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可数的。
这种阴暗的状况,在某些情况下,例如在涉及一个朝代或国家的政治时,能造成重
大后果。这一问题在《人间喜剧》中有它的位置。◎但是在这里,只要描述一下复辟时
期巴黎检察院关押死回的石牢,便足以使人看到一个死刑犯的最后日子是多么可怕。
◎据说巴尔扎克曾考虑以此为题材写一部题为《弑君者》的作品。
七月革命前,附属监狱里已经有“死回牢房”,而且至今依然存在。这间牢房的背
后是书记室,二者之间有一堵巨石砌成的厚墙。牢房两侧是两堵相对的七、八尺厚的大
墙,这墙便支撑着宽广的法院休息大厅的一部分。站在边门向穹顶大厅里望去,目光便
能深入那条又长又暗的过道。经过过道的第一扇门,就能进入这间四室。这个阴森森的
屋子从一个气窗采光,气自上装着粗大的栏杆。人们走进附属监狱时,几乎看不见这扇
气窗,因为它开在边门栅栏边书记室窗子与附属监狱书记官住宅之间一个窄小的位置上。
建筑师把书记宫的住宅像一面穿衣镜一样嵌在进门院子的尽头。这个位置说明,为什么
附属监狱改建时,夹在四堵厚墙中间的这间房子作了这个阴森可怕的用处。犯人关进这
间屋子后是绝对不能潜逃的。那条过道通向单独关押的牢房和女犯部,出口就在装有火
炉房间的对面,那个房间里总是聚集着一些警察和看守。气富是唯一通向外界的出口,
位于离石板地面九尺高的地方,朝向第一个院子。这院于由附属监狱外门值勤的警察看
守。任何人力都无法攻击这铜墙铁壁,何况,人们给死刑犯立即换上了紧身衣。大家知
道,穿上这种衣服,手就无法行动◎。另外,囚犯的一只脚被铁链锁在他的行军床上。
最后,还有一头“绵羊”给他送饭,将他看守住。四室的地面是厚厚的石板。光线极其
阴暗,只能勉强看见东西。
◎这种衣服用粗布制成,衣袖用线扎死,手在袖内。
由于巴黎在执行法院判决上改变了做法,这间牢房十六年来一直没有用途。尽管如
此,即使在今天,走进这间四室时也不能不感到脊椎骨都会发凉。罪犯在这里沉浸在寂
静和黑暗这两大恐怖源泉中,伴随着他的只有悔恨。你们想一想,他是不是要发疯?紧
身衣又束缚着他,使他动弹不得。要有多么刚强的毅力才能抵挡得住啊!
科西嘉人泰奥多尔·卡尔维当时二十七岁,他被隔绝在完全孤立的环境中,已经抵
挡了这死牢的两个月摧残和“绵羊”的阴险劝说!……这是一桩奇特的刑事案件,科西
嘉人在这个案子中被判了死刑。下面对这个非同一般的罪案作一个简短的分析。
雅克·柯兰像是一根脊椎,通过他的可怕的关联,可以说把《高老头》与《幻灭》,
又把《幻灭》与本书联结到了一起。本书场景已经非常广阔,不可能在这一场景之外再
扯一些与故事结局和雅克·柯兰无关的题外话了。泰奥多尔·卡尔维案件是个扑朔迷离
的题目,此刻正使受理此案的陪审团优心仲仲。读者对这个神秘的题目一定会展开更好
的想象。一星期前,最高法院已经驳回罪犯的上诉,德·格的维尔先生一周来一直过问
这个案件,日复一日地拖延着,没有下达执行死刑的命令。他竭力叫所有的陪审员放心,
声称这个死到临头的犯人已经招认了自己的罪行。
瓦勒里昂山、圣日耳曼、萨尔特鲁维尔丘陵以及阿尔冉特伊丘陵之间伸展着一片贫
瘠的平原。大家知道,南泰尔镇就在这片平原的中部。镇上一座孤零零的房子里住着一
个可怜的寡妇。她得了一份意料之外的遗产,但是几天之后她被抢劫和谋杀了。这份遗
产包括三千法郎,十二副餐具,一条金项链,一块金表和一些衣服。给她留下遗产的是
一个已经死去的酒商。酒商的公证人曾劝她将三千法郎存在巴黎,但这位老妇人没有这
