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的男人由始至终不发一言,只是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默默地听着最后的祷词。
他们就这样站着,无声胜有声地一同注视着照片中可以穿越时空的灿烂笑容。金黄的头发、天蓝色的眼珠,即使这些漂亮的东西半样也没有遗传给他身旁的男人,但他们一样美。
良久,一直到男人投降,弯下腰,把地上的玫瑰花拿起,递给他。
男人弯身的时候,银光从衣领溜了出来,一只戒指在项链上滑动着。
他伸手,将花接了过去「你可以先到车上等我吗?」
男人瞧了他一眼,彷佛在说:你要的就是这样吧?至少要我有亲自拿过花。
陆皑倒是觉得,他没有把这束花塞进男人的手中,要他规规矩矩地献一次花,已经很便宜他了。
男人不说二话,转身就缓缓离开。
他呼吸着清晨的微风,看男人踩着翻腾如绿海的草坡,渐渐远去的背影。
「嘿,ROSE。」
他蹲下,将那束新鲜得只差没带着露水的花束,置于石台上「初次见面,我是陆皑。」
他伸出左手,抚摸着软嫩的玫瑰花瓣。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发亮。
他对这故意让她看见的小技俩感到有点别扭。不过,啊啊,谁面见家长时不会紧张?
「SUM…阿心,虽然他看起来冷冷淡淡,但他其实一直记挂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他像真的能与照片中的妇人对话般,勾起恬静的笑「真的,这束花是我跟他散步的时候买的,很美,你会喜欢。」
「哦哦,说起来,我来到这地方已经有两个月了。」他一膝跪在草地上,怀疑依自己的个性会说个没完,可能坐下来会比较好「…不,应该是说只有两个月,可是我跟他的关系…有点复杂。」
「阿心是个…很好的人,也许不是其他人定义的那种好,但是他对我来说很特别。」他知道阿心身上所拥有的特质,有一部份铁定是这位女士的功劳「你不用担心他,虽然……哈哈,我大部份时间都花在担心他上,但我会努力地照顾他的。」
说到这儿,好像要像连续剧般许些什么山盟海誓,但这些话他在那男人面前也未说过,虽然四下无人,突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张张嘴,要说了,又合上。
「…嗯,大概就是这样了。」
好吧,他相信即使不说出来,ROSE也一定能感受到的。
「他妈的你究竟要说到什么时候?」
哇——
突插入来的声音狠狠地吓到他,没有惊叫出来却耸起肩膀。
背对着男人,他气得一阵抖啊「骆心南,偷听别人说话你有没有礼貌!!」
「我不知道你在吱吱喳喳颂什么经。」男人一步步接近他,潮湿的草皮汲取了步音。
男人走到他的身边,弯腰,几枝玫瑰花搁放在墓前。
如果不是他眼花看错了,就是这个男人何时学会变魔术了「…偷偷拿别人墓前的花是很缺德的…」
有怨灵报复千万不要找我,不干我的事,是这坏蛋无所不为,狗改不了吃屎连墓花都要抢劫。
他还没说完,已被抢白「在车子座位下看见几枝花,不知是那个死蠢蛋连掉了花也不知道。」
他还怀疑是这个混蛋迫他献花的烂技俩咧。
天意啊。
除了这个陆皑也想不出其他的解释了,只可以说ROSE也很清楚阿心的死性子。
他站起来,拍拍裤上的草屑「ROSE,我们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看向身边的男人,只见男人很随意地磨擦一下手指,彷佛指头在痒。
真的是很小很不经意的动作。
「…流血了。」
「嗯。」
「是刚刚拿玫瑰的时候被刺伤了吧?」
「嗯。」
「……流血了,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啊。」
「干。」
两道身影渐渐离墓场远去,化为小黑点。
一束艳红的玫瑰花相伴着几枝,在墓碑前、寒风中微微摇曳着。
——LIMPID ROSE
十二、如果你是安琪 上
“喂,我是陆皑,现在不能接听你的电话。请留下口讯或联络我的秘书约见时间,我会尽快回覆……”
“……如果你是安琪,我仍然爱你。”
***
2007 夏
停降的嗡嗡嗡声音,结实地传进他耳朵。
他看着如砖红火柴盒的地方,慢慢扩大、扩大,变成一座座矮矮的房子,然后停降。
直到一阵轻微震动后,飞机停定,他才认知到自己终于来到了这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国家。
但他不像毛头小子般兴奋雀跃,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境色。
停降跑道上的灯一闪一闪,还可以看见不远处某建筑物的顶端,他却连半个名胜也记不起来。
像拚砌积木般美丽又工整的构图,他感觉好不真实,彷佛外头那幅是风景画,可以拆下来。
他伸出指尖,摸上玻璃窗。
在被空调弄得有雾气的窗上,按下了三只圆圆的指印。
这时候,下机广播开始了,他不急着什么,待别人都把行李拿好了才抽出自己的小行李箱。
刚踩下梯子,便被带着浓浓海水味的风吹得扬起了头发,他侧头,远眺到一片蓝。
果然是环海的国家啊。
他一边走进离境通道,一边掏出手机,没有未接来电。
看着手机茔幕,有点记不起了……我有没有申请国际漫游?好像有、也好像没有……
他出国几乎都是为了公干,已经习惯了有工作伙伴来接机了…可是用肩膀想也知道,他上机前只拨了个电话给那男人,而那男人也没接起。如果现在见到他站在大堂接机的话,才是痴人说梦吧。
他对此点完全不抱期待,也不难过。
……他还不清楚自己踏上此地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根本不是为了找到、见到那男人。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搭长程机来到这儿,也没想过要留多久。
他拖着行李箱,缓慢地走,彷佛那个小巧的箱子有多重。
经过头顶上一整排的、标志着不同国家时间的时钟,他才知道搭了整天的飞机,这儿却是早上。
他看着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一步印一步,不赶着要办些什么。
走出了通道,进入离境大堂,每个有人在等待的旅客都在左右观望,他没有。
他在想,等等在机场购物区坐下来,好好思考接下来要去那里吧……
大堂吵闹得要命,悲欢离合全都在这里上演了那会安静?
