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贡当松说,“他在西班牙呢。”
“他在巴黎!”科朗坦以不容置辩的口气说,“他有菲利普二世◎时代西班牙式的
天才,我有逮捕一切人的本领,包括国王。”
◎菲利普二世(一五二七—一五九八),一五五六至一五九八年为西班牙国王。
阔佬失踪后的第五天上午九点钟,杜·瓦诺布尔夫人坐在艾丝苔的床边哭泣,因为
她感到自己要朝着贫困的斜坡滑下去了。
“我哪怕有一百路易的固定收人也好啊!有了这笔钱,亲爱的,我可以到哪个小城
去隐居,在那里找个人结婚……”
“我能使你有这笔钱。”艾丝苔说。
“什么办法?”杜·瓦诺布尔夫人叫起来。
“哦,当然要做得很自然。你听着:你装作想寻死,要装得很像。你把亚细亚叫来,
你提出给她一万法郎,换她两颗黑色玻璃小珠子,那里面装着一种毒药,一秒钟就能把
人毒死。你把这东西给我送来,我给你五万法郎……”
“你为什么不亲自向她要呢?”杜·瓦诺布尔夫人问。
“亚细亚不会卖给我。”
“不会是给你自己预备的吧?……”杜·瓦诺布尔夫人说。
“也有可能。”
“你!你在欢乐和奢华中过日子,房子也属于你的!现在马上要为你们举行庆典,
这庆典人们会谈上十年呢!纽沁根要为此花销两万法郎。据说,到那天,人们在隆冬二
月要吃草莓、芦笋、葡萄……还有甜瓜……各套房间里要摆上价值一千埃居的鲜花!”
“你说什么?光放在楼梯上的玫瑰就值一干埃居呢。”
“人家说你的衣裳就值一万法郎?”
“对,我的连衣裙是布鲁塞尔做法,纽沁根的老婆苔尔菲娜气得要死,我就要搞成
新娘的打扮。”
“那一万法郎在哪儿?”杜·瓦诺布尔夫人问。
“这是我的全部零用钱,”艾丝苔微笑着说,“把我的梳妆台打开,钱就在我的卷
发纸下面……”
“嘴上说死的人,很少会自杀。”杜·瓦诺布尔夫人说,“如果这是为了去谋害……”
“谋害别人性命?你说到哪儿去了!”艾丝苔见她朋友吞吞吐吐,便说出了她想说
的话,“你放心吧,”艾丝苔继续说,“我不想害任何人。我过去有一个女友,一个很
幸福的女子,她死了,我要跟随她去……就这么回事。”
“你这是蠢话!……”
“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是互相约定的。”
“甭管这些了,拒付这笔帐算了!”女友笑了笑说。
“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去吧!我听见有辆马车来了,这是纽沁根,他要高兴得发疯
了!这个人,他爱我……为什么人家爱我们,我们不爱人家呢?不管怎样,人家在千方
百计讨我们喜欢。”
“啊!这就是了!”杜·瓦诺布尔夫人说,“这正是鱼类中最精明的腓鱼的故事。”
“为什么?……”
“因为人家怎么也捉摸不透。”
“嘿,快走吧,我的宝贝!我得替你去要那五万法郎。”
“那好吧,再见……”
三天来,艾丝苔对德·纽沁根男爵的态度完全变了。猴子变成了母猫,母猫又变成
了女人。艾丝苔对这个老头百般疼爱,使自己变得叫人着迷。她的话语已经不带戏弄和
尖刻,而是充满温情的暗示,使笨拙的银行家心中产生了信心。她叫他弗利兹,银行家
感到艾丝苔已经爱上了他。
“我可怜的弗利兹,我叫你受了那么多痛苦,”她说,“我把你折磨坏了。你真有
耐心,多么了不起。你爱我,我看得出来,我会给你报答的。现在你叫我喜欢了,我不
知道怎么会这样,可是我喜欢你,胜过喜欢一个小伙子。这也许是亲身体验的结果。时
间长了,人们终于发现快乐是心灵的财富。不过为快乐而被人爱并不比为金钱而被人爱
更令人高兴……另外,年轻人太自私,他们更多的是考虑自己,而不是想到我们。而你
呢,你只想到我。我是你的整个生命。所以,我再也不向你要什么东西了,我要向你证
明,我是怎样一个不重视物质利益的人。”
“我习(什)么也莫(没)有开(给)你,”心花怒放的男爵回答说,“我准备明
