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对他说一句话,没有看他一眼。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她最后对吕西安说,“您的位子是在艾丝苔小
姐的包厢里……”
“我这就去。”吕西安说着便走了出去,没有看伯爵夫人一眼。
“啊,亲爱的!”杜·瓦诺布尔夫人跟佩拉德一起走进艾丝苔的包厢,说。德·纽
沁根没有认出佩拉德。“我十分高兴向你介绍萨缨埃尔·约翰森先生,他非常钦佩德·
纽沁根先生的才能。”
“真的吗,先生?”艾丝苔微笑着对佩拉德说。
“哦,当然,无向(限)钦佩。”佩拉德说。
“瞧,男爵,这位讲的法语跟您差不多,就像下布列塔尼话跟勃良第话相似一样。
听你们两位谈金融,一定会叫我很开心……富豪先生,为了结识我这位男爵,您知道我
要求您做什么吗?”她微微一笑,说。
“哦!……我……谢谢您,请您把我介笑(绍)给男爵先生。”
“好的。”她接着说,“您一定赏光来我家吃夜宵……把男人连结在一起的最强有
力的胶合剂,莫过于香槟酒,它能胶合一切生意,尤其是那种使人堕落的生意。今晚来
吧,您会碰到一些善良的小伙子。至于您呢,我的小弗雷德里克,”她凑到男爵耳边说,
“您坐上您的马车,去圣乔治街,把欧罗巴给我带来,我要为夜宵的事吩咐她几句话……
我留着吕西安,他给我们带来两个很风趣的人……我们要跟这个英国人寻寻开心。”
她又在杜·瓦诺布尔的耳边说了一句。
佩拉德和男爵出去了,两个女人单独留在那里。
“啊,亲爱的,如果你能捉弄一下这个无耻的家伙,就算你有本领了。”瓦诺布尔
说。
“要是做不到,你把他借给我一星期。”艾丝苔大笑着回答。
“不会,你大概半天也留不住他,”杜·瓦诺布尔夫人辩白说,“我吃的这面包太
硬,牙齿都要咬断了。我这辈子呀,再也不想去为任何英国人创造幸福了……他们都是
些自私冷漠的东西,披着人皮的猪猡……”
“怎么,对你不尊重吗?”艾丝苔问,微微一笑。
“相反,亲爱的,这个魔鬼还没有对我称过‘你’呢。”
“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艾丝苔说。
“这无赖一直称我‘夫人’,在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表示一点儿亲热的时刻,他也保
持着极度冷静……爱情呀,嘿,天哪,对他来说就像刮胡子:他把剃刀擦干净,放进套
子里,照一照镜子,好像在自言自语说:‘我没有刮破皮’◎。他对我的那种尊敬态度
简直叫女人受不了。这个卑劣的牛肉汤外国阔佬也不叫可怜的泰奥多尔躲藏起来,倒让
他在我的洗梳间里站上大半天。总之,他在各方面竭力跟我作对,而且那吝啬劲儿呀……
就像高布赛克和吉戈东走到了一块儿。他带我去吃晚饭,偶尔我没有坐自己的马车,他
连送我回家的马车钱都不付。”
◎“刮破皮”,也有被宰割的意思,一语双关。
“那么,”艾丝苔说,“你侍候他,他给你什么呢?”
“亲爱的,什么也不给。干干的,一个月五百法郎,另外给我付包租马车费。可是,
亲爱的,这叫什么呀?……就是那种结婚时向杂货店老板租的上市政府、教堂和蓝钟饭
馆的马车……他对我显示这种尊敬,就是在刺激我。如果我显得情绪烦躁,心情不好,
他也不生气。他对我这样说:‘俄(我)愿意俄(我)的姑娘显显她的威力,以便不要
对一位热情的女子说出那种脆(最)可恶,脆(最)没有绅士风土(度)的话:‘你像
一包棉花,一件商品!……嘿嘿!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解(戒)酒会和反对奴隶制协会会
员。’这个怪人就这样面色苍白,于巴巴冷冰冰地呆在那里,要叫我明白他很尊重我,
就像他也会这样尊重黑人一样,而且这种尊重并不是出于他的好心,而是源于他那废除
奴隶制的观点。”
“没有比这更无耻了!”艾丝苔说,“要是我,我就叫他倾家荡产,这个怪家伙!”
