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幸灵顿了顿,又随口问了句,“老师周末也不休息吗?”
柳景瑜吃了一惊似的,忽然瞪大了眼睛,茫然的转过头来看幸灵,半晌才喃喃道:“啊,差点儿忘了今天是周末,你是学生,当然也要休息的……这样吧,后天你没课的时候再过来好了。”
幸灵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没关系,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只是好奇,老师忙起来连周末都不休息,难道家人都没意见吗?”
“家人?”柳景瑜扯开唇角淡淡一笑,“我没有那种东西。”
“啊,对不起……”虽然幸灵觉得称呼自己的家人为“那种东西”很奇怪,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开口向柳景瑜道歉。
“唔,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柳景瑜不甚在乎的收拾好公文包,对幸灵道,“晚上没有约会吧?介不介意我请你吃顿饭?”
“当然没有约会。可是,为什么想请我吃饭?”幸灵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大眼镜,一本正经的问。
“没什么。忽然想找人聊聊天,而你刚好在这里。”
柳景瑜说这句话的时候,幸灵看到他眼里闪过一抹落寞的神采,但等定睛想要看得更清楚时,却又什么也捕捉不到了。
“嗯,刚好我也不想一个人。”
“是吗,那走吧。”
幸灵跟着柳景瑜进了附近一家口碑极佳的西餐馆。店里光线很暗,微微可见嫩黄的灯光如豆。两人面对面坐下,视线都有些昏蒙
,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没过多久,侍者送来了红酒和牛排,幸灵注意到柳景瑜拿餐具的姿势十分标准,进食的时候几乎不发出声音,举止优雅宛若贵族绅士。
“怎么不吃?”柳景瑜见幸灵在位子上半晌没动,便放下餐具问。
“看老师吃东西的样子是一种享受,一不小心就入迷了。”幸灵用无辜的语调说。
柳景瑜被逗笑了,原本一丝不苟的表情顷刻瓦解,说话的口吻也不知不觉放柔了许多:“下午你话特别少,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
“咦?”幸灵咋舌,“我反而觉得,是老师的心情不太好呢。”
“如果按普通人的标准,那我大概一直都心情不好吧。”柳景瑜抿唇笑了笑,对幸灵的话不置可否。
“老师一个人住?”
“嗯。”
“不考虑结婚麽?”
柳景瑜一怔,旋即笑道:“你怎么肯定我单身?”
“如果有师娘,她不会舍得让你周末一个人加班的。”幸灵回答得理所当然,“或者,老师其实是独身主义者?”
“也许吧,至少目前没有结婚的打算。”柳景瑜颇为怀念的道,“要是能回到大学时代就好了。”
“老师是留校任教的吧?”幸灵歪着头猜测。
“算是,虽然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回来。”柳景瑜顿了顿,“博士毕业后美国那边也有学校愿意接纳我,不过校长希望我能回国任教。”
“那,肖老师也是因为这样才回来的吗?”
柳景瑜没想到幸灵话锋一转,竟然提及肖白,不免有些错愕,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点了点头:“应该是吧。可他的能力比我出众,说实话,我不太清楚他是怎么想的。”
“肖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起来你对他很有兴趣。”柳景瑜淡淡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周雪跟我提过,当初选导师时你也是想改选肖白的,对吗?”
幸灵解释:“那时候我想选他,是因为哥哥幸芝的关系。”
“现在呢,也是因为幸芝的关系?”
柳景瑜问得漫不经心,幸灵却暗自咬紧了下唇,面露微微的难色。
“怎么,被我说中了?”
幸灵沉默了许久,倏又抬头道:“昨天晚上,哥哥和肖老师在一起。”
柳景瑜不解:“所以?”
幸灵平静的继续道:“哥哥没有回宿舍。”
柳景瑜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道:“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就算在外面耽搁了一个晚上也很正常。”
“不正常,他们才不
正常呢。”幸灵伸手捂住前额,语调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哥哥不喜欢女人,但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却有吻痕……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但是一想到哥哥和他……总之,我不会把哥哥交给一个不明不白的男人!”