样做,愿意将所有钱财都由自己保管。首先,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有这么多钱,另外她
像大部分下层人和乡下人那样,在任何事情上对任何人都不相信。南泰尔有个酒商是她
的亲戚,也是去世的那个酒商的亲戚,寡妇与这个酒商详细商量后,决定把这笔钱变成
终身年金,同时卖掉南泰尔的房子,去圣日耳曼过有产者的生活。
她住的房子带着一个很大的花园,花园周围是破烂的树栅。这是巴黎郊外小农自建
的那种难看的房屋。南泰尔盛产石灰和砾石,到处是露天采石场,这种房子就是用这类
材料匆匆堆积起来的,没有任何建筑上的概念。巴黎四周都能看到这种情形,几乎都是
一些刚刚开化的野蛮人居住的陋室。这座房子有底层和二楼,二楼上面便是阁楼。
这个女人的丈夫原是采石场主,这座房子就是他造的。每扇窗户都按上结实的铁条,
大门也非常坚固。这个已故的人知道他们是旷野上孤单单的一家,而且那是什么样的旷
野!他的顾客都是巴黎的主要石工师傅,他往巴黎运送石料,回来时用空车拉回盖房子
用的主要材料。房子就造在离他的采石场五百步远的地方。他从巴黎市内拆毁的建筑中
选择合适的东西,价格极为低廉。所以,这些窗、栅栏、门、护窗板、木工制品,一切
都来自被许可的劫掠,是他的主顾送的礼物,精心挑选的上好礼物。如果有两个门框可
以拿走,他总要拿其中最好的一个。房屋前面有一个宽广的院子,院中有马厩。一道围
墙伸展到大路旁边,那里有一道结实的铁栅栏门。马厩里有好几条看家狗,夜晚,屋子
里还有一只小狗。屋后有一个一公顷左右的菜园。
采石场主的老婆没有孩子,守寡后只跟一个女佣人住在这座房子里。采石场主死去
两年后,她卖掉了采石场,所得的钱还了丈夫欠下的债。于是这座空荡荡的房子便成了
她的全部财产。她在这里养鸡,养奶牛,去南泰尔出售她的鸡蛋和牛奶。她的丈夫原来
雇佣马夫、车夫和采石工人,什么活都由他们干,现在这些人都给辞了。她连菜园子也
不种了。这满是石头的地区长不出什么青草和蔬菜,她也就只能得到很少的收获物。
卖房所得的钱和继承来的钱加在一起能有七、八千法郎。这个女人以为能从这八千
法郎中得到七、八百法郎的终身年金,有了这七、八百法郎她就能在圣日耳曼过上舒舒
服服的生活了。南泰尔那个酒商提出要这笔终身年金,她不肯给他。她为此与圣日耳曼
的公证人已经谈了好几次。就在这种情况下,有一天,人们再也看不见皮若寡妇和她的
女佣人露面了。院子的栅栏、房子的大门、护窗板,全都关着。法院在三天后得知这一
情形,前来调查。预审法官波皮诺先生在检察官陪同下从巴黎来到这里。以下便是他们
看到的情形。
无论是院子的栅栏,还是房子的正门都没有盗贼破坏的痕迹。钥匙插在正门内侧的
锁眼上。任何铁条都没有被弯曲。锁、护窗板、所有门窗都完好无损。院墙上也没有任
何行迹表明有坏人经过。陶制的烟囱不是人能进出的路,所以不可能有人从这里进入室
内。屋脊两端的装饰没有丝毫损坏,看不出有过任何暴力行为。
司法官员,警察和比比…吕班进入二层房间后,发现皮若寡妇和女仆分别被勒死在各
自的床上,用的是她们夜里包头的头巾。那三千法郎,以及餐具和首饰,都已被拿走。
两具尸体,还有小狗和院子里一条大狗的尸体,都已腐烂。
检查菜园的围栅后,没有发现任何破损。菜园的小径看不出有什么人经过的迹象。
预审法官认为,如果杀人犯从这里潜入,他可能从草地上行走,以免留下自己的脚印,
但他又怎样进入室内呢?靠菜园这边的门上有一个气窗,上面装着三根铁条,全都完好
