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了。”这动作是那样优雅,同时又那样令人恐惧,诗人不禁掉下了眼泪。艾丝苔向
他跑过去,将他搂住,舔干他的泪水,对他说:“放心吧!”这是用手势,用眼睛,用
颠狂的声音说出的一句话。
卡洛斯开始说明吕西安艰险的处境,他在格朗利厄公馆的地位,如果获得成功,他
将有多么美好的前程,所以艾丝苔必须为他的这一锦绣前程作出自我牺牲。他说得清清
楚楚,毫不含糊,常常用一些非常确切而可怕的字眼。
“应该怎么办?”她发狂似地喊道。
“一切听从我的安排。”卡洛斯说,“你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要为你创造一个美好
的前途,这全看你自己了。你即将像你那些占代朋友杜莉亚、弗洛丽娜、玛丽艾特以及
瓦诺布尔夫人一样,成为一个腰缠万贯,但并不为你喜爱的男人的情妇。一旦我们的事
情办成,我们的这位堕入情网的男人将有足够的钱使你过得幸福……”
“幸福!……”她向天空抬起眼睛说。
“你过了四年的天堂生活,”他继续说,“难道不能靠这样的回忆继续生活吗?……”
“我听从您的安排。”她回答说,一边抹去眼角上的泪水,“其余的事,您不用担
心了!您曾经说过,我的爱情是一种致命的病症。”
“我还没有说完呢。”卡洛斯接着说,“你必须保持自己的美貌。你二十二岁半,
由于获得了幸福,你处在美貌的顶峰。总之,你要重新成为‘电鳐’。要变得调皮,狡
猾,大手大脚地花钱,对于我交给你的那个百万富翁,不要有任何怜悯心。你听我说!……
这个人是大交易所的诈骗犯,他对很多人毫不留情,他搜括孤儿寡母的钱财养肥自己,
你就是这种人的复仇女神!……亚细亚将用出租马车来接你,今天晚上你就返回巴黎。
如果你引起别人怀疑四年来你跟吕西安的关系,那就等于向吕西安头上开一枪。人们问
你这些日子去干什么了,你就回答说,有个嫉妒心很重的英国人带你去旅行了。你过去
编瞎话很机灵,把这机灵劲儿再拿出来吧!……”
你曾否见过美丽的风筝,那装饰着金纸,飞翔在空中的童年时代的蝴蝶王?……孩
子们一时忘了风筝的线,一个过路人将它割断了,用中学生的话说,天空生气了,风筝
便疾速地掉落下来。艾丝苔听到卡洛斯的话,就是这种心情。
交际花盛衰记
第一章
一星期以来,纽沁根几乎每天去纳弗一圣马克街的铺子,为得到他所爱的女子而讨
价还价。铺子里端坐着亚细亚,她有时用圣埃斯泰弗的名字,有时用她造就的人物努里
松夫人的名字。她的周围是那些最漂亮的服饰,但是已经到了令人厌恶的程度:连衣裙
不再有连衣裙模样,只不过还没有成为破布罢了。店铺的背景与这个女人摆出的面孔非
常相称。这种店铺是巴黎最阴森可怖的特点之一。在这里可以看到死神用他干枯的手扔
下的旧衣服,可以听到披肩下肺痨病的喘息声,同样可以想象到金银线交织的长裙下那
些女子悲惨的临终景象。那些轻柔的花边上铭刻着奢靡与饥饿之间的痛苦挣扎。在一块
羽饰头巾下,可以重新找到一位王后的姿容,头巾式样使人回忆起并几乎能勾划出那业
已逝去的脸庞。这是美中之丑!拍卖估价人的手挥动起玉外纳◎的鞭子,将走投无路的
女子磨损的手笼和陈旧的皮服撒到了一边。这是一堆残败的花朵,昨天刚被剪下,才戴
了一天的玫瑰花还在这里或那里发着光华。在这堆残花败絮上,总是蹲着一个老太婆。
她老得掉了牙,是高利贷的堂姐妹,秃头的旧货商。她惯于购买外壳,却准备卖出内肉,
买进没有女人的长裙,卖出没有长裙的女人。亚细亚在这里就像当上了苦役犯监狱的狱
吏,也像啄食死尸内脏的把咏染得血红的秃鹫。那些粗野丑恶的东西使过路行人胆战心