天开(给)你带三万法郎年金来,……介(这)系(是)我的新婚礼物……”
艾丝苔那样亲热地拥抱纽沁根,竟把他搞得脸色惨白。他没有吃春药。
“哦!”她说,“你别以为我这样做是为了你的三万法郎年金、这是因为现在……
我爱你了,我的弗雷德里克胖子……”
“哦,天哪!为习(什)么要考验我……不言(然)的话,三个月来,我开(该)
多么幸福……”
“这是百分之三还是百分之五的利率,宝贝?”艾丝苔问,一边把手伸进纽沁根的
头发里,把它弄成她设想的样子。
“百分之三……我还有好多呢。”
于是这天上午,男爵带来了国家公债券。他来和他亲爱的小姑娘一起吃午饭、听取
她对第二天安排的吩咐。这个不同寻常的星期六,便是大日子!
“开(给)你,我的爱妻,我的唯一的妻子。”银行家容光焕发,兴高采烈地说,
“介(这)系(是)开(给)你一辈子支付伙息(食)用的钱……”
艾丝苔接过那张纸,毫不显得激动,把纸叠起来,放进了她的梳妆台。
“你终于看到我接受了你的东西,这下你该高兴了吧,老色鬼!”她在纽沁根的脸
颊上轻轻拍了一下,说,“我不能再揭你的老底,因为我已经分享你所说的你的劳动成
果……这不是礼物,可怜的小伙子,这是一种归还……好了,别显出那副在交易所里的
脸色了。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艾丝泰(苔),我的美银(人),我的爱青(情)天席(使),”银行家说,
“再也不要对我说介(这)样的话了……你瞧……全世界把我看作盗贼,我都不在乎,
几(只)要在你限里我系(是)一个正及(直)的银(人)就行了……我越来越爱你。”
“这也是我的想法,”艾丝苔说,“所以,我再也不会说任何使你烦恼的话了,我
的宝贝大象,因为你变得像孩子一样天真……当然罗,大坏蛋,你从来没有过天真无邪,
你出生时得到的东西应该重新显现出来,然而它被埋藏得太深了,过了六十六岁才又冒
出来……是被爱情钩上来的。这种现象发生在老人身上……这就是为什么我终于爱上了
你。你是年轻的,非常年轻……只有我才理解这个弗雷德里克……只有我一个人!……
因为你十五岁就成了银行家……在中学里,你借给同学一颗弹子,条件大概是还两颗……
(她看他大笑起来,便跃到他的膝头上)好吧,你可以做你愿意做的一切!哦,天哪,
去劫掠别人的财产吧……干吧,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人不必费心叫别人爱,拿破仑打人
就像打苍蝇。法国人纳税,不管是交给你,还是交给国家预算部门,对他们来说都是一
样!……然而,不能跟预算部门去做爱,是这样……去干吧,这个问题我认真考虑过
了,你是对的……根据贝朗瑞◎的说法,是在羊身上剪羊毛,这在《圣经》里早有记载……
拥抱你的艾丝泰(苔)吧……啊!对了,你把泰布街房子里的所有家具都给那个可怜的
瓦诺布尔吧!另外,明天你送她五万法郎……这能提高你的身价,懂吗,我的猫咪!你
把法莱克斯置于死地◎,人家开始追究你呢……你这样做将表现出巴比伦式的慷慨……
所有女人都会谈到你。哦!……在巴黎,只有你是伟大的,高尚的。人就是这样的,他
们会把法莱克斯忘却。总之,这是把钱投资到声望上去!……”
◎贝朗瑞(一七八○—一八五七),法国诗人和歌曲作者。
◎纽沁根使法莱克斯破了产。法莱克斯当时在国外旅行。
“你说得对,我的天席(使)。你了解银(人)。”他回答,“你以后就系(是)
我的参谋。”
“是啊,”她说,“你看,我是多么为我男人的生意、声望和荣誉着想啊……去吧,
去把那五万法郎给我取来……”
她想摆脱纽沁根先生,以便请来一位经纪人,当晚到交易所卖掉公债券。
“为什么马上要我去呢?……”他问。
“天哪,我的猫咪!必须把钱装在一个锦缎小盒里,拿它盖住一把扇子。你对她说:
‘夫人,这是一把扇子,我希望它能使你高兴……’人家以为你只是个杜卡莱,你却要
超过博戎◎呢!”
