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的彼岸有十阿尔邦草地,正好位于韦尔贝里花园对面,赛夏尔夫人准备明年将它合并
过来。
◎当时订报价格很贵,往往几人合订一份,轮流传阅。
◎阿尔邦:法国旧时土地面积单位,相当于二十至五十公亩。
当地人已经把韦尔贝里叫作城堡,把夏娃·赛夏尔称作马尔萨克夫人。吕西安也学
着农民和葡萄农这样叫,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离韦尔贝里草地数箭之遥有一座磨坊,
那里风景如画,据说赛夏尔夫人正与磨坊主库尔图瓦商谈,她可能要买下这座磨坊。到
那时,韦尔贝里将成为本省第一流的地产。赛夏尔夫人心灵高尚,善恶分明,做过许多
好事,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她容貌美丽,当时正像鲜花盛开的时期,她虽然已近二
十六岁,由于享受宁静和富足的乡村生活,仍然保持着青春的艳丽。她一直爱自己的丈
夫,把他当作谦逊、能干,摒弃荣华富贵的人而予以尊敬。最后,为了描绘她的形象,
大概只要再说一句话就行了:她生活中每次激情的产生,都是为了丈夫和孩子。这对夫
妻为痛苦付出代价,人们可以猜想到,那就是吕西安的生活使他们感到深深的忧虑。夏
娃·赛夏尔已经觉得吕西安生活中有些不可思议的情况。吕西安最近一次来访时,妹妹
问起他每一桩事,他都一下子予以打断,并说什么雄心勃勃的人一切都靠自己想办法。
这使她对吕西安更加担心。六年中,吕西安见了他妹妹三次,给她写信不超过六封。他
第一次来韦尔贝里是由于他母亲去世,而最后一次来访的目的,是要求他们帮忙编造这
个对他的政治生涯十分必要的谎言。这件事引起赛夏尔先生和夫人,以及他们兄弟之间
一场相当严重的争执,它在这高尚的一家人心中布下了可怕的疑云。
房屋内外都经过装修,并不豪华,但很舒适,向客厅迅速睃上一眼,就能作出这样
的判断。这些人此刻正聚集在客厅里。一块漂亮的奥碧松地毯,镶有绿色丝绸条饰的灰
斜纹棉布墙帷,壁上刷着仿斯帕◎木纹图案,整套的雕花桃花心本家具,带绿花边的灰
色克什米尔短绒大衣呢家具套,冬季里仍然盛开的盆花,这一切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
绿色丝绸窗帘,壁炉上的装饰,镜子上的框架,都没有外省那种趣味索然的俗气。总之,
每一个细微之处都高雅整洁。一位多情而聪明的女子能够并应该引进的家庭诗意使这里
的一切令人赏心说目。
◎斯帕:比利时地名。
赛夏尔夫人还在为她的公公服丧。她坐在炉火旁做绒绣,干粗活的女仆科尔布夫人
当她的帮手,赛夏尔夫人把家里所有琐碎事务都托她管理。双轮马车从马尔萨克头几家
住宅前经过时,韦尔贝里的常客中又增加了磨坊主库尔图瓦。库尔图瓦死了老婆,不打
算再干事,想卖掉自己的地产。夏娃夫人似乎对这份产业很有兴趣。库尔图瓦知道其中
是什么缘故。
“哦!这里停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库尔图尔听到门外的马车声,说,“听那车
子的哐当声,可以推想是本地的马车……”
“也许是波斯泰尔和他老婆来找我了。”医生说。
“不是,”库尔图瓦说,“马车是从芒斯勒方向来的。”
“夫银(人),”科尔布说(他是一个又高又大的阿尔萨斯人),“来了一位巴黎
的许(诉)讼代理银(人),他要求与先生说话。”
“诉讼代理人!……”赛夏尔叫起来,“听见这个名字我就讨厌。”
“谢谢!”马尔萨克镇长说。这位镇长名叫卡尚,在安古莱姆当过二十年诉讼代理
人,过去曾经负责对赛夏尔提出起诉。
“可怜的大卫改不了老脾气,他说话总是不加考虑!”夏娃微笑着说。
“一位巴黎的诉讼代理人,”库尔图瓦说,“这么说,你们在巴黎也做买卖?”
