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周秉昆并没有去找老师,整整一下午都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课间也不出去闹。柱子虽然坐直了听课,但心里有愧,无心听讲,心思一直都在周秉昆身上,看他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由得担心了两节课。
第三节自习课的时候,柱子在一张纸上写下“对不起”三个字,叠起来,伸长胳膊放到周秉昆的手边,又轻轻推了推周秉昆。周秉昆抬起眼睛,把那张纸抻开看了,转向柱子,用两只胖手把纸撕成碎片,扔在地上,然后又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
柱子惭愧极了,心想今天怎么净是倒霉的事情,在家受气,到学校也受气,两个地方都没法安安静静地待下去,自己又没有朋友,全部生活都系在王芃泽一个人身上,要是王芃泽也生气,自己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在柱子的情绪里,对周秉昆的愧疚早已压住了对姚敏的愤恨,临放学时,愤恨的情绪已消失了大半。他随着人潮下楼梯,心里猜测着王芃泽会不会就在校门口等他。出了校门,果然看到了王芃泽,一手抱着王小川,一手拿着一个纸包。
王芃泽往前走了几步,笑着迎上柱子,把手里的纸包递给他。柱子打开来看,是两个油饼,还是温热的。
王芃泽凑过来睁着大眼睛问柱子,像在问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还生不生气呀?”
柱子本来在担心看到王芃泽后会不会很尴尬,被王芃泽这么一问,顾虑全消了,嘿地一下笑容上了脸,有些难为情了。
柱子主动对王芃泽说:“我们回家吧。”
王芃泽仰头看看天色,六月的太阳无声无息地悬在无风的城市的上空。王芃泽说:“时间还早,我带你去公园玩会儿吧,你还没有仔细看过南京呢。”
柱子觉得王芃泽的反应有些异常,就问:“姚敏阿姨呢?”
“又回娘家了。”王芃泽坦然爽快地回答,然后又笑。
“现在剩下我们三个自由的男人,当然可以去玩了。”
在王芃泽的怀里一声不吭、头歪在爸爸肩膀上的王小川,也被说成是男人,这让柱子又觉滑稽又觉凄凉,就站在太阳下苦涩地笑。他大口吃完了油饼,一路上跟在王芃泽身后逗王小川。王小川中午被王芃泽摔了一下之后,一直到现在都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两只黑眼珠迟钝地望着柱子,只要看到柱子一接近,就开始哭。王芃泽回过头对柱子说道:“别浪费精力了。小川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倔。”
柱子看到小川的眼角还有泪痕,突然想到中午受委屈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王小川。
到了公园之后,王小川才恢复成以往的活跃,那些在大人们看来缺少吸引力的秋千滑梯跷跷板,王小川总是兴奋得尖叫着跑过去。两个大人陪着他玩,渐渐受到这种快乐情绪的感染,中间王小川撅着屁股、手脚并用地往滑梯上边爬,王芃泽伸手把他抱下来,检查一下,道:“哎呀,裤子又破了,不能玩滑梯了。”