惊,有时也使他们吃惊地感到自己一次极其新近而鲜明的记忆竟悬在一个脏脏的玻璃橱
窗里。橱窗后面一个引退的真圣埃斯泰弗夫人在做着鬼脸,她比这些令人厌恶的衣物更
加可怖。
◎玉外纳(约六○—约一四○),古罗马讽刺诗人。流传下来的十六首讽刺诗揭露
罗马帝国的暴政,抨击贵族和富人的道德败坏。
恼怒加上生气,一万法郎再加一万法郎,银行家已经同意向德·圣埃斯泰弗夫人提
供六万法郎。但这位夫人仍然龇牙咧嘴表示拒绝,那难看的脸色连猕猴都会感到绝望。
经过一夜辗转反侧,重新认识到艾丝苔是多么使他如醉如痴,想到交易所里还能发上意
外大财,他终于在一个早上来到这里,准备扔出亚细亚索要的十万法郎。不过,他打算
从她那里套出很多情况。
“这么说,您下决心啦,我的大活宝?”亚细亚拍拍他的肩膀说。
这种最让人丢脸的亲热劲儿,是这号女人向依赖她们的那些痴情者或贫困者征收的
第一项捐税。她们由于永远达不到顾客的高度,便叫顾客与她们并肩坐在她们的污泥堆
上。人们可以看出,亚细亚听从主人的吩咐,表演得十分出色。
“必须系(是)介(这)样。”纽沁根说。
“没有敲您的竹杠,”亚细亚回答,“卖女人,比您付的这些钱更贵了,这是比较
而言。德·马尔赛为过世的那个科拉莉付厂六万法郎。您要的这个得值十万,第一手货。
对您来说呀,嘿嘿,老色鬼,这是一件相得益彰的事哩!”
“可系(是),她介(在)哪里呢?”
“啊!您会见到她的。我跟您一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啊!亲爱的,这,
您这么一动情,就会闹出荒唐事儿。这些姑娘呀,也会克制不住的。现在啊,哪怕是公
主,我们也把她们叫作胭脂花……”
“胭基(脂)……”
“好了,您还在装傻?……鲁夏尔跟在她后面呢,我已经借给她五万法郎了……”
“哎!两万五!”银行家高声说。
“见鬼!两万五算五万,这是不言而喻的。”亚细亚回答,“这个女人啊,说句公
道话,她倒是挺正直的!她一无所有,就剩下自己这个身子。她对我说:‘我的圣埃斯
泰弗夫人,我正受到起诉,只有您才能救助我。借我两万法郎吧,我拿我的心作抵押……’
哦,她的心很善良……只有我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我要是一说漏嘴,我这两万法郎就
没了……过去她住在泰布街,从那儿搬走之前……(她的家具已被扣押……收入支付
了各项费用这些该死的执达吏!……您是交易所里的老手,您是知道这种情况的!)
嘿,她也没那么傻,她把住房租给了一个很漂亮的英国女人,为期两个月。那个小东西……
鲁邦普雷便是她的情人。他唯恐失去这个女人,所以只在夜里带她出去散步……但是,
由于即将卖掉家具,那英国女人也跑掉了,而且,对吕西安这么个小人物来说,她的花
销实在太大……”
“你也放胎(贷)。”纽沁根说。
“用实物支付。”亚细亚说,“我借钱给一些漂亮的女人,她们用这种方式加以偿
还,因为,她们可以同时贴现两种票据。”
亚细亚竭力渲染这些女人所扮演的角色,以此进行消遣。这些女人很贪婪,但却比
马来亚女人更温柔,更能胁肩谄笑,曲意奉承,她们举出很多充满美好动机的理由,说
明她们的生意是正当的。亚细亚装出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说自已有过五个情人,有过
孩子,虽然很有经验,但任凭别人诈骗,也毫不在乎。她不时拿出一些当票来,证明她
在做生意中碰上多坏的运气,她显得自己手头桔据,还欠了一身债。最后,她那丑陋的
面目显得那样天真、纯朴,使男爵终于相信了她扮演的角色。
“那么,雨(如)果我印(扔)出介(这)习(十)万,我到哪里能见到她呢?”