他抬头,四周的人群好像围住他转,他们在拥抱、哭泣、击掌、微笑、挥别、亲吻,速度越转越快,他站在圆心,孤独一人像只被拍死的小蝇般凝在那里,不能动弹,不知下一步要踏左还向右。
他突然后悔把自己送进这样的地方来,他喘不过气。
千种万样的声浪中,突然,有道极大的声音划过声海——
「Hey——!!Princess——!!」
转动停下了,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立即随着那道声音寻找主人。
当然,小部份的人也看向那儿,但他有不同的原因。他觉得那道声音似曾相识,却想不起究竟为什么会觉得熟……
「Prin…公主!!公主——!!」
他的心脏一阵紧缩,这下子他不是寻找声音的主人了。
他立即看向自己的四周,看看有没有穿着制服的物体在走动……能如此快速地反应过来,也许他天生也是吃这行饭的吧。当他看见似乎没有机场特警在注意这边时,才松了口气。
「公主!!公主——!!欸,这边啊!!」
他转过头去,刚好面前的人群像摩西分红海般散开了……
正奇怪为什么人们会退开,很快就知道答案了——因为他们看见精神病了。
人群散开后,他渐渐见到一群人肉榕树……这群诡异的组织中每个人身上都有条黄丝带,有些绑在手腕上、脖子上、肩膀上、别在衣服上或是拿在手上把玩,亮丽夺目。阵容之盛让人以为是义务筹款活动,但看他们脸上凶猛之色就知道不是善男信女。
这样诡异的组合在机场上出现,任谁看见也会退避三尺的,但偏偏他不能躲,因为他刚好、该死的知道黄丝带的意义……啊啊这是开玩笑的吧,他们一定是认错人了。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这些人不知何时已以他为中心,围了半圆——
「皑哥好!!」「皑哥,早安!!」「皑哥!!」「皑哥好!!」
什么!?等等…什么皑哥的……
他下意识地拉着行李箱挡在前面,高度只够挡着他的脚。
而他也不能作再好的预防措施了,下一秒,有只不知名的生物从一堆黄丝带中跳出来!!
在他惊叫之前,已经张大了双手,给他大大的热情拥抱!!
「Wele to Itlay——!!」
占满他视线的,是摇摇晃晃的褐金色头发,冲天炮。
男人松开手的时候,他才知道,这男人身上的黄丝带在那里……不偏不倚,就绑了在他那束十年如一日的冲天炮上,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太抢眼了。
不知要说可爱还是愚蠢才好,也许两者平分秋色吧。
「……哈雷?」
他张大嘴巴好一阵子,才找回自己的嗓音。
实…实在是太“惊喜”了,他没想到刚下机就会遇到熟人……意大利面积不小吧?
哈雷微微侧过身子,推推旁边的小弟肩膀「喂,叫人啊!!一个两个哑了吗!?」
「皑哥——!!」这次倒是满整齐、满有架势的。
「什么皑哥!?在里头的时候就称呼皑哥,现在不同了!!我是怎样教你们的!?」
「心嫂——!!」
还有些老外发音不准,变了奇奇怪怪的音。
「好!!叫得好!!」哈雷听到后大笑起来,那个笑容仍像阳光般灿烂帅气,他猛力拍拍他的背「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高兴吧!!乐吧!?」
他差点给哈雷拍到心肝脾肺都从喉咙吐出来…心、心嫂!?什么跟什么啊!?那个心那个嫂?不会是他所想的那样吧……「…哈雷,你不是正被意国警方通缉的吗?你还可以大刺刺在机场出现!?」
带同一大堆小弟来造势,他头上还要绑着比箭靶还醒目的蝴蝶结,是怕警方看他不见吗?