最初的那几秒,柳景瑜脸上是没有表情的。餐厅昏暗的光影笼罩着他,在他身后投下一层化不开的浓郁阴影。接下来幸灵又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楚——仿佛只在一瞬间,这个世界所有的声音都已离他远去了。
“老师?你怎么了?”
很突兀的,幸灵的声音透过层层迷雾钻入脑海。柳景瑜摆了摆手,努力想保持清醒,奈何心里的黑和餐厅里的黑融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晦暗色调几乎使他昏厥在地。
“……我没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又能正常的呼吸。柳景瑜缓缓睁开眼,猛地看清幸灵大睁的杏眸近在咫尺,里面贮满了急切的担忧。
“你刚刚昏倒了,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贫血罢了。”柳景瑜深深吸了口气,抬眸对幸灵轻浅一笑,“你放心,我会找时间和肖白谈谈。作为一名老师,如果他确实做出伤害学生的行径,我不会轻易饶恕他。”与轻柔的口吻截然相反,他的眼神很暗很冷,有什么东西消失在那双幽冷的瞳孔里,也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凝冻成冰,看起来愈发危险而美丽。
☆、Chapter21
由于在游戏里疯狂砸钱导致财政紧缩,骆洛痛定思痛,决定对幸芝采取不放弃、不服从的紧迫盯人战略,试图用火热的攻势融化冰山的寒冷,奈何连日下来收效甚微;而在幸芝看来,身边多了个买水打饭的殷勤跟班感觉不坏——事实上,他的生活习惯与之前相较并没有多大变化,算起来仍是宅在宿舍的时间居多。
骆洛极力想要从平静的表象下挖掘出点不一般的什么,可他所捕捉到的,只有幸芝在枯燥的上网过程中偶尔对电脑屏幕展露的微微笑颜,虽说常常是惊鸿一瞥,但那惊艳的瞬间往往美得荡人心魄。每当此景,骆洛就在心里感叹男大不中留啊,自己整天为他端茶倒水劳心劳力跑断腿,他理所当然乐享其成连个好脸色也不给,宁愿抱着电脑浪费表情……这是作孽,作孽啊!TT
“大清早的,你神神叨叨说什么呢?别是中邪了吧!”隔壁小胖推门进来借水壶,正好瞥见骆洛满眼血丝的在床上搂着棉被喃喃自语,便凑过去抓住他肩膀使劲摇晃。
“干什么干什么…哎哟你轻点!老骨头都给你摇散了!”
骆洛转头瞪了小胖一眼,小胖欣慰道:“散了好散了好,奸宄退散!回魂回魂!”
“我擦…信不信老子先奸了你……”
小胖扑到骆洛床边一脸娇羞状:“你奸啊奸啊,别是银样蜡枪头,光说不练啊。”
“呕……死开死开,老子有节操的!轮也不轮不到你!”
骆洛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往外爬。
蓦地,被吵醒的幸芝没什么表情的起床,经过骆洛和小胖身边时轻飘飘的瞥了两人一眼,而后默不作声的拐进了洗手间。骆洛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死命把小胖往门外推:“快跑快跑!再晚就来不及了!”
“啊啊??出啥状况了?”
小胖正一头雾水,冷不防一盆水当头泼出来,浇得骆洛哆嗦不止:“呜啊!!谋杀啊!这是红果果的谋杀!!”语罢凉飕飕的回头,小胖早已哧溜一声溜个没影了。
幸芝随手把脸盆往桌上一丢,看也不看骆洛一眼,动作机械的爬回床上继续补眠了。
骆洛心有不甘,战战兢兢哆哆嗦嗦的扒到幸芝床头:“您老下手真够狠的……”
幸芝翻个身不理他。
骆洛晃着湿嗒嗒的拳头威胁:“晚上光上网不睡觉,起床气还这么重……小心我反击你!”