无损。这扇门上的钥匙也插在锁眼中,与院子那边的正门一样。
比比一吕班用了一天时间到处观察。波皮诺先生,比比一吕班,检察官本人,还有
南泰尔警察班长,都已认为坏人作案是完全不可能的。于是,这桩杀人案便成了一个政
治和司法部门必须承认自己无能的可怕的问题。
这桩由《判决公报》发表的事件发生在一八二八年冬天到一九二九年之际。天知道
这件怪事却在巴黎引起了轰动。不过,巴黎每天早晨都有新鲜的戏剧性事件可以供人消
遣,所以这过去的一切都已被忘得干干净净了,但是警察部门却什么也没有忘记。毫无
成效的搜查持续了三个月之后,比比一自班手下的警察注意到有个妓女挥金如土。这个
妓女由于跟几个盗贼往来密切,本来已经被警察盯上了。她这次想托一个女友抵押十二
副餐具、一块金表和一条金项链。而女友却拒绝了。这件事传到比比一吕班的耳朵里,
他便想起了南泰尔被盗的十二副餐具以及金表和金项链。于是人们立即通知巴黎的所有
当铺营业员和窝主,比比…吕班派人对金发玛侬◎进行严密侦察。
◎金发玛侬原是著名盗贼里布莱的情妇。
人们很快获悉金发玛依狂热地爱着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很少露面,人们以为他
对金发玛依的一切爱情都无动于衷。事情更显得扑朔迷离。这个年轻人受到暗探注意,
很快被发现并证实是个潜逃的苦役犯,科西嘉族间仇杀的著名头目,外号叫作玛德莱娜
的美男子泰奥多尔·卡尔维。
人们向泰奥多尔放出一个窝主。他是一个既为盗贼干事又为警方效力的两面人物。
他答应购买泰奥多尔的餐具、金表和项链。正当圣纪尧姆大院的旧铁商在院内十点半给
化装成女人的泰奥多尔数钱时,警察前来搜查,逮捕了泰奥多尔,扣押了这些物品。
立刻开始预审。根据检察院的看法,只有这么一点点材料,不可能将他判处死刑。
卡尔维始终坚定不移,从来不说自相矛盾的话。他说,是一个乡下女人在阿尔冉特伊卖
给他这些东西,买下后听到南泰尔发生杀人案,便明白了拥有这些餐具、这块表和这些
首饰十分危险,而且,在巴黎那位酒商,也就是皮若寡妇的叔叔死后,这些东西已经列
入他的财物清单,后来又成了被窃物品。最后,他说,由于自己为贫穷所迫,只好将这
些物品出售,他就想利用一个未受牵连的人将这些东西出手。
从这个出狱的苦役犯嘴里,再也得不到更多的情况了。他以沉默和坚定态度终于使
法院相信,罪犯可能是南泰尔的那个酒商,卖给他赃物的那个女人正是酒商的老婆。皮
若寡妇的这位倒霉的亲戚和他的妻子便被抓了起来。但是,经过一星期关押和一场仔细
调查,证实犯罪那天,丈夫和妻子都没有离开他们的店铺。再说,卡尔维也没有认出酒
商的老婆就是据他所说的卖给他银器和首饰的那个女人。
与卡尔维同居的那个女人卷进了这场官司。她被证实从案发到卡尔维想抵押银器和
首饰时为止,花销了大约一千法郎。这样的证据似乎足以将这个苦役犯和他的姘妇送上
刑事法庭。这是泰奥多尔犯的第十八桩杀人案,所以他被判处死刑。这个策划得如此巧
妙的罪行看来是他犯下的。他没有认出南泰尔的卖酒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和她的丈夫倒
认出了他。调查结果表明,很多证人证明泰奥多尔在南泰尔住过一个月,他在那里帮泥
水匠干活,满脸石灰,衣衫褴褛。南泰尔的人都把这个小伙子看作十八岁。他可能在那
一个月的时间里策划了这桩罪行。
检察院认为一定还有一个同谋。人们量了一下烟囱的宽度,与金发玛依的腰身对照,