“叫他倾家荡产?”杜·瓦诺布尔夫人说,“首先得叫他爱上我才行……可是,就
是你,你也不愿意伸手向他要两个里亚的。他先一本正经地听你说话,然后,会用那种
让你觉得打耳光都很舒服的英国方式对你说,‘在他贫困的生活中,为爱情这区区小事,’
他已经为你花了不少钱。”
“哎!干咱们这一行的也会碰上这种家伙!”艾丝苔大声说。
“啊!亲爱的,你真是幸运啊,你!……好好照顾你的纽沁根吧!”
“你的那个阔佬,他有什么别的念头吗?”
“阿黛尔也这样问过我。”杜·瓦诺布尔夫人回答。
“啊,亲爱的,这个人可能已经下决心让一个女人恨他,并且要在一段时间内叫人
家把他赶走。”艾丝苔说。
“或者是他想跟纽沁根做生意,他知道咱们俩交往密切,就把我抓在手里。阿黛尔
是这么认为的。”杜·瓦诺布尔夫人回答,“这就是为什么今晚我把他介绍给你。啊!
如果我能确切知道他的计划,我与你和纽沁根就能好好沟通一下了。”
“你对他不发火,”艾丝苔说,“也不常常对他说说你的看法?”
“你去试试看,你这个机灵人……嘿,不管你怎么热情,他那冷冰冰的微笑终究会
使你受不了。他会回答你说:‘俄(我)是反对奴隶制度的,你是自右(由)的……’
你对他谈最滑稽可笑的事情,他会望着你说:‘这很好嘛!’你会发现,你在他眼里不
是别的,只是个小丑。”
“跟他发怒呢?”
“也一样!对他来说,那是一场戏。你可以在他的左胸下方动手术,他丝毫不感到
疼痛,他的内脏可能是白铁做的。我曾对他说过这话,他回答我说:‘我对这样的身体
状况肥(非)常满意……’,讲话总是彬彬有礼。亲爱的,他的心思真叫人捉摸不透……
我再忍受几天这种折磨,以满足我的好奇心。要不,我早就叫菲利普把这个阔佬给收拾
了,菲利普的剑术没人能跟他相比。只有这一着可使了……”
“我本来就要跟你说这个呢!”艾丝苔叫起来,“不过,你还是先了解一下,他会
不会拳术。因为这些英国老头,亲爱的,他们常常留着一手呢。”
“这一位倒不是两面派!……如果你看见他怎样来问我有什么吩咐,问我几点钟他
能前来,当然是为了出人意外地来看我,如果你看见他怎样摆出所谓绅士的表示尊重的
姿态,你一定会说:‘这个女人真受宠爱,’而且没有一个女人不这样说……”
“而且,人家都羡慕我们,亲爱的!”艾丝苔说。
“啊,是啊!……”杜·瓦诺布尔夫人大声说,“你看吧,我们生活中多少都能感
受到人家并不怎么把我们放在眼里。可是,亲爱的,这个灌满了波尔多◎葡萄酒的大羊
皮袋子对我的尊敬,比起粗暴行为来,更使我感到从未经受过的极其残酷、深刻和完全
的蔑视。他喝得醉醺醺的,就走了,对阿黛尔说是‘为了不惹人讨厌’,也为了不同时
受女人和酒这:强’控制。他滥用我的出租马车,比我用得还多……哦!如果今天晚上
能叫他滚到桌子底下,那该多好……可是,他喝十瓶酒,才刚刚有一点儿醉。虽然醉眼
朦胧,还能看得清清楚楚。”
◎波尔多:葡萄牙的港口城市。
“就像有些人,”艾丝苔说,“他们的窗户外面很脏,而从里往外看,外面的东西
他们都能看得见……我了解人的这种特性:杜·蒂耶就有这种本领,而且比谁都强。”
“要设法抓住杜·蒂耶,还有纽沁根,如果他们两人能把这个英国人装进他们设计
的某个圈套中,我至少能出一口气!……他们把他搞到街头行乞的境地!啊!亲爱的,
现在落到了一个新教徒伪君子手里,就在这个那么逗人,善良、爱开玩笑的可怜的法莱