夕阳被远处的建筑遮住时,三人沿着湖边往前走。王芃泽让王小川骑在他的肩上,往前一段助跑,跳起来,让小川去抓高处的树叶,王小川好不容易揪下一片树叶,高兴得大喊大叫,手舞足蹈。王芃泽累了,想办法转移王小川的注意力,就指着树上说:“看,那里有个苹果,现在小川要爬树上去把它摘下来。”
于是王小川心甘情愿地把游戏换成了爬树,王芃泽把他放在一个矮矮的树杈上,王小川像一只小考拉似的立刻把树枝紧紧抱住。王芃泽松开手站在旁边喘口气,嘿嘿笑着对柱子说道:“看到没,只有让他爬树我才有时间休息。”
可是王小川很快就不愿意了,喊起来:“爸爸我要爬到上边。”
柱子被王小川的样子逗笑得停不住,看到这棵树还比较大,就说道:“小川,哥哥带你往上爬。”
柱子敏捷地爬上了树。王芃泽在树下把王小川举高了,送到柱子手里。柱子左手抱紧王小川,右手抓着树枝,轻松简单地越爬越高,这时夕阳突然又出现了,倏地映过来一片金黄的光。小川一兴奋又开始乱动乱踢,小胳膊撑着柱子的肩膀,弯下身去,看到了站在树下的王芃泽,高兴地大喊:“爸爸。爸爸。”
王芃泽急忙喊:“柱子,小心点儿。”
柱子找个树枝坐稳了,俯身看到王芃泽正仰着头望着这里,他注意到王芃泽脸上凝神的笑容,突然想起了在湾子村的那个下雪的傍晚,王芃泽披着棉衣在屋檐下回过头来,也是这样的笑容,凄凉中有一抹真切的幸福。
柱子对树下喊:“叔,你放心吧。”
王芃泽挥了一下手,仍是用那样的笑容,凝望着树梢上的两个金黄金黄的儿子。
回家时天已经黑了,王芃泽不想回家做饭,说就在外边吃吧,于是在家的附近找了一个饭馆,点了两个菜一个汤,给自己要了一瓶白酒,给柱子要了一大碗米饭。柱子故意问王芃泽:“叔,你拿喝酒当饭吃么?”王芃泽望着柱子笑道:“要不你也别吃饭了,陪我喝酒?”柱子皱了眉头,坚决地说:“我不喝。”
王小川坐在柱子怀里,举着一双筷子和柱子一起吃米饭,吃得满桌都是米粒,后来不再吃了,张着小嘴出神地看王芃泽喝酒。柱子也担心地看着,本想一开始就劝王芃泽注意肝脏,考虑了一下心想还是别劝了,今天王芃泽一定心烦透了,喝酒至少是个解脱的方法。
看到王芃泽喝酒之后一直望着这边笑,胳膊支在桌子上扶着脑袋,一个表情好几分钟了也没变化,柱子心里纳闷,低头检查自己外表哪里出了问题,此时发现小川已经开始打呵欠了。柱子急忙丢了筷子,把小川横抱着,让他在自己怀里睡着。
柱子说:“叔,我们回家吧,小川要睡着了。”
王芃泽回过神来,酒已经喝了大半瓶。王芃泽付了钱,把小川接过来抱着,无限疼爱地亲了一下,要柱子提好剩下的小半瓶酒,出了饭馆。
这天晚上没有王小川在旁边干扰,王芃泽可以静下心来辅导柱子的功课,可是因为喝了酒头昏脑胀,不一会儿就开始打呵欠。柱子看到王芃泽打呵欠的样子和王小川很相像,在心里暗笑,对王芃泽说:“叔,要不你先去睡觉吧,我遇到问题时再去喊醒你。”
王芃泽不去睡觉,把桌子上的一茶缸茶叶水咕嘟嘟地喝尽了,说:“不行,我要陪你写完作业。”
于是柱子抓紧时间写作业,看到王芃泽又要打呵欠了就赶紧找个问题来问,王芃泽解释完了,颇为惊讶:“你不会做这样的题?你昨天明明还会的嘛?”
看着柱子写完作业后,王芃泽兴致未减,收拾了一下床,要柱子躺在上面,然后他坐在床边,拉着柱子的手,微笑着认真地说:
“我今天答应过你,不管有什么问题我都会解释给你听。现在你要问什么问题?”
柱子想了想,不知该问哪些。他望着王芃泽的脸,闻着王芃泽身上的酒气,恍然大悟,突然明白王芃泽其实是喝醉了,刚刚的话语带有一半酒后的胆量。
于是柱子说:“没有啊,我现在没有问题。”
“真的么?”王芃泽疑惑地问,“你真的没有问题要问我?”