「安啦!!当然是你比较重要。我在西部犯案,南部警方没那么注意的,而且外头就有车子了,被条子发现就逃啊让他们吃尘,抓不着的啦……妈的,你还真乖真听话,阿心叫你今天搭最早的班机来你还真的来了!!」听他的说法,好像还觉得被条子追捕才好玩、是很值得期待的事情似的。
一手勾着陆皑的肩膀,他左顾右盼「…哎,那个阿心跑那去了?……喂!!你们有没有人看见心哥?」
在哈雷发现之前,他就像有什么心灵感应似地……
从两个人的狭缝当中看去,看见站在垃圾桶旁抽烟的男人,男人意犹未尽地抽吸着最后几口烟,舔舔唇,将烟枝挤在碎土中,慢条斯理地向他们走过来。
走路的交换姿势仍一如他所知的——漂亮,也许因为太久不见了,所以他又惊艳了。
也许他每次看这男人都会为他而惊艳。他不知道那种说法才是正确的。
感谢哈雷选得太好吧,黄丝带的色泽很亮丽。
明亮得足以让他看到从远至近的男人的口袋中漏出一段,小小一段亮黄。
即使言语跟身体都没有表现出来(事实上他在等待的过程中还跑去抽烟了),但至少偷溜出来的丝带代替了他不说出口的欢迎之意吧?
虽然他知道,十成八是他快狠地拒绝了,事后哈雷才硬塞进去的。
看着男人向他走过来,他心底有股说不上是欢喜还是难过的情绪。
浓浓稠稠的,像混合了七种颜色的水彩般,混和成不知怎样的颜色,重重压在心臆。很好啊,现在,他也拥有一片黄丝带了,之前是他送给可可,现在是他们送给他的。
好吧,两年不见,他总算是再见到这男人了。
他不知道未来将会如何,他能做的,只是等待未来走向他。
哈雷与他一同看着阿心走过来,意有所指地用力摇了摇他的肩。
活像个要嫁女儿的父亲,要说什么婚后性福秘方般在他耳边说「Wele to BHO,too。」
「BHO?」
刚刚哈雷在念的是某个收费电影频道吗?
「Black Heart Orange!!干,上了新闻头条了你还不知道!?就因为那单案子够劲爆,现在道上的人都叫我们组织BHO啊。」
「好好记着吧,橘子公主。」
……黑心柳丁,Black Heart Orange这样直接翻译不对吧。
他刚刚算是加入了意大利的响当当黑道社团了吗?
他那时候,想的只是来异国缓慢地散步、好好沉淀一下心情,找出未来的方向。
谁知道接下来的两个月活像坐云宵飞车,还要是狂奔至脱轨,毫无方向可言。
自他踏上这片土地之后,这段的人生用两字可以概括——
疯狂。
十二、如果你是安琪 下
走出卡波迪基诺机场,那里早有一架黑色的长型侨车已在等侯。
反映着阳光的复古黑色多高贵,你知道的,就是电影中很常见的意大利长型侨车,用来彰显一个富豪的角色到底有多有钱,里头甚至有冰柜跟香槟红酒。
「我以为只有占士邦能坐这种车子。」
「如果连那个老到只剩层皮还在耍帅的家伙都能坐,公主为什么不能?」
哈雷这样答,才刚出机场就点了根烟。
他在光洁得没有尘埃的窗户上敲两下,窗卷下来了,露出一颗粉红色的头。
哈雷伸手进去,在蓬松得像狮子狗的头毛上用力揉两下「喂,看看是谁大驾光临了?」
「皑哥!!」
青年看起来很高兴,他的兴奋也感染到陆皑了,他绽出真心的笑容。
这小子太易认了,漂到粉红的头发太醒目,在监狱经常给狱警找麻烦。两年不见,看起来长大了不少,他多年青啊,一个小伙子都跟着哈雷混到意大利了。
「好久不见了,熊仔。」
「真是他妈的好久不见了,我坐得屁股都痛死了,真想进去吹冷气啊!!」
无聊到把黄色丝带撕到面目模糊的青年大声抱怨。
「嘴巴放尊重点,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啊!?他可是心嫂咧!!开门!!」
「遵命、遵命!!」
陆皑扯了个苦笑,不再尝试去阻止哈雷的挖苦嘲笑了。
反正跟他同期蹲过牢的都知道,当时公主追求那头野犬追得多凶咧,而且两人还真他妈的出名,在饭堂打架打到双双进水饭房了,之后还在走廊上被医生跟狱警夹着就接起吻来了(反正他没期望过这事会不被当成是笑话传出去)。
他没有刻意去留意阿心的表情。
但那男人的倒影在车窗上,他看到了,阿心脸无表情只是嘴角勾起了一些。
他笑了。因为这是多么令人怀念的表情,这男人微勾起右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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