他说,一边作了一个决心牺牲一切的手势。
“我的胖老爹,今天晚上您就来吧,坐着你的马车,到体育馆对面。这条路很好走。”
亚细亚说,“您停在圣巴尔布街拐角处,我在那儿望风,然后我们一起去找那个黑头发
的抵押人……啊!我的这个抵押人,她的头发可真美啊!一拿掉梳子,头发落下来盖住
她的身体,艾丝苔就像处身在天幕的装饰下。您虽然对数字很在行,但看您样子在别的
方面很傻。我劝您把这小姑娘好好藏起来,人家正要把她送进圣贝拉日监狱呢,要是找
到她,第二天就会把她送去……嗯……现在正到处搜索呢。”
“不能把票据徐(赎)回来吗?”三句不离本行的“猞猁”说。
“执达吏拿走了……没有办法呀!这孩子闹了一场恋爱,把人家存在她那里的钱花
掉了,现在人家向她要呢。哎!可不是嘛,二十二岁,心总是有点儿浮嘛!”
“号(好),号(好),我来想办法。”纽沁根说,显出狡黠的神情,“我自然系
(是)她的保护银(人)了。”
“嘿!大傻瓜,要让她爱上您,才是最要紧的。您有足够的钱买一场可以算是爱情
的爱情戏,它能顶上真心实意的爱。我把这个公主交到您的手里,她一定会跟您走,其
他的事我就不担心了……不过,她过惯了奢侈的生活,是个受人十分敬重的人。啊!我
的小乖乖!这是一个像样的女人……否则,我能给她一万五千法郎吗?”
“那号(好),就介(这)么说定了。今天晚向(上)见!”
男爵像当新郎一样又重新打扮一通。这次他肯定自己能获得成功,所以加倍吃了春
药。九点钟,他在约定地点找到了这个丑陋的女人,将她接到自己的马车上。
“去哪里?”男爵问。
“去哪里?”亚细亚说,“马莱区,珍珠街,一个临时地点,因为您的这颗珍珠掉
落在污泥里,不过您会把它洗净的!”到了听说的地方,假圣埃斯泰弗夫人龇牙咧嘴地
一笑,对纽沁根说:“我们步行一段吧。我还不那么傻,会给您真地址。”
“你习(什)么都考虑到了。”纽沁根回答。
“我就干这一行的嘛。”
亚细亚将纽沁根领到巴尔贝特街。这里有一所房子,由本地一个地毯商配备全套家
具。纽沁根被带到房子的五楼。在一间陈设简陋的卧室里,艾丝苔穿着女工服装,正在
做刺绣活儿。百万富翁一见艾丝苔,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亚细亚在艾丝苔耳边几乎嘀咕
了一刻钟,然后,这位春心不老的老头勉强张开了口。
“小姐!”他终于对可怜的姑娘说,“您愿意接有(受)我做您的保护银(人)吗?”
“我只能这样做,先生!”艾丝苔说,双眼滚出两大滴泪珠。
“您不要哭,我要使您秦(成)为希(世)界向(上)最幸福的女银(人)……只
要央(让)我爱您。您等着瞧吧!”
“我的小姑娘,这位先生是通情达理的。”亚细亚说,“他知道自己已经满了六十
六岁,对您一定会宽宏大量。总之,我的美丽的天使,这是我给您找来的一位父亲……”
银行家听到这话感到不高兴,亚细亚附耳对他说:“必须对她这么说,开枪打燕子是捉
不到燕子的。您到这里来一下,”亚细亚说着将纽沁根带到隔壁房间里,“您没有忘记
我们这个小小的协议吧,我的天使?”