柱子回答:“是啊。”
为了让王芃泽相信,柱子又解释道:“我觉得,如果是我应该知道的事情,你肯定早就告诉我了。”
“可是我答应过你呀。”
王芃泽丢开柱子的手,推着让他往里边睡。柱子刚刚挪动了一下,王芃泽就身子一倒躺了上来,伸直了两条腿,规规矩矩地和柱子并排躺着。在酒精的刺激下,王芃泽变得像孩子一样爱玩,转过头来,调皮地望着柱子笑。
“不要紧,你慢慢想吧,我等着。”
柱子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王芃泽喝醉酒,但却是第一次知道王芃泽发起酒疯来是这个样子,这让他有些紧张,但看到王芃泽如此毫无顾虑地亲近过来,更多的是觉得有趣和快乐。柱子心想看来不得不找个问题来问了,想了一下,问道:
“叔,刚刚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望着我一直笑?”
“一直笑?有么?”
“有啊,笑得嘴角都咧开了。”
“是不是这样?”
王芃泽咧开嘴角做出怪表情给柱子看,待柱子转过头去笑时,又伸手捏柱子的脸让他转回来。
柱子笑着说:“不是这样。”
“我知道呀。”王芃泽一本正经地说。
“我当时笑,是因为看到小川把你当成了一家人,坐在你怀里吃饭的样子,跟坐在我怀里是一样的。这孩子已经接受你了,所以我很感动,当时我在想,你要是真的是我儿子那该多好。”
“你不一直都把我当儿子么?”
“是啊。”
这番话让柱子心里一热,他看到王芃泽不仅因为喝了酒变得大胆而放纵,还因为困乏而显出睡意朦胧,突然一个念头跳出了脑海。
柱子说:“你没有把我当成儿子,你对待小川和我不一样。”
“瞎说。”王芃泽扬了一下手,拍打在柱子的一只手上,“一样啊。”
柱子说:“你刚刚亲了小川,怎么不亲我?”
王芃泽侧过身来,身体一动,压得单人床吱吱响。王芃泽望着柱子嘿嘿笑,然后用嘴唇在柱子脸上开玩笑地啄了一下,笑道:“现在一样了。”
柱子的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他也向这边侧过身,如此贴近地面对着王芃泽沉重而阔大的身体,脸红道:“不是这样。”
然后他抱住王芃泽宽厚而有力的肩膀,就像是在湾子村过除夕的那个天寒地冻的夜里一样,轻轻地去吻王芃泽的嘴唇。那一晚柱子是偷偷地吻,而这一次,他吻得光明正大。
王芃泽睁着双眼,闭着嘴巴,当柱子的嘴唇凑上来时,四目相对,他开始有些想笑,坚持了两秒,三秒,四秒,到极限了。他大手抓着柱子的肩膀一下推开,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实在忍不住了。柱子,你亲得我快痒死了。”
柱子尴尬地陪着笑,渐渐地一种莫名的伤心袭来,他笑不出来了,翻过身去,面对着墙。
王芃泽看到柱子不高兴了,忙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让你像小川一样躺在我怀里睡觉好了,反正你阿姨今晚不在家,有的是时间。”
王芃泽伸出胳膊让柱子当枕头。柱子仰躺着,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便犹犹豫豫地拿来问王芃泽:
“叔,你什么时候去接姚敏阿姨回来?”
“什么时候?”王芃泽闭上眼睛思考这个问题,“什么时候呢?”