幸芝抬手打了个呵欠:“你反击啊,谁也没拦着你。”
“我我我反击给你看!”
骆洛操起脸盆气势汹汹的杀进洗手间,盛完水又气势汹汹的杀出来,作势就要往幸芝床上泼。
“我泼了,我真的泼了哦!”
“……”
特地跑来关心后续发展的小胖踏进门就撞见这一幕,脸上顿时囧囧有神。
自觉没趣的骆
洛灰溜溜想把水盆放下,不料脚底一个趔趄,身形踉跄的瞬间只听见一阵乒乒乓乓水花四溅的哗响。待反应过来,骆洛慌不迭扑过去想抢救幸芝桌上的电脑,可惜为时晚矣,任他又擦又抹又吹风,悲催的小电方经一场水灾厄难,怎么也启动不了了。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骆洛边滴冷汗边碎碎念,急得脸都白了。
小胖万分同情的瞥了他一眼,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拿起抹布和笤帚帮骆洛收拾残局,而后豪气干云的拍拍他的肩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为兄去了,贤弟好自为之。”
骆洛转头,望着已经彻底清醒的幸芝,一副目光呆滞状:“君为刀俎……臣为鱼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臣但求一死!但求一死啊啊啊!!!”
“免。”幸芝仍是那么轻飘飘的道,“朕饶你不死。”
“不,不!臣有罪!臣该死!臣罪该万死!”骆洛扯住幸芝的薄袖痛哭流涕。
“是吗,那你自裁吧。”
幸芝面不改色的说完,身子一歪又倒回床上了。
接下来一整天骆洛都胆战心惊眼皮乱跳,在教室上课的时候也老觉得脊背发凉,那种阴森森的感觉让他于心有愧良心不安心乱如麻。跟骆洛一起听课的幸灵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皱眉道:“你很冷吗?干嘛发抖?”
骆洛哀哀的瞅着幸灵,欲哭无泪。
幸灵半晌没有听到回复,索性头一扭,不管他了。
下课后,骆洛问容花榭要了肖白的联系号码——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肖白打个电话,否则依幸芝那种人情淡漠的性子,万一两个人久不联络闹出误会就不好了。
但出乎骆洛意料的是,肖白竟然关机了。
他不死心的又拨了一次,回应他的依旧是空灵无机质的机械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please try it later……
“不会吧……”
骆洛越想越不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容花榭见状不解道:“你找肖老师有急事?”
骆洛点头:“很急很急,火急火燎!”
“啊?出什么事了?”
“早上你和幸灵出门了,所以不知道……”骆洛叹气,“我,我一不小心帮幸芝的宝贝疙瘩洗了个澡。”
容花榭一听就囧了:“你弄坏了幸芝的电脑?”
骆洛泪眼婆娑的蹲到角落画圈圈。
容花榭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同情道:“你毁了他和肖老师沟通感情的最重要渠道,后果很严重,的确有必要解释一番,我带你去肖老师办公室碰碰运气吧。”想想眼下也别无他法
,骆洛只好答应了。
除了上课时间,肖白极少会待在学校,所以容花榭说要带骆洛去他办公室碰运气时是不抱多大希望的。然而让两人吃惊的是,肖白办公室的门是敞着的,一线微光隐隐从门框的缝隙里透了出来。
“肖老师?”
几乎就在容花榭上前叩门的同时,房间里传出一阵磕磕绊绊的乱响。骆洛好奇的探头,旋即发出了短促的一声惊呼。
“怎么了?”
容花榭正想一看究竟,不想却被骆洛用手一把捂住眼睛。
“少儿不宜!”