纽沁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数出十万法郎给她。卡洛斯此刻正在书房里急切等
待着这笔钱,厨娘立刻给他送去了。
“这是咱们那个人向亚细亚投下的十万法郎,现在我们再叫他向欧罗巴放款吧。”
卡洛斯和他的心腹站在楼道上,对她这么说。
他向这个马来亚女人作了一番指点,然后便不见了。马来亚女人回到屋里,艾丝苔
正在那里伤心地哭泣。这孩子原来还抱着一线希望,现在如同被判了死刑的罪犯,致命
的时刻来到了。
“亲爱的孩子,”亚细亚说,“您上哪儿去?……因为纽沁根男爵……”
艾丝苔望了望这位著名的银行家,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惊讶的动作,那动作十分优
美。
“系(是)的,我的孩子,我就系(是)德·纽沁根男爵……”
“德·纽沁根男爵不应该,也不可能呆在这种狗窝似的地方。听我说句话……您原
来的贴身女仆欧也妮……”
“埃(欧)也妮!泰普(布)街的那个……”男爵叫起来。
“对,她是法院指定的家具看守人,”亚细亚接着说,“她把那套房子租给了那个
漂亮的英国女人……”
“啊!我命(明)白了!”男爵说。
“夫人的那位前贴身女仆今晚会好好接待您,”亚细亚指着艾丝苔恭敬地说,“商
业治安警察决不会到她原来住的房子来找她,她离开那里已经三个月了……”
“太号(好)了!太号(好)了!”男爵大声说,“何况,我印(认)希(识)商
业治安警察,我基(知)道怎么对他们说,号(好)叫他们滚开……”
“欧也妮可是个十分机灵的人,”亚细亚说,“是我把她送给夫人的
“我印(认)希(识)她,”百万富翁笑着高声说,“埃(欧)也妮敲了我三万法
郎……”艾丝苔做了个表示厌恶的手势。一个有感情的人相信这一表示后,就会把自己
的财产统统交给她保管。“哦,那系(是)我的过错。”男爵继续说,“我一心催(追)
求您……”他于是把那套房子租给英国女人造成的误会讲了一遍。
“嘿,夫人,您瞧,”亚细亚说,“这事欧也妮一点儿没有告诉您,真是一个滑头!
不过,夫人也用惯了这个丫头,”她对着男爵说,“不管怎样,还是留着她吧!”亚细
亚把纽沁根拉到一边,对他说:“您给欧也妮每月五百法郎,她能过得富富裕裕,而您
就能知道夫人的一切作为。把她送给夫人当贴身女仆吧!由于她敲过您,她以后会待您
更好……没有任何东西比敲一个男人的钱更能把女人挂到男人身上。不过,对欧也妮,
您也得勒紧缰绳。这个丫头啊,为了捞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真是可恶!
“那你呢?……”
“我?”亚细亚说,“我是叫别人还我钱。”
纽沁根这个老谋深算的人让别人蒙住了双眼,像孩子一样听任摆布。看到这个天真
可爱的艾丝苔擦着泪水,以处女般端庄姿态一针一线地做着刺绣活儿,这个钟情的老头
便再次产生了在万塞纳森林中的感受。他简直能把自己钱箱的钥匙交出去!他感到自己
年轻了,心中充满爱恋,期待亚细亚赶快离去,好让自己跪倒在这个拉斐尔笔下的圣女
面前。青春之花在一个贪婪的金融资本家,一个老头心中猛然怒放,这种社会现象从生
理学角度很容易得到解释。生意上的沉重压力,连续不断的盘算和为追求百万财富而日
夜绞尽脑汁,压抑厂他那青春年少的情感和美妙的想象。现在,这一情感和想象冒出头
来,迅速生长,开出了花朵,如同一个原因由于偶然情况而显现出它的结果,如同一颗
被遗忘的种子受到姗姗来迟的灿烂阳光的照耀而开出了绚丽花朵。男爵十二岁时就进入
斯特拉斯堡的一家阿尔德里热者字号当伙计,从未涉足情感世界。因此,他站在自己的
偶像前面,听到千百句话语在自己头脑里撞击,而嘴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于是顺从
了自己心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