看到王芃泽迟迟拿不定主意,柱子建议道:“就明天吧,反正迟早得接……”他想把话说完,却突然听到鼾声传来,抬头观察王芃泽的脸,发现王芃泽已经睡着了。
柱子抬起半个身子,仔细看着王芃泽熟睡的脸,觉得他越睡越沉。柱子把王芃泽的胳膊弯下来,顺在腰间,王芃泽鼾声阵阵,任他摆弄。柱子笑了一下,大胆地把胳膊伸到王芃泽的颈下,轻轻用力,慢慢扳过来,王芃泽在睡梦中本能地翻了个身,一条长腿伸过来压在了柱子的身上。
柱子伸出另一只手扶着王芃泽的身体,感受着王芃泽呼出的阵阵平静而均匀的气息,激动地想:现在,他终于将王芃泽完全地抱在怀里了。
如此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柱子觉得不满意,扶在王芃泽身体上的那只手开始沿着王芃泽的侧面轻轻地往下触摸,经过腰,经过臀部,最后停在在王芃泽压在他身上的那条大腿上。他小心翼翼地听着王芃泽的呼吸,一旦有异常,就立即缩手回来。王芃泽安静地睡着,并没有察觉到。
柱子又撩开王芃泽的背心,把手轻轻地放在白白的肚皮上,感觉温暖而柔软,一起一伏地微凸着。他又大胆地拉开王芃泽短裤上的松紧带,勾着头朝里面看了,兀自狡黠地笑了笑,然后手贴着王芃泽大腿根部的体毛,轻轻地摸了进去。
一年前,柱子还胆怯地不敢触碰到王芃泽的肚皮,觉得那是一种亵渎。可是现在柱子和王芃泽的关系远比一年前自然而坦然,某种牢不可破的东西已经将两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这让柱子有了足够的勇气。他用手抚摸到王芃泽的隐私部位,恍然明白这才是一种真正的拥有的感觉。
岁时,对于爱,柱子几乎是懵懂的,在此之前从没有接触的机会,也没有人讲给他听,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的那些浅浅的奢望完全出自本能的驱使。但是感觉是欺骗不了的,那个晚上,在那张原本为王小川准备的单人床上,当柱子以极大的勇气和冒险撩开王芃泽薄薄的衣服,突破任何距离将这个40岁的男人近乎赤裸的身体拥入怀中时,他认为那就是深刻到极致的彻底的幸福。
他感觉到王芃泽的身体渐渐有了反应,放在王芃泽隐秘部位的手所接触到的温软,似乎要蓬蓬勃勃成一种硬朗,这让他越来越紧张。这时突然听到王芃泽粗重地呼吸了一下,柱子慌忙缩回了手。
王芃泽在睡梦中烦躁不安地翻了个身,翻过去,又翻过来,拳头一辉正打中柱子的肋骨,又翻过身去,然后很快又坐了起来,转过头看到柱子眼神紧张,缩在床的最里面。
王芃泽急忙问:“我刚刚是不是打中你了?”
柱子紧张得满脸是汗,望着王芃泽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是有意的,刚刚是在做梦。”王芃泽解释道,“我在梦里看到有人过来和我打架,就挥了一拳头。打得疼不疼?”
柱子回答:“不疼。没事。”
“没事就好。”王芃泽下了床,笑道,“说着说着居然睡着了,看把你挤得,你把我喊醒过来就行了嘛。”
王芃泽让柱子往中间躺,又帮他掖了毛巾被,这才灭了灯出去。柱子听声音,知道王芃泽去了洗手间小便,然后又回到大卧室睡觉。
柱子用毛巾被蒙住头,开心地笑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王芃泽很早就起来了,怕惊醒睡在客厅的两个人,便轻手轻脚地下楼上楼,关上厨房的门在里面做早饭。这时其他人也都慢慢起来了,多了几个人,听起来就像是多了一支部队,不停地开门关门,不停地走来走去,说着睡意惺忪的话语,厕所的水哗哗地流个没完没了。柱子起床后不敢去洗手间,就收拾了一下床铺,然后坐在桌子前翻开课本,这时房间门被人慢慢推开了。
柱子一直担心姚敏的家人会进来,此时听到门被推开的速度神秘而诡谲,一点都不像王芃泽的坦然和直接,他便知道进来的不是王芃泽,心立刻悬了起来,回过头去,看到姚敏的母亲站在门口,歪着头一脸阴沉地斜视着柱子。
柱子揣摩那表情,似乎有意要给自己颜色看,急忙转回头来,假装看书。
姚敏的母亲慢慢走进来,每一步都踩在柱子的神经上,她黑着一张脸冷眼瞅着柱子,问:“你就是柱子?”
柱子有些胆怯,不敢抬头看,对着课本点点头。
姚敏的母亲皮笑肉不笑地命令道:“我看看你的胳膊。”
柱子勉强地笑了一下,把左臂伸过去。但姚敏的母亲碰都没碰,就站在那里瞅了一眼,用冷冷的语气不耐烦地说:
“不是已经好了嘛!”
柱子顿时心头火起,缩回手,不再理睬姚敏的母亲。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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