看看她是否能从烟囱潜人室内。然而,现代建筑师用陶管代替了过去那种宽大的烟囱,
一个六岁孩童都无法从这种管子通过。如果没有这个奇异而叫人恼火的谜,泰奥多尔一
星期前就被处决了。正如人们所见到的,监狱指导神甫也已束手无策。
那个时期,雅克·柯兰正全神贯注与贡当松、科朗坦和佩拉德争斗,大概没有注意
这桩案子和卡尔维的名字。何况,“鬼上当”想竭力忘掉那些“朋友”以及一切有关司
法大厦的事。他害怕面对面地跟一个“兄弟”相见,因为这样人家就会向“老板”要帐,
而他却无法偿还。
附属监狱的监狱长立即来到总检察长的办公室,看见第一代理检察长手里拿着处决
令正在与德·格朗维尔先生谈话。德·格朗维尔先生刚刚在赛里奇公馆度过了一整夜,
极其疲惫和痛苦,因为医生不敢肯定伯爵夫人是否还能保持理智。尽管如此,由于有这
一要案,他还不得不来检察院几个小时。德·格朗维尔先生与监狱长交谈片刻后,便从
代理检察长手里取回处决令,将它交给了戈尔。
“除非您以后发现有特殊情况,否则就执行处决!”他说,“我相信您会谨慎行事。
竖立绞刑架可以推迟到十点半,您还有一个钟头的时间。这样的一个上午,几个小时顶
得上几个世纪,一个世纪内会发生好些大事呢!不要让人以为要缓期执行。必要的话,
叫人给他更衣。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九点半向桑松传达命令。叫他待命!”
监狱长离开总检察长办公室时,在通向长廊的过道穹顶下遇见了卡缪索先生。卡缪
索先生正要去见总检察长。监狱长与这位司法官员匆匆谈了几句,向他通报了附属监狱
中有关雅克·柯兰的情况,然后下楼回监狱,安排“鬼上当”与玛德莱娜对质。比比一
吕班扮成一个活龙活现的宪兵,代替那头监视科西嘉青年的“绵羊”。这一切安排妥当
后,监狱长才允许这个所谓教士与死刑犯接触。
一个看守来接雅克·柯兰,要把他带到那个死刑犯的牢房去。那三个苦役犯见到这
一情景时显出难以形容的惊骇情绪。他们同时一跃而起,扑到雅克·柯兰坐的椅子旁边。
“于连先生,是今天吗,是不是?”“丝线”问看守。
“对。夏尔洛已经在那里了。”看守毫不在乎地回答。
老百姓和监狱里的人称呼巴黎的刽子手为夏尔洛,这个诨名在一七八九年革命时就
有了。说出这个名字引起囚犯们的巨大震惊,他们彼此面面相觑。
“这回算完了!”看守回答,“行刑令已经交到戈尔先生手里,判决书刚刚念完。”
“那么”,拉普拉叶接过话头说,“美人玛德莱娜的所有临终圣事都做完了吗?……
他在喘最后一口气呢。”
“可怜的小泰奥多尔……”“雄邮戳”高声说,“他对人和蔼可亲,年纪轻轻就送
了命,真是可惜……”
看守朝边门走去,以为雅克·柯兰跟在他的身后。但是西班牙人走得很慢,当他看
到自己离开于连十步远的时候,他显出走不动的样子,做手势要求拉普拉叶搀扶他。
“他是杀人犯!”拿波里塔指着拉普拉叶对教士说,一边伸出自己的手臂。
“不,我看他是个不幸的人!……”“鬼上当”怀着康布雷大主教的热情回答。
他便甩开了拿波里塔。他第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十分可疑。
“他已经走上‘悔恨山修道院’第一个台阶,而我就是这个修道院的院长!我要让
你看到,我会怎样耍弄那只‘鹳鸟’(总检察长),我要把这个脑袋从它的‘利爪’下
抢出来……”
“是因为他那‘往上提’吧!”“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