“没有。”夏娃说。
“你们在那里有个哥哥。”库尔图瓦笑了笑说。
“当心,说不定是为了赛夏尔老爹遗产的继承问题,”卡尚说,“他干过一些可疑
的买卖,这老头!……”
科朗坦和德尔维尔走进屋内,向大家致意,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要求与赛夏尔夫
人和她的丈夫单独谈话。
“很乐意。”赛夏尔说,“是为生意上的事吗?”
“只是为您父亲的遗产继承问题。”科朗坦回答。
“既然是这样,请允许让镇长先生参加谈话,他原是安古莱姆的诉讼代理人。”
“您就是德尔维尔先生吗?……”卡尚望着科朗坦说。
“不,先生,是这位。”科朗坦指着诉讼代理人回答。德尔维尔欠了欠身。
“嘿,我们都是一家人。”赛夏尔说,“我们对邻居没有什么可掩盖的,也不用到
我的书房去,那里没有生火……我们的生活是光明磊落的……”
“你们父亲的生活倒有一些疑点,”科朗坦说,“也许你们不太乐意公开。”
“这么说,难道有什么要使我们脸红的事吗?……”夏娃惶惑地问。
“哦,不!那是年轻时代的一点小过失,”科朗坦说,极其冷静地设下了他那千百
个圈套中的一个,“你们的父亲给你们生了一个哥哥……”
“啊!这只老熊!”库尔图瓦叫起来,“他不怎么喜欢你们,赛夏尔先生,他还对
你们保密,这个阴险的家伙……啊!他那时对我说:‘等我闭上了眼睛,你就会有好戏
看罗。’我现在明白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请您放心吧,先生!”科朗坦对赛夏尔说,一边用眼角瞄睃夏娃的动态。
“一个哥哥!”医生叫起来,“那遗产就得分两份继承了!……”
客厅的壁板上陈列着一些尚未加上文字说明的美丽的版画,德尔维尔装作观看这些
版画。
“哦,您放心吧夫人,”科朗坦看到赛夏尔夫人漂亮的面容上呈现吃惊的表情,便
这样说,“只不过是个私生子问题。私生子的权利与婚生子不同。这个孩子现在穷愁潦
倒,根据遗产数量,他有权得到一笔钱……你们的父亲留下了几百万……”
听到这“几百万”几个字,客厅里的人异口同声叫起来。这时候,德尔维尔也不再
观赏版画了。
“赛夏尔老爹,几百万?……”胖子库尔图瓦说,“谁告诉你们的?某个庄稼汉吧?”
“先生,”卡尚说,“你们不是税务局的人,所以可以对你们说说实在的情况……”
“请你们放心,”科朗坦说,“我可以向你们以荣誉担保,我不是国家产业部门的
人。”
卡尚刚才示意大家安静,听到这句话不由自主地作了一个表示满意的动作。
“先生,”科朗坦接着说,“即使只有一百万,那私生子的一份也是很可观的。我
们不是来打官司的,相反,我们来向你们提议给我们十万法郎,如能以此解决,我们也
就回去了……”
“十万法郎!……”卡尚打断科朗坦的话,叫喊起来,“可是,先生,赛夏尔老爹
在马尔萨克留下二十阿尔邦葡萄园,五座小田庄和十阿尔邦草地,却没有一个里亚……”
“我一点不想说谎,卡尚先生,”大卫·赛夏尔插话说,“尤其是在利害关系上……
先生,”他对着科朗坦和德尔维尔说,“我父亲除了这些财产,还给我们留下了……”
库尔图瓦和卡尚向赛夏尔打暗号,叫他不要说,但是没有效果,赛夏尔加上一句:“留
下了三十万法郎。这样,他的遗产大约有五十万法郎。”
“卡尚先生,”夏娃·赛夏尔说,“按法律规定,给私生子的份额该是多少?……”
“夫人,”科朗坦说,“我们不是豺狼虎豹,我们只要求您当着这些先生的面发誓:
“你们没有从继承您公公的遗产中得到超过十万埃居的现金,这样我们就好商量了……”
“先请您以名誉担保:您确实是诉讼代理人。”这位安古莱姆前诉讼代理人对德尔
维尔说。
“这是我的护照,”德尔维尔对卡尚说,一边向他递过去一张折成四折的纸。“这
位先生并非你们以为的那样是产业总督察,你们放心吧!”德尔维尔又补充一句,“我
们极为关心的,只是赛夏尔遗产继承的真相。我们现在知道了……”
德尔维尔彬彬有礼地搀住赛夏尔夫人的手,把她领到客厅的一头。“夫人,”他轻
声对她说,“如果这一问题不涉及格朗利厄家的荣誉和前途,我是不会同意这位佩带勋
章的先生想出的这个主意的。但是,请您原谅他。这是为了揭穿一个谎言,您的兄弟利
用这一谎言骗取了那个高尚家庭的信任。现在,您不会叫人相信您给了您兄弟一百二十
万法郎来购买鲁邦普雷地产……”
“一百二十万法郎!”赛夏尔夫人大叫一声,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他从哪里弄来
的,这个倒霉的家伙?”