◎博戎(一七一八—一七八六),法国财政总监,机智而风流。
“说得号(好)!说得号(好)!”男爵叫起来,“我介(这)回变得机智了!……
对,我一定照你的说……”
可怜的艾丝苔竭尽全力扮演她的角色。她已经疲惫不堪,坐了下来。这时,欧罗巴
走进门来。
“夫人,”她说,“吕西安先生的随身男仆赛莱斯坦从马拉凯河演派来一个当差的……”
“叫他进来!……哦,不,我到前厅去。”
“他给夫人带来一封赛莱斯坦的信。”
艾丝苔急忙来到前厅看那个当差的,发现他确是十足的当差模样。
“叫他下楼来!……”读完信,艾丝苔一屁股坐到一把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
“吕西安想自杀……”她又在欧罗巴耳边加了一句,“把信给他看。”
卡洛斯·埃雷拉仍然穿着推销员的衣服,下了楼。他看见前厅有个陌生人,便把目
光立刻盯住了这个当差的。
“你对我说过没有人嘛!”他对欧罗巴耳畔低声说。
他出于谨慎,端详一番这个差役后,就立即上客厅去了。“鬼上当”还不知道,在
伏盖公寓逮捕他的那位有名的安全处长新近有了一个对手。这对手就是这个假差役。据
说他将替代处长。
“他们说得不错,”假当差的对等在街上的贡当松说,“你向我描述的那个人就在
这幢房子里,不过他不是西班牙人。我敢肯定他的道袍下掩藏着我们的猎物。”
“他不是西班牙人,也不是教士。”贡当松说。
“我敢肯定。”这个安全处的密探说。
“啊,要是我们没有搞错就好了!……”贡当松说。
吕西安确实有两天不在,人家便趁这个机会设下了圈套。不过,他当天晚上就回来
了,艾丝苔这才平静下来。
第二天早上,这位风尘女刚刚出浴,重新回到床上时,她的女友来了。
“那两粒珠子,我弄到手了!”瓦诺布尔说。
“真的?”艾丝苔说,她坐起身,将白嫩的臂肘支在花边枕头上。
杜·瓦诺布尔夫人将两颗黑醋粟似的东西交给她的女友。
男爵送了艾丝苔两只意大利名种小猎兔狗。一位当代大诗人◎使这种狗风行一时,
最后它就以这位诗人的名字来命名了。风尘女为有了这两条狗而感到十分骄傲,也为两
条小狗保留了它们祖先的名字: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两只动物对人非常亲热,它们遍体
洁白,姿态迷人,这些就不用多说了。它们与房间十分协调,具有良好的生活习惯,表
现出英国式的循规蹈矩。艾丝苔呼唤罗密欧,罗密欧跑过来,它的爪子是那样纤细、柔
软、稳健而有力,简直像钢条一样。小狗望着女主人。艾丝苔做出要向它投掷一颗丸子
的手势,以引起小狗注意。
◎指拉马丁。
“它的名字注定它要这样死去!”艾丝苔说着把药丸扔过去。罗密欧用牙把药丸咬
碎了。
小狗一声都没有叫,立即滚倒在地上,艾丝苔只说了一句哀悼的话,小狗便直挺挺
地死了。
“哦,我的上帝!”杜·瓦诺布尔夫人叫道。
“你的出租马车在这儿,把死去的罗密欧拉走吧!”艾丝苔说,“它的死可能在这
里会沸沸扬扬,就说我把狗给了你,你将它丢了,贴一个寻狗启事就行了。快动手吧,
今天晚上你就能拿到那五万法郎。”
这些话说得非常平静,显出风尘女的那种极端的无动于衷。杜·瓦诺布尔夫人为此
大叫道:“你真是我们的女王!”