“……”
☆、Chapter22
从中学至高中时代,肖白一直是个走到哪里都让人无法忽视的天然发光体。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参加各式各样的比赛竞技,赛事内容横跨篮球、歌咏、舞蹈、美术、摄影、奥数、科技、物理等全方位学科;他最享受的是走在路上听女生们为他尖叫的疯狂场面,如果看到有人因为自己的微笑而昏厥过去,他不介意伸手扶她一把,哪怕此举的后果将是引起一场新的大混乱。而在闲暇的时间里,肖白和普通男生一样热衷于上网游戏泡MM,他的好友名单里最辉煌时期曾有一百多个漂亮MM的ID,但真正让他有点动心的,只有一个素未谋面、名叫“秋风扫落叶”的女号。
那时候的校长还不是大学校长,他在学校负责本地市数学与信息类竞赛的各种培训。由于经常参加比赛的关系,作为其得意门生的肖白和柳景瑜很早就在校长家里彼此认识了,然这种层次的认识仅仅浮于表面,两人真正意义上的正面交锋应算是高中毕业那年——也就是肖白意外发现柳景瑜即是“秋风扫落叶”的那一年。
一开始柳景瑜对于自己在游戏里玩女号的原因没有多作解释,后来在肖白不死心不甘心不灰心的穷追猛打下,干净利落的承认了自己故意招惹他,是因为早就看他不顺眼的事实。当时学校里知道肖白游戏ID的人多不胜数,对他一贯招摇的品行嗤之以鼻的男生亦不在少数。柳景瑜自问对肖白的反感尚不至于到恨之入骨的程度,但这种负面情绪在其游戏里第一次偶遇肖白即被调戏的时候彻底引爆。或许招惹肖白的初衷是为了伺机报复,可后来柳景瑜自己也有些分不清对肖白怀有的情绪到底是羡慕还是嫉妒。
早在知道肖白这个人的存在时,柳景瑜就有意无意的对他产生了竞争意识。凡是肖白参加的赛事,必然有柳景瑜的名字,虽然大部分比赛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但在数学与信息领域,他们堪称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原以为高中毕业后彼此间这种奇怪的关系就能得到缓解,万没想到两人都因才华出众而被高中学校保送至同一所大学。比起跟肖白成为同学的事实更让柳景瑜无法接受的是,同母异父的兄长君野竟也和他们同班,并和肖白一起无端搅乱了自己平静的生活。
大学四年,三人之间情仇纠葛自不必说。毕业后柳景瑜和肖白再次凭借优异的表现被学校一起保荐至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两人简直像是被隐形的绳索套牢一样,想分都分不开。唯一让柳景瑜情绪稍解的是:无论如何,身处异国,可以不用再天天面对君野,也终于能跳出那个对其而言如同噩梦般的三角怪圈。
25岁攻读完博士学位那年,柳景瑜曾打算留在美国生活,但巧合的
是他与肖白共同的恩师也在同年就任大学校长,并提出了想请他回母校任教的希望。那时候的肖白已收到麻省理工的任职邀请,柳景瑜几乎确信他会留校就职……没有多少人拒绝得了这样的荣誉,至少如果受邀的人换作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来。怀抱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柳景瑜没有和肖白商量便擅自决定回国任教;然而就在肖白得知柳景瑜回国的确切消息后,便立刻回绝了美国校方的邀请,和他一起回到母校任职。
事隔三年,柳景瑜从来没有亲口问过肖白当初决定回国的原因,而肖白表现得比他更为潇洒,到哪儿都一派如鱼得水的自在逍遥。柳景瑜曾无数次下定决心不再与肖白纠缠不清,但现在,就在此时,这种决心已经被他亲手打破了——
他可以容忍肖白风流的行径,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无限期的容忍下去。
“如果只是因为寂寞,我希望你不要再和学生纠缠不清,这对你们没任何好处。”虽然是他特地把肖白约到办公室,柳景瑜依然表现得耐心有限。
“哟,小瑜你在吃醋吗?”肖白微微一笑,饶有兴致的注视着难得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