“啊!所以嘛,”德尔维尔说,“我担心这笔钱来路不明。”
夏娃眼睛里含着泪水,周围的人也发现了。
“说不定我们给你们帮了一个大忙,”德尔维尔对她说,“防止你们受这一谎言的
连累,那后果可能非常危险。”
德尔维尔向众人告别,走了,留下赛夏尔夫人坐在那里,面无血色,腮边挂着泪水。
“去芒斯勒!”科郎坦吩咐赶车的小伙子。
从波尔多驶向巴黎的驿车夜间在这里经过,里面只有一个空位子。德尔维尔借口要
处理事务,请科朗坦让他占用这一位于。但实际上,他是疑心自己的旅伴。那巧妙的交
际手腕和处理事情的冷静态度仿佛是他的职业习惯。科朗坦在芒斯勒呆了三天,没有找
到动身的机会。他只好向波尔多去信,预订一个去巴黎的位子。他回到巴黎时,已是他
出发后的第几天了。
这段时间里,佩拉德每天上午要么去巴希,要么去巴黎的科朗坦家中,打听科朗坦
有没有回来。在第八天,他在这两处寓所各备下一封用他们的密码写的信,告诉他的朋
友自己受到什么样的死亡威胁,莉迪被绑架,以及他的仇人为她准备的可怕下场。佩拉
德过去一直攻击别人,现在自己也受到了攻击。虽然科朗坦不在身边,贡当松还可以助
他一臂之力,所以他仍然维持着阔佬的外表。尽管暗藏的敌手已经发现了他,但他还是
沉着地认为在这一战场上能抓住一些希望。贡当松利用他所了解的一切情况来寻找莉迪
的踪迹,希望能发现藏匿她的房子。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来越表明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
了,这叫佩拉德每时每刻更加绝望。这位老侦探部署十二至十五名最能干的警察在自己
身边,并有人监视麻雀街四周以及他以阔老身份与杜·瓦诺布尔夫人在那里居住的泰布
街。亚细亚为吕西安在格朗利厄公馆恢复过去地位限定了期限,在这倒霉期限的最后三
天,贡当松没有离开这位老资格的前警察署长。敌对部族交战时使用的计谋在美洲丛林
留下的并被库柏◎大肆渲染的恐怖诗意,与巴黎生活的细枝末节紧密相连。行人、店铺、
出租马车、窗前站着的人,对于那些保卫老佩拉德生命的带号码的人来说,具有重要意
义,就像库柏小说里一段树干,一个河狸洞,一块岩石,一片野牛皮,静静停着的一只
小船,水面上的一片树叶,都具有重要意义一样。
◎库柏(一七八九—一八五一),美国小说家。
“如果那个西班牙人确实走了,你就丝毫不必担心了。”贡当松对佩拉德说,向他
表明他们可以高枕无忧。
“如果他没有走呢?”佩拉德说。
“我手下的一个人紧跟着他的马车走了,可是到了布洛瓦,我的这个人被迫下了车,
没能追上他的马车。”
德尔维尔返回巴黎五天后的一个上午,吕西安接待了拉斯蒂涅克来访。
“亲爱的,因为我们是至交,人家把这一协商任务交给我,我不得不前来,感到无
限遗憾。你的婚事告吹,再也不能指望重结良缘。你不要再登格朗利厄公馆的门了,要
娶克洛蒂尔德为妻,只能等她父亲去世之后,而她的父亲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不会那
么快死去,这些玩惠斯特牌的老手都会在牌桌旁坚持很久。克洛蒂尔德将与玛德莱娜·