“早点儿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下午五点钟,艾丝苔打扮成一个新娘。她穿一条白缎裙子,外罩镶着花边的礼服,
系白腰带,穿白缎鞋,美丽的肩膀上披一块英国针钩花边的披肩。她模仿童贞女的发式,
头戴新鲜白山茶花。她的胸前露出一串价值三万法郎的珍珠项链,这是纽沁根送给她的。
六点钟,她已经梳妆完毕,但是仍然关着门,不让任何人进入,包括纽沁根。欧罗巴知
道吕西安将被带进她的卧室。吕西安七点左右来到,欧罗巴设法让他进入夫人房中,任
何人都没有发现。
吕西安看到艾丝苔的姿态,心里想:“为什么不跟她一起远离人世,去鲁邦普雷地
产上生活,永远不再返回巴黎呢!……对这一生活,我已付了五年定金。这个亲爱的姑
娘,她的情义是永远不会中断的……到哪儿去找这样卓绝的人儿呢?”
“朋友,你是我心中的上帝,”艾丝苔说,她在吕西安面前的垫子上跪下一条腿,
“祝福我吧……”
吕西安想把艾丝苔扶起来,亲吻她,同时对她说:“亲爱的宝贝,你开什么玩笑啊!”
他试图搂住艾丝苔的腰肢,但是,艾丝苔用一个既表示尊敬又表示厌恶的动作挣脱了。
“我再也配不上你了,吕西安。”她说,眼眶里充满了泪水,“我恳求你,祝福我
吧,向我保证在市立医院捐赠一份两张病床的基金……因为教堂里的祈祷,上帝只能宽
恕我自己……我太爱你了,我的朋友。最后,请你告诉我,我曾经使你感到幸福,你有
时还会想到我……是吗?”
吕西安发现艾丝苔这样郑重其事,诚心诚意,不禁若有所思。
“你想自杀!”他终于用经过深沉思考后的语调说。
“不,我的朋友。可是今天,你看,你拥有过的那个纯洁、贞节、深情的女子死了……
我很担心悲哀会夺去我的生命。”
“可怜的孩子!你等一下,”吕西安说,“两天来,我作了很大努力,我已经与克
洛蒂尔德接上了头。”
“老是克洛蒂尔德!……”艾丝苔怒气冲冲地说。
“是的,”他接着说,“我们通了信……下星期二上午,她动身去意大利,我将在
枫丹白露,也就是她去意大利的路上跟她见上一面……”
“啊!你们这些人,要什么样的老婆?……一块木板条!……”可怜的艾丝苔叫起
来,“嘿,如果我有七、八百万,你会不娶我吗?……”
“真孩子气,我正要告诉你,如果这一切都不成,除了你,我不会要别的女人……”
艾丝苔低下头,以便不让别人看见她突然变得苍白的脸和涌出的眼泪。她擦去了泪
水。
“你爱我吗?……”她怀着深深的痛苦望着吕西安说,“好了,这就是我的祝福。
不要糟蹋自己的名誉。从隐秘的小门过去吧,装作刚从前厅进入客厅的样子。吻一下我
的前额。”她说。她拉住吕西安,狂热地将他紧紧搂住,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说:“出
去吧!……出去吧,不然我就活不成了。”
当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在客厅出现时,客厅里的人发出一片赞叹声。艾丝苔的双眼映
出无穷深远的光彩,谁见了这样的眼睛,就会神魂颠倒。蓝黑色的秀发使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