克斯之后……那时候我们多么开心!……人家说经纪人都很傻……可是法莱克斯只有一
次失手……”
“他把你扔下,又一文不给的时候,你就体验到了享乐的烦恼。”
德·纽沁根带来了欧罗巴。欧罗巴把毒蛇似的脑袋伸进门来,女主人在她耳边说了
几句话,她又消失了。
交际花盛衰记
第三章
晚上十一点半,五辆马车停到圣乔治街这位名妓寓所门外。一辆是吕西安的,与他
同车的有拉斯蒂涅克,勃隆代和比西沃;一辆是杜·蒂耶的,一辆是德·纽沁根男爵的;
一辆是英国阔佬的;还有一辆是弗洛丽娜的,杜·蒂耶现在跟她勾搭上了。窗子上的三
重栅栏已经挂上有波状皱褶的华丽的中国窗帘。夜宵将在深夜一点开始。小客厅和餐厅
里富丽堂皇,烛光熠熠生辉。人们将在这里度过花天酒地的一夜,只有这三个女人和这
些男人才能经受得住。大家先玩牌,因为夜宵大概还要等两小时。
“您玩牌吗,富翁?……”杜·蒂耶对佩拉德说。
“我曾经跟奥科内尔◎、皮特、福克斯、凯宁、勃罗汉姆勋爵◎,……勋爵……打
过牌……”
◎奥克内尔(一七七五—一八四七),爱尔兰政治家。
◎皮特(一七五九—一八○六),福克斯(一七四九—一八○六),凯宁(一七七
○—一八二七),勃罗汉姆勋爵(一七七八—一八六八),都是英国政治家。
“请您立刻说出很多勋爵的名字。”比西沃对他说。
“菲兹一威廉勋爵◎,爱伦博罗勋爵◎,海特福特勋爵◎,……勋爵……”
◎菲兹一威廉勋爵(一七四八—一八三三),英国政治家,曾任内阁会议
◎爱伦博罗勋爵(一七九○—一八七一),曾任印度总督及海军大臣。
◎海特福特勋爵(一七七七—一八四二),英国摄政工挚友。
比西沃望了望佩拉德的鞋,弯下腰去。
“你寻找什么?……”勃隆代问。
“嘿,找开关,关上开关才能使机器停下。”弗洛丽娜说。
“你们玩牌是一个筹码二十法郎吗?……”吕西安问。
“你们想树(输)多少,俄(我)就押多少……”
“他那么厉害?……”艾丝苔对吕西安说,“他们都把他当成英国人了!……”
杜·蒂耶,纽沁根,佩拉德和拉斯蒂涅克坐到随桌上玩起惠斯特弗洛丽娜,杜·瓦
诺布尔夫人,艾丝苔,勃隆代,比西沃围着炉火聊天吕西安翻阅着一本精美的版画作品
消遣。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夫人。”帕卡尔穿着漂亮的服装前来通报。
佩拉德坐在弗洛丽娜左边,他的另一边是比西沃。艾丝苔已嘱咐比西沃激将阔佬,
把他灌醉。比西汉酒量极大。佩拉德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豪华的场面,没有尝过
如此美撰佳肴,也未曾遇上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我已经为瓦诺布尔花了一千埃居,今晚算是捞回来了,”他心里想,“而且,我
刚才还赢了他们一千法郎。”
“这才是应该效法的榜样。”坐在吕西安旁边的杜·瓦诺布尔夫人用手指着餐厅中
华丽的陈设,对着佩拉德大声说。
艾丝苔让吕西安坐在自己身边,在桌子下面把吕西安的一只脚夹在自己两脚中间。
“你知道了吗?”瓦诺布尔望着佩拉德说,佩拉德却装聋作哑,“你为我装备一幢
房子,就该这个样子!腰缠万贯从印度回来,又想跟纽沁根这样的人做生意,就该达到
他们的这个水平。”
“俄(我)是解(戒)酒会会员……”
“那你就要多多地喝,”比西沃说,“因为印度天气很热,是不是,大叔?