德·勒依古尔一肖利厄一起去意大利。这个可怜的姑娘是那样爱你,亲爱的,必须有人
在她身边才行。以免发生意外。她本来想来看你,并且制订了出逃计划……这对你的不
幸是个安慰。”
吕西安没有回答。他一直望着拉斯蒂涅克。
“然而,这是不是不幸?……”他的同乡对他说,“你能很容易地找到一个与克洛
蒂尔德同样高贵和漂亮的姑娘!……德·赛里奇夫人出于报复,会给你再结一门亲事。
格朗利厄家从来不想接待她,她咽不下这口气。她有一个外甥女,克勒芒斯·杜·鲁弗
尔……”
“亲爱的,自从上次我们一起吃夜宵以来,我和德·赛里奇夫人关系不太好。她看
见我在艾丝苔的包厢里,跟我翻脸。我没有进行弥补。”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与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小伙子不会间很久别扭的。”拉斯蒂
涅克说,“这种太阳落山的情景我很清楚……在地平线上要延续十分钟,而在女人心里
要延续十年。”
“我等她给我写一封信,已经等了一星期。”
“到她家去吧!”
“现在,确实该这样做了。”
“你至少去瓦诺布尔那里吧?她的那个阔佬要回请纽沁根吃夜宵。”
“我知道。我上她那里去。”吕西安神情严肃地说。
吕西安这一倒霉事件的消息由亚细亚立刻告诉了卡洛斯。第二天,吕西安与拉斯蒂
涅克和纽沁根来到那个假阔佬的家中。
午夜时分,艾丝苔原来的餐厅里聚集着这出戏里几乎所有的人物。隐藏在这些生命
激流的河床下各自的利害关系,只有艾丝苔、吕西安、佩拉德,黑白混血儿贡当松和帕
卡尔才知晓。帕卡尔今晚前来伺候他的女主人。亚细亚背着佩拉德和贡当松,被杜·瓦
诺布尔夫人请来协助她的厨娘干事。佩拉德已给了杜·瓦诺布尔夫人五百法郎,想把事
情操办得像样些。他入席时发现餐巾里有一张小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这样几个字:您
入席时,十天期限已到。佩拉德把纸条递给身后的贡当松,并用英语对他说:“是你把
我的名字放到这上面了?”贡当松借着烛光念出Mane,Tecel,Phares◎这几个字,将纸
条放入自己的口袋。他知道辨认铅笔字迹极其困难,尤其是一句用大写字母排列的句子,
因为笔划就跟数学符号一样,不是曲线就是直道,从中无法辨认写草书时手写的习惯。
◎据圣经记载,巴比伦摄政王伯沙撒欢宴时,看见墙上显现这三个字。意为“算、
量、分”,预示其王国即将崩溃,其人危在旦夕。
这顿夜宵没有任何欢快的气氛。佩拉德明显地显得心事重重。能闹腾的寻欢作乐的
青年中,今天在场的只有吕西安和拉斯蒂涅克。吕西安快快不乐,若有所思。拉斯蒂涅
克饭前刚刚输了两千法郎,吃喝时考虑着如何能在饭后把这笔钱捞回来。三个女人对这
样的冷淡气氛感到惊讶,彼此面面相觑。这种腻烦情绪使饭菜也失去了滋味。吃夜宵也
跟看戏或看书一样,有它的偶然性。最后一道是糖渍水果冰淇淋。大家都知道这种冰淇
淋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