焦赞动作迅速地换上,伸长手臂,弓身下腰地热身。
“喂。。。。。。咱们现在有钱了,你何必还这么拼?”
孟良不合时宜的发言,忽然激怒了焦赞,抬起头一手揪住对方衣领吼了一声:“你懂个屁!”
车子冲出去的时候,孟良还被推搡地发愣。从机场到这儿一路急赶,两个人都被堵车弄得暴躁,可对方陡然而至的怒气没发泄在他身上,就完全发泄在了车上。
他目睹着焦赞高拉角度,根据现有地形,只用后轮颠跳安全桩,跳骑街边长椅,逐级跳上台阶,再逐级跳下,从高台上两周旋转飞跳,插花做着定前轮的摆尾动作,在一指横宽的不锈钢扶手上溜车,甚至跳上一人多高的围墙,沿着铁闸门险险骑行,再一跃到2米开外的石墩。。。。。。
人群中时而鸦雀无声,时而在惊呼之后爆出掌声。
孟良跟着车轮心情跌宕,这段时间下来,他对车也算了解了不少。可再清楚避震系数和轮胎摩擦因数,跟看真人耍攀比起来,都显得太过理性。现场就是,手里捏着冷汗,心脏提到喉咙,每一次成功,都暗叫一声侥幸。
手机短促地响起,是老头。
他接起来粗鲁地“恩”着:“到了。”刚想质问老头为什么这么婆妈,电话里晴天霹雳般得:“今天上市的《XX周刊》有你们‘聚能’的专访,你赶快给我退出来,不许提我的名字,知道吗?不然我要你好看!”
“爸,我说过,好歹要等我把拓展计划做完啊,我答应了要帮李总训练出一只合格的团队,才好功成。。。。。。”
“不要再给我找借口!”老头不容分说地打断:“还有,你回头去找来看看,小焦是封面。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公私要分开!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真是吵啊!表演结束了,焦赞正在过来,孟良不耐烦地直接关机。他原地不动地站着,目睹焦赞把车摔在地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