吃夜宵时,比西沃把佩拉德当作从印度回来的叔叔,以此来开玩笑。
“杜·瓦诺布尔夫银(人)对我说,您已经有一些居(主)意……”纽沁根定睛望
着佩拉德说。
“我就喜欢听这个,”杜·蒂耶对拉斯蒂涅克说,“两个南腔北调的人在一起说话。”
“你们瞧吧,他们最后都能互相理解。”比西沃说。他猜到了杜·蒂耶刚才对拉斯
蒂涅克说话的含意。
“男爵先生,俄(我)象(想)到一桩小小的投机生意,嘿!做起来很舒服……能
赚很多欠(钱),大大的有利可图……”
“你看吧,”勃隆代对杜·蒂耶说,“他再往下说,每分钟都会提到英国议会和英
国政府。”
“是去中国……搞鸦片……”
“哦,介(这)我基(知)道,”纽沁根马上回答,摆出掌握全球商业的架势,
“可系(是),英国金(政)府用鸦片作为打开中国大门的休(手)段,肯(根)本不
会允许我们……”
“纽沁根替他把话头转到了政府上。”杜·蒂耶对勃隆代说。
“啊!你原来做过鸦片生意!”杜·瓦诺布尔夫人叫起来,“我现在明白了,你为
什么老叫人目瞪口呆,你心里还留着这些麻醉剂呢……”
“您看,”男爵指着杜·瓦诺布尔夫人对那位所谓鸦片商大声说,
“您和我一样,百万富翁永远不会叫女人爱上。”
“俄(我)爱过很多,而且昌昌(常常)爱女人。”佩拉德回答。
“总是因为戒酒。”比西沃说。他刚刚准完佩拉德第三瓶波尔多葡萄酒,现在开始
叫他喝一瓶波尔多葡萄酒。
“哦!”佩拉德叫起来,“这英国的葡萄酒总(真)不错!”
勃隆代,杜·蒂耶和比西沃相视而笑。佩拉德有那种本领,他能把一切,甚至思想,
化为己有。不说英国的金银比世界上哪个地方都好的英国人是很少的。对于来自诺曼底
而在伦敦市场上出售的鸡和鸡蛋,英国人会说这些鸡和鸡蛋要比巴黎的好,虽然它们都
产自同一地区。艾丝苔和吕西安看到这服装,言谈和国空一切的态度都和英国人一模一
样,感到目瞪口呆。这些人又吃又喝,谈笑风生,一直闹到清晨四点。比西沃以为自己
已经获得了勃利亚一萨瓦兰◎狂谈的那种成功。但是,就在他心里想着:“我战胜了英
国!……”同时给他叔父斟酒时,佩拉德向这个无情的嘲笑者回敬了一句:“来吧,小
伙子!”这句话只有比西沃一人听见。
◎勃利亚—萨瓦兰(一七五五—一八二六)法国制宪会议成员,美食家、作家。
“嘿,各位!他是英国人,就像我也是英国人!……我的叔叔是个加斯科尼◎人,
我不会有别的叔叔了!”
◎加斯科尼:法国西南部旧省名。
比西沃单独与佩拉德在一起,所以谁也没有听见这句揭老底的话。佩拉德从他的椅
子上摔到了地上。帕卡尔立刻将他抱起,送到一间阁楼里。佩拉德在那里沉沉睡去。晚
上六点钟,这位阔佬觉得有人用湿毛巾给他擦拭,他便醒了。他躺在一张破旧的帆布床
上,他的面前是戴着面具穿着黑色长外衣的亚细亚。
“啊!佩拉德老爹,来,看看能不能数到二?”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他四下张望一下,说。
“听我说,这是在给您醒酒,”亚细亚回答,“如果您不爱杜·瓦诺布尔夫人,您
总爱自己的女儿吧,是不是?”
“我的女儿?”佩拉德大叫起来。
“对,莉迪小姐……”
“怎么?”
“怎么?她不在麻雀街了